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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一股异常的气浪从我们脚下爆出,我眼看着四周的红雾被推开了去,连带着所有的毕方兽也像被大风刮走的叶子一样,翻滚向后,要不是敖炽死死拉住我的手,而有人又在底下死死拉住了敖炽的脚,毫无防备的我们也一样~飞出去了。
低头看,竟是聂巧人,不过是化回了本相的聂巧人,他身后,跟着衣裳被烧得破破烂烂,狼狈不堪的寇争和白小姐。
“跟我来!”聂巧人松开敖炽,身子一沉,往下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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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沉,下沉,一直下沉,我不知道我们跟着聂巧人下沉了多少米,只感觉这片毕方兽栖息的“海”似乎是没有底的。
温度没有丝毫下降,反而越来越高,高到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终于,聂巧人停了下来,而所有人的视线,也在这个时候猛然亮起来。
我们落脚的地方,是一大片黑色的石滩,石滩中间是块巨大的空洞,一团赤红的火焰,透着妖异的光,漂浮于空洞之上,乍眼看去,这团火的形状却像个侧卧而眠的女子。
火光在聂巧人红色的眸子里跳动,他凝视着这团怪异的火焰,道:“这是毕方火母。所有的毕方兽,都因火母而生。”
“火母?”敖炽脱口而出,“火还能生孩子?还能生这么多?”
“火母甚至比神更早出现在这个世界。”聂巧人道,“它是所有毕方兽的母亲,只要它一日未熄,毕方兽便会源源不断地来到世上,永不灭绝。火母没有意识,不会跟外界交流,它只会本能地对抗所有想熄灭它的人。你也可以把它看作一个工具,这个工具只做一件事,就是制造毕方兽。所以毕方兽本身也并没有什么智慧,它们没有感情,不会说话,终日在这个出不去的地方里饥饿地游荡着。”
“饥饿地游荡?”我不解。
“传言里毕方兽以火为食,实情却是它们以一切生灵为食,它们爱吃的不是火,而是在火中挣扎,离死亡只有一步但又还活着的猎物。这是毕方兽们进食的习惯。它们还有变幻的能力,可以在吃掉猎物后将自己变成对方的模样,如此更有利于接近其他猎物。只要不自己弄伤自己,或者不被知晓自己身份的人弄伤,便不会露出本相。”聂巧人皱起眉头,“然而自从被困在乌川尽头之后,毕方兽们已经饥饿了太久太久,可它们天生体魄强健,没有痛感,也不会饿死,只会在饥饿中等待。待到束缚它们的力量渐渐弱去,鱼门国便再也不是鱼国了。”
众人沉默,气氛压抑。
“你想起来了?”我看着聂巧人,“你跟那群毕方兽……”
“曾经,我也是它们中的一员。”他平静道。
白小姐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聂大人,你看起来跟他们并不一样。”
“聂大人?你还管我叫聂大人么。”他苦笑,“曾经我跟它们一样,在这片火海里穿梭,在同类的嘶吼与无尽的饥饿中浑噩度日。可是有一天,有个人走到火海前,在那里站了好久,我在下头看着这个人,虽然隔着雾气看不真切对方的模样,但我知道只要我稍微跳起来,就能把对方抓下来吃掉。而就在不久前,有个女子进了火海,挥舞着两把弯刀,杀了上百只毕方兽,但最终她还是输了,被我的同伴们分吃得一干二净。我没有吃到,所以真的很饿。我想吃掉这个人。”他沉默片刻,又道,“但是,就在我杀心已起之时,一滴水落进了火海,它没有被这里的热度蒸发掉,笔直地掉下来,我正仰着脸,不曾想这滴水竟端端落到了我的眼睛里。我从未感受过这么寒凉的东西,心头顿时闷得慌,好像有一道口子裂开了,又疼,又伤心。
“我终是没有对那个人下手。之后,那个人再也没有来过。而我却在一天天变化着,我有了思维,有了感知悲喜的能力,眼前还时不时幻觉般出现一些奇特的画面,一个让我陌生的世界,那里没有血样的火焰,没有凶狠的嘶吼,有花有草,有山水有房屋,还有各种各样的人在繁华中穿梭,另外……我也有了对身边这些同类们的厌恶与恐惧。我想离开这里,远远离开这里。终于有一天,我浮到离海面最近的地方,海面上有一座桥,我们平日里只能在桥下的空间里生活,无法突破到桥面以上的高度,只要靠近那座桥,我们就会被一股力量压回去,身体还会巨痛。可我知道,只有突破这个限制,走上了那座桥,我才能过上我想要的生活。所以我疯了一般往上去,不管那股力量有多大,我的身体有多疼,我都要往上爬。最后,从这股力量中我找到了一点缝隙,我拼命往里钻,但翅膀却卡在了外头,于是我硬是折断了它们,循着这条看不见的缝隙,爬到了桥面上。
“我站在桥上,身体竟变了颜色,火一般的红色悉数消褪,我成了一个黑色的怪物,背上的断翅处也缩成了两个不起眼的伤口。狂喜的我一开始选择了往前走,结果发现桥的未端是往下的,又进了海中,我自然是不可能再去的,于是我折返回去,一直走一直走,走过了一片白石河岸,最后跌进一条河里,待我醒来时,浑身是伤,头疼如裂,之前的事是分毫都想不起来了。”
听罢了他的讲述,我叹了口气:“难怪你一直对乌川尽头如此恐惧。活在这样一群怪物中,谁都会跟你一样。只是,你说滴进你眼睛的那滴水……”
“应该是那个人的眼泪。”聂巧人道,“我至今都不知此人是谁,如今回想起来,只觉这必是个伤心至死的人。”
敖炽摸着自己的嘴唇道:“一滴眼泪就能改变一只怪物,那流下这滴眼泪的人本身肯定也是个怪物!”
我白他一眼:“听说当年女娲一滴眼泪还能让枯木逢春,焦土重生呢。”
“传说罢了,女娲有那么厉害嘛!”敖炽扭头看着聂巧人,“对于你的过去,大家都了解了,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这个火母,要如何熄灭?我可不能放任这些喜欢随时把别人当烤肉的怪物再留在世上,就算你曾经是它们之中的一员,我也不会改变这个想法。”
白小姐想了想,道:“就算灭了火母,也仅仅是阻止再有新的毕方兽出现,你们别忘了,咱们头顶上还有一堆呢,说不定一会儿它们就能找到这儿来。当务之急,应该是对付它们。”
“火母一灭,毕方再无。”聂巧人指着自己,“我们的命,跟火母是连在一起的。”
这应该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但是……
“你们的命与火母相连?”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看定聂巧人,“如果火母被灭,世上所有的毕方兽都会消失,那你呢?”
聂巧人一笑:“我受了他人一滴眼泪,成了毕方兽中的异类,但我始终还是来自火母,所以,我也会消失的。”
众人面面相觑。
寇争挠着本就没剩下的几根头发:“刚才若不是聂大人出手相助,我跟白小姐只怕已经惹火烧身,不得善终了。”
聂巧人并不应他,朝火母走近了几步,道:“毕方之火,风不能熄,水不能灭,唯以火攻火。”他回过头,看着我们,“你们若能引来比火母更厉害的火源,一切便可结束。如果你们不能胜过火母,被惊动的它会用最快的速度将你们化成灰烬。这场仗没有打和的可能,要么你们,要么我们,总有一方要永远离开。”
这时,我们的头顶突然传来异常的波动,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怪叫。
“它们寻来了。”聂巧人望着上头,“毕方兽最大的秘密我已经告诉你们了,能否寻到法子,看你们的造化。我先去抵挡一阵,你们没有多少时间。”
“聂巧人!”我突然一把抓住他。
我觉得,只要一松手,他便再不会回来了。
他看着我,完全不英俊的脸上浮出一个坦然的笑:“从今以后,‘暗’再拿我没有法子了。它拿走了鲈儿的身体,你替我取回来,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我紧抿着嘴唇,不松手又能怎样呢。往事历历,关于聂巧人的记忆大多是他怎么惹我生气的,相识至今,我跟他竟连一杯茶都没喝过,每次我都说要寻个时间让他坐下来好好喝杯浮生,看他被茶水苦死的样子一定非常令人快乐,可总是没有寻到时间。以后,真的是没有时间了。
他拉下我的手,突然像个长辈一样摸了摸我的头:“我是官府之首,如果毕方兽的存在会令鱼门国毁于一旦,我是不同意的。”
说罢,他纵身一跃,很快消失在我们头顶的红雾里。
我深吸了口气,用最快的速度收起所有的难过,将敖炽拉到一旁,问道:“既然只能以火攻火,你东海龙族善水善火,想来也只有你的海蓝真火了。”
敖炽点点头:“放心,管它水母火母,我的海蓝真火专烧一切邪祟之物,这火母养出这么些吃人的怪物,就算它不危及到鱼门国的安危,我也不能留它。”
“只是……”我面露担忧之色。
“你怕我输给它?”敖炽皱眉。
我沉默片刻,抬头一笑:“不,我们家敖大爷从来不会输。”
“乖,这态度才是端正的。”他轻松一笑,旋即转身对寇争他们道:“你们闪开一些。”
寇争狐疑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我正跟白小姐商量要怎样用火才能对付火母。”
“你一个打铁的懂什么,别瞎掺和了,我知道怎么做。”敖炽把他拨到一旁。
“我们寇家可是天天要跟火打交道的!”寇争不服。
敖炽眼神一冷,千脆腾身而起,现了原形,巨大的龙头正对着寇争,道:“你那点烧火的功夫,留着煮饭吃!”
纵然寇争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铁铮铮的一条汉子,终是被敖炽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指着敖炽,手指不住地抖:“你你……你……你是龙?”
白小姐虽还站得稳当,但脸色也真是随了她的姓,煞白如纸。
我上前将寇争拎起来,又拖着白小姐后退几步,道:“他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可能只有他有资格同火母一战。”
敖炽转过身,游到火母面前,深深运了一口气,只见那红蓝相绕的火焰呼一声自他口中熊熊奔出,直扑火母,片刻便将它包裹其中。
寇争跟白小姐看得呆了去。
我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火母身上,起初它一动不动,紧跟着像是觉着疼了一般,竟动弹了起来,颜色也越变越红,最后竟如一个人一样站了起来,体积也越变越大,一股红焰自它身上钻出来,如一只大手死死抵住海蓝真火的围攻,渐渐地,竟将海蓝真火一点点推了回去。
敖炽见状,更下了狠力,海蓝真火的火势瞬间比方才大了两倍不止,硬是将那红焰又摁了回去,一旦火母的全身都被海蓝真火包住,莫说一个火母,十个也能被化掉。
我心里很紧张,但我不能说话,更不能喊敖炽加油,绝不能让他分心,操纵海蓝真火的时候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真火倒灌,伤了内腑,敖炽轻则重伤,重则丢命。
但是,敖炽好像有些顶不住了,我眼见着他的海蓝真火又一次被推了回去,不论他再怎么耗损力气,海蓝真火也没有往前移动半寸,相反地,火母的“手”离他的身体越来越近。
怎么办,我能做什么?难道要找个灭火器对着火母乱喷吗?!可这里也没有灭火器啊!
“坏了,我们这边的火越来越小了!”白小姐抓住寇争的手臂焦急道,“你快想想办法啊!”
寇争使劲挠头:“我在想在想!火小的话加柴就行了,可这也不是我们家的炉子啊。”
火小的话,加柴就行了?
我心头一亮,这么简单的事怎么我没想到!
我一跃而起,十分干脆地落到敖炽喷出的海蓝真火之中,浮于其中,闭目屏息,很快,一点点的绿光从我身体里飘出。
海蓝真火不是普通的火焰,本身是没有温度的,但它却拥有从内部瓦解邪祟之物的能力,若拿它去烧一个普通人,只怕连对方的头发都烧不断,但对邪物而言,此火便是一道催命的符。这火母本身力量极大,如果海蓝真火不加大火势的话。不是它的对手。我虽不会用火,可我是一棵树啊,还有什么能比我自己更能助长火势的,若此法奏效,我的真元加上海蓝真火,木火相扶,或可一搏。
至于别的,我没工夫去想。
虽然鱼门国说来跟我没多大关系,里头也有许多像那些失败的考生一样惹人心寒的家伙,但更多的,还是那些踏实生活,手无寸铁,可能连杀鸡都不太敢的普通人,我比他们厉害多了,所以,这种凶险的事就由厉害的人来做吧。
“滚开!”我听到敖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两个字。
“不要分神,功亏一篑的话我就跟你离婚!”我闭着眼,平静道。
敖炽肯定气疯了,但我知道他不会做我不要他做的事。
我听到了寇争的惊呼。
“火大了!大了!”
我的真元每散发一点,海蓝真火的火焰就增强一分,此刻我漂浮在这片红蓝的火焰中,我的生命化成一点点绿色的光,慢慢融进火里。我的背后,是我最重要也最信赖的丈夫,我们俩都在拼命。
火母的体积不再增大。海蓝真火已然包裹住了它的大半个身体,但是也就此僵持起来,它无法击退我们,我们也不能再往前一步将它彻底吞噬。
但我们还是吃亏的,因为我已经开始头晕了,身体里的虚空感越来越明显。
不行啊,要是我死在这儿了,连来参加追悼会的人都不会有吧,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就算知道了他们也进不来吧。啊,要是九厥在这儿就好了,不对,他能干什么,陪火母喝酒把它灌醉么……我怎么突然有点想念他了。或者现在把翎上召唤来行不行,一刀劈了这怪物……就算赵公子在我身边也行啊,铜墙铁壁,一世无伤,什么毕方兽都烧不到我了吧……
我真想那些家伙啊,可惜他们现在一个都不在。
我的思维越发散乱起来,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当多久的“燃料”,但我不能停下。
突然,一只手搭到了我的左肩上,又一只手,搭到了我的右肩上,带着温度的力量像水流一样注进我的身体,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睁眼一看,寇争在左,白小姐在右。
“我看出来了,你在烧你的命。”白小姐皱眉,“但我怕你不够,我来加点柴。”
“我已经老了,不知道还剩下多少命,你将就着用吧。”寇争咬牙道。
这两个人,正把他们体内一股真气往我身上送。我不清楚凡人的真气跟妖怪的真元相差多少力量,只在这刻,我觉得两者并没有区别。
我坦然地接受了他们的好意,如果这样都不行,死在一块儿也能做个伴儿。
海蓝真火攻陷的面积又增加了,如今已蔓延到火母的心口上,这个巨大的人形火焰开始发出凄厉的不人不鬼的嚣叫。
头顶上传来凶狠的嘶吼与打斗的动静,我想象着聂巧人以一敌众的场面。
每个人都在打仗。
就差那么一点了,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聂巧人再是英勇,也不可能抵挡那么多敌人,如果不能在毕方兽杀来之前结束了火母,我家浆糊跟未知就要成孤儿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不属于我们三个人中任何一个的力量,突然加入进来。
我回头,寇争身后,多了一个人,黑袍加身不露面,一只手抵在寇争的背脊上。
这杀千刀的天衣侯!
他从哪里冒出来的!
“勿要多话,集中精神。”他冷冷道。
我只得回头,暂时屏蔽一切杂念,五条命在这个时候交缠在一起,海蓝真火腾一声增强了数倍,仿佛一条巨大的火龙,一口将火母吞了进去,形成了一个硕大的火球,一股力量在火球中横冲直撞,伴着诡异的叫声,垂死挣扎。突然,只见红蓝两道强光自火球中射出,紧跟着一轰声巨响,火球炸裂开来,无数红色的碎片在火焰的包裹下铺散到空中,简直就是一颗行星在我们面前爆炸的阵势。而此刻我唯一的感觉居然是,真他奶奶的好看啊!
可是,我的眼睛也真的要被闪瞎了。
我再也浮不起来了,只能听从身体自己的意愿,不断地往下坠。
我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头顶上开出了一朵又一朵花,很大的花,红色的,黑色的,迷乱地层叠在一起,一会儿是花,一会儿,是聂巧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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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真的瞎了吧,为什么眼前只有白茫茫的一片?等等,怎么还有一个黑点飞过去,好像还有翅膀,那是一只鹰还是别的鸟?光虽然强,但并不像刚才那样刺得我眼睛疼,几朵云缓缓地飘过来,在风里变幻着形状。
我眨眨眼,没瞎啊,白茫茫的一片是天空啊。
身体好轻松,连呼吸进来的空气都特别干净似的,躺着看天,莫名的惬意呢。
但是,惬意只维持了几秒,回过神来的我唰一下从地上坐起来,背脊上跟过了电似的,火母呢?我记得刚刚有一场巨大的爆炸,那家伙是被炸成一朵礼花了吗?眼前只剩下凌乱的画面,心跳得厉害。
散乱的神思好不容易聚拢来,我四下一看,敖炽在我身后躺成了一个难看的“大字形”,寇争斜躺在我右侧,一只胳膊压在白小姐的腰上。身下是松软的泥地,长着一蓬蓬嫩绿的草,还零星开出几朵各色的野花。我转回头,愣愣地看着前方,然后本能地缩回了腿,原本停在脚边的几颗小石子受了动静,骨碌碌地滚了下去,没有任何回音。
我们在一座山的山顶。
天上有云,眼前也有云,像一件件展开的纱衣,薄如蝉翼,悠悠流动。
我听到敖炽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睁开眼,腾一下坐起来,红肠嘴比刚才稍微消减了一些,如梦初醒地乱喊道:“这什么鬼地方?我是谁?你是谁?我的西瓜呢?”
待他看清楚我的脸之后,这才松了口大气,然后面露凶相,一把将我抱到怀里,跟个泼妇一样捶着我的背:“你想死也不能让我当凶手!你这个疯婆子!大写的疯婆子!”
“疼疼!”我龇牙咧嘴道。
他赶紧收手,依然愤怒地瞪着我,把我的脸转过来转过去地看:“怎样了?零件什么的还好吗?烧到哪里没有?”
我打开他的手:“还是原厂设置,没损坏。就是稍微有点电量不足。”我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你呢?主板啥的还好么?”
“跟你一样,低电量。”敖炽深吸了口气,“没事,充充电就好了。”
此刻的对话听来好笑,但刚刚,我们真的把命都交出去了。
“我们的对话很奇怪呢。”我跟敖炽互看着对方的脸,他忽然笑出来,揽着我的脖子,把额头贴到我的额头上,什么话都不用说了。
幸好,都活下来了。那边也有了动静,醒来的白小姐把寇争的胳膊推下去,顺势还踢了他一脚,皱眉骂道:“老不死的占我便宜!”寇争这才哼哼唧唧地扭动着身子,说了声:“腰真软,胳膊放上头好舒服。”又挨了一脚。
这颗心,到现在总算是放下了大半。我起身走到边缘,朝下一看,山脚下却是一片空荡荡的盆地,即便从如此高的地方看下去,这盆地都显得特别巨大,根本看不到底,正中间只得一个针眼大小的黑点。我的视线沿着盆地向外移动,只见一条缎带似的河,夹在山峦之中蜿蜒而行,往四坊所在的方向流去。
“这是鱼门国最高的云峰。”有人在说话。
我一惊,突然想起刚刚我似乎还漏掉了一个人。
放眼看去,除了我们四人,并没有其他人,待我再一转头,前方已然多了一个人,背对着我们,站在离万丈悬崖只有半步的地方,黑袍随风摇动。
“今后,‘诡火’只会成为鱼门国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俯瞰着脚下,“一切都可以留下来了。”
我真的很想一脚踹到他屁股上,但忍住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知道这个问题很俗,但我不得不俗气,这个可以在鱼门国中只手遮天,可以把我跟敖炽都拿来戏弄一番的人,如果不让我知道他的真面目,我死都不会甘心的。
我听到他发出一声轻笑。“东居国主西居官,天衣侯人独坐南。四坊同筑乌川上,不跃龙门不知险。”他缓缓道,“国主还在,侯爷还在,官府的家伙却再不能回来了。”
我心头一刺。如果火母已灭,那聂巧人……是真的回不来了。
“火海已空,毕方绝迹。”他看着脚下那块空空的盆地,沉默片刻之后,他伸手摘掉了手套,然后掀开了帽子,解开了衣裳,乌云似的黑袍,落到地上。
他转过身,微笑:“谢了。”
好真诚的微笑。
但是,我的心却像是从万丈悬崖上跌了下去,又弹了回来,差点回不到我的身体似的。
敖炽只是皱了眉头,但是,我分明听到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胖三斤……”我看着眼前的人,双手攥成了拳头。
还是那件白色的衣裳,还是那个瘦得连风都要吹走的男人,清秀的眉眼,温和的笑容,所有关于胖三斤的一切都疯狂地涌到我脑中。
寇争愣了半天,指着他:“这……这不是你家那个打杂的么?”
“做饭是我的爱好之一。”他朝寇争一笑。
我张着嘴,所有词句都堵在喉咙,一个都出不来。形如鬼魅、善恶未知的天衣侯,洗衣做饭带孩子的胖三斤,对不起我真的连不上,这道题太难了我不会做。
他看着我,轻轻说:“既然老板娘说不出话来,那便听我说吧。”
我看着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脑子里回荡的只有“老板娘吃饭啦!我做了荷叶排骨诶!”“浆糊未知快来试试我做的新衣裳!”这样的话。这才是我的胖三斤啊。
“你们不是要国书么?”他看了看寇争与白小姐,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真正的国书,在这里头。除此之外,都是赝品。”
白小姐咬了咬嘴唇,道:“你说过了桥,就给我们国书。如今我们过了,你该履行诺言。”
他笑:“一个人守着这本“国书’,也是很寂寞的。”
寇争大声道:“鱼门国究竟因何而生?”
“如今的人类,由女娲而生。”他转头看向远处,“可他们并不是这世界上第一批人类。”
“不是第一批?”白小姐一愣,“这是何说法?难不成之前还有一批人?”
“天地初成,女娲与诸神合力,劈山开河,杀妖兽,清瘴气,再以生出无数生灵的泥土为根本,造出了人类,并教给他们如何在这世界上生存下去的技能。人类没有辜负神的好意,他们很聪明,举一反三,融会贯通,没有用去多长的时间,便在世上建立起了属于人类自己的国度,其文明之繁荣,不输后来的大唐盛世。”他叹了口气,“可是后来,人类却触怒了神。‘人心如毒,贪欲横流,勾结妖邪在前,毁天地清明在后,不行善举,不念神恩。不可留。’诸神对人类下了这样的审判,原本要即引天雷地火灭世,然女蜗心有不忍,于是诸神中有人提议将世间众人驱赶因禁至龙城之中的毕方巢穴,自生自灭。”
“毕方巢穴?”敖炽皱眉,“毕方巢穴为何会在龙城之中?”
“龙族与诸神同时诞生在这个世界,一个在水,一个在地,平日里各行其政,互不干忧,但偶尔也会守望互助。在龙与神来到这世界之前,这里妖兽横行,处处瘴气毒雾,毕方兽亦是其中之一,此兽虽属火性,却偏爱临水而居,龙族出现之后,欲以天下之海为己用,而当时海域之中大部分为毕方兽占据,于是,龙族的第一场仗,对手便是毕方兽。一仗打下来,毕方兽大败,最后退居到海中一块巨岛之上,那岛屿生来宽阔如陆地,其中还有河流山川。”
“龙族本欲将之赶尽杀绝,奈何未得攻破火母之法,孤岛一役,打得极惨烈,一方穷追不舍,一方垂死还击,竟没能分出胜负。龙族死伤无数,毕方火母亦被重伤。龙族无奈,向诸神求助,女娲便遣天衣至此岛,筑结界,为免再兴干戈死伤无数,她取龙血于天衣,结界生成之日,毕方永不得出,龙族亦永不得入。而那毕方火母为龙族重伤,一众毕方兽失了支撑的根源,虽不至于丢了性命,但也陷入了蛰眠状态。从此,四海龙域之中,便多了这样一个‘囚笼’,但从此也算相安无事了。”他回头看了敖炽一眼,笑,“那时候,你的祖先们还不够强大。不过,你今日算是为他们争回了一些面子。”说着他又顿了顿,别有深意道,“不过你身为龙族却过了结界,也是个异数。”
敖炽略有些尴尬,将胖三斤上下打量一番:“你说女娲遣天衣筑结界?天衣是什么东西?”
他笑着指了指自己:“就是我这个东西。”
我看着他,喃喃:“天衣……天衣侯……”
这时,我眼前一晃,四只巨大的黑色羽翼唰一下展开在胖三斤的身后,他的脚轻轻往地上一点,整个人便浮在了半空中。
众人又被他吓了一跳。
“天衣,来处不明,人形,生四翼,为女娲所收留,善筑结界,无不可困者。”他落回地上,羽翼上泛着奇异的光,“那时的人间太糟糕了,我的诸多同伴被诸神拿去,困妖兽,困洪荒,困疫病,一切会危害这世界但一时又不能被彻底消除的,都由我们来封禁。天衣结界,只可进,不可出,以魂为锁,不死不灭。”
“以魂为锁,不死不灭……只可进,不可出……”我反复揣摩他这些话,心下一沉,“你的意思是,这里的结界就是你天衣的精魄,只要你还活着,这里的一切就永远不能出去?”
“老板娘总是那么清醒。”他笑道,“世上没有比我更可靠更牢固的‘锁’了,我来到这里,终日守着那群睡觉的毕方兽。老实说,比起之前跟女娲在一起的日子,这儿实在是太冷清太无聊了。可是有什么法子呢,我是天衣,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困住别人,当然,也困住了自己。这就是我的天命。
“外头是什么样子,我只能在结界的边缘,听那些路过的龙或者别的什么虾兵蟹将说起,他们说世上有了一种叫人类的活物,很聪明,他们修房铺路,织布耕种,还会造各种各样精巧的玩意儿。有时候,我还会拜托常来聊天的家伙们替我寻点有趣的玩意儿来,我好打发时间。他们给我带过吃的,带过书本画册,带过刀剑,还带过用泥巴烧成的各种小兽与碗碟,我从这些东西上看到了外头的光景,原来世上除了神,人也还满厉害的呢。”
说到这儿,他眼睛里的神采突然淡了下去:“我曾想,要是我能跟人类在一起就好了,多有意思的日子。但我没想到,我的愿望成了真。那天天气不好,下大雨,我一觉醒来,被吓了一大跳,这里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奇怪的动物,跟我有点像,但是他们没有翅膀,男女老少,密密麻麻地聚集在这里,一脸惶恐的样子。跟他们一起的,还有许多牛羊猪马之类的动物,这些动物我在他们带给我的画册里见过。我隐了身形,我比他们还惶恐,难道这就是人类?那那些怪物又是什么?这时,我听到有人在外头喊我的名字。我去到结界的边缘,看到了龙王与女娲,以及另外一位我连名字都不记得的神。我问他们这些是什么。女娲说,那是人,世上所有的人。我诧异极了。另一位神说,他们是被神抛弃的罪人。然后将他们的罪行一一说给我听,最后说女娲仁慈,不忍处决,故而将他们囚禁于此,还赐他们牲畜五谷。”
听到这儿,白小姐忍不住道:“囚禁?他们明知这里有毕方兽,一旦火母伤势恢复,毕方兽们醒来,他们不也是难逃一死?!还赐给五谷牲畜……多此一举。”
“自己亲自杀人的感觉。并不会很好。”他笑笑。“神都这样说了,那就只能这样了。我独自回去,躲在暗处看着这些惊惶的脸孔,那些娃娃还那么小,他们要怎么跟‘妖邪勾结’?那些老头老妇,走路都在打晃,又如何对神不敬?但是,神确实遗弃了他们。我不知道毕方兽们还有多久醒来,我只知道,送他们来这里的人,其实根本没打算让他们活下来,只是不想让血沾到自己手上罢了。”
“你做了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他们本不该活下来。”
“他们不知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一开始都很慌乱,四处乱撞,也有一些人误打误撞寻到了结界的入口,也就是后来鱼门国界碑所在的地方,然后他们发现再不能往外一步。至于没有走到入口的人,不论他们往哪个方向走,都走不出这座孤岛。我的生活突然一点都不无聊了,光是看这些人每天在干些什么都足够打发时间。他们暂时还没有发现毕方兽的存在,这些家伙都睡在人口附近一座山脚下的暗洞里,没有一点动静。我不知道它们几时会醒,如果醒了,我就只能看它们如何觅食了。”
他坐了下来,像一只落地休息的大鸟:“当这些人发现无法离开这里时,他们中的一部分反而平静下来,他们就地取材,生起了火,把石头磨成锋利的武器,伐木开田,一点一点把这里改变了模样。我这里同你讲起来,不过三两句话的事,可事实上,这‘一点点’变化,少说也用去了数百年。我眼见着荒草丛生的土地上冒出了一间间房屋,田里长出了各种可以吃的东西,圈里的牲畜活蹦乱跳。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人口也在增长,最初的惊慌失措已经没有了,这些看起来随便就能被弄死的人,虽然只有不到百年的寿命,却一代一代地繁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