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起了翅膀,穿上他们织出来的布匹,混迹在他们之中,跟他们放马牧羊,帮他们修房铺路,还跟他们一起酿酒收庄稼,然后大家围在一起像个疯子一样围着篝火转圈跳舞。那些孩子叫我无名叔叔,因为我说我没有名字,他们把自己的糖块分给我,把刚钓上来的鱼送给我。时间一长,我都快忘记我是有翅膀的家伙,跟他们不一样。”他顿了顿,梳理着脑中积存太久的记忆,“而我一直想不通的是,就是这样一群人类,聪明,勤奋,友善,虽然其中也有脾气不好的,但无论怎么看,都跟‘被神遗弃的罪人’扯不上关系,他们真的是因为犯了天大的不可饶恕的罪过才被送到这里的么?但是,不管我想不想得通,当几千年过去后,毕方火母的伤是养得差不多了。”

“你赶在这群怪物醒过来之前,把它们困在了乌川尽头?”敖炽看着他的背影,有些难以置信,“这可不是一个小工程。”

“我是打不过毕方兽的,虽然它们也伤不了我。”他坦白道,“神把他们造出来的第一批人类当作罪人关在这里,虽是缓刑,但也算准了他们不会活下来。我不是神,管不了神的想法,我只是不想他们刚刚建起的世界毁于一旦。如果这里变成一片火海,我的日子岂不是又回到了从前。跟毕方兽为伍哪里有跟人类在起有趣。所以我搭进去半条命在结界之中再筑结界,将毕方兽封在乌川尽头,如此就算它们醒来,也伤不到人。”

“你不怕神找你算账?”我挑眉,“他们一个不高兴就灭世,你敢触怒他们?”

“我怕啊。”他笑,“虽然我的结界很坚固,如果我不愿意,神都进不来。但我还是担心的,毕竟他们那么强大,那么高高在上。我甚至想了各种好笑的借口,万一他们来找我麻烦,我该怎么应付。但是,几百年过去了,几千年又过去了,我都没等到一个来同我算账的神。后来我才知道,外头发生了大事,女娲没了,跟着她的那些神也没了。有新的神接管了世界,而这世界,也有了新的人类。我所困住的这个世界,渐渐从所谓的历史中消失了。

“但龙族还多少记得这里,知道这里关着一批有罪的人,但时间已然过去了太久,完全知晓真相的人也逐离开了,龙族的后裔们将这里视为一座龙不能进入的监狱。也不知是哪一代的龙王还给这里起了个‘鱼门国’的名字,我听外头那些家伙讲,龙王说人好比鱼,神好比龙,是鱼就不该动那些当龙的念头。再后来,他们渐渐开始将他们认为对龙族有极大危害的‘罪人’遣送到这里,还同我说,既然这里的罪人都还活着,那就给他们一个国主,都是罪人,看看谁能把谁制服了。其实我真的很想邀请他们进来生活一段时间,我想跟他们讲,这里的人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这里也并非罪恶堆积的地狱。但是他们进不来,而我也不打算多费口舌同他们解释。既然他们要弄个国主来‘以恶制恶’,就随他们高兴吧。”

“所以你成了历任国主的保姆。”我想起了他第一天来接我时的情景,“你的身份还真多。”

“只有当你亲自见证了一个国度的诞生与繁衍,你才会明白这是件多么奇妙的事。成千上万年过去,荒岛成了四坊,人们安居乐业,没有变的只有那条长长的河,因为它深不见底,一眼看去水色泛黑,所以才被他们称为乌川。”他笑了笑,“我除了当国主的仆从,还当过街头的贩子,抬轿的轿夫,开店的老板,抓鬼的道士。我依然常常让外头的伙伴替我送来一些跟外面有关的东西,除了吃的用的以及各种动物或者种子,其他最多的就是书籍了。书是好东西,记载了太多有用的东西。我将这些书集中起来,放到国中,随百姓们取看。从古至今,虽然鱼门国与外界隔绝,但许多东西并没有落下。慢慢地,鱼门国有了自己的制度,有了官府,后来有国主之后,还有了国主府。我既然对鱼门国的一切了如指掌,索性也就建了一座天衣侯府,专管民生琐事。”

“听起来一切都很好。”我朝他走近了一步,指着我们脚下流动不止的乌川,“但那些死去的人……”

“毕方兽的数量越来越多了。”他平静道,“乌川尽头的结界却在一天天虚弱下去,原本筑造它的时候,我的损耗就太多了。千万年过去,我也老了。我是天衣,不是不死鸟。我也曾想过,不如了结了性命,散了鱼门国的结界,让百姓们远离此地,反正最初的神都不在了。但我忽略了一件事,我命终结时,两个结界都会同时消失,饥饿多年的毕方兽自然倾巢而出,国中百姓就算没了结界阻挡,靠各自的脚力又能跑出去多远,还是逃不了故土成灰,尸骸不剩的结局。”

“你起了杀心?”寇争皱眉,“杀毕方兽?”

“我说过我不是毕方兽的对手。”他淡淡道,“所以我只能寄望于你们,寄望于鱼门国里的人,寄望于从外头来的,敢冒犯龙族的‘罪人’。我以天衣候的身份,设了所谓的三府会考。”

“你希望用这个选出国中的佼佼者,用这种法子让他们去除掉毕方兽?”我看着他,“可你明知道那是曾经跟龙族打成平手的家伙,一般人去根本就是送死。”

“我是起了杀心,但我要杀的不是毕方兽。”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脚下的乌川。

众人俱是一愣。

“三府会考是几百年前开始的,也是在那个时候,乌川尽头的结界已经快要挡不住毕方兽了。所以我需要外力。”他平静地说,“我许以高官厚禄,平步青云,再后来又散布出龙骨帖与国书的传言,加上‘鱼跃龙便成神龙’这样的诱惑,就是为了吸引各怀目的的人。我考的不止是本事,还有人性。那些最终进入知秋馆的人,以及选错了路的国主,留着性命也无用,不如留下魂魄积于岸中,助我结界牢固。”

我诧异道:“你用亡魂巩固乌川尽头的结界,那座‘岸’?”

“也是治标不治本的事,但我只能继续下去。”他笑笑,“你大可说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畜生。”

“我来这里之前,三府会考明明停考了好些年。”我皱眉道,“为什么?”

“因为,到了最近这百年,连这个法子也不太顶用了。毕方兽的火气已经开始外侵。”他叹气,“我做好了看鱼门国灰飞烟灭的准备。这个陪了我千万年的世界,我只能陪它到这里了。”

我沉默良久:“如果,我没有来鱼门国,如果,今年的考生都如谢天贵之流……”

“我是求过神的,虽然不知道该求哪位神。”他回头看着我,笑,“我求他说,如果我不能让这里留下来,那么就给我一个能让这里留下来的人。我不知道神听见没有,反正没过多久,我就接到了龙族的通知,说又有一位新国主要来了。”

“你在离我最近的地方监视我。”我瞪着他。

“是观察,不是监视。”他纠正我,“我发现,你的确跟之前的国主们不一样。虽然爱钱如命,但你从没有为自己的欲念去做过任何见不得人的事。尽管我一直不知用什么法子才能彻底击败毕方火母,但我知道,起码去做这件事的人必须是心甘情愿的。无数次的三府会考,我每次都希望能有人选右边的路。就算最终也不能击败毕方火母,起码也没有死得太窝囊。”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问:“你说曾经有一个家伙选了右边!”

他愣了愣,眼神突然落寞起来。

“牡丹是上一任的国主。”他的表情慢慢温柔起来,“她说自己被送来这里之前,干的是屠龙斩蛟的勾当。她爱吃,力气很大,能空手折断一把钢刀,还喜欢说笑话,常常说了一堆笑话,我没笑,她笑得在地上打滚。她跟你有些像,见不得杀人放火欺凌弱小这样的事,经常跟人打架。回来我还得给她上药。她爱吃我做的饭,总是吃不够的样子。”一些埋藏了很久的悲伤慢慢浮上了他的眸子,“那天的情景,跟你们之前几乎一模一样,区别只是,她没有遇到愿意跟她一样选择右边的人。在她走上桥之前,我想过要拉住她。但最终还是没有。我从来没有追问过她来鱼门国之前究竟干了什么,我只知道我拉不住她,她说,她喜欢这里,像喜欢我一样喜欢这里,所以她做不了任何伤害这里的事。我眼看着她被毕方兽围在中间,手中的弯刀挥舞出雪亮的光,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理智地跟自己说,‘岸’已经很虚弱了,我要留着最后的力气,不能为别的事损耗,能多守一阵,便多守一阵吧。”

众人听罢,面色凝重,都没有说话。

“牡丹走后,我突然发现我居然连一个可以跟对方说我心里好难受的朋友都没有,我的寿命太长,身边的人却太短,越到后头,我越不爱与人交往了。那天我独自走到火海边缘,我蹲在离毕方兽最近的地方,心想干脆让它们把我抓下去吃掉吧,但我是天衣啊,但凡被我囚禁的东西都伤害不了我。真可悲呢,除了自己结束性命,谁都不能将我怎样。而我的理智却还在拉扯着我,说不能死不能死。想着想着,从来没有哭过的我,居然掉了一滴眼泪。”他笑着摇摇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眼泪居然会落到一只毕方兽的眼睛里,而且还让这怪物变了样子。我甚至都不知它是如何突破了我的结界,还以聂巧人的身份来到了四坊之中。我的确会去查鱼门国中许多人的底细,我也知道聂巧人来历可疑,与众不同,但我确实没想到他是一只毕方兽,因为他身上一点毕方兽的‘气味’都没有。若不是在火海他自己说了出来,我都不知道我的一滴眼泪竟然有这样的用处。早知如此,我应该天天去火海大哭一场。”

我也不知道现在应该是哭还是笑了,是该指责这个男人还是该感谢他。

“牡丹走后,乌川里不知怎的生出了一朵朵白牡丹。以前我们总是一桌吃饭,她不在了,我便再也不进食了。曾经她总说,我做的每一道饭菜她都要第一个吃。连我的名字都是她起的,说我太瘦了,要天胖三斤才够。”他笑看着我,“这些话说出来也是惹人笑呢。你们不要讲给别人听。”

他是高深莫测的天衣候,是喜笑颜开照顾国主起居的胖三斤,然而这么多年,他连一个可以说“我很难过”的人都没有。他负担着一个国度的生命,却不能去救一个自己喜爱的女人,他让许多人丢了性命,却又用这种所谓的残忍阻挡着一个地狱,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里固执地等着一些希望。

“这就是所有了?”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他的笑脸,好像他还是那个每天喊我吃饭的胖三斤,“如果不是有聂巧人知道对付毕方兽的法子,如果我们几人中但凡有一人失误……”

“如果这样,我是不会现身的,我会看着你们被毕方兽化成灰烬。然后继续留着我的力量,在我彻底不能负担之前,继续等下一个可能击败毕方兽的人。”他认真地说,“等到最后一刻。”

“你的出场时间还算得真精确。”敖炽狠狠瞪了他一眼,“就算你最后不出来,我们四个也能把火母收拾了!”

他笑:“我说过我是很理智的。没有必胜的把握,我不会动手。”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我突然问。

“什么?”

“既然鱼门国千万年来都被封禁,那么在这里头肆虐的各种妖物又是哪里来的?”我回想着在鱼门国这些时日来遇到的种种事件,尤其那些本已该灭绝的玩意儿。

他说:“鱼门国前身本就是一片巨大的孤岛,有山河植物,甚至各种矿藏,也称得上是资源丰饶了。早在毕方兽退守岛上之前,那里就有各种妖物出没,被我封禁之后,它们自然也出不去。天长日久的,也就闹出些事来了。何况,鱼门国是个真实存在的地方,自有天地灵气,千万年时间中,会滋生出妖物也不足为怪。”

“有一只本该在上古时就灭绝的妖物‘暗’,是你将它封印在寒明洞中的?”

他摇头:“寒明洞里的冰柱一直就在那里,不是我做的。”

我跟敖炽对视一眼,如果‘暗’不是他封印的,那是谁?

“好了。”他站起身,朝四坊所在的方向看了看,笑,“你们已经过了‘龙门’,可以离开了。”

白小姐苦笑:“根本就没有什么‘龙门’,只有一座鬼门关罢了。”

我看着敖炽:“你看,我就说你们那部所谓的法典不可信吧。还说什么一年期满就能出来,当初定制这部法典的人应该抓出来打一顿,想来他根本就不知道鱼门国是个什么地方,还以为是你们龙宫的后花园,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敖炽尴尬道:“那狗屁法典又不是我写的!”

我转头又对胖三斤道:“你也是,你既然都默许龙族把这里当成他们家的监狱,你为什么不纠正他们的错误?”

“我说了,他们就不往里头送‘国主’了么?”他笑笑,“这些年送进来的‘国主’没一个活着出去,难道他们会不知道?但他们还是没有修改什么法典,也没有停止这项惩罚,可见他们从来就不希望‘国主’出来。所谓法典,不过是给旁人摆摆样子,顺便彰显自己的大度吧。总不能白纸黑字写上‘我就是要送你去死’吧。”

听了这话,敖炽的脸色变得特别难看。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抓住他的手,笑:“别生气,不是没事吗?”敖炽没说话。

“我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得罪了龙族,要被送来这里,但我真心感谢把你送到这里来的人。”胖三斤走到我面前,用从前叮嘱我小心着凉的语气道,“离开之后,万事小心。千方百计要把你送进来的人,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我点点头。

随后,他走到寇争跟白小姐面前,特别真诚地给他们鞠了一躬:“谢了。”

说罢,他俯身从地上拾起了一块尖锐的石头,笑着问寇争:“寇先生最擅铸造兵器,却不知你有没有将一块石头铸成兵器的本事?”

寇争一愣:“石头?我寇家历来是以金银铜铁为铸造原料。”

他笑:“那这点你比不过我。”话音未落,他手指一拂,白光闪过,那石头竟被他化作了一支石箭,嗖一下射向了天空。

我心头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突然挥动双翼,直奔空中,那飞出去的石箭竟半路上回了头,带着雪亮的光迹,从他的心口穿而过,最后铛一声扎到地上,文化回了石头的模样。

“胖三斤!”我惊叫。

他停在半空,捂着心口,俯瞰着我跟敖炽,微笑:“我一直想跟牡丹过上的生活,最后却跟你们过上了,这些年我除了做饭,还学作诗作曲,学绣花裁衣,木工手艺,其实只是我大寂寞了。谢谢你们一家让我的寂寞变得有了意义,不要那浆糊未知说我死了,尤其是未知,那个小丫头死了只猫都难过成那样。”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身体也渐渐虚化,“老板娘,鱼门国的祖先究竟为何被囚禁,有机会的话,替我寻下原因吧,毕竟‘罪人’之名太重了。就算是我同你做的生意,不过,报酬只能在梦里给你了。”

“你给我下来!”我怒喊。

“我不消失,你们如何出鱼门国。”他如释重负地闭上眼,“撑了这么多年,也是有点累了呢。”

黑白的光交缠在一起,自他的心口飞出,蚕丝般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很快,只听轻微的嘭一声,天空中再没了他的身影,只留满天黑羽,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一挨地便化成一道青烟。

这时,一道不易察觉的光线,从整个鱼门国的上空划过去,之后便踪迹全无。

四周变得异常宁静。千万年的坚守,各种角色的交替,天衣侯,胖三斤,那个离我又远又近的人,终于可以休息了。

天知地知春去秋来,风起云起君生吾息——这是他写的吧,他的一生他的结局。

若他去了另个世界,但愿那个世界有一朵牡丹花吧,能吃能睡,能跑能我还能讲笑话的牡丹。

我靠在敖炽怀里,红了眼睛。

尾声

“她就交给你了。”不停的院子里,寇争远远地站着,看了一眼坐在阿灯背上正跟浆糊未知玩耍的青童。

“你呢?”我问他。

“国主走了,聂大人没了,天衣侯也没了,我还是留在这儿比较好。”他认真道。

“我也会暂时留下来。毕竟国人并不知道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发生过这么大的变故。而且如今结界已无,我们得寻个法子,慢慢将此事告知众人,要走要留,看各自的意愿吧。”白小姐说道,“何况鱼门国不再是监狱,龙族那边早晚会知道,总得有人去应付他们。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会去你的世界找我要的东西。到时候有缘再见吧。”

“好。我家在忘川,还是开了一间叫‘不停’的店。”我笑看着她,“很好找的,许多妖怪都知道。”

“妖怪?!”她又将我上下打量一番,“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耸耸肩:“下次见到我的时候,我请你喝茶,然后跟你讲我的故事。”

白小姐想了想,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点点头:“可以。”

敖炽走过来,手上拎着简单的行李,说:“走吧。”

阿灯甩了甩尾巴,身形又大了一倍。

我跟敖炽跳上去,敖炽拍了拍阿灯的背。

“等一下。”我突然喊道,然后跳下去,径直跑进了厨房,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条白色的围裙。

胖三斤在厨房忙碌的时候,总是戴着这条围裙。

我想把这条围裙带回去,如果以后我做饭,也可以用用。

敖炽见了我手上的东西,没说什么,只问:“可以了么?”

我将我这个住了大半年的地方又环顾了一次,笑笑,对白小姐他们道:“以后怕是没有国主来了,你们有空就来这里坐坐,顺便打扫打扫吧。”

“放心,你这宅子我很中意,虽然我家不在东坊,但我不介意有一座别苑。”白小姐笑道。

嗯,我可以放心了。

阿灯越升越高,我的“不停”离我越来越远,寇争跟白小姐在对我们挥着手臂,慢慢地,一切都消失在了渐浓的云雾中。

我没有去跟唐夫人木道长告别,我真怕木道长舍不得我走拉着我的袖子擦鼻涕,也怕唐夫人扯住我问长问短,我本就是突然闯入他们生活的人,就让我突然离开吧,不要牵挂,各自安好。

“妈,我们真的回家了吗?”未知抱着我,高兴地问。

我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对,我们回家。”两个小家伙都高兴得直拍手。

“你是老板娘,你是敖大爷。”青童在我们后面,又把我们的名字重复了一遍。信龙兄弟站在她的肩膀上,连声称赞:“对对对!没认错!”她高兴地看着它们:“那你们是谁?”

我摇头一笑。

终于要回家了。

阿灯在天空中平稳地游动着,我低头看去,还隐约能看见四坊的影子。

这里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孩子们背着书包往学堂去,卖早点的人早早支起了炉灶,招呼着客人,姑娘们在成衣店里讨论着哪件衣裙更好看,男子为如何博得心上人的欢心愁眉不展,街市如故,繁华依然……他们没有见过毕方兽的凶狠,不用去对付幻境里的黑鱼,也不需要去选择走左边还是走右边,他们只需要继续他们现在的生活就可以了。

如果,没有那只胆大包天敢与神作对的天衣,没有那个挖空心思的天衣侯,脚下这座国度里的人,早在千万年前就该消失在火海之中了。而他们,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不记得是谁跟我讲过,恶魔最大的成就,不是坏人的作恶多端,而是好人的袖手旁观。

“妈。”未知又喊我。

“怎么了?”

“三斤叔叔为什么都不来送我们?”她噘起嘴道。

我笑:“不是说了吗,三斤叔叔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和尚庙里抄经书去了,太忙了,没时间来送我们啊。”

浆糊又道:“三斤叔叔又不是和尚,为什么突然去抄经书呢?”

这时,敖炽瞟了我一眼,我知道他肯定在心里骂我撒个谎都不会撒,编什么理由不好非说人家去和尚庙了。

我不理他,摸着浆糊的脑袋道:“因为那个和尚庙的住持跟他是朋友啊,经书要手抄才有诚意,庙里的经书不够了,所以三斤叔叔去帮忙了。”

浆糊点点头,又问:“那他抄什么经书啊?”

我想了想,说:“《地藏经》。”

“《地藏经》?是你以前说过的地藏菩萨的经么?”未知插嘴问道。

“地藏菩萨是什么菩萨啊?”浆糊看了未知眼,“为啥你知道我不知道?”

未知得意地说:“因为我记性比你好啊!”

“不许闹了。”我把他们两个揽到怀里,说,“传说中这位地藏菩萨,慈悲众生,隐忍如山。他于佛祖面前发了宏愿,这宏愿被世人概括成四句话。”

“哪四句啊?”浆糊忙问。

“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渡尽,方证菩提。”

两个小家伙挠着脑袋:“什么意思啊?”

“等你们长大了就明白了。”我拧了拧他们的鼻子,“你们现在还太小,经历过的事情也太少。”

未知嘟囔着:“我已经长大了。”

“是啊,你们还会不停地长大。”我笑,“前提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还要多运动。”

“知道啦!”

“我要吃赵公子叔叔煮的面条!”

“我也要吃!”

我看着两个聒噪的小东西,把头靠在敖炽的肩膀上,轻轻地吁了口气。

“累了?”他问我。

“你爷爷那边……”

“先回家。”

“但是……”

“睡一会儿吧,我拉着你呢,不会掉下去的。”

“好吧。”

在他身边,我是可以安心睡过去的,没有什么可担心。

金色的大鲸在云层中游动,温柔的光线照在我们身上,我慢慢闭上了眼睛。(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