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了点头,转身想要退出院外,留他们俩一个清静的谈话之地。不料前脚刚出门,衣袖却被带住,依旧是温温吞吞的声音:“外面等,马上出来。”
心道谈话便是谈话,他想赶紧出来又是闹哪一出。只是另一头尘月冷冰冰的目光夹杂着不屑,像一道沾着血的白刃,亮院落中逼视着们这一处,教浑身不自。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默默看了少泽一眼,依言出了门。
不过是站定了数了会花叶子的功夫,少泽果然如言出了院子。
抱起胳膊打量他:“怎么不多说几句?”
“事情说完了,多留何用?”
刚想多嘴一句“夫妻之间多说说话,有助于培养感情”,又觉得他们夫妇间的事,插嘴多了便显得有些唠叨,再则此事也不能操之过急,遂缄了口。
少泽自袖中取出一个玉简,放手心:“不好这里多留,玉简收着,好好保管。”
“这是怎么一回事?”皱紧了眉,他一席话说得没头没尾,好不奇怪。
他却避而不答,眉眼间甚是郑重:“这才是来这一趟的正事。也不能确定是怎么一回事,此次回宫会查明白,到时也许不能亲自传消息给,要处处留心。”
怪异的直觉愈发加深,他却不再多言,连告别都未有一声,匆匆转身埋入花林间不见了踪影。
傍晚用膳时,仪清传来消息,道是少泽携尘月一块儿走了。
少泽的本事倒是极大,竟能让尘月乖乖随他离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执箸戳了戳白嫩嫩的鱼肉,又戳了戳绿油油的青菜,终究全无食欲地搁下筷子,转头问道:“…白慕呢?”
仪清一愣,随即轻笑一声:“书墨小姐回宫了,尊上这会儿该是正殿。”
噎了噎,彻底放下了筷子。
都是得寸进尺的动物,神仙也不例外。
文曲师父从前将讹去与白慕同行,曾编了口胡话,说白慕是如何如何地体恤小辈,又是如何如何地温纯善良。方时对此嗤之以鼻。但如今书墨不过回个宫,他居然着紧到连饭都不吃的地步,这体恤温纯得,就有些过分。
从前不甚意这些,现如今却觉得,他若对个个小辈都是这么个体恤法,便不大妥当。
仪清接过小仙婢端上来的一盘糕点,凑过身子轻声问道:“上仙,这糕点…还吃不吃了?”
“当然要吃。”霍然起身,从她手中接过盘子,托掌心出了门。
这条路已走得很熟,手中的芙蓉糕沿路冰桑的冷息下,逼出软糯清香的热气,瞧着愈发香甜可口。罕见地没什么胃口,稳着步子往正殿踏。
正殿里果然坐着个鹅黄衫子的少女,还未进入殿内便能听到少女轻灵的笑声。抿了抿唇,半掩的门上敲了两敲。
“进来。”应门的一声,竟也是书墨的声音。
深呼了两口气,才推了门。
殿内却不止白慕与书墨二,那座上的另一腰间缠了串云雷纹,面若桃花,浑身透着股说不出的阴柔气质。未料到里头竟还有第三个,微是一怔,此略有些面熟,像是哪里见过。
细细一忆,方恍然回想起来,原来是阎王府内有过一面之缘的扶柳。
他一个酆都氏,怎么会与书墨攀上关系?
思忖间,扶柳挑了双风流的眼,也直直地看着。
书墨惊疑道:“二师兄,们认识?”心下一惊,灵宝天尊他竟有第二个徒弟?
当时银柳阵中隐了形,他虽然察觉到了的存,却不一定认得出。把盘子搁白慕身边的案上,犹疑地摇了摇头,道了个不字。
扶柳勾着丝细浅的笑,不置可否。
白慕搁下手中的茶盏,淡声道:“余下的事明日再议便是。仪清备了洗尘宴,南苑。”却是个赶的语气。
“正巧也饿了,听们两个絮絮叨叨的说不尽。”书墨嗔怨一声,挽着扶柳的胳膊,喜滋滋地出门去。扶柳缓缓起身,晃过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待二的背影远入了花林,身后才响起个掺了笑的声音:“来做什么?”
一回头,只见着白慕一手撑案上抵着头,似笑非笑地将看着。
清咳一声,正色道:“病不好好吃饭,当大夫的自然要劳心劝上一劝。”
白慕低头拨弄了下盘中的糕点:“凉了。”
“不吃还给!”不识好歹的大尾巴狼!
他轻笑一声,置身事外似地瞧着发怒,瞧得饶有兴致。突然,那笑意却一敛,化了几声低咳,紫线他颈间苍白的皮肤下虚虚一浮,又立刻隐了下去。指尖没来由地一抽,眉头自然而然地聚了一块儿:“…很痛吗?”
“不痛。”他稳了声,指间悠悠然拿着块糕点便要往口中送,仿佛方才只是的幻觉。
翕了翕唇欲言又止,心里头倒是藏了个解毒的法子,不知奏不奏效。
紫微垣时看的医书上多是凌厉骇的疗法,刮骨剜心,只消瞧一眼书页便觉得心口被揪得一阵阵发疼。冥思苦想许久,方自行想了个温和的法子——紫极蛛以灵力为食,那岂不是只需把全身灵力打入聚灵珠中,让那血蛛无物可食,自行消亡,几日后再重新恢复灵力即可?
理论上可行的法子未必真的可行,那抽空灵力的几日又极其危险,若是血蛛未能消亡,便等同于以**凡胎受那噬心之痛。如非走投无路,万万不值得一试。昨夜得知紫极咒已与心室不过毫厘之差,才铁了心涉险一回。
嗫嚅着将这法子说与他听,末了又补上一句:“聚灵珠是紫微垣的镇殿之宝,爹爹平素不舍得动用。好银翘当年偷了去,如今却是凤凰那里。好歹也算是这东西的半个主,他总不至于不肯交还给罢?”幸好这个想法萌生伊始,便留了心眼,故意把凤凰的身份爹爹那头瞒了过去,这才没让聚灵珠落回爹爹手里。
可凤凰…已有一整日没有露过脸了。唔,只听说姑娘家被轻薄了投湖上吊的,没听过哪家少年郎被勾引了还会羞愤欲死的呀?
“半天不见影,就是琢磨这个?”
哑着嗓“嗯”了声,午时同尘月置了一回气,实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便权当如此罢。
白慕甚淡然道:“可惜净炎巴不得死,恐怕不会答应。”
许久不提倒是忘了,那只缺心眼的凤凰不知怎的,只对杀了白慕这一桩事甚执迷不悔。
气愤道:“那珠子是银翘用半条命换来的,他拿手里也不觉得亏心。”他如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连不想要的美恩也被半逼着消受了,自己倒是独善其身。如此风调雨顺,哪里来的那么大脾气?
“那就等他醒来再议罢。”白慕默了默。
诧异道:“醒来?!”
待听完一通稀里糊涂的解释,总算明白过来两个道理。一,道听途说来的消息终究靠不住。二,魅术这东西,它不一定会成功,且极有可能留下后遗症。
这两个道理归结到尘月与凤凰身上便是——原来尘月当时一时气愤,用出了魅术这等极端的手段投怀送抱,可惜对方是个顽固不化的凤凰,这种大好的机缘下竟然没有顺手推舟地从了尘月,反而动了真格,用本命真火把自己烧清醒。
于是乎,尘月没有得逞,凤凰也没得什么好下场。本命真火损耗过重,让他生生陷入了昏迷。原本一场绮丽艳戏被搅和成了一场斗法,可叹,可叹。
难怪尘月如此心伤。换哪个姑娘不顾矜持投怀送抱结果遭遇抵死反抗,都很难接受得了。
眼中亮了亮:“所以说,少泽他的绿帽没戴成?”
白慕冷冷瞥来一眼:“很关心?”
唔,他最近对少泽的敏感度似乎有些高?
使坏的冲动油然而生,伸手他快要冻成冰块的脸上捏了一把:“少泽是的好友,关心他有什么不对?”
收回手的动作做了一半,忽然被牢牢抓了回去。眼睁睁瞧着自己逃逸未遂的右手并着无辜的左手一同被他攥手心,来不及挣扎,身子已顺着一股力道往前一引,整个像一张毯子般盖他身前。温热的吐息撩面上,酥麻又熬:“是该给立立规矩了。”
停转的大脑被肩上一记吃痛猛然惊醒,锁骨处受了不轻不重的一咬,微微地泛疼。一声惊呼还未出口,那痛处却忽然化开柔和的温热感,像是跌进了一片软绵的云里,熨帖着极轻的一丝痛楚。他总是以生冷的气息傍身,唇线凉薄,却不想,也有这般滚烫的时候。
第四十章
“痛…”含含糊糊揉出一声。
他滚烫的唇沿着锁骨缓缓上移,颈侧落下个缠绵如蛛丝的吻,细细密密地一丝一丝向上缠绕摩挲,撩起陌生的酥/痒,教不敢动弹。
身体不受控制地发颤,颈上传来的温热徐徐渗透入血液,血管里绽开朵朵繁密的曼陀罗花,浓烈的朱红色翻涌滚烫,灼热的气息升腾,灵台便有些不清明。
氤氲间,殿外隐约递来一串脚步声,紧接着一顿,传出一声轻呼。
意识被蓦地惊了回来。动弹不得,只能微微侧过脸,正见到书墨呆立门口,因疾走而有些呼吸急促,一手挡眼前,两指辟了一条缝出来:“…什么都没看见!”
待意识到方才书墨见着的是怎一般暧昧的场景时,两颊顿时如有火烧,急着便要抽身离开。白慕却不紧不缓地继续着动作,一直蜿蜒到耳际,耳垂上轻咬一口才作罢。他缓缓抬起头,淡淡瞥了眼书墨:“什么事?”
书墨的脸上泛着桃粉,煞是好看:“咳,二师兄他房里见着个妖物,此刻已经打起来了!”一双巧手遮面前,开着的指缝恰好能露出她一双躲躲闪闪的眸子,还不如不遮。
太微垣里能有妖物,不是凤凰是谁?恰好双手此刻得了自由,推了推白慕,不知所措:“把凤凰安置扶柳的房里?!”扶柳是阎王府的,凤凰当年火烧阎王殿臭名昭著,不被扶柳当成妖物降了才怪。
白慕却自语一声:“唔,净炎醒了?”
们两个关心的事果然不是同一桩…连忙拉起他往外奔走,路过书墨时投去一眼,她把指缝一闭,嘴里念念有词。欲言又止,脸上的红云不由得又烧了烧,一时语塞,只好揣着颗崩溃的心跺脚出了门。
太微垣常年日光清薄的天际此刻果然染了大片血红,如盛丽云霞缀满苍穹,两个影被敛云霞之中难分难辨。
白慕扣住的手,把正欲腾云的拦了原地:“扶柳自有分寸。”
“都打起来了还讲什么分寸!”
“从刚刚开始就不太冷静。”
回想了半刻他口中“刚刚”是哪个刚刚,想起来时便愈发气愤:“这让怎么冷静!说!怎么跟书墨解释!”
白慕气定神闲:“以为,没必要跟她解释。”
“…”
“唔,还是找个日子把娶回来的好。”
:“…”这随心所欲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有说过要嫁么!
正当此时,云雾之上一声裂响,荡开磅礴烟尘。不过三两句话的时间,云霞间已硝烟尽散,凤凰与扶柳双双落到不远处的林中。凤凰板着一张脸,斜眸冷冷瞟着扶柳,模样甚不甘心。
扶柳轻笑一声,信步走到白慕面前:“倒是没有与说,他受了伤。”
白慕眉峰一挑,道:“竟同他一般好斗?”
方要出口的话被扶柳一打岔,生生咽回了肚。斜眼一眺,白慕脸上正挂着的这丝笑,何其的不怀好意!
言语间,凤凰踩着业火堪堪落到扶柳面前,轻蔑道:“要打便打,本座还没把这种小杂碎放过眼里!”
不作死就不会死,咳,凤凰他…一生都作死。
扶柳涵养极好,低头笑叹一声:“无知莽夫。”阴柔的脸白皙得如女子一般,语气却泰然自若,洒脱自如。
连忙拽住眼看着就要暴走的凤凰,压低了声音,暗道:“尘月托告诉,醒了记得去找她。”
这招果然奏效,凤凰身上渐燃的火焰顷刻消退了下去,耷拉了脑袋一副懊恼的模样。扶柳见状嗤然一笑,尚不忘身上流连一眼。凤凰闻声,昂起头刺去冷厉的一睨,却没再还口。
剑拔弩张的态势暂时是消了三分。
只可惜凤凰知晓尘月已经离开之后,便知又讹了他一回,于是终于敢肆无忌惮地出门。他醒来后暴躁程度与日俱增,扶柳的到来给他提供了个泄愤的机会,此后的几日里,每每狭路相逢,都要斗上一斗。白慕扶柳和太微垣的林子里做了个取舍,觉得还是扶柳比较耐烧,于是对凤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极尽纵容之能事。
直到三日后,扶柳与白慕一同离开了太微垣。
离开前,白慕衣袂轻扬,立少丞山外的出口处,与道:“用不了太久。”惜字如金,唯有目光清淡绵长。
噎了噎,紫极咒还未解,狱渊凶险,一切皆是未知。
少丞山与紫微垣一线之隔,熟悉的紫霞往来蹀躞,徘徊白衣渐远的方向。转眼徒余云烟邈邈,去无踪。
书墨立身侧,冲机灵地眨了眨眼:“小别胜新婚,师兄一向言而有信,不必这样望眼欲穿啦。”
“…”哪里有望眼欲穿!
书墨哼着曲子悠悠然回头走,边道:“师兄要们看住净炎,再这里留下去,师兄的冰桑就要被烧了。”
:“…”
事实证明,看住凤凰这件差事果真是个分散注意力的好差事。书墨自从听说了她向讨一只灵禽讨出了这么多枝节后,十分愧疚,勇担起了教导凤凰的大任,并且把也留了太微垣,配合她进行教学任务。
书墨勾唇一笑:“既然紫微帝君要他修仙,那不如就顺水推舟,让他修下去罢。”
表示同意。凤凰表示不同意,被和书墨否决了。
于是与书墨友好地分配了任务。书墨挑起了大头,几乎整日整夜与凤凰一块儿。凤凰大约对这个曾经把他当成一只灵禽提走的仙娥怀揣着发自内心的恐惧,对书墨一直恭谨非常。
聚灵珠一事说与书墨听后,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轻而易举便替取到了手。将流光溢彩的灵珠攥手心,感慨果真是一物降一物,总算有压得住这头倔凤凰。好事啊好事。
另一头,由于修业一事上重于理论不重实践,因此被书墨安了个念经的任务,每日未时三刻去讲经布道一回,日子过得好不悠闲。
后来书墨的修仙教习进入了实践阶段,整日把凤凰带去九重天上的各处仙家圣地观览参悟,有时接连几日也不回宫。这个教书师傅被撂了一边,于是便愈发清闲。
闲时又想起聚灵珠抽取又复归灵力的过程也是件险事,万一出了什么差池,少则修为受损,多则有性命之忧。这样一揣摩,便动身去了趟西方梵境摘了不少菩提叶龙须草,又去广寒宫取了无尘水,奔波许久才满意地回了太微垣。这些净化灵力的圣物大多娇贵,甫一回宫便得开炉炼丹,气象日月皆得留意着,方能出一炉上品的菩提丹。日日守着丹炉,烟火味里迷迷糊糊地熏着,日子也就过得极快。
逡巡过了十日,一个消息传回了太微垣。
白慕回来了。和他一同进了南天门的,还有银翘。
方时正梳妆,手上一支冰簪没入发间,听得这个消息,惊得不能自已。拉住仪清的手,颤声问道:“说那个妖族的女首领也一同上九重天了,果真如此?”
仪清被拽得发慌,怯生生点了头。
跌跌撞撞出了门。
那时书墨与凤凰去西王母的瑶池上悟道,还未回宫。偌大的太微垣没有谁可以话别,便匆匆一奔去了天帝老儿的霄汉宫。
南天门外景致如常,透过层层叠叠的云雾,依稀看得见巍峨的凌霄殿屹立霄汉宫的正中。道旁花事繁茂,草木葳蕤,时有两只蓝色朝凤鸟栖枝上交颈而卧,忽闻声,便振翅起飞。
霄汉宫前按下云头,被几个天兵天将拦了个结实。斡旋间,一袭蓝衫由远而近,见着,足下一顿:“小绾?”
“少泽!”救星来得正巧,自是欣欣然迎了上去,绽了个惊喜的笑,“是从凌霄殿出来吗?里头怎样了?”
少泽沉吟片刻,不紧不慢道:“是问谁怎么样了?”
“自然是银翘!”想了想,又道,“自是那个犯乱的女首领。她…如何了?”
少泽半弯着拳掩口,轻咳一声,道:“与来。”说着便让开一条通向花园的道,示意挪个地方谈话。
花繁似锦,阆苑仙葩缀了满目琳琅,一直通向明镜无波的太液仙池。少泽池边寻了方石凳坐下,见早已急不可耐,才面有难色地开了口:“听的口气,是想要救她?”
不假思索地点了头。
少泽脸色凝重:“白慕上神费了大周章才将她擒回来,恐怕难以轻易罢休。”
这却不是什么大妨害。心里头计较一轮,又不好与他细道其中究竟,只好撇了撇嘴,问道:“之前狱渊不是已经失守了么,怎还会这么快结束?”
少泽凝重的神色化开几分,淡声道:“那不过是请君入瓮。仙家府邸尚要设下层层禁制,狱渊又怎会没有上古阵法把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