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不是旁人,正式常乐侯世子夫人赵氏。
“嗯,今日家里可好,没什么事吧?”
陈弈州神展开双臂,任由丫鬟帮他褪去大氅。
“家里都好,”
赵氏从身侧的丫鬟手里接过一方温热的湿帕子,亲手帮丈夫擦去脸上的灰尘。
乍从温暖湿润的应天迁到苦寒干燥的应天,大家都有些不适应。
尤其是进入春天后,春风刮起,北地的春风并不和煦,依然带着些寒意,即便不出远门,也要套上厚厚的大氅。
冷就罢了,且最让人受不了的便是风中还夹杂着一些沙尘,出去一趟,便会顶着一头一脸的风沙进来。
赵氏一边帮夫君擦着脸和手,一边柔声汇报着家里的情况,“一切都还好,就是吃食有些不方便。不过,运河的冰快要化了,估计南边的粮食和果蔬便能起运,到那时,会好许多呢。”
南北差异的不止是气候,还有饮食。
北方寒冷,冬季几乎没有什么新鲜的果蔬,虽然城郊有几处带温泉的田庄种着反季蔬菜,但产量有限,能供应皇宫就已是不易。
其它的人,就算是目前颇受承徽帝宠信的常乐侯府。也只是在正旦时分,收到了宫里赏赐的几小筐蔬菜瓜果。
可这些,连给侯府的主人们塞牙缝都不够,一顿饭就能将那些东西全都用进去呢。
提到吃的。陈弈州也一脸苦色,他无奈的说道:“是呀,等天气转暖了就好了。再说了,咱们是头一年来顺天,准备得也不充足,吃食上略亏了些,以后有了经验就好了。”
当初为了响应圣人号召,一家子火急火燎的直奔顺天,虽然抢到了一处地理位置极好的宅院,但、但一应准备却是有些疏漏。
赵氏年纪虽小。却很稳重,挂着一丝柔柔的笑,轻声说道:“我就这么一说,相公也无需为此事计较。左右也没多少日子了,咱京郊也有一处温泉庄子。再有一个月,便会有新鲜的瓜菜送来呢。”
陈弈州点点头,拉着妻子的手:“这些日子辛苦娘子了!”
赵氏脸一红,略带羞涩的说道:“世子爷说笑了,家里的事有母亲操办,我、我就帮忙打个下手,哪里就辛苦了。”
陈弈州又跟妻子闲话了几句家常。小丫鬟奉上热茶后,他才话头一转,问道:“对了,听说隔壁给咱们下帖子了?”
赵氏一怔,旋即才想到丈夫嘴里的“隔壁”是哪家。毕竟他们刚搬来顺天不久,对四周的邻居还不甚熟悉。
不过。他们这条街上只有两户人家,他们陈家的隔壁也就只有谢家一家。
她扬起一边的黛眉,“世子说得可是隔壁谢家?”
见陈弈州点头,她道:“是呢,今天早上刚收到的。说是他们府上的大小姐二月十九日及笄,想请母亲和我去观礼。”
“二月十九日?”陈弈州愣了下,他只是听说谢家要给家里的大小姐办及笄礼,却并不知道正日子竟是这一天,他不禁笑道:“竟是观音诞日?”
赵氏也笑了,端起茶盏,轻啜了两口,道:“是呀,谢家这位大小姐正是与观音菩萨同一天诞生的呢。所以,她在扬州便有观音童女的美名。据说是观音菩萨莲花座下的小童儿托生的呢。”
跟大周很多女子一样,赵氏也信佛,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会去庙里烧个香,平日里闲着无事,便会抄一抄《心经》。
提到与佛有关的是,向来稳重的她也不禁露出神往之色。
陈弈州挑眉,“哦,竟有此事?”
看来父亲说得对,他真是太不用心了,连这些事都不知道,以后还怎么接管整个常乐侯府?!
陈弈州是个知错能改的人,发现了自己的不足,便立刻开始努力弥补。
赵氏点头,“可不是嘛,这还是听成国公府的大奶奶说的呢。”
陈弈州忙道:“袁溪那小子的娘子程氏?”
说完,他一拍额头,猛地想起一事,“是了,娘子和那程氏是远房表姐妹。”
大家族就是这样,姻亲关系转七扭八,想他们常乐侯府与成国公府表面上并没有什么亲戚关系,可若是坐下来细细研究一番,便会发现,不是他的娘子与袁大郎的娘子是表亲,就是自家的二弟和那边的某个少爷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兄弟。
对于自家丈夫的好记性,赵氏已经习以为常,她笑着点头:“我就随口说了那么一句,没想到世子爷竟记下来了。没错,我的母亲和程氏的母亲是嫡亲的表姊妹,我们小时候也曾在一起玩过。巧的是,我们两个又都留在了京城,有时候在一些宴会上还能碰到,所以就闲话了几句。”
陈弈州点点头,“我听说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和咱们隔壁的邻居也是旧识呢。”
赵氏说:“可不是,听说早在十多年前,陈夫人去扬州访亲,去郊外山光寺拜佛的时候,不小心发生了意外,多亏了隔壁谢家那位仙逝的洪氏太太相救,这才躲过一劫…”
赵氏知道丈夫喜欢听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便把从表姐那儿听来的故事仔细的讲给他听。
陈弈州一边听一边暗暗点头,“原来如此,没想到,成国公府竟与谢家有此渊源呢。”
赵氏又道:“不止,世子爷还记得陈夫人兴办的几个洋货铺子吗?那些也都是与谢家合伙的呢。还有呀,听说这次来顺天,陈夫人通过谢家拿到了不少位置极好的铺面。估计等家里事安顿下来后,便会重新开办铺子呢。只是不知道,这次她们还是做西洋货的买卖,还是做其它的新生意。”
陈弈州果然越听越感兴趣。追问道:“哦?袁家从谢家手里拿铺面?难道谢家竟比咱们还要提前在顺天置办了产业?”
难不成果如父亲所说的那般,谢家有个神算子,所以才步步抢先别人?
赵氏想了想,摇头道:“这倒不是,听说谢家一直在顺天有生意。早在七八十年前,谢家便在这里整条街整条街的置办产业…”
陈弈州忽然想到了什么,忙笑道:“可不是嘛,我竟忘了这事,当年谢家先祖资助太祖起兵,太祖赏功的时候。在燕州圈了一百顷良田赏给了谢家。燕州,哦不,是应天,也算是谢家的大本营之一咧。”
所以,谢家才会在应天置办了这么多的铺面。
估计谢家在隔壁的房产。也是那时就置办的。
赵氏说:“世子爷的记性就是好,我都险些忘了那些良田的事儿。不过,我怎么听说,前些日子谢家上了折子,说是把城外的那些良田进献给圣人?”
过去燕州只是个北地靠近边防的苦寒之地,在四周圈去多少的土地都不打眼,可如今不同了。燕州摇身一变成了应天,成为整个国家的都城,那么哪怕是城郊的土地,也变得格外值钱起来。
现在还只是开始,诸多权贵刚刚搬迁至此,估计一时还没有精力去置办(说得难听些也叫强取豪夺)田产。待他们安家完毕,腾出手来后,谢家的那些良田便会被人盯上啊。
这事儿陈弈州也听说过,笑着说:“咱们这位邻居倒也乖觉。”既然知道保不住,索性拿出来。献给天下最大的地主,这样或许还能在皇帝面前刷个好感度咧。
赵氏却有另一番思量,“不过,谢家也不吃亏呀。圣人英明,知道谢家进献的良田乃太祖钦赐,起初并不想收。还是定国公府的二少爷帮忙说项,开玩笑似的说,‘圣人若是不落忍,不妨再从旁的地方圈块地赏给谢家’。”
陈弈州也跟着点头,“这事儿我也知道,所以,谢家将城外的百顷良田进上去了,却又得了圣人钦赐的千顷土地。只可惜更偏远了些,竟到了辽东。”
“若不是辽东那等苦寒之地,也圈不到恁多的土地呢。”
千顷土地,这是什么概念?赵氏想了想,一时也想不出谢家到底是赔了、还是赚了。
“这倒也是,”陈弈州点点头,忽的发现妻子方才话里有个问题,忙问道:“咦,你不说我也没注意,定国公府的二少爷怎么跟谢家也有联系?竟帮谢家在圣人面前说项?”
刚说完,陈弈州脑中一个念头飞闪过,他忙笑道:“瞧我,竟忘了这一茬,陆原上曾投在方老先生门下读书,而谢自清的先生亦出自方氏门下呢。”
赵氏却摇摇头,将她从成国公大奶奶那儿听来的八卦分享给丈夫:“不止这些,我听程表姐说,早些年陆二少爷离家去扬州,机缘巧合下便住在了谢家。自此后,每次陆二少爷去扬州,都会去谢家小住几日,他与谢自清兄弟两个都有些交情呢。”
陈弈州眼睛一亮,向前探了探身子,道:“竟有此事?”这个他还真不知道。难怪父亲常说,有时候听一听女人们说说家长里短,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父亲诚不欺我啊。
赵氏忙点头,而后想了想,欲言又止。
陈弈州见状,忙道:“你我是夫妻,原是一体,有什么话娘子只管跟我说,就算说错了,我还能怪你不成?”
听了丈夫的话,赵氏不再犹豫,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另外,我、我还听说,陆家想、想聘谢家的小姐给二少爷做贵妾。”
陈弈州皱了皱眉,开始思量这个传闻的真实性。他思量片刻,问道:“陆家竟落魄至此?”他们家可是历经几朝都岿然不倒的国公府啊。
“嘁,哪里是国公府落魄了。分明就是陆家的太夫人和夫人一起想借二少爷发财呢。”
提起陆家的一对极品婆媳,赵氏这般受过严苛礼仪培训的人都忍不住轻嗤出声,道:“虽然在靖难的时候,国公府有些偏向先永昌帝。当今不喜。但陆国公如此,也占着一个‘忠义’,就算圣人不喜,也未曾苛待、整治,只是没给陆国公什么实职罢了。但定国公府向来根基深厚,就算没有实职,靠着家中的产业也不会过得太差。”
赵氏一边说一边摇头,显是真看不过陆太夫人和陆夫人的做派,“是陆太夫人的娘家安阳伯齐家,当年国库案的时候。安阳伯抵死不还钱,好好的侯爵被削成了伯爵,惊吓之下,倾尽家财好容易把国库欠银还上。偏家里的男人不知上进,没花用了就去定国公府打秋风…这次迁都。他们家竟是连在顺天置办新宅院的银子都没有。堂堂伯父世子,竟为了钱去娶个商贾家的女儿做娘子,真真丢了咱们勋贵人家的脸呀。”
陈弈州挑眉,“还有这事?为何我没有听说?”不应该呀,勋贵、宗室和朝臣,乃是陈家关注的重点,齐家出了这样的荒唐事。他不可能不知道啊。
赵氏忙道:“这事儿没能成,安阳伯太夫人刚去跟陆太夫人说了此事,便被陆太夫人一口啐了回来,只把齐太夫人和安阳伯爷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陆太夫人发话了,商户之女只能做妾。决不能做正室娘子。”
陈弈州微微颔首,这才对嘛。
赵氏却又笑了,见丈夫一脸不解,忙解释:“只可惜呀,陆太夫人不愿意人家商家女做齐家儿媳妇。人家那位豪商的女儿还看不上齐世子纨绔无用呢。临了,这场婚事也没成,那位苏州来的大盐商干脆把女儿嫁给了镇国将军陈焘的次子。”
而这位镇国将军乃是宗室,父亲为郡王,他是庶子,所以只封了个镇国将军。
陈弈州的嘴角抽了抽,得,他怎么把这些落魄宗室给忘了。是呀,此次迁都,影响颇大,最可怜的便是许多落魄勋爵和宗室连买新宅子、搬家的银钱都没有。
无奈之下,只好学起了当年的延恩伯。
摇摇头,陈弈州叹道:“金华县主可是开了个‘好’头呀。”如果不是她率先给家里的庶子娶了个粮商家的女儿,用以换回大批的银钱,估计那些落魄贵族们还未必能放下那个架子呢。
赵氏也跟着叹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当年金华县主的那个儿媳妇可是带着一百多万两银子嫁入延恩伯府的。有了这一百万两银子,慢说是置办产业了,就是给家里的儿郎们谋个差事也不难。如此,家族便有了兴起的可能。所以,也难怪有那么多的落魄人家‘卖婚’呢。”
咦,不是在说陆二郎吗,怎么这话题却扯到这里来了?
陈弈州发现离题了,赶忙问道:“对了,那齐家呢?难不成齐家娶不到富商家的女儿,陆太夫人便把主意打到陆离头上?”
赵氏道:“是呀,毕竟陆二少爷的名头可比齐世子好太多了,年少有才,还是南北皆知的名士,若不是两年前陆二少爷游历的时候失踪,陆家为了冲喜,让陆三少爷代兄娶了许家表小姐,占了陆二奶奶的名分,如今想嫁给陆离的人估计都要从宫门排到城门外去…说起来,这许家小姐也算是苦尽甘来,从望门寡一跃成为陆探花的娘子,啧啧,好福气啊。”
陈弈州点头,“嗯,陆离有了正妻,唯一能许的便是侧室之位。而依着他的名气和现在的地位,就是做妾,估计也有不少人抢着做吧。”这般,陆太夫人就能把陆离卖个好价钱了呢。
延恩伯家的外室子都能卖个一百万两,陆离陆探花,怎么着也能值个两百万两吧。
而有了这笔钱,不止能让安阳伯府不至衰败,还能让定国公府也过得宽泛些呢。
赵氏笑道,“世子爷说得极是,呵呵,可不是许多人抢着要给陆探花做妾嘛。这不,除了陆太夫人,就是陆夫人,也表示已经给儿子选好了妾侍的人选。”
陈弈州有点儿无语。这都什么祖母、什么母亲呀,简直比仇敌好不到哪里,“陆太夫人为了齐家,陆夫人又是为了谁?难道是梅家?”
梅家不是世代书香嘛。且陆夫人梅氏的兄长还是翰林院的博士,整个人清贵得连放个屁都比旁人多些“韵味儿”,怎么会为那些黄白之物而脏了自家的门第?
赵氏听出丈夫话里的戏谑,也忍不住掩口而笑,好一会儿才敛住笑容,道:“正是为了梅家。呵呵,梅翰林清贵,可梅翰林的家人们还要过日子,偏梅家世代‘清贵’(确切说是清贫)——”
陈弈州摆摆手,表示他明白了。而且依着他对陆家的了解。梅氏这么做还有个原因,那就是故意跟婆母作对。
这对婆媳的争斗,真是三十年都不曾停歇啊。
“只是可惜了陆探花。”有如此亲人,逼得他年纪轻轻数次离家,两年前更是险些死于北地的战乱。唉,好容易平安回来了,却要面对如此尴尬的境地。
同是男人,同是做人子孙的,陈弈州也忍不住为苦逼的陆离掬上一把同情的泪啊。
赵氏想了想,却认真的说道:“其实,也不算‘可惜’。隔壁谢家的二小姐。我倒是见过几回,十三四岁的年纪,小模样长得很标致,最难得的是,规矩、礼仪也是极好的。听说,她是由穆青居士亲自教养长大的呢。”
回想了下那日路过谢家时。看到的那抹身影,赵氏不禁赞道:“瞧她通身的气派,竟不比咱们这些人家的千金小姐差呢。这样的模样,这样的气度,再加上富可敌国的嫁妆。给陆二郎做妾,绝不委屈了他。”
“二小姐?”陈弈州抓住了重点,“竟不是那位要及笄的大小姐?”
赵氏摇摇头,“不是,是二小姐。那位大小姐,唔,怎么说呢,自从三年前便似忽然消失了一般,听说是病了,一直静养,从未出过门。谢家举家搬来顺天后,这都有一个月了吧,也不曾外出访客。”
按理说,谢家与几个国公府、侯府有关系,他们新来乍到的,应该去那些贵人府邸投个拜帖、请个安才是。
而且依着从程表姐那儿听来的消息,赵氏推测谢大小姐应该是个长袖善舞、极会交际的人,没道理放着结交贵人的机会不用呀。
像那位二小姐,虽然与自家不熟,但赵氏出门的时候,还能时不时的在街口、或是谢家大门外偶遇一次。
可赵氏却从未见过大小姐。
综上所述,很快便能得出结论,那就是,“我想那位大小姐或许身子真有什么不适,所以才——”
不过如此一来,谢大小姐的婚事可就要不顺了。
即便现在许多落魄贵族缺钱,他们也不可能为了钱娶个药罐子进门。反正谢家又不是只有一个小姐,有健康、得体的二小姐,为何还要求娶一个连门都出不了的病秧子?!
陈家夫妻在谈论隔壁的两位小姐以及即将到来的及笄礼,而隔壁的一对母女也在讨论着什么。
“娘,您打听清楚了吗?谢向晚请了谁做正宾和赞者?”
谢向意坐在罗汉床上,窈窕的身体趴在炕桌上,问着另一边的母亲。
袁氏斜倚在隐囊上,淡淡的说道:“那边防得厉害,竟是一丝风声都没有露出来。”意思就是,老娘也不知道哇。
谢向意顿时垮下脸来,直接将头枕在了双臂上,有气无力的叹息着。
袁氏见状,忙笑着说道:“你急什么?我虽然没有探听到实情,不过也能猜到一二。正宾嘛,除了你姑母还有旁人嘛?了不起,再加上一个成国公世子夫人做备选。”谢向晚也就这么几个“贤而有礼”的女性长辈。
“至于赞者嘛,我倒一时想不出来。”见女儿的小耳朵又耷拉下来,袁氏赶紧补了句,“不过谢向晚这些年一直病病歪歪的,也没机会去结交什么好朋友。在顺天,更是没有半个亲近的好姐妹…我想啊,这赞者最后还是要落到蓁蓁你的头上。”
谢向意眼睛闪过一抹亮光,“真的?”
袁氏用力点头,“十有*吧。”在蜀郡这几年,她和蓁蓁没少努力,至少在谢家,二小姐的分量越来越重,就是东边的三兄妹,对蓁蓁也愈发亲近。
笄礼上的赞者,基本上都是笄者的好姊妹,袁氏掰着手指算了算,除了自家女儿,竟没有第二个人合适呢。
谢向意开心的说:“太好了,那一天我定要好好表现。”好让京城的贵妇们都知道,相较于病病歪歪的大姐,她更适合做儿媳妇!
第047章 及笄礼三
谢向意陡地平添了许多力气,她站起身,窈窕纤美的身体站得笔直,下颌微抬,眼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只听她无比自信的说道:“我要让京城的贵妇、贵女们知道,我,谢向意,不比谢向晚差。”
谢向意这话说得很是自信,瞧她那神情,估计心中还在说:自己哪里是不差啊,分明比谢向晚还要出色呢。
是,小时候的谢向晚确实很优秀,“生”得好,长得也好,脑子还聪明,在家里、在父亲跟前非常有地位,而她谢向意呢,一直生活在异母姐姐强大的光环下。
不管她怎样努力,不管她如何表现,在世人、在父亲眼中却只有一个谢向晚,而她根本就比不上谢向晚。
当了十多年的影子,谢向意对谢向晚的怨念不是一般的多,而在她的心目中,打败、超越谢向晚是她最重要的目标。
如今,这个目标就要达成了,也难怪谢向意会生出那么多的自信与骄傲。
“说得好!这才是我的女儿,”
袁氏坐直了身子,用力一拍炕桌,两只眼睛上下打量着女儿。
那灼热的模样,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珍宝,只听袁氏满是自豪的说道:“瞧瞧你这模样,瞧瞧你这通身的气派,走出去,任谁不赞一句?”
说着说着,袁氏愈发兴起,她从罗汉床上站起来,走到谢向意跟前,再次将女儿从头到脚的审视了个遍,好像在检验自己生平最得意的作品。
面对如此热切的注视,跟着谢穆青学习了几年的谢向意倒也淡定,没有被自家亲娘看得红了脸,反而愈发挺直了背脊。用肢体语言无声的询问,母亲,我做的可好?!
“好、好、好,真是太好了!”
袁氏越看越满意。伸手抚了抚女儿的鬓发,又帮她顺了顺原就没有一丝折痕的衣裙,退后两步,满意的抚掌:“蓁蓁啊。你哪里是不比谢向晚差,你分明就是谢家,哦不,是京城最出色的淑媛。”
努力模仿谢穆青、准备走高冷女神范儿的谢向意,听了这话,还是没有忍住,一张俏脸微红,略带不好意思的说道:“娘,我、我确实比谢向晚强,但京中名媛何其多。我却未必能比所有人都出色呢。”
姑母教导过她,人可以骄傲,但不能傲慢。而且吧,她们家初来乍到,京城水深。贵人更是多如牛毛,似袁氏这样的大话,谢向意还真不敢乱说。
袁氏不以为然的摆摆手,“人多又如何?咱们进京也有一个月了吧,拜访过的贵人也不止一家,这些人家的女孩儿们更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可你瞧瞧,有哪个能比得上你。相貌就不说了。单是这规矩、礼仪——”
袁氏眼中闪过一抹嘲讽,不屑的说:“不是我说嘴,她们这些号称世家望族教养出来的女儿,却也不过如此。啧啧,蓁蓁,你是没见啊。那些女孩儿们看到你的时候,眼中的那种光彩,夹杂着羡慕、嫉妒还有隐隐的倾慕,一个个只恨不得变成你的模样呢。”
袁氏这话,虽有夸张的成分。但谢向意本身的条件也确实不错。
小姑娘今年刚满十四岁,五官和身量也已经张开,父俊美、母艳丽,如此优良的基因作用下,谢向意也长得非常漂亮,小巧的瓜子脸,明媚的杏眼,秀挺的琼鼻,唇瓣也如花朵般娇艳,一头乌压压的长发更是保养得宜。
整体看下来,就是再心里泛酸的女人,也不得不摸着良心夸一句:长得不错。
长相好也没什么,毕竟这是天生父母养的。而谢向意却不只是长得漂亮,规矩、仪态也是极好的。
这几年在益州守孝,谢向意也没干别的,整日守在竹林里,跟在谢穆青的身后,谢穆青的一言一行、举手抬足她都潜心模仿。
谢穆青见谢向意确实有心学习,并没有藏私,闲暇之余也教给她一些闺中女子必备的技艺,插花、烹茶、调香等等等等,谢向意虽说没有学得太精通,成为一代大家什么的,但应付女孩儿们的玩乐,以及装装样子,却是足够的。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过去三年,谢向意如同读了间“贵女速成班”,可能贵女的某些特制她没有学到骨头里,但整个外形却是极好的。
慢说哄袁氏这种自持千金、实则落魄女的内宅妇人了,就是来到京城后,袁氏领着谢向意去拜访“故交”的时候,那些人家的太太、小姐见了谢向意这般,不禁露出意外和赞许的表情。
对此,袁氏和谢向意都非常高兴,觉得她们已经成功了第一步,只要谢向意的美名传遍整个京城,再加上谢家丰厚到令人垂涎的嫁妆,谢向意定能选个好婆家呢。
而谢向晚…
袁氏眯着眼睛,暗中冷笑,一个病秧子,一个被恶鬼附身却勉强苟活的人,就算人再美、身上的嫁妆再多,又能如何?
是,当年谢向晚在扬州颇有美名,什么观音童女,什么财女,各种头衔,压得她的蓁蓁都喘不过气来,更是没有出头的机会。
可现在呢?
过去的三年间,谢向晚一直病歪歪的,慢说做生意了,就是闺阁女子该学习的技艺,她也没精力去谢穆青那儿学习。
同样的时间里,谢向意完成了稚嫩女童向优雅少女的转变,而谢向晚却仍缠绵病榻,整日与药罐为伍,一个不小心,她还有早夭的可能。
两下里一对比,谢向意自然而然的胜出了。
更不用说进京后,袁氏一直不遗余力的让人在坊间散布谢向晚病弱的消息。
而谢向晚也配合,进京后,连成国公世子夫人这样的“合伙人”都没有去拜会,也没有去靖国公府请安,从侧面印证了她“病弱不堪”的流言。
袁氏相信,用不了多久,整个京城的贵妇圈便会知晓,谢家虽然有两个女儿,可大女儿是个随时都可能咽气的病西施。而二女儿却是个才貌财德样样俱佳的好女子,是个可以娶回家做媳妇的上佳选择。
每每想到女儿能嫁入高门,一辈子荣华富贵,袁氏做梦都能笑醒。而每一次她都会在心中暗暗得意:还是我厉害呀,竟想出用恶鬼算计人的法子。呵呵,任凭谢向晚怎样聪明,她也想不到自己到底为何生病吧?
袁氏知道自己不聪明,而且在谢家人眼中,她就是个话都不会说的蠢妇。
可那又如何,谢家公认的最聪明的谢向晚,不还是被她给成功算计了,至今还半死不活的躺在病床上呢。
袁氏对自己的手段很自得,谢向意却有些担心。“娘,谢向晚真的、真的一直没好吗?”
袁氏回过神儿来,不解的看向女儿:“蓁蓁,为什么这么问?”
谢向意不再挺着个腰杆儿,她重新来到罗汉床前坐下。伸手拖过一只胖胖的靠枕揽在身前,嫩白的小手无意识的摩挲着上面的绣纹,喃喃道:“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正日子的临近,我心中总有种不安的预感,总觉得,谢向晚及笄那天。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袁氏挑眉,不屑的说道:“什么不好的事情?难道你怀疑这些年谢向晚一直装病,且压着消息却任凭外头的人说她‘短命’?”
谢向意摇头,她见过谢向晚病发时的模样,也见过她虚弱时的神态,布满血丝的桃花眼儿。脸颊凹陷的瘦削模样,以及说话时断断续续的气力…这些做不来假,谢向意甚至能感觉到谢向晚死力压制的痛苦。
如果这些都是假的,那谢向意觉得,谢向晚就不是凡人了。
可谢向意知道。谢向晚就是个普通人,也会生病,也会因病痛折磨而忍不住呻吟出声,所以谢向晚绝没有装病。
再者说了,谢向晚也没有装病的必要啊,大家都是女孩子,都知道健康对于一个女子的重要性。毕竟七出里有一条便是“有恶疾”呢,谢向晚这么聪明,断不会给自己留下什么话柄。
“娘,谢向晚是真病了,这一点家里的人都清楚。”
袁氏又道:“那你担心什么?难道是担心谢向晚的病情康复了,正等着及笄礼上风光出场?用事实消弭流言?”
袁氏嗤笑连连,“这又不是话本,哪有恁多的离奇故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