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若不是你让人去暗算方琮珠,敬儒哥哥也不会对我生气!”刘美欣抹着眼泪,抽抽嗒嗒,想到方才接到的那个电话,心里一点点的痛。

“那件事情啊?”刘夫人愣了愣,两道眉毛竖了起来:“那个方琮珠不是好好的吗?又没伤到她,孟敬儒生什么气?美欣,你可真是傻,把这事情放到心里头作甚?我跟你说罢,上海又不是只有孟敬儒一个青年才俊,母亲给你另外去找个好的,就让那个孟敬儒去后悔吧!”

刘美欣惊跳起来:“不,母亲,我才不要嫁别人,我就要嫁孟敬儒!”

“美欣,你怎么就这样想不通呢?世上那么多好男儿,你随便挑一个嫁,保准他们都要比孟敬儒强。”刘夫人也有些生气,女儿怎么就这样作践自己?刘家在上海可是数得着的头脸人物,孟家算什么?不过是一个有些钱的商贾罢了!

“母亲,世上有那么多好男儿,可他们都不是敬儒哥哥,我只喜欢他一个。”

刘美欣一扭身子,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的又掉了下来。

午后天空有一丝浅灰色,渐渐的,那一丝烟灰慢慢扩展,渐渐的变得很淡很淡,淡得几乎看不到它曾有的痕迹。

起居室里,方琮亭与方琮珠兄妹俩刚刚吃过饭,正在商量着回苏州的事情。

“老金怎么还没来?”方琮亭透过玻璃窗看了看外边,有些着急:“今日二十七了,我得早点回苏州把货点齐运到上海这边来。”

方琮珠安慰他:“大哥,稍安勿躁,苏州开车过来,也得有那么几个小时呢。”

民国的路不好走,汽车速度也不是特别快,苏州到上海一百公里,至少得走差不多四个小时,早晨出发,也得中午到。

方琮亭点了点头:“嗯,我明白。”

坐在沙发上翻了翻书,就听着外头有汽车喇叭声。

方琮亭跳了起来,就见着一辆黑色的汽车在门口停住,从车上走下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穿了一件长风衣,戴着一顶呢子礼帽。

“敬儒兄?”

方琮亭奔到门口,推开红木大门:“敬儒兄,你今日怎么来了?”

孟敬儒大步走了过来:“我今日得了个消息。”

“什么消息?可是我那批货……”方琮亭的话还没说完,孟敬儒便摇头表示否定:“不不不,我是为了琮珠的事情过来的。”

“琮珠?”

方琮亭狐疑的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方琮珠:“琮珠怎么了?”

“我今日才得知琮珠遇袭的事情,特地去了巡捕房询问,得了点线索,后来追查下去,终于明白是谁搞的鬼!”孟敬儒看了看方琮珠,有深深的歉意:“琮珠,都是我对不起你。”

“跟你有什么关系?”方琮亭有些诧异:“敬儒兄为何要把事情揽到自己头上?”

“琮珠,这事情是刘裕之的夫人做下的。”

当方琮亭还在咀嚼刘裕之夫人这几个字的时候,方琮珠已经接口:“我早已猜到是刘家所为。”

她冲着孟敬儒笑了笑:“思前想后,我在上海没和谁结下冤仇,除了一种可能……”

孟敬儒不敢看她的脸。

一方面是觉得自己对不住她,另一方面却是觉得她生得实在太好看了,容光艳艳,简直让人没法直视,那张脸光洁得像珍珠一般。

“我了解刘同学的心思,刘夫人爱女心切,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不足为奇。”方琮珠浅浅的笑:“她家权大势大,巡捕房不敢出声也是情理中事。”

“她自己亲口承认这事情是她母亲做的,但是她并不知情。”

不知为何,孟敬儒不由自主为刘美欣开脱:“她已经和她母亲说过了,不许她再做这种下三滥的勾当来算计你。”孟敬儒低声道:“琮珠,你只管放心,以后刘家不会再做对你不利的事情,我已经给刘美欣放了狠话,倘若她母亲敢再对你下手,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必然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他说话间,眉毛竖了起来,竟然有一丝狠厉的神色。

方琮珠有些诧异,孟敬儒这样的谦谦君子,竟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嘀嘀!”

外边又响起了汽车喇叭声,方琮亭就如一个弹簧般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老金过来了!”

大门打开,一辆汽车徐徐从外边开了进来。

“大少爷,大小姐!”

刚刚停稳车,老金就跌跌撞撞从车上跑了下来,一口气冲进了起居室:“大少爷,不好了不好了,今日早晨咱们的织造厂着火了!”

“什么!”

方琮亭大吃一惊站了起来:“火势不严重吧?”

老金一张脸完全是垮着的,两道眉毛成了倒八字,似乎要哭出来:“大少爷,东西全烧没了!还烧死了几个人!老爷得了消息赶过去……”

方琮亭和方琮珠都有些着急:“我父亲没事罢?”

“老爷跟着一块儿救火,结果……”老金的眼睛不敢看方氏兄妹,声音低低:“他可能是呛到了烟,昏迷不醒,这阵子已经被送去了苏州的药堂里了。夫人让我赶紧来给大少爷大小姐报信,让你们回去处置。”

方琮珠脑袋里“嗡”的一声,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家里的时候,一直觉得有一种淡淡的硝烟味道在鼻尖萦绕——是她预感到了这次火灾?

“走,快走!”

方琮亭已经顾不上想明日交货的事情:“琮珠,咱们去看看父亲的情况,要不要将他送到上海的广慈医院来治病。”

“好。”方琮珠吩咐翡翠感觉去拿了她的包下来:“快快快,咱们马上回去。”

方正成生死未卜,厂里失火货物可能烧尽,更糟糕的是还死了几个人,这下家里可是要倒大霉了。

“我陪你们一起去。”

孟敬儒紧跟上来——方琮亭和方琮珠忙忙碌碌的,好像已经忘记了家里还有个访客,他也只能自己安排自己了。

方琮亭赶紧拒绝:“敬儒兄,你还有你自己的事情,不敢惊动你。”

孟敬儒可不是个闲人,他们家那么多商铺,每日里他查一圈都够得累了,怎么敢让他放弃家里的事情跟着他们回苏州呢?这一来一回之间,至少要一天一夜。

“孟大哥,你忙自己的事情去罢。”

方琮珠心里也有些感动,孟敬儒可真是个重情义之人,可他那份情义,自己承载不起。

“没事,这两天还不忙,你们家出这事情,没有人手帮忙可不行。”孟敬儒执意跟他们一块儿走:“你们想想,伯父需要人照顾,家里厂里都得有人,你们俩怎么能忙得过来?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帮手,再说了,多一辆车也方便许多,你说是不是?”

腿在他身上,方向盘在他手里,孟敬儒一定要去,方琮亭也就没有拒绝:“那就有劳敬儒兄了。”

方琮亭坐了孟敬儒的车,方琮珠带着翡翠坐了老金的车,一行人匆匆奔着苏州那边去,不敢有一分一秒的停留。

苏州这边果然是一片混乱。

此刻只有方夫人与方琮桢在,没办法镇得住场面,工厂里一片狼藉,整个四合院烧得只剩断瓦残桓,里边的上品丝绸早就被烧成了一片灰烬,那些机器大部分也不能运转,只有后边新添置的铁制的机器还保存了下来。

工人们正在清扫着这一片瓦砾,方琮珠走在厂房里,心情沉重。

方琮亭这时候已经脚软,他慢慢的蹲了下来,一只手扶住了机器的转轴。

原来这些机器上有成千上万的生丝,随着轴承转动,一匹匹布慢慢的从机器齿牙里吐出来,一点点成形,这时候的厂房,是充满生机充满希望的,每一匹布都寄托着方家人以及工人们的感情——不仅仅给他们挣到钱,而且还给了他们生活的向往。

可现在,一切都毁于一旦。

“琮亭老弟,别太难过,只要人没事,以后还能东山再起的。”

孟敬儒将手放在他肩膀上,低声安慰他。

这场火确实烧了很大,从眼前的一切就看得出来,当时有多么惨烈。

“琮桢,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方琮珠拉着方琮桢的手,试图能找出原因。

这么多天里,她一直能闻到那点淡淡的硝烟味道,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是无意还是人为的纵火?她很想弄个清楚。

方琮桢摇了摇头:“阿姐,我也不知道,今日一大早就有人过来敲门报信,说厂房这边着火了,父亲赶紧起床过来看,后来一直到吃早饭的时候都没回来。母亲有些着急,就带我过来看这边的情况,他们说父亲被烟呛到,送去街上药堂了。母亲也没了主意,只能让老金开车去苏州找你们回来。”

虽然只有七岁,方琮桢口齿伶俐,很简单的将今日早上的事情说了一遍,方琮珠听着他说的这些,实在得不到半点帮助,这火究竟是怎么起来的,看来又会是一桩无头公案。

“老金说烧死了人?”

她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心里一阵凄凉。

厂里一般会安排两三个上夜之人,以防有宵小盗窃,烧死的人,肯定就是这些守夜的工人。他们昨天晚上来上夜的时候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此时却已经眼睛紧闭,与家人天人永隔了。

方琮珠心里一阵凄凉,举目四望,只觉得这间厂房暗沉沉的一片,充满了一种令人绝望的悲哀。

“阿姐,死了三个人,全是守夜的。”

“三个守夜的全死了?”

方琮珠忽然脊背发凉。

若是说起火了,一个人睡得死点没有能够逃脱,这倒也可以相信,可是三个人全死了,难道没有一个睡得警醒些?都睡得那样沉?

这好像……是一场有预谋的火灾。

“他们的尸首在何处?带阿姐去看看。”

抓着方琮桢的手有些发抖,方琮珠的心砰砰乱跳,有了这个猜测,她只觉有一双眼睛在后边盯住了她,让她一阵阵恐慌。

“阿姐,尸首被他们家里的人搬回去了。”方琮桢有些害怕:“我不去,我不敢去看他们!”

“搬回去了?”方琮珠吃了一惊:“难道没有向警察局报案吗?”

“父亲昏迷着,母亲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些人家哭哭啼啼的要抬着尸首回去,母亲也没法子阻止。”方琮桢扭着身子道:“阿姐,我不敢去看死人,你别让我和你一起去!”

方琮珠叹了一口气:“阿姐先把你送回家,这里暂且不用你管了。”

此刻的方家,一片愁云惨雾。

大堂里一片灯火通明,方夫人皱着眉头坐在桌子旁边,一只手撑着额头,忧心忡忡的样子。

“母亲!”

方琮珠踏步进去,方夫人猛的抬头,见着她走进来,赶忙站起身:“琮珠,你总算是回来了!”

“母亲,我们刚刚去了厂房那边,正好把琮桢给带回来。”

方琮珠心里有些难受,遇着这样的事情,饶是方琮桢才七岁,也要被迫挑起重担,守在厂房那边善后。

方夫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你们回来就好,你大哥还在工厂那边?”

方琮珠点了点头:“是的,他在那边找东西。”

厂房那里,方琮亭一直在绝望的翻着那些灰烬残垣,想要从里边找出一幅还没烧毁的布料,孟敬儒跟在他身后阻止他这种疯狂的行为,可方琮亭还是坚持着:“我要翻出一幅踏雪寻梅图的衣料给莫先生看,证明我们只是出了意外,并不是没有能力承担生产这种丝绸!我要说服他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会赶工出来的!”

他叫喊得声嘶力竭,一副非要找到不可的模样,方琮珠没有等他,自己带着方琮桢坐了老金的汽车回家。

孟敬儒跟着过来,确实提供了不少便利,就让他去安慰方琮亭罢。

方琮珠能理解方琮亭的心情,毕竟他好不容易签下这个合同,眼看着马上就能挣到钱了,忽然间来了这样一件事情,这对他来说肯定是个莫大的打击。

家里工厂出事,这一个多月的功夫都白费,还赔上了蚕丝原料和一些机器,换成是谁,大概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琮亭他……”

方夫人脸上满是担忧:“唉,这确实是一件不幸的事情,只是琮亭不要过分担忧,咱们家这单生意应该还赔得起。我难过的是竟有三个人在咱们家厂里丢了性命,这可真是……”

她长长叹气,低声念佛,方琮珠没听清楚念了些什么,大约是“南无阿弥陀佛”之类。

“母亲,我将琮桢带回来了,你们吃饭罢,去药堂看望父亲。”

“那边有阿大他们几个在,没事的,你先吃过饭再去罢?”方夫人心疼的看着女儿,有些难受,她也想到药堂陪着丈夫,可家里厂里都有事情,她也只能派自己的心腹过去守着方正成了。

“不了,我过去看看比较安心。”

方琮珠匆匆忙忙朝外边走了去。

被烟呛了会昏迷不醒,这多半是因着缺氧引发的脑损伤,可能还会伴着呼吸衰竭的症状,要解除这个症状,最好是吸氧或者用高压氧舱。可民国时期高压氧舱可能还没有出现,不知道苏州的这所谓的药堂里有没有制氧的设备。

按理来说,吸氧这种疗法,西医很早就有了,就怕苏州这边没有像样的医院,根本没有医生懂如何制氧。特别是听着方琮桢说,他们把父亲送到了街上的药堂,方琮珠就觉得有些不妙,药堂可能是中医坐诊?

如果这是在现代,方琮珠很轻易就能找到制造氧气的原材料,用简易装置制出氧气来,可这是在民国,这个年代限制了她的动手能力。而且若是她真能制出氧气来,可能会被人怀疑她的来历——毕竟方琮珠在复旦大学念的是数学系,选修艺术,不是化学系的学生,她不可能全科全能。

坐在汽车里心上心下,方琮珠很担心方正成的身体。

虽然与方正成生活在一起的日子不多,可她能感受到方正成深深的父爱,对于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的方琮珠来说,她已经将他看成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觉得他就是自己的亲人。当听说方正成遭了变故,她的心就提了起来,一直不能放下。

老金将她载到了苏州街上那间药堂里。

果然是中医。

方琮珠走进病房的时候,她看到方正成的头顶上扎了几根长长的银针,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盏煤油灯,跳动的火焰照着银针闪闪的发着亮。

“这是在做什么?”方琮珠吃了一惊,指着那几根银针问阿大。

“大夫说了,是气血逆行至头顶,需得用银针扎穴位,让血脉流通。”阿大赶紧解释:“不用多久的,上次才扎了一小会儿,这次很快就可以拔针了。”

方琮珠有些无语,这是缺氧,跟气血逆行没什么关系啊,怎么能这样胡乱扎针呢?

她赶紧跑了出去找大夫:“您能确定我父亲是气血逆行吗?他是被烟呛了,应该是缺氧啊。”

“缺氧是什么?”那个老大夫一脸困惑的看着她:“这人昏迷不醒,是与头部有关,令尊乃是血脉逆行而至脑部有淤血,用针灸能将淤血散了,血脉通畅,这样就能醒过来了。”

“可是我父亲已经昏迷整整一个白天了,你扎针都扎了两次吧,怎么还没醒过来呢?”方琮珠又急又气,这中医看病全靠诊脉,根本不用做什么全身检查,如何能得知真正病因?

“这个嘛……”老大夫皱了皱眉:“令尊可能还要一会儿才能醒过来吧?”

“我不跟你说可能不可能,你现在去把我父亲头上的针给拔了再说。”方琮珠凶巴巴的盯着那个老大夫:“我要将我父亲送去医院去。”

“哎呀呀,方大小姐,西医那些巫术怎么能相信?”老大夫跟在方琮珠身后嘀嘀咕咕:“靠不住的,靠不住!”

“如果你能靠得住,那赶紧让我父亲醒过来啊!”

方琮珠有些心急,这么久没醒过来,就靠着针灸,怎么行!

老大夫擦着额头上的汗珠:“方大小姐,稍安勿躁!”

“老金,苏州有什么西医的医院没有?不能再放到这间药堂了,再这么下去,我父亲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方琮珠没有再理睬那位老大夫,直接问老金。

“有倒是有一家,可是大家都不敢朝那里送,只有一些信基督的人会去那边看病。”老金也有些犹豫:“还是中医吧?”

“不,必须去看西医了。”方琮珠斩钉截铁:“都快一整天没醒过来了,还放到这里治?”

方正成倒了,方琮亭又在厂房里,这儿也就只有方琮珠能做主了,老金无奈,只能走出去发动汽车,方琮珠让阿大和几个下人将方正成抬了出来,横着放在后座上,她歪着身子坐在方正成的脚头,阿大和另外一个下人挤到了前边的副驾驶座。

好在这个念头还没交警,副驾驶上坐两个人,逮到保准是超载。

他看了看方正成,头上的银针已经拔掉,看起来没有那么吓人了,脸色有些红润,似乎正在沉睡一般。

千万不要有事情啊,方琮珠心中暗暗祈祷着,方正成是个好人,老天爷应该会帮他渡过难关的。

医院在苏州城北,还隔着半条街就见着了屋顶上有一个红色十字架。

看到那个十字架,方琮珠忽然就觉得安心了,好像找到了一个失去很久的朋友一般。

毕竟前世她学的专业跟医学有些挂钩,找到的工作也是研发抗癌药的,故此与医院打交道比较多,看到那个红色十字架,她就觉得亲切。

几个人将方正成抬了下来,扶着走进医院,护士见着来了病人,赶紧推了车子过来接人,方琮珠跟着推车走进病房,等了没几分钟来了一位外国医生,穿着白大褂,胸前挂着听诊器。

这个年头,中国的年轻人很少学西医,医院里大部分都有外国医生坐镇,苏州不算小城市,故此有外国医生也不奇怪。

阿大他们的眼睛都盯住了医生,一脸惊诧。

毕竟出门少,见得少,看到和自己长相什么有异的人,不免会多看两眼。

“小姐,听护士说你父亲是救火的时候被烟呛到昏迷了?”医生用听诊器听过方正成的心跳以后,转过头来问方琮珠,他说得一口流利的中国话,沟通起来毫无困难。

“是的,先生,我父亲应该是缺氧导致的脑部损伤,您这边有没有制氧设备,让我父亲吸点新鲜氧气,帮助他尽快恢复?”

医生惊诧的看了方琮珠一眼:“小姐,你懂医学?”

方琮珠点了点头:“略懂一二。”

“既然你略懂一二,我就跟你实话实说吧,你父亲送过来的时间有些晚,可能救治……”医生摇摇头:“我尽力。”

“医生,拜托你了。”方琮珠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她不敢想象方正成如果救不回来会是怎么样:“求求你了。”

“他现在心跳还算正常,应该是脑部受损的问题,可能也不一定是缺氧导致,或许是因为着急引发的脑梗塞。”那医生指了指方正成:“小姐,你父亲要做一系列检查,希望你能配合。”

方琮珠赶紧点头:“医生,一切听您的安排,请尽快帮我父亲检查下他的基本情况,根据各种化验来决定如何治疗。”

那外国医生笑了起来:“小姐,你很明智,相信上帝会保佑你父亲的。”

他很虔诚的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低低颂了一句“阿门”。

方琮珠也有样学样的伸出手在空中画了个十字,口中念念有词:“上帝保佑”。

虽然她不信教,可这个时候,只要能让方正成尽快醒过来,她愿意将那些神仙上帝真主都通通赞颂一遍。

第49章 抽丝剥茧整乱麻

医院走廊的灯已经亮了起来, 灯光有些黯淡,照着走廊上灰涩的一片。

脚步声急骤响起,一步步, 似乎踏在人的心坎上。

“琮珠, 琮珠!”

方琮亭从门口奔了进来:“父亲怎么样了?”

方琮珠摇了摇头, 眼里含着点点泪光:“现在还在手术室,没有醒过来。”

“怎么会这样?”方琮亭颓然坐了下来,一只手抓了抓头发,满脸憔悴。

“工厂那边怎么样了?”方琮珠看了他一眼,她看到方琮亭手里抓着一块布, 是踏雪寻梅图, 只不过不是整幅, 只是一片, 烧焦的边缘卷了起来,皱巴巴的缩成一团。

“现在已经没有人在了,那几个烧死的正在厂子外边哭,我方才答应赔钱给他们, 他们这才放了我出来。”

方琮珠看了一眼方琮亭:“大哥, 你不觉得这事情很蹊跷吗?”

孟敬儒也跟着点头:“是的,我也觉得蹊跷, 不可能上夜的三个人都被烧死了, 总有睡得不那么沉的。”

方琮亭抬起头:“我也想过这件事情,可是现在找不到凶手,那些死去的工人总得要入土为安, 先给了钱再说罢。”

“大哥,跟你签合约的那个人,明日要来接货了?”方琮珠努力思考着这件事情,试图要找到期间的联系:“是不是他做下的手脚?”

“不可能,”方琮亭马上摇了摇头:“他很着急要这批货,上次还催我要按时交货哪。”

“莫余沥是个正经生意人,只不过喜欢欠账罢了。”孟敬儒闭着眼睛想了想:“这件事情跟他或许真没什么关系,因为做西洋生意的,都是开春就要将货运出去,海上要走一两个月才能到国外,到那边卖了,再回来,差不多半年。下半年再做一转生意,他们就可以回家过年了。”

听着孟敬儒这般说,方琮珠更是迷茫,若雨这位莫先生没有关系,谁又会针对方家,在这个时候恰巧过来放一把火呢?

“我们可以去看看那些工人的尸体,掰开嘴巴看看里边有没有吸入的灰尘,若是口腔内是干净的,那就说明火灾前已经死亡,那是他杀。”

方琮珠想起了上辈子看过的刑侦片,好像这是一个推断的理由。

孟敬儒与方琮亭都惊诧的望着她:“琮珠,你怎么知道?”

“我猜到的。”方琮珠向他们解释:“大哥,你看父亲因为吸入烟雾而被呛到,至今昏迷不醒,他是后来去救火都会吸入烟尘,更别说当时在火场的人了。死人不会张嘴呼吸,若是那几个人被人杀害再放火,他们的口里肯定没有灰尘,非常干净。”

“琮珠这说法很有道理。”

孟敬儒点了点头,赞了她一句:“琮珠,你简直可以去当探长了。”

“我也不过是随便胡乱猜的罢了。”方琮珠看了看手术室的门,依旧紧紧的闭着。

“唉,只盼着父亲快些醒过来就好。”

方琮珠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念了一堆,然后接下来又喃喃自语“上帝保佑,请保佑你的子民快些苏醒。”

然而很多时候,事情不会按着自己的想象发展。

方琮珠念遍了各路神仙,依然没有能够将方正成唤醒。

手术室的门最终打开了,一张病床被推了出来。

“医生,我父亲他……”方琮珠赶紧奔了过去,焦虑的看着躺在那里的方正成。

他的双眼紧闭,没有醒来的迹象。

“方小姐,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医生满脸焦虑的看着她:“方小姐,若是你愿意,可送去上海的大医院,那里设备更好,医疗水平更高。”

方琮珠慌乱的点了点头:“好,麻烦尽快帮我父亲办理与上海广慈医院的对接手续,钱的方面不用担心。”

“是的,你们不用替我们担心钱。”

方琮亭站在那里,心乱如麻。

“去,给广慈医院打个电话,告诉他们,现在我们就会送一个病人过去,是因为火灾里被烟呛到昏迷不醒,请他们做好对接准备。”

“好的。”

跟在病床边的护士赶紧匆匆忙忙的朝办公室跑了过去。

“大哥,我送父亲回上海,你留到这里处理一下事情罢,毕竟你要去苏州警察署报案,还要谈那些工人的赔偿金问题。”方琮珠担忧的看了方琮亭一眼,经过这场变故,好像方琮亭忽然就憔悴了不少。

“明天我还要与莫先生交货……”方琮亭痛苦的抓了抓头发:“我拿什么与他交货呢?”

“大哥,这交货的事情就暂时别想了。”方琮珠伸出手:“你把这块布给我,明日我代你与莫先生交涉。”

方琮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好,合同我放在书桌左边的抽屉里,你今晚回去仔细看看,里边写了毁约的赔付方式。我觉得能够不赔最好,你与莫先生好好解释一下,看能不能再宽限一个月,我赶紧组织工人将货给补齐。”

“赔付方式?”方琮珠吃了一惊:“最多是把定金双倍反还,还有什么别的赔付方式?”

方琮亭垂头丧气:“定金约的是三倍反还,还要另外补偿他的误工费什么的。”

听了这话,方琮珠才算是稳了稳心思,再怎么着三千多块也就能解决了,不算太多。

“琮亭老弟,你放心在家里处置事情,明日我陪琮珠一块儿过去,有我在那里镇着场,或许姓莫的不会为难琮珠。”

孟敬儒看了一眼方琮珠,心里拿不定主意,她会不会拒绝自己的帮助。

“那就太感谢你了,敬儒兄。”方琮亭感激涕零:“有你帮琮珠观场,莫先生肯定不敢为难她。”

方琮珠抬起头,冲着孟敬儒笑了笑:“谢谢你,孟大哥。”

事态紧急,她也顾不得什么清高,只能动用孟敬儒的关系了,等这事情过了以后找机会去还他的人情。

孟敬儒提起的心放了下来,他点了点头:“我先和你将方先生送去广慈医院吧。”

付了五十块大洋,苏州医院这边派了一辆车,还有几个护士随着走,将方正成送去了广慈医院。方琮珠在这车上坐着,一只手握着方正成的,一边加油打气:“父亲,你要挺过去,你会好起来的。”

此刻躺在床板上的方正成,就如睡着了一般,面色并不是苍白,相反还有些淡淡的红色。他一动也不动的躺在那里,任凭方琮珠与他低声说话,没有半点回应。

“方小姐,你这样体贴你父亲,他醒来以后肯定会很感动的。”

护士们看着方琮珠,心里头暗自叹气,这好好的一家人,瞬间就成了这般模样,真是令人扼腕。她们的目光朝车子后边看过去,那里有一辆黑色的小汽车紧紧的跟在医院的车子后边,灯光闪烁,好像是在护送她们一般。

“方小姐,后面开车的司机是你的未婚夫吧?”

几个护士暗搓搓的打听着孟敬儒,这么高大帅气的男士,配方小姐可刚刚好是一对,真所谓郎才女貌。

方琮珠愕然,摇了摇头:“不是,他是我大哥的朋友,他们家与我们家有生意往来。”

“哦,原来是这样。”

只是有生意往来?不见得吧,那位孟先生的目光可是时不时的落在方小姐身上呢。

心里有点想法的小护士看了看方琮珠,只觉得她生得容光艳艳,拿了和自己一比,自愧弗如,赶紧将那一点点小心思给熄了。

也不知道摇了多久,车子总算是到了广慈医院,方琮珠在路上有些没支撑得住,都快要瞌睡起来,而且因着没吃晚饭,肚子里一直在咕噜咕噜的响着,被汽车一颠,似乎肚子里的响动更大了些。

“小姐,小姐!”

刚刚跳下车,翡翠就从孟敬儒的车边跑了过来:“我在医院门口看到有卖烤红薯的了。”

话还没说完,孟敬儒已经从她们身边擦过。

“孟大哥?”

方琮珠喊了他一句。

“我去买点东西来,你们都没吃晚饭吧?”

医院的车有些窄小,坐不下这么多人,翡翠坐了他的车回上海,忽然叫饿。

听她说,她与方琮珠都没有吃晚饭,孟敬儒心里头一惊,深恨自己为何不在车上备上曲奇这些东西,要不是也能勉强充饥。

方琮珠没有出声,看着孟敬儒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医院门口,转身望向翡翠:“是你告诉他的?”

翡翠低着头道:“我肚子叽里咕噜响,被孟大少爷听见了。”

方琮珠心酸,翡翠个子高大,食量也大,这一日跟着她东奔西跑的没吃东西,不饿才怪。

“辛苦你了。”方琮珠将手搭在翡翠肩膀上:“你跟着我挨饿了。”

“小姐,没事的,能帮一点点忙,我都觉得很开心了。”翡翠拉住了方琮珠的手:“咱们赶紧跟着护士们进去罢。”

广慈医院出来接病人的医生竟然是史密斯大夫。

他见着方琮珠,愣了愣:“Miss Fang, see you again!”

方琮珠冲他点了点头:“Yeah,how are you”

“I’m OK. Is he your father”史密斯大夫看了看方琮珠:“Got choked?”

“Yes.”方琮珠盯住了他,充满渴盼:“Hope he can come to himself soon!”

“I’ll try my best!”

说完这句话,史密斯大夫转身,一只手抓着那张病床,跟进了手术室。

“小姐,这个史大夫医术很好的,老爷一定会马上就醒过来的。”

翡翠在旁边安慰她。

方琮珠点头:“是啊,一定会醒过来的。”

一样的等待姿势,一样的难熬。

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抬头看着那盏昏昏沉沉的灯光,方琮珠的心情有些紧张。

虽然广慈医院的医疗条件与技术肯定会要比苏州医院要好,可毕竟方正成已经昏迷了这么长的时间——救治病人最怕的就是被耽搁,若是最开始直接送去苏州医院,方正成可能早就已经醒了过来。

“琮珠,翡翠,你们先将就着吃一点。”

孟敬儒的声音传了过来,方琮珠抬头,就见他的身后跟了一个店伙计模样的人,手里拎着一个竹篮。

“我去对面那个小摊位买了两份云吞,还有一些小糕点,你们将就吃点罢。”

深夜的上海,饭店已经关门,只有一些卖小吃的还推着车在街上叫卖。孟敬儒喊住一个卖云吞的,让他泡了两碗热腾腾的云吞,见着他那摊位上还有糖油粑粑,又让他给夹了几个出来:“送到广慈医院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鹰洋:“送过去,不用找了。”

老板娘看着那一块钱,赶紧拿出了个竹篮:“快,给先生送过去。”

一块鹰洋,足够买不知多少个篮子多少个碗了,这位先生就是不把篮子还回来也没事,毕竟他们已经挣到了。

老板拎着竹篮过来,放到长凳上:“两位小姐,你们先吃,我过会儿来收碗收篮子。”

翡翠听到有人喊她小姐很开心,端过碗冲着老板使劲笑:“好好好,你过一会儿再来拿篮子和碗筷。”

筷子夹着云吞,一个接一个,翡翠吃得很香,方琮珠却有些食难下咽,吃了几个以后她将饭碗朝前边推了推:“翡翠,我吃不下了,你要是还没饱,那就把这几个给吃了罢。”、

“琮珠,不管怎么样,你得多吃一点啊。”

孟敬儒见着一碗云吞只吃了一半,有些心疼她:“若是方伯父见你吃不下饭,他也会很难过的。”

“我真的吃不下。”

方琮珠才说了这句话出来,忽然就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这眼泪不知道憋了多久,这一刻忽然就掉下来,喉咙口像堵着个石头,想哭,却只有抽泣的声音。

她真的很担心方正成,毕竟他已经昏迷了整整一天,应该都快有二十个小时了,昏迷得越久,结果就会越发不妙。

孟敬儒默默的坐在她身边,想伸手拢住她的肩膀,可又不敢造次,只能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块雪白的手帕:“琮珠,你别哭了,伯父会没事的。”

方琮珠接过那块手帕擦了擦眼睛:“孟大哥,不好意思,我有些没忍住。”

“这是人之常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孟敬儒叹了一口气:“琮珠,你别着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史密斯先生从手术室走了出来:“Miss Fang,I’m sorry……”

方琮珠张大眼睛瞪着他:“史密斯大夫,怎么了?”

“Your father got a serious illness.”

根据史密斯大夫的说法,方正成是大脑缺氧严重又没有及时得到救治,现在大脑皮层功能严重受损,丧失了意识活动,但是他的心跳和呼吸却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