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他?”方正成狐疑的看了一眼,琮珠见着汽车就知道是谁,肯定与这人关系也不一般罢?他忽然间兴奋了起来:“琮珠,是不是他对你……”
方琮珠从车上下来,关上汽车的门,冲着方正成摇了摇头:“父亲,你想错了。”
这做父母的,都对子女的婚事格外上心,但凡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急急忙忙来询问,生怕会失去一段上好姻缘。
走进大堂,孟敬儒正坐在左首的椅子上,和方琮亭说着话,中央的桌子旁边坐着方夫人,一脸笑的打量着他。
果然是孟敬儒过来了。
“母亲,大哥,”方琮珠看了一眼孟敬儒:“孟大哥。”
他穿着一件毛呢风衣,青灰色显得人很沉稳,里边一套毛料西装,能见着笔直的裤缝。
孟敬儒这种大长腿,穿西裤真是合适。
方琮珠不由又看了他一眼,这才走到方夫人身边,挨着她的耳朵低声道:“母亲,汽车是我一路开回来的!”
方夫人唬了一跳:“老金就放心让你拿方向盘?”
“母亲,不拿方向盘怎么学开车?老金说我开车的技术不错,胆子也比他大!”
“琮珠,你会开车了?”方琮亭很高兴:“那你明天开车去上海,把车放到江湾就行,要是父亲要来上海,打电话给我们,你开车来接他。”
“这怎么行?琮珠才学着开车,不行不行。”
方夫人摇头:“哪能这样!”
方正成捧起茶盏喝了一口:“琮珠开得挺不错,明天让老金陪着一起去,路上让琮珠开一段,练练手。”
“你呀!”方夫人有些无奈:“你还帮她说话!琮珠这下更是不得了啦!”
“伯母,没事的,汽车就是要多开才能开得熟练。”孟敬儒冲着方琮珠笑了笑:“琮珠,恭喜你,学会开车了。”
“谢谢孟大哥。”方琮珠点了点头:“父亲,母亲,我回房去了。”
“去罢,开这么久的车,你也辛苦了。”方正成宠着她,听琮珠说要去休息,赶紧放了她回去:“多歇息一会儿再出来。”
孟敬儒望着那窈窕的身影消失在侧门,心里有一点点惆怅。
她轻盈如一只小鸟,就这样不留痕迹的飞出了他的世界,徒留他心情惘然。
“敬儒兄,方才你听说的那事情……”方琮亭的额头冒汗,全身有些发热。
“我也是无意间听到了一点传闻,说那个与你签合约之人有些靠不住,他确实是专做海外生意的,可是他这人最为赖皮,有时候交货以后许久拿不到货款,故此我特地过来想与你说一下,务必盯着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千万别让他找借口拖延,若是他不当时交了钱,你这些钱只怕是一两年都会难得讨回来。”
“他竟是这样的人?”方琮亭有些目瞪口呆,那时候有人引见了这个客商,大家都说他生意做得大,可却没人告诉他竟是这样一个人!
孟敬儒很真诚的望着他:“我是昨日听人说你与他签了合同,想了一晚上,赶紧开车过来提醒你一下,免得到时候你上当受骗。”
不仅仅是特地来提醒方琮亭,他更想见到方琮珠。
人是见到了,可是他们就如两个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朋友,只是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就各分东西。
“可是,他都放了一千块大洋的定金在我手里……”方琮亭喃喃两声,还是有些犹豫。
“他放这个定金,可能是让你放心,让你不怀疑他。”孟敬儒试图帮那人分析原因:“你见他出手大方,似乎很真诚,或许不会怀疑他会采拖字诀来对付你。”
“这位孟先生提醒得很对,凡事都需得小心。”方正成冲着孟敬儒笑:“孟先生还特地开车过来告诉琮亭,实在是太感谢了。”
孟敬儒忽然有些腼腆:“伯父,我与琮亭是校友,是好朋友,提醒他是应该的。”
“琮亭老弟,你当心些,我先回去啦。”
“敬儒兄,吃过午饭再走罢?”方琮亭试图挽留他。
“不用客气了,今日是元宵节,不方便到外边吃饭,以后有空的话再来领饭。”孟敬儒站起身,与方正成和方夫人道了个别,站起身来跨步走出了大堂。
“我送你。”方琮亭追了上去。
孟敬儒走到外边,回转头看了看方家的庭院,翠竹幽幽,只是不见佳人的身影。
可真是应了那句诗词: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琮亭,这位孟先生可真是不错啊,特地开车来提醒你要当心。”
方正成兴致勃勃的看了一眼从外边走进来的方琮亭:“他从哪里过来的?”
“上海。”
方琮亭心里头有些沉,方才听孟敬儒那般说,他忽然就没了底,有些患得患失的感觉。
万一就如他说的那般,那可怎么办才好呢?
“上海?这么远!”方正成与方夫人都惊呼出声。方正成看了一眼儿子,颇为欣慰:“琮亭,你倒是交了个好朋友,这孟先生真是个实诚人,从上海开车到苏州,就为了告知你这件事情!”
方琮亭点了点头:“是啊,敬儒兄对我们家的生意多有照顾。”
方夫人赶着问:“这位孟先生有没有结婚?可有未婚妻?”
“母亲,你在想什么呢?”方琮亭有些头疼,长辈们到了这个年纪大抵都是操心他们的婚事,这两年每次回来过年,父母就在说要给他相看姑娘,他拼命反对,只说要自己找一个合心意的,两个人这才没有多说什么。
他想要找一个志同道合的姑娘,父母亲相中的,肯定都是一些只会在家里操持庶务的女子,那并非他所想要找的。
“想什么?”方夫人皱了皱眉:“你就不要为琮珠多想想?”
“母亲,孟敬儒没有未婚妻,他对琮珠也很中意,可是琮珠……”方琮亭看着母亲的笑容渐渐的隐没不见,有点不想说出真相,可骗着母亲让她抱着幻想并不是一件什么好事,他只有实话实说:“母亲,琮珠不乐意。”
“什么?”方夫人惊呼出声:“琮珠……怎么会不乐意?”
方才这位孟先生长得可是一表人才,个子高高大大,家境也很不错,配琮珠那不是刚刚好吗?琮珠怎么能这样糊涂呢?方夫人有些慌神,转头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阿大:“快,快去将大小姐喊过来。”
阿大刚刚应了一声准备朝侧门走,方正成喊住了她:“别去了,刚刚她不是说要休息一会儿吗?”
“这大白天的,哪里还能睡得着?”方夫人很坚持:“去,将大小姐喊过来,我有话要问她。”
方琮珠有些无奈,孟敬儒真是中年女性心目里的最佳女婿人选,母亲这么急匆匆的喊自己到大堂那边去,竟然是与她来聊孟敬儒的。
“孟先生有哪里不好呢?你竟然不中意他?”
方夫人皱着眉,一副很不解的模样。
“孟大哥什么地方都好,可我对他没那个感觉啊。”
“你要什么感觉?”方夫人穷追不舍:“成亲就是过日子,还要有什么感觉?”
她看看一眼方正成,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帮腔,方正成只能开口:“琮珠,日子只要过得去就行了,别被那些什么新鲜东西给骗了,感觉什么的,那都是不存在的。”
方夫人却有些不乐意了:“咳咳咳,总会有一点点感觉吧,只是不必要太过追求就行。”
方正成又赶紧点头:“是是是,我跟你母亲最开始是有一点点感觉的。”
“只有一点点?”方夫人又拿眼睛瞪他。
“有很多,有很多。”方正成讨好巴结:“那次媒人带我去相看,我一眼就看中你母亲了,因为很有感觉。”
方琮珠又好笑又好气:“还不是吗?你们俩是很有感觉才定亲,我与孟大哥没感觉,你们偏偏要将我们凑到一块,这不是为难我吗?”
绕来绕去,又绕回到原来的地方,方夫人无奈的看了方琮珠一眼:“琮珠,不是母亲说你,最近这一年里头,你可是变了不少。一开始就坚持要离婚,离婚也就算了,又要跑去上海念书,看到合适的却又提什么感觉不感觉的……若你还是以前那般温顺,只怕是不要走那么多弯路。”
思想守旧的女人,总觉得只要委曲求全,这一辈子闭闭眼也就过了。可方琮珠的思想与方夫人的根本不同,她没办法忍受这种凑合的日子。
只不过,毕竟方夫人也是为自己着想,怎么也不好与她去辩解太多,方琮珠走到方夫人面前,将手放到她肩膀上,脸贴着她的脸撒着娇道:“母亲,你就别担心我啦,我会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的,你相信我!”
方夫人被她腻歪得心软了几分,口气也没方才严厉:“我可等着你的消息,婚姻大事这方面,男的能等,女的可等不得!”
“知道啦!”方琮珠抱住方夫人的脖子,在她鬓边亲吻了一下:“你是世上最好的母亲,琮珠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二日,方琮珠与方琮亭兄妹返回上海,方琮桢跟在两人身边就是不肯撒手:“我也要去上海念书,我要与哥哥姐姐在一起!”
方夫人无奈,抱着他保证:“等你十二岁的时候就过去,好不好?你大哥也是十二岁的时候去上海那边念书的,你也得到那时候才行。”
方琮桢将信将疑:“真的吗?”
方琮亭点了点头:“真的,我是十二岁才去上海念的中学。”
“那好,我还等几年也可以去上海了。”方琮桢朝他们挥挥手:“大哥,阿姐,你们可要经常回来看琮桢啊。”
“肯定的啦,我们会想你的!”方琮桢走过去抱了他一下,亲了亲他的脸:“琮桢在家里要乖乖的哟。”
方琮桢嘟着小嘴巴,眼睛里边亮闪闪的,似乎要哭了。
方琮桢最见不得小孩子哭,赶紧钻到了司机的位置上:“大哥,走啦。”
方琮亭看着她握着方向盘,忽然有些不放心:“琮珠,你开车?”
“我开一会儿,老金再来开。”方琮珠笑着指了指后座:“你放心啦,不会让你摔下来的!”
“大小姐开车挺稳当的!”老金帮方琮珠证明,方琮亭这才小心翼翼的爬上了车,他忽然觉得家里的这部汽车有些不稳当的感觉。
方琮珠弯腰检查了一下车子的油门刹车,握住方向盘:“大哥,翡翠,你们坐好,我可要开车啦。”
汽车平稳的朝前开动,一眨眼就到了街的那边。
方夫人抱着方琮桢站在街道上,看着汽车的背影,流下了不舍的眼泪。
老金在一边指点着,方琮珠一路朝前开车,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大半的路程。方琮亭开始还抓着座椅不敢看窗外,后来慢慢的放心了些,眼睛开始东张西望,再后来就与方琮珠说起话来。
“琮珠,你这技术不错啊,跟老司机一样。”
“大小姐的技术真的不错,”老金也讶异,这一路开出去,竟然没熄几次火,实在难得。
方琮珠心中暗暗发笑,若不是不熟悉路况,再加上她不想第一次远途开车就表现得太顺利,特地中途熄了两次火,她还真会是个老司机。
到了上海以后,先开车去复旦那边报了到,然后再回江湾,阿忠和李妈见着他们回来,特别开心:“我今日一早就去菜场买了新鲜菜,就等着大少爷大小姐回来呢!”
老金帮着他们把东西送进了房子,都是乡下的土特产,腌菜和腊肉居多,还有一块麂子肉,是乡下田庄里边送过来的,熏得烟黄颜色,一看着就令人有食欲。
把东西收拾齐整了,老金开车准备回去,方琮亭交代他,二十七过来接他一趟:“二十八要交货了,我得回去点齐一下东西。”
“好嘞好嘞,二十七我过来。”
老金满脸带笑的开车走了。
“大哥,既然孟大哥过来跟你提了那事情,你可要小心。”方琮珠想到孟敬儒不惜开车两百里过来报信,这人应该有些靠不住。
“我知道。”方琮亭点了点头:“我肯定得要和他说清楚,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
他皱了皱眉,这可是关乎五万块利润的生意,当然要仔细了。
“我吃过午饭就去找他。”方琮亭握紧了拳头。
这五万块,父亲说过拨一万块给他账户里头,给他准备成家立业之用。方琮亭的心热腾腾的一片,一万块也不少了,可以供青年剧社租场地道具和平常开支一两年了。
午餐很丰盛,李妈准备了不少好吃的东西,方琮亭吃得饱饱,披上大衣出了门。
喊了辆黄包车到了租界那边,正好那位姓莫的客商在,见面非常顺利。
“方先生,你可总算是回来了!”
莫先生如释重负的模样:“我去你店里几次,都说还没回来,我这儿正着急呢。”
方琮亭看他那模样,心里暗自嘀咕,他这般要得着急,应该不会是在骗他的货罢?
“莫先生,咱们签了合同的,我肯定不会让你到时候拿不到货的,你只管放心。”方琮亭冲着他笑:“到时候货到了,我就通知你带银票过来接啊。”
“不用你通知,二十八号那日我到你们店里来!”莫先生点了点头:“你放心,我肯定会当面货银两讫的!”
得了他这句话,方琮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起来这钱靠得住。
“那好,咱们二十八号见了。”
方琮亭夹了皮包,开开心心的朝外头走了去。
窗帘被撩开了一些,莫先生的脸从窗后露了出来,他嘴角带笑,看起来心情很愉快。
正月二十多的天气还很寒冷,可街道上的树枝上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淡黄,那般轻,那般软,好像吹一口气,那种淡色就能化掉一般。
街头的人也开始多了起来,有些人脱下了厚重的棉袄,穿上了夹棉小袄,外边穿着短外套,有些时髦的女郎,穿着披风,就在脖子那处按上了一个水晶搭扣,亮闪闪的,冬日的暖阳挣脱云层照射出来耀眼的光,照在水晶搭扣上,煞是好看。
孟敬儒站在街道拐角,呆呆的看着那个窈窕的身影在对面街道上行走,心里莫名有些悲伤。
他曾经载着她穿梭在上海的街头,她靠窗坐着,娴静优雅,就如一朵娇美的花——那是世间少见的花,他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描写这花朵的美。
第一次见到她,他就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当这个女子出现在他面前,眉眼弯弯,他情不自禁的想,就是她了。
这一辈子,从未没有这样的感觉,他的目光追随着她,分毫舍不得放开。在寂静的夜晚,他总是要心里默默念着那个名字很多遍才能入眠。
枕着她的名字入眠,因为没有她在身边而感到寂寞,认识她的这一年里,他尝尽了各种难捱的相思之苦,最要命的是,他相思还没有用处,只是单相思而已。
他默默的朝前边走,眼睛看着方琮珠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的伤痛。
她的身边有很多人陪着,她的丫鬟,还有几个高高大大的男人。
只是很可惜,他却没有这种福气陪在她身边,听她轻言细语,看她笑靥如花。
一双腿跟着她朝前边走,复旦大学的校门离他越来越近,他看到了她走进了学校,一路陪着她的那几个男人转过身来,开始回走,翡翠也在后边,一边走,一边跟一个年轻男人说说笑笑。
孟敬儒眯了眯眼睛,只觉有些不对。
这些男人……看上去感觉怪怪的,有一点像是混黑道的人。
为何方琮珠要他们护送呢?孟敬儒皱起了眉毛,难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翡翠!”
孟敬儒大步跨过了街道,拦截住了翡翠。
黎生吃了一惊,下意识将翡翠一拉,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他:“你是谁?”
翡翠的脑袋从黎生身后钻了出来:“孟大少爷!”
“翡翠,为何你们这么多人送琮珠上学,是……”孟敬儒看了一眼黎生,礼帽歪戴在眉毛上,眉骨那里,隐隐有一道疤痕,这人穿了一件黑绸缎罩衣,下边肯定是穿的棉袄,鼓鼓囊囊的一团。
这人的打扮,不像正道上的人。
“是担心她吗?”孟敬儒有些不放心,以前没见琮珠上学有这么大的阵仗啊。
翡翠点了点头:“孟大少爷,你还不知道啊?我们家大少爷没跟你说?去年十一月末的时候,我们家小姐晚上上课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伙黑道上的人拿了棍子砍刀……”
“琮珠没事罢?”孟敬儒大吃一惊,虽然方才已经见着方琮珠好端端的走在前边,可还是担忧不已:“是谁下的手?”
“我们家小姐福大命大,正好遇着同学开车经过,救了她,还有黎大哥来得及时,”翡翠指了指自己的脸:“我这里还破相了呢!”
她转头看了一眼黎生:“黎大哥,我这里还明显不?”
黎生笑了起来:“比我眉骨上的疤可浅多了。”
“唉,黎大哥,你要好好保重啊,别和人家去打,毕竟吃亏是自己。”翡翠一副老妈妈的啰嗦语气:“能躲就躲,别去逞强。”
黎生摇了摇头:“翡翠,你不懂。”
混黑道的,谁不是拿性命在博前途?刀口舔血是常事,更别说现在他管着那个赌场,有谁来闹场子,他肯定要出手收拾,否则愧对每个月给他的这些鹰洋。
孟敬儒见着两个人忽然把话题给硬生生的转成了鸳鸯蝴蝶派的小说,有些尴尬,好不容易他才插了一句话:“翡翠,究竟是谁做的,你们知道吗?有没有报巡捕房?”
“嗐,孟大少爷,这事儿啊,提起来就生气!”
翡翠想起巡捕房的不作为便气鼓鼓的:“我们那天晚上就报了案,巡捕房还找了小姐和我去讯问过好几次,结果这幕后指使的人却寻不出来!只不过有一个很有良心的小巡捕过来跟我们家小姐通风报信,据说是一个很有实力的人干的,他也不便说出姓名,只叫我们家小姐提防。”
“这不……”翡翠指了指黎生他们几个:“现在小姐白天上课都请了人护送啦!”
“以后我开车送她!”孟敬儒心头一热,脱口而出。
翡翠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孟大少爷,我估计我们家小姐不会想欠你这份人情。”
孟敬儒颓然低下头:“你说的没错。”
琮珠现在就想着跟他划清界限,如何还会让他每天接送?
“孟大少爷,你们家在上海滩不是有点势力吗?”翡翠盯住了他,眼睛亮闪闪的:“你可以帮我们家小姐去巡捕房打探打探,究竟是谁做的手脚?”
孟敬儒一怔,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他们家只是生意做得大一些而已,势力可真说不上,虽说最近他爹也带着他去拜访过几个市政府要员,可从他爹与他们说话的语气来看,却还不是处于平等地位,明显他爹处于劣势,那几个当权的人说起话来都很傲慢。
民不与官斗,还能怎么样呢?即便家财万贯,也得要靠花钱贿赂他们,否则他们随随便便寻点什么岔子,家里就要损失不知道多少的财产。
只不过,巡捕房这种污秽之地,应该花点钱就能打听出来。
“我去查查看。”孟敬儒点了点头:“巡捕房那边我虽没有熟人,可这个世道,有钱就有朋友。”
“那就拜托孟大少爷了。”翡翠很开心,朝孟敬儒行了一礼:“我代表我们家小姐感谢您!”
“不当谢,不当谢!”孟敬儒摆了摆手:“我这就去巡捕房看看。”
见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黎生有些懵:“翡翠,这人是谁?”
看起来似乎很有点门路的样子。
“他啊,就是那个蕙锦香和孟氏银楼的少东家,孟大少爷。”
提到蕙锦香和孟氏银楼,上海人还真没几个不知道的,黎生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咦”了一声:“他家有些实力,看看能不能查得出来吧。”
毕竟巡捕房都是些见利忘义的,肯下大本钱,应该就能查出来。
像孟大少爷这样的人,跟方大小姐的案件完全没关系,只是个局外人,或许有人见了银子把不住口呢。
孟敬儒开车去了巡捕房,车子才停稳,巡捕房前站着的那个门房便讨好的笑着迎了过来:“先生找谁?”
“我要找你们的探长。”孟敬儒瞥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鹰洋。
那人欢欢喜喜的接了过来:“两个探长都出去了,只不过里边还留了几个人,先生要进去看看吗?”
孟敬儒点了点头:“我进去看看。”
门房叭儿狗一般将孟敬儒引到了一间房里,这房间不大,里边生了炭火,暖烘烘的。
“哎哎哎,有位先生来找探长!”
桌子那边打牌的三个人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孟敬儒,懒洋洋道:“有什么事情啊?”
“我想打听一个案子,年前发生过的,好像一直没有结案。”
“什么案子啊?”一个人看了看孟敬儒:“似乎没见过你来报过案啊。”
孟敬儒从衣兜里随意抓了一把鹰洋:“我是没来报过案,但是我用这些东西来问一下案情,可以吗?”
看着他手中闪亮亮一把鹰洋,打牌的三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可以,当然可以。”
一个人将手中的牌一甩,顺手把桌子上的牌给和了:“不打了不打了,听听这位爷说的是什么案件。”
“着急个鸟,刚刚这一把你肯定要输吧?”另外一个人愤愤不平的站了起来:“你耍赖啊!”
“屁,老子有三张艾斯!”
“三张艾斯你要和牌?鬼相信你的话!”另外一个人也附和着:“玩不起就别玩。”
孟敬儒朝那个和牌的人招了招手:“看起来你还是脑袋最清楚,那我来问你好了。”
那个人眉开眼笑的走了过去:“先生,有什么事情只管问!”
“年前有一个案子,复旦一位方同学,上课回家的途中遭到拦截,她报了案,后来好像不了了之。我就想问问,你们巡捕房到底查到了人没有?”
“这件案子啊?”
那个人皱了皱眉头,上边交代了不能说出去,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巴。
他不是不想要钱,可他却没办法说,这房间里还有另外两个人,就怕他们告密,可能这个饭碗都保不住了。
想到此处,那人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
只不过,冲着孟敬儒拼命挤了两下眼睛。
房间里那两个人也一齐摇头:“我们没听参与过这案件的调查,实在无能为力。”
孟敬儒看着那个挤眉弄眼的人,心有所动。
第48章 遇险情风雨飘摇
“先生, 先生。”
一个人从巡捕房里探头出来,见着了不远处停着的那辆黑色福特轿车,气喘吁吁赶了过来, 伸脖子看了看玻璃里边, 见着孟敬儒坐在那里,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先生,我猜着您是开这车来的。”
孟敬儒将车窗玻璃摇下来一半:“你很聪明。”
“先生过奖了。”那人笑嘻嘻道:“先生,你想问的那桩案子,我们巡捕房已经与苦主方小姐结案了,但是却没有找到那个幕后指使的人, 便是连行凶之人都没抓到。”
孟敬儒心里一阵气闷, 这巡捕房就是吃干饭的, 什么都没抓到, 竟然能说结案了?
“那你们巡捕房的人每个月拿这么多薪俸,那是干什么去了?”孟敬儒板着脸:“我却是听说你们还是知道这幕后之人是谁。”
“先生,不是我不告诉你,实在是……”那人的眼睛眯了起来, 一条缝似的:“我方才和那两个说要去茅厕, 也有一会儿工夫了,得赶紧回去啦。”
孟敬儒掏出了一把鹰洋:“你快说, 钱都给你。”
那人脸上露出了欢喜神色:“我只晓得这案件牵涉到的人在市政府当着大官, 具体是谁却不知道了,这还真是不明白。”
孟敬儒盯紧了他:“你这不是没说吗?”
“我所知有限,先生, 要是你不满意,我也实在没办法。”那人哭丧着脸,心里有些难受,钱就在眼前拿不到。
“你真的就只知道这些?”
“先生,我也就低等巡捕,知道得不多。”那人努力的想了想:“好像……听说是情杀,那人托着青帮的人要将苦主的脸划伤。”
孟敬儒大吃一惊,那把鹰洋都快拿不稳。
“给你罢。”
他将钱扔到了那个人摊开的手里,有一块滚到了地上,那人赶紧弯腰去捡,孟敬儒脚踩油门,车子飞快的向前开了过去。
这件事情……跟刘美欣有关?
她爹在市政府当官,这点对得上。
汽车开到刘家大门口,孟敬儒一只脚踩着刹车,眼睛透过雕花铁艺大门看到了刘家的草坪,一片新绿,刘裕之的姨太太正牵着一个小孩在草坪上行走。
他将头靠在玻璃窗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事到底是不是刘家出了手?他该以什么身份去盘问刘美欣?
车子在刘家门口停留良久,最终还是徐徐朝前边开走了。
孟敬儒不知道刘美欣是否在家,也不想见着她的那张脸。
刘美欣从复旦回来,吃过午饭,就有电话打了进来:“小姐,有人找你。”
她拎起话筒“喂”了一句,那边没人回答。
“喂,你是谁啊?”
刘美欣皱了皱眉,又问了一句:“你再不说话,我就挂啦。”
“刘美欣,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那声音太熟悉了!刘美欣的手有些发颤,几乎拿不稳话筒:“敬儒哥哥,是你吗?敬儒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孟敬儒听着那欢快愉悦的声音,忽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判断。
像刘美欣这样简单的一个年轻姑娘,会想出这样的主意,让黑道的人来对方琮珠下手吗?可是,从那人透露的信息,他感觉应该有一半的可能性会是她。
毕竟方琮珠来上海只有一年,她的生活很简单,除了上次突然冒出来一个男的说是她的男朋友,其余真的是白得跟一张纸一样。
“敬儒哥哥?”刘美欣没听到电话筒那边的声音,有些着急:“你到底想问什么?”
难道……她娇羞的低下了头,耳朵和肩膀夹着电话筒,一只手不住的绕着电话线,没多久,那根电话线已经被她绕成了麻花。
莫非是敬儒哥哥打算向她求婚,因为害羞,所以一直不说话?
一想到这件事情,刘美欣的心就激动得砰砰直跳,手软得差点拿不住话筒。
“刘美欣,我想问你,方琮珠被人暗算,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啊?”
这句话就像一个□□在刘美欣耳边炸开,她震惊得差点把话筒给扔了。
“什么?不会吧?她又被人暗算了?我上次已经告诉我母亲,不要做伤害她的事情!”刘美欣有些惶恐:“敬儒哥哥,她伤得厉害吗?”
孟敬儒握着话筒,牙关紧咬,果然是刘美欣家做下的事情!
“敬儒哥哥,她住在什么医院?我想去看看她,我心里好难受……”
刘美欣是真的有些惊慌失措,上回分明就和母亲说过了,不要做伤害人的事情,可她为什么就是不听呢?她是喜欢孟敬儒,可她却也不希望看到方琮珠受到伤害——毕竟她已经表明了她的立场,事后也没有再纠缠孟敬儒,怎么能把原因归咎到她身上?
“你别假惺惺的了。”孟敬儒的声音有些冷:“我是在问去年年前那件事情,是你母亲做下的?她以为将方琮珠的脸划伤了,我就会喜欢你了?”
“敬儒哥哥……”刘美欣悲伤得掉下了眼泪:“是我母亲不对,我真的已经和她说清楚了,以后不许她再做这样的事情,我不能以伤害方同学来达成我的心愿。”
听了她哭哭啼啼说出的话,孟敬儒的心渐渐的又软了一点。
“真不是你让你母亲做的?”
“敬儒哥哥,我以耶稣的名义发誓,我绝对没做这样的事情。”刘美欣一只手拿着话筒,一只手按在胸口,抖得厉害。
刘美欣信基督教,孟敬儒知道,她既然拿上帝的名义来发誓,这事情肯定是真的。
“美欣,”他的口气开始正常:“请你警告你的母亲,千万别再想着做伤害琮珠的事情,若是她伤害了琮珠,我必然会让她以受十倍的痛苦偿还,我孟敬儒说到做到!”
“不会了不会了!”刘美欣哭哭啼啼的保证:“敬儒哥哥,你要相信我!”
“好吧。”孟敬儒低声道:“希望你说到做到,打扰了。”
他将电话挂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来暂时不必担忧琮珠会遇到危险了。
“敬儒哥哥,敬儒哥哥……”
刘美欣握着话筒,那边传来电话挂断的“嘟嘟”声,她将话筒一撂,整个人跌坐到椅子里,一双手蒙着脸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二小姐,二小姐?”
服侍刘美欣的小大姐听到哭声走了过来,只看到刘美欣坐在房间一角的小沙发上哭,她吓了一大跳:“二小姐,你这是受什么委屈了?”
刚刚看着二小姐接电话的时候还是笑嘻嘻的,转眼间怎么就哭哭啼啼的了呢?
刘美欣有些烦躁:“你出去,让我一个人呆着!”
小大姐呆了呆,平常二小姐性格还算好,有点小姐脾气,可也不像今天这种声音尖锐而凶悍。她有些胆怯,推开门退了出去,蹑手蹑脚的走下了楼梯。
刚刚下去,便遇着打牌回来的刘夫人。
“太太……”小大姐担忧的向刘夫人报告:“二小姐一个人在她房里躲着哭,我过去想安慰她,她把我轰出来了。”
刘夫人一听,心疼得很,赶紧奔着朝楼上去。
“美欣,美欣,你这是怎么了?”
跑进刘美欣房间,见她趴在那扶手圈椅里哭,刘夫人心疼得很,将手里的小皮包朝桌子上一扔,赶着过去抱住了她:“美欣,谁欺负你了?”
看到刘夫人过来,刘美欣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都是母亲一时糊涂,将事情搞得一团糟。
“这是怎么了?”刘夫人皱着眉头望她:“是不是又和那个孟敬儒有关系?”
刘美欣拼命摇头:“不,跟敬儒哥哥没关系!”
“那还会有谁让你哭得这样厉害?”刘夫人有些奇怪,她这二女儿生性温柔,不比大女儿刁蛮,这十八年里,就只见着她为了孟敬儒才伤心难过,像现在这般哭得眼睛都肿了,不是为了他还能是为了谁?
刘美欣抬眼看着她:“是你,母亲,都是你!”
刘夫人大吃一惊:“美欣,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母亲将你当成掌上明珠,怎么会舍得你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