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将孟敬儒看得很重,故此对他的亲事也诸多挑剔。
孟敬儒才十八的那时候,孟夫人就想要替他张罗亲事,却被孟元山一句话给拦住:“敬儒才在复旦念大一,你这般着急作甚,也该等他大学毕业再说。这世间的好女子多的是,哪里用得这样慌张?还怕我孟元山的儿子找不到合意的媳妇?”
孟夫人虽然很顺从的没有再提这事情,可心里头却还是有些着急,早点完婚早点了结心事,而且她心里盼望着能早些抱上大胖孙子——麻将搭子里有不少人都做了奶奶,只有她的儿子都还没结婚,这事情已经够让她操心的了。
孟敬儒甫才毕业,她便开始张罗着给他相看合适的姑娘,孟敬儒与她说过多次不需要相看,他要自己慢慢的找合意的人,可孟夫人依旧没有放弃对媳妇儿的追求,每次去了别的夫人太太家打牌时,眼睛总是朝人家女儿身上瞄。
“不要我相看,可也没见带个什么人回来给我看!”
孟夫人嘟囔嘟囔着,有些不满:“元山,敬儒今年都二十二了,也不算小了,人家陈家李家孙子都快要抱上两个了,咱们家的连媳妇还没个影子,谁知道他要相看到什么时候?不如咱们帮他一把?”
嘟囔得久了,孟元山也没办法抵制住孟夫人坚定的想法,今晚两个人合计一下,决定这个礼拜日邀请自己的一些老朋友带着女儿过来参加一个秋日野宴,趁着天气好,到自家的院子里摆个自助餐台,顺便让儿子相看上海滩这批名当户对的名媛。
“我就不相信这么多人他一个也看不上。”
孟夫人气鼓鼓的,埋怨着孟元山:“都是你不好,拿这么多店铺给他去打理,哪里来的时间去相看女郎。”
孟元山赶紧赔不是:“是是是,是我不对,我们热热闹闹的把这个秋日野宴办起来,算我将功赎罪,如何?”
孟夫人得意的笑了笑:“那你自己和敬儒去说,我可不想再和他为了这事儿争吵,你这个做爹的一开口,他也只能乖乖的听着。”
当下便喊着家里的小大姐兰芳出去买请帖回来:“大概三四十个也就差不多了,需买那种最好最贵的。”
打发了下人出去,孟夫人一颗心怎么也平静不了,踱步到了二楼,喊了自己的贴身娘姨秋桂过来:“去把纸笔取出来,我看看要请多少人,你再帮我合计该要准备什么菜式,要多少材料,还要不要增加人手。”
没多长时间小大姐买了帖子回来,孟元山和夫人商量着定好人,当下就派了下人出去送帖子——孟夫人觉得做事就得趁热打铁,若是今晚孟敬儒回来吵着不能办这个野宴,被他的理由给蒙了过去,指不定这事情又搁浅了。
请帖都发出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如何也要下定决心给敬儒操办一下了。
孟夫人等了许久没见着孟敬儒,有些不耐烦,嘱咐着孟元山在一楼会客厅等着孟敬儒回来:“你定要用长者威严压着他,不能让他再推托。”
“我知道的,你只管放心。”孟元山被夫人这一说,也忽然觉得别人家都有了孙子,就自家没有,这事情是有些不对劲,是时候得让孟敬儒娶妻了。
等了好长一段时间,茶水都喝过两盏,总算见着孟敬儒回来,孟元山招了招手让他坐下,准备好好商量着这野宴之事。
“父亲,有什么事情要与我商量?”孟敬儒坐下,从皮包里拿出几张纸来:“这是上次那个香港的马先生给我的,全是英国那边最新的款式,是他们顶级设计师设计的。”
孟元山没有伸手接那些图纸,只是一脸的笑:“敬儒啊,我与你母亲商量着,这个礼拜日要在家办一次秋日野宴。”
“您和母亲决定就好。”
孟敬儒有些诧异,什么时候父母竟然这般时髦了,还学着年轻人办起派对来了,这秋日野宴,不就是Autumn Party吗?
“那日你必须在家。”
孟元山见儿子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赶紧点出重点。
“我必须在家?”孟敬儒摇头:“怎么行呢?家里这么多店铺,我一一巡视一遍,查看店铺的账簿,和伙计们谈谈经营现状,那就差不多大半天了。”
孟元山有些泄气,自己的儿子实在太热衷于经商了,怎么就没想到是该要结婚的时候了?是不是自己平常对他太苛刻一些,以至于他满门心思都是挣钱?
“敬儒,你今年已经二十二了……”
“爹,我明年才二十二。”孟敬儒一本正经的纠正孟元山:“别给我算虚岁,算得我好像很老了。”
每次母亲拿了年龄出来说话,他便知道是要催他结婚了,没想到现在父亲也催上了。
“过了年以后就是二十二,这不就几个月的差别?”孟元山微微有些生气:“你难道就没想过要娶妻生子么?”
“我想过啊,我要找个自己喜欢的姑娘成亲。”
说到此处,他眼前晃过了方琮珠笑意盈盈的脸,心里有说不出的甜。
“可是你到现在还没带个人过来给我们看看啊?”孟元山用不由分辩的口气道:“这个礼拜日,我们家里有一次秋日野宴,你务必要参加!这一日不用你去店铺,我自会派人过去看——反正你得在家里呆着。”
孟敬儒愣了愣,父母的意思,是要给他相亲了?
“我的亲事不用你们操心,到时候……”
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孟元山打断:“你都说了多少次到时候了?你娘都等不及了!就这样定了,你别给我说多话,礼拜日你必须得在!”
说完这句话,孟元山放下茶盏,气哼哼的朝楼梯那边走了过去。
孟敬儒坐在那里,有些发懵。
他一直在想着如何将方琮珠介绍给父母,可是每次回家见到父母的时候,他又没有勇气将她已是离婚妇人的身份说出口,一直这样磨磨蹭蹭的,到现在都没能告诉父母他心里有个爱慕的女郎。
父母这是等不及了,着急想给他找媳妇呢,孟敬儒低下头,心中有些愧疚,都怪自己优柔寡断,没有尽早将自己爱慕的姑娘带回家给父母看看。
“父亲,那日我会在家的。”
孟敬儒追到了楼梯口,朝正在上楼的孟元山喊了一句。
是时候让琮珠亮相了,这件事情不能总是拖着。
毕竟他也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
孟元山停住脚,看了儿子一眼,有些吃惊,刚刚还在推托,怎么这下就想通了?
不管怎么样,敬儒同意就好,他也总算是完成了夫人交代的任务。
“好好好,那你就记着啊。”
他笑眯眯的朝楼上走了去。
孟敬儒站在楼梯口,捏了捏拳头,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愉快和决然的气魄。
必须是要面对父母亲的时候了——但愿他们能理解自己,接纳琮珠。
回到自己房间,孟敬儒提笔写信。
他想写给方琮珠,可又觉得怎么写都不妥当,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向她表白自己这份热烈的情意。
“致我心中天使一般的琮珠……”
才开了个头,就没办法落笔。
孟敬儒将那张信纸撕下来,揉成一团,丢到了桌子旁边的废纸篓里。
再拿了一本信纸新起一页,可还是写不下去,把天使改成了女神,读起来还是不能表达他的心情。
犹犹豫豫,纸团一个又一个的扔到了废纸篓,磨蹭了半个小时,还是没能写一封情真意切的信。孟敬儒皱着眉头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动笔给方琮亭写了一封信。
“琮亭老弟,这个礼拜日我们家会办一次秋日野宴,特邀请你和琮珠参加,礼拜日上午九点,我会开车去你家接你们。敬儒”
写信给方琮亭倒是流畅,简单的两句话就交代得清清楚楚。
秋日的阳光洒进了房间,实木地板发出幽幽的光。
小大姐兰芳拿了洒扫的工具推门进来,看了看床铺上边,被子已经折好,铺得整整齐齐。
“大少爷可起得真早。”
她走进了房间,开始打扫,把屋子扫干净,正准备将灰倒进废纸篓里,看到里边满满的全是纸团儿,叹了一口气:“大少爷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的,写了这么多字。”
她好奇的将纸团拿了起来,打开一看,洁白的信纸上就只有一行字。
“啧啧啧,这是怎么了?大少爷向来节俭,如何昨晚这样浪费?”
兰芳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又捡起一个纸团看了看,依旧只有一行字。
一连捡了四五张信纸,上头都只写着一行,而且字数好像也差不多。
“夫人,夫人……”
兰芳捡了那一叠信纸朝孟夫人房间那边过去:“我刚刚在大少爷房间打扫,废纸篓里全是纸团,捡了一看,都只写了一行字在上边,这可真是奇怪,大少爷平常都不这么浪费的。”
孟夫人此刻已经起床,娘姨给她梳好了头发,上边抹了从法国来的发油,显得头发油墨水光的,苍蝇上去都要拄拐棍儿。
“这么一大早的,咋咋呼呼的作甚?”
孟夫人从梳妆台前转过身,伸出手来:“给我瞧瞧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姑娘家不说要博览群书,可也得识字,这些穷人家的孩子没进学堂的福气,可多多少少得要识得几个字才是。
现在连捡了纸团都得巴巴的送给她来看。
孟夫人接过兰芳递来的几张纸,迅速看过,脸上露出了笑容:“你是在大少爷房间里拾到的?”
兰芳看到孟夫人一脸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是的,在大少爷卧室书桌旁边的废纸篓里,还有好多个这样的纸团呢。”
孟夫人拿着那几张信纸又看了看,欢喜得眉毛都飞舞起来:“敬儒这孩子,竟这般藏着掖着的,也不让我们知道!”
兰芳不明就里,看着孟夫人傻笑:“夫人,是什么高兴的事情吗?”
“当然高兴啦,我的敬儒心里头有中意的姑娘了。”
“啊?那这次野宴不是不用办了吗?”兰芳真心实意的替孟夫人着急:“可是请帖都已经发出去了呐。”
“多大一点事儿?刚刚好也让上海滩的夫人小姐们见见敬儒未来的媳妇儿。”
孟夫人心里头合计着,敬儒这孩子挑得很,他看中的人肯定是兰质蕙心的大家闺秀。
既然他答应礼拜日会在家里,那肯定是想要把心仪的姑娘给邀过来让自己瞧瞧,孟夫人想到此处,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
“琮珠……”她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只觉有珠玉之音。
这名字取得可真是好,一听就是上等人家的女儿,不是红啊翠啊的乱取名。
方琮亭收到孟敬儒的信已经是周六,虽是同城,也走了两日才到他手里。
孟敬儒家举办秋日野宴?
这是一个可以见识到上海滩各位商业界巨子的好机会——即算与那些人搭不上勾,至少也能见着那些巨贾们的夫人,顺便帮方式织造推一推也无坏处。
最近他忙着话剧的事情,没花什么精力打理店面,方氏织造的生意已经不大如前,父亲上次还写信过来问他为何现在布料需求没有以前那般多了。
趁着孟家的夜宴,多认识些人也好。
方琮亭兴致勃勃的拿了信给方琮珠去看:“琮珠,礼拜日咱们去孟敬儒家参加野宴罢。”
方琮珠瞥了一眼那封信,摇了摇头,兴趣缺缺:“大哥,你去罢,我不想动。”
既然不想与孟敬儒有什么牵扯,那就不要有来往。
虽然她还没见识过上海滩阔人们的聚会,可是孟家的聚会吸引不了她。
因为她不得不面对孟敬儒。
“琮珠,人家都写信来邀请你了。”方琮亭有些无奈,看起来妹妹对孟敬儒还真没有什么想法,竟然是连他家都不愿意去看看。
“大哥,我不能与孟大哥这般牵扯不断,若不是顾及伤他自尊,我真想当面说不让他再来我家,再与我联系。”方琮珠叹了一口气:“他是个好人,可是我真的与他没缘分,男女之间可能会有纯真的友谊,可我与他之间绝不会有,除非他彻底对我死心。”
方琮亭愣住了,没想到方琮珠会如此决绝。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大哥,你不用帮他说好话了,你代表我们兄妹过去就行,毕竟你还要做生意,需要认识上海滩的头面人物。”
方琮珠鼓励的冲他笑:“父亲的来信,难道你就忘记了?”
方琮亭抓了抓头发:“我没忘记,真烦着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大哥,我觉得你可以把重心放回来一点点,你现在对青年剧社投入的精力实在太多了。”方琮珠不动声色的劝着方琮亭:“上次我们演的那出戏不是很成功吗?就演那一场,到上海周边去演啊,大家都驾轻就熟了,演起来也顺手,再另外排一出又得花费很多时间。”
迎新晚会上的那个节目,只涉及到女性的婚姻就业,与时局没太大关系,相信政府也不会为这个戏剧来费心,可要是方琮亭一定要抗争现在政府的高压统治,那肯定会引起注意的,毕竟这是一个言论不自由的年代。
与其让他去发展新的戏剧,不如就继续演这种不痛不痒不会让政府注意的剧目。
“我们怎么能故步自封呢?”方琮亭连连摇头:“琮珠,你知道什么是最可怕的事情吗?最可怕的事就是对过去取得的一点小小成就沾沾自喜,只会拿以前的荣光出来说话,再也没有创新发展。”
方琮珠有些气馁,她感觉方琮亭已经是没法改变,无论她怎么劝说,他都不会从那条路上撤回来了。
“我知道你和思虞都担心我,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方琮亭乐观的笑着:“琮珠,要不是你帮我去打理下店面?我真是没时间。”
“行啊。”方琮珠点了点头:“以后我帮你去家里几间店面看看。”
好在方氏织造不比蕙锦香,本来在上海开了五家店,随着生意的减少,现在只开了三家店,另外两家都关了,隔两日巡视一下三家店,方琮珠自付应该有这个时间。
“既然你已经接手方氏织造,那你就得去孟家参加野宴,毕竟来参加这次宴会的都是上海滩有头面的人物,去认识一下对你打理店面有好处。”
方琮珠看了方琮亭一眼:“大哥,你还是想要撮合我和孟敬儒?”
“我没有这个意思,不论是你和孟敬儒还是跟林思虞……”看到方琮珠一脸不赞成的神色,方琮亭赶紧又添了一句:“或者是跟其余人,只要你喜欢那就行了。孟敬儒邀请你去他家,可能就是要向你说清楚他的心意,你不如借这个机会告知他你的想法,这样岂不是很好?一举两得啊!”
跟孟敬儒说清楚?方琮珠点了点头,大哥说的没错,自己是可以趁这个机会告诉他,自己配不上他,他应当要找个门当户对云英未嫁的好姑娘结婚——若是他不能答应自己这个要求,那便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礼拜日的上午阳光晴好,秋日的气候宜人,不热也不冷,刚刚好是办野宴的时机。
孟家花园里的花开得很好,草坪修剪得平平整整。
绿色的草坪上摆着白色的西式桌椅,旁边撑着巨大的白色洋伞,桌子上摆着一盘盘点心水果,还有调制好的鸡尾酒。
夫人小姐们有些在花园里漫步,有些坐在桌椅旁边聊天,还有些围在孟夫人身边说话:“不如让人搬了麻将桌子到外边打牌,这日头可真是好。”
孟夫人兴致勃勃:“好啊好啊,你们想打牌我让人搬桌椅出来,只不过我可不上场,今日我是主人家,要招待客人,我只能到旁边摸牌陪庄。”
“行啊行啊,只要你参加就行。”有位夫人冲着孟夫人笑:“要不你和我合一股,我来打牌,你就管进钱。”
“哟哟哟,刘夫人,看你说的,好像你厉害得不会输一样!来来来,咱们打八圈试试!”
旁边有人抗议起来,冲着那位嘴唇后悔的刘夫人嚷嚷:“你又不是没输过钱给我!”
大家口里在说说笑笑,心里头却满满都是嫉妒。
今日孟家忽然弄了个野宴,多半是想要替他家长子孟敬儒相看媳妇——被邀请的人家都有年龄相当的小姐,大家一见面,心里头早就将这事情看了个通透。
“孟伯母!”
一个少女婀娜多姿的朝这边走了过来,她身材纤细,穿着一件淡紫色金丝绒的衣裙,腰肢处收得有些窄小,将她那美好的身材展露出来。
眉目姣好,只可惜那张嘴唇让她的颜值瞬间拉低了几分。
“美欣啊,好久没见到你了。”
孟夫人冲着刘美欣笑了笑:“听你母亲说你去复旦念书了?”
“是啊是啊,”刘美欣得意的点头:“我和敬儒哥哥成了校友啦!”
“美欣可真是厉害,现在有几个女子能考上大学的?更别说复旦大学了!”孟夫人场面性的夸奖了一句:“刘夫人,你可是生了个聪明女儿呢,有几个能比得上她?”
若是夸一个女子聪明而绝口不提她的容貌,那这个女孩子肯定是长相普通。
然而刘美欣却没听出这话里头的意思,笑容满脸的望着孟夫人:“孟伯母,你可真是会夸人,美欣哪有你说的这么好?”
刘夫人有些气馁,伸手掐了女儿一把,示意让她别说话。
可刘美欣却黏上了孟夫人,开始与她说复旦的趣事,牢牢的占住了孟夫人的一侧。
这时候,就听着“嘀嘀”两声喇叭响,一辆汽车停在了门口。
孟夫人的注意力全部被汽车的鸣笛声吸引了过去。
敬儒回来了。
不久前他欢欢喜喜的跑出去,口里说接朋友过来,孟夫人心里猜着应该是去接那位叫“琮珠”的小姐,她实在是欢喜又好奇,方才这一阵子都没有太多心思在接待客人上,总想着要快些见到儿子回来就好。
此时间孟元山走到了孟夫人身边,皱了皱眉:“敬儒怎么出去了?”
这小子,答应得好好的,没想到还是出去了一趟,也不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出去不可,家里这般重要的场合也不管不顾的。
孟夫人转脸看他,笑意融融:“敬儒不出去怎么行啊?他还得接客人过来呢。”
“接客人?”孟元山有些惊诧:“他要去接谁?”
孟夫人伸手指了指大门那边:“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孟敬儒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走了过来,还很郑重的配上了领带。秋日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潇洒干练。
在场的夫人小姐们都盯住了孟敬儒。
这孟大少爷着实是一个婚配的好对象。
家世好又生得一表人才,最重要的是有能力,孟家的产业被他打理得蒸蒸日上。
然而,跟着孟敬儒出现的那一对男女让在场的人更是关注。
男的个子不是特别高,可也不矮,眉目俊秀,他一身黑色西装,看上去格外有精神。走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生得实在貌美无比,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语形容她,就是见着她以后,感觉花园里的花都没有原来显得那样漂亮了。
穿着一件白色衬衫,高腰长裙到脚踝处,外边搭了一件小外套,刚刚好及腰,显得那纤腰不盈一握。
孟敬儒领着方琮亭兄妹走到父母面前,向他们郑重介绍:“父亲,母亲,这位先生是方氏织造的大少爷方琮亭,这边小姐是……”
孟夫人按捺住满心欢喜:“方琮珠小姐,是不是?”
孟敬儒大吃一惊,看了一眼孟夫人:“母亲,您认识她?”
孟夫人满意的上下打量着方琮珠,只觉得儿子的眼光真是不要太好,这般可爱美丽的姑娘,怎么就给他找到了。
“当然,我认识她,在早就认识她了!”
孟夫人心中暗道,是在你的废纸篓里认识的!
方琮珠觉得有些蹊跷,自己从未见过这位夫人,她什么时候认识自己的?
她冲着孟夫人笑了笑:“孟夫人好。”
“好,好,好……”孟夫人欢喜得合不拢嘴,拉着方琮珠两只手不肯放:“啧啧啧,这般柔软的手,是个有福气的,有些人的手太瘦,摸着没肉,一看就是个劳碌命……”
方琮珠有些尴尬:“孟夫人,您还会看手相啊?”
“会,会,会,你这手相啊,就是个旺夫富贵命!”孟夫人拉着方琮珠看了又看,这般柔嫩细致的手,指根处五个小小的肉窝窝,这可真是有福气的手!
站在孟夫人一侧的刘美欣咬咬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双手。
手指纤长,她原来一直引以为傲,总觉得自己的手指瘦得跟葱管一样,这才是最美的手指,没想到孟夫人竟然看不上眼?
要肉多一点的手才是福相?孟夫人这话可说错了,自己的手虽然瘦而无肉,可依旧是有福之人,家境优越,父亲在市政府里任要职,在上海滩是呼风唤雨的头面人物,到时候她肯定也会嫁得如意……刘美欣偷偷的溜眼看了看孟敬儒,今日的敬儒哥哥穿着白色的西装真是帅气,谁都比不上他。
“母亲,我带方先生和方小姐到那边去认识下别的宾客。”
孟敬儒见着方琮珠有些尴尬,赶紧把她带离,心中却一直在疑惑,母亲是怎么知道琮珠的?怎么见面就喊出了她的名字?
“我带你们认识几个人。”
孟敬儒得了方琮亭的托付,非常尽心的把他们带去与来参加野宴的宾客见面。
这些客人大部分都是上海滩经商的人,家中资产丰厚,有些人的夫人女儿们曾在方氏织造买过衣料,听着孟敬儒提起方氏织造,都是一副了解的样子,还有些人虽不知道方氏织造,但见着方琮亭方琮珠兄妹两人聪颖俊秀,也起了结交的心思,倒也颇谈得来,说起话来欢声笑语,很快就熟悉了。
“孟大哥,你先去招呼别的客人罢。”
方琮珠冲着孟敬儒笑了笑:“等你忙完了以后我有话要与你说。”
孟敬儒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抑制不住心中的欢喜:“好。”
她要与自己说话?不知道要说什么?孟敬儒开心得几乎要大叫出声,只觉得自己一身轻飘飘的,好似要飞到九霄云外去一般。
孟敬儒回到孟夫人身边的时候,孟夫人身边只有两个夫人和刘美欣在陪着她。孟夫人见着儿子回来,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唇边全是笑意:“敬儒,方小姐很好。”
孟敬儒满满都是欢喜:“当然很好,若不是很好,我也不会喜欢她。”
“方氏织造虽说算不得是什么大身家,可是咱们也不必计较人家有多少陪嫁,咱们孟家财力已经就够了,不必非得要儿媳妇的聘礼来出彩。”
孟夫人开心得眉毛眼睛都快凑到了一处:“她现在是在帮家里做事情?”
“她在复旦念书。”孟敬儒见母亲这般喜欢方琮珠,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起来自己可以慢慢跟他们说清楚琮珠离婚的这件事情,想必他们能够接纳她。
“哟,在复旦念书啊。”孟夫人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刘美欣:“这不是和美欣是校友吗?你们是不是一个年级的啊?”
刘美欣冷笑一声:“她倒是跟我一个年级,可人家已经结婚了,也不晓得有多大年纪了。”
听着孟敬儒亲口承认喜欢方琮珠,刘美欣的一颗心就像是泡在酸水里,咕嘟咕嘟的朝外边冒泡泡。
方琮珠那个女人,都已经结婚了,还到外边勾三搭四的,自己可要将她这假面给撕开,让敬儒哥哥明白她有多么无耻!
“什么?结婚了?”孟夫人大吃一惊,看了一眼孟敬儒:“敬儒,方小姐结婚了?”
“她已经离婚了。”孟敬儒觉得自己实在被动,本来想好好解释一番,没想到被刘美欣这样一抖,形势似乎已经产生了变化。
“离婚?”孟夫人气得全身直哆嗦:“那就是说她原来结过婚的?”
“是。”孟敬儒觉得不能撒谎:“但是她已经离婚了,现在是单身。”
刘美欣愣住了,方琮珠竟然离婚了?难怪上回自己和唐菀言劝她去追林思虞,唐菀言垂头丧气说不可能,原来那个方琮珠离婚了,这下当然可以肆无忌惮的勾搭男人了。
“单身……”孟夫人口中喃喃:“单身又如何?都已经结过一次婚了,还能配得上你?敬儒,你可莫要糊涂,方小姐这样的人是绝对不能嫁到我们家来的。”
刘美欣开心得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还是孟伯母精明,一眼就看穿了方琮珠的鬼把戏,就凭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就想嫁进孟家享福,也就是她才想得出来。
“母亲,我喜欢方小姐,我想要娶她。”
孟敬儒说得很坚定:“喜欢一个人,不用在乎她的过去。”
孟夫人气得鼻子都快歪了:“敬儒,你都书都给读傻了?什么叫喜欢一个人就不用在乎她的过去?我对方小姐并无意见,但是她是已经结过婚的女子,而你却还尚未婚嫁,两者身份根本不相符合,你去问一百个人,一百个人都会说你们不配。”
她朝花园那边看了过去,方琮亭和方琮珠兄妹正在与一些参加宴会的商贾谈得开心,不知道方琮珠说了什么,那群人都笑了起来。
这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呢,那些老江湖都瞬间就与她混熟了一般,难怪会把涉世不深的敬儒迷得神魂颠倒。
孟夫人吸了一口气,对着孟敬儒道:“你去喊了方小姐过来,我有话问她。”
孟敬儒站着没动,坚持道:“我不去。”
刘美欣跑得飞快:“孟伯母,我去帮你喊她。”
“美欣,美欣!”孟敬儒着急,冲着刘美欣背影喊了两句,然而刘美欣没有理睬她,像风一样跑开。
“敬儒,你该听你母亲的话,何必为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心动呢?这世上好的姑娘千千万,你得找个配得上你的。”
孟夫人身边站着的几位夫人也帮着劝孟敬儒——本来还以为孟敬儒是个不错的女婿人选,可没想到这人脑子糊涂拎不清,只怕到时候会是个宠妾灭妻的主儿——只要是喜欢一个女人,不管她的出身,就是一味的要喜欢她,宠着她。
“各位伯母,你们不知道的事情,最好不用管。”
孟敬儒正在气头上,回话相当不客气。
他看到方琮珠跟着刘美欣一步步走过来,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道母亲要与她说什么话?若是说那些侮辱她的话,他一定要全力护着她,宁可与父母当场闹翻也不能让她委屈。
“哼,你以为你已经把敬儒哥哥迷住,然后就可以嫁给他了?”
刘美欣一边走,一边气愤不已。
想到自己痴情这么多年,却得不到孟敬儒的一份情意,她就觉得堵心。
都是这个方琮珠闹的,若不是她,敬儒哥哥肯定会喜欢自己的。
越想着这事就越烦恼,刘美欣只想着快些将方琮珠弄到孟夫人那边去受评判,嫌着她走得慢,伸手拉了方琮珠一把:“磨磨蹭蹭的作甚,你是害怕见人不是?”
方琮珠一点也不生气,笑得风轻云淡:“害怕见到人我就不会来孟家了,刘小姐,你实在想得有些多,你不用拉我,我自会走到孟夫人那边去的。”
第35章 枉思量决然分飞
孟夫人看着徐徐走过来的方琮珠, 心中感慨万千。
这样一个年轻可爱的姑娘,怎么竟然会是一个离过婚的妇人?从她走路的身形姿势来看,真的很像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
莫非是刘家小姐弄错了?可是敬儒方才自己也承认了呢。
“孟夫人, 听说您找我?”
方琮珠走到了孟夫人面前, 一脸带笑:“有什么指教的, 还请您直说。”
从刚刚刘美欣那得意洋洋的话听得出来,应该是她将自己的身份揭发了,孟夫人想要求证一下?
方琮珠完全能理解孟夫人的心情,这是人之常情。
做父母的,谁不想给自己的子女挑选最好的伴侣?像孟敬儒这样的高富帅, 当然要找一个身份相貌才智都能与他相配的姑娘。像离异这样的身份, 在世人眼里, 是根本不可能配得上孟敬儒的。
“方小姐, 我想问你一件事情,若是问错了,你可千万别见怪。”孟夫人仔细打量了方琮珠一眼,只觉惋惜, 真真可惜这般姿容绝艳又冰雪聪明:“我听说你已经结婚过?”
方琮珠点了点头:“是的, 孟夫人,我自小便由祖父许配了人家, 去年成婚。”
“那你现在……”孟夫人觉得自己简直没法问下去了。
知道人家结过婚便行了, 何必再去揭她心中伤口。
“我今年已经离婚了。”方琮珠落落大方的笑着:“孟夫人,很少有人一辈子事事如意的,这可能是我命里的劫难罢, 我也只能忍着。”
倒没想到她竟这般想得开,孟夫人跟着方琮珠尴尬的笑了笑,却不知道如何把这事情绕到她与孟敬儒的关系上头来。
“琮珠!”
孟敬儒在一旁没有能按捺住,急冲冲道:“我已经向我母亲禀告过咱们的事情了。”
方琮珠惊诧的看了他一眼,难怪刘美欣那样恶狠狠的说话呢,原来孟敬儒竟已经跟孟夫人说过他的心意了?
“孟大哥,咱们……什么事情啊?”方琮珠觉得简直可怕,自己都还没来得及跟孟敬儒说出心里话,他却提前一步把自己拎起来扔到了这趟浑水里。
“琮珠,我心悦于你,我想娶你为妻。”
这句话终于说出了口,孟敬儒觉得自己全身轻快。
好多次他都想向方琮珠表明心迹,可每次话到嘴边又没有勇气,那些话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又默默的吞了回去。今日借着家里的野宴,在各位长辈面前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这种感觉可真是好。
站在孟夫人身边的几位夫人都瞪圆了眼睛,孟大少爷可真是个糊涂人!
“孟大哥,刚刚我跟你说,如果你有空,麻烦过来找我一下,我有话跟你说。”方琮珠郑重的望向孟敬儒:“没想到你倒是先说了。”
孟敬儒很开心的望着她,此刻的她真是美得无法用言语形容,只要见着她,心里就格外高兴,什么忧愁烦恼都不翼而飞。
琮珠也是要和他说这样的话?这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孟大哥,很感谢你对我的照顾,只是我自知身份难以配得上你,故此想跟你说清楚一下,我与你只有朋友的情谊,却没法能到白头偕老共度一生的缘分。”方琮珠看了一眼孟家的宾客,微微一笑:“今日来了这么多美丽可爱的小姐,她们谁都比我要配得上孟大哥。”
孟夫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个方小姐倒是个识时务的。
“琮珠!”孟敬儒大惊失色,朝她走了一步:“你为何这般自轻自贱?在我心里,这世间任何女子都比不上你。”
“孟大哥,你快别要这样说了,简直是羞煞琮珠了。”
方琮珠没有后退,一双眼睛迎着孟敬儒那探询般的目光:“我只不过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女子,哪里值得孟大哥这般垂爱?更何况此刻我根本无意于再陷入婚姻之中,只想着好好念书。孟大哥,请你放手罢,我真不是一个值得你去花时间喜欢的女子。”
孟敬儒低头看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竟然拒绝了自己?
“不,琮珠,你这是言不由衷的话,你只是害怕我会因为这件事与家里发生矛盾,你是个善良的女孩,故此不想看着我踏入这混乱的境地,是不是?”孟敬儒努力的做着挣扎:“只要我们真心以待,我的父母很开明,他们会理解我们的。琮珠,请你不要放弃,要与我在一处,向长辈们求得祝福。”
方琮珠惊愕得睁大了眼睛——孟敬儒也太会脑补了吧?
此刻的他,大概已经脑补出一部虐恋情深的电视剧,方琮珠的脑海里不由得闪过无数部苦情剧,那在雨里仰天长啸的咆哮帝。
脑补是病,得治。
“孟大哥,我觉得你的认知有些偏差。”方琮珠赶紧纠正他:“我的意思是,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根本不可能成为男女朋友,你可懂?”
孟敬儒愣愣的看着她:“琮珠,为什么?”
方琮珠叹气:“因为我并不爱你。”
本来她还想给孟敬儒留几分面子,毕竟有这么多人在场,怎么也不能太伤孟敬儒的自尊,故此她总是拿着自己是离婚妇人的身份来说事,可是没想到孟敬儒一步步的紧逼,她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将实情说出。
“你……并不爱我?”孟敬儒迟迟疑疑,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他实在不相信方琮珠的话,也不愿意去相信。
倒是旁边的孟夫人有些不乐意。
自己的儿子可是千好万好人见人爱,结果这个方小姐还挑鼻子挑眼?竟然说看不上自己的儿子,她这个架子可真是断得足足的。
“方小姐,我们家敬儒可有什么缺点,居然让你都看不上?”
孟夫人气哼哼的,虽然自己没有想让方琮珠做儿媳妇,可总要帮儿子将面子找回来。
“孟夫人,实在对不住,您应该是没理解我的意思。爱,不在于是否适合是否有优缺点,真正的爱是两颗心的契合,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只要一个眼神的交流就能彼此感知到对方的想法。真正的爱不关乎年龄,也不关于距离,更不关乎身份,它是纯净如水晶,没有半点杂质,只有一颗彼此牵挂对方的心,只有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情,只有相依相偎而得到的幸福。”
方琮珠实在不知道如何跟一个民国的贵夫人来解释什么是爱情,她只能借用上辈子看过的一篇鸡汤散文里的话来模糊定义,管她们能不能听懂,只要明白那一点,自己并不中意孟敬儒就够了。
“孟大哥,你对我实在太好,我也很感激你,可这只是纯粹的感激,咱们只是朋友而已,恋人未满。”
“恋人未满?”孟敬儒喃喃自语着这四个字,怔怔的站在那里,一颗心几乎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