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家里附近出了很严重的车祸,真的好恐怖!

开膛破肚……我经过的时候不小心看见了一眼,结果吐得半死,一整天吃不下饭,希望今天晚上别做恶梦才好。

是夜。再见,康熙并没有忙着与沈宛互诉思念,而仅仅是搂着她,两人久久沉默着。沈宛靠在康熙肩上,享受着心灵难得的平静。

若是有一天面对他也不能再心平气和了,该怎么办?

“宛儿,太冷吗?”时值九月,秋风稍起。沈宛冰冷的体温让他忧心。

“不冷。”孩子没有了之后,她的体温就一直很低。

虽听她这么说,可康熙还是脱下外衣披在沈宛身上。江南的月,上次看已是近六年前的事情了。

“此次南下,可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沈宛轻声问。

“宛儿,今儿咱们不谈这些好吗?”心中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他爱她,宠着她,可是却也觉得自己欠她的东西越来越多。

他付出了,她同样也给予了。可是这份爱为何今天看来那么不对等?他欠她,欠了好多,欠了一生一世。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宛儿。你怨朕吗?”

“怨过。”

沈宛的话让康熙浑身一震。

“可是,就是离不开。”

“我欠你的。”他的脸上净是苦涩。

“玄烨。”沈宛看向皓月。竟是清冷的夜,此刻有他的怀抱可以依靠,心中的清苦竟神迹般地退了许多。原来,只消他一个怀抱,她就可以咽下世间万苦。

“嗯?”

“恨离。我们的孩子,名叫沈恨离,不要忘记了,好吗?”

“……”康熙松开环抱着她的手,抬高她的下巴。“为何不哭?”他在她身边。

沈宛仅是微笑着摇头。

他在她眼中看不见一丝泪光,冷若清秋。

“玄烨,我不是故意把他弄丢的。我想要他,可是……”她别开脸,转而空洞地看向一处。“我要不起他……”

“咱们还年轻,孩子随时可以再要。”康熙安慰她。

沈宛摇头,转身依偎进他怀里,像只猫咪一般呢喃着。“不要孩子了,不要了。我有玄烨就够了,我只要玄烨……”

在孝庄的睨视下狠狠地摔了一跤,她已经清楚自己有多不自量力了。她能留住他多久?一晌贪欢也罢,她只想在这一刻留住他。

她少有的撒娇举动,逗笑了康熙。“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你是说我变老了吗?”

“……”康熙的眼角抽动了一下。女人的联想能力真好。“我只是想说,你很可爱。我的宛儿,怎么会变老。你看看我,也快是一个老头子了。”

三十出头,他人生的巅峰才刚刚开始。“玄烨,若是哪一天你不要我了,会不会一声不吭地离开?”

“不会。”

那应该会知会她一声的吧?也好。至少她不会像个傻瓜一般再在这里傻等。

“你这个女人!”这么多空闲的时间,原来都是在胡思乱想这些东西!“你听着!我只说一遍!”康熙掰正沈宛的脸,让她正视自己。“我,爱新觉罗玄烨,此生只爱沈宛一人,如若背弃,必遭天堑。用我大清的江山起誓!”

沈宛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她像个孩子一般笑着。就算只是谎言,这也足够了……他是真的爱她,她知道。只是,她爱不起,他要不起……

“你最好给我好好记住,若下次再说像刚才那样的混帐话,我就……”康熙发狠地说。

“如何?”

“就将你吻晕过去!”话音未落,他单手将她扯紧怀中,炙热的唇也随之落下。

沈恨离……康熙在心里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处理起政务来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皇上?”李德全出声提醒主子,煞是疑惑。这一份奏章,皇上已经看了将近半个时辰了。

“容若。”康熙干脆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你可知恨离?”

纳兰性德一愣,随即点头。

“朕这两天一直在疑惑,为何宛儿要为孩子起这样的名字。”他皱起眉头。“恨离……朕不懂……”这个名字,恨离。她告诉他孩子是她不小心没有的,可是为何要恨?他说过,想要孩子他们可以随时再有。

孩子没有了,她伤心,这他知道,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也痛不欲生。可是,时过境迁,她依旧耿耿于怀,甚至要靠佛性安抚自己,这又是为何?单纯的失去,会如此吗?

“派人去江宁把曹寅给朕找来。”康熙突然下令。既然大家都不肯说,那他就自己查。

“皇上!”纳兰性德单膝跪地。“请不要再揭开沈姑娘的伤疤了,她好不容易才淡忘了一些。”

见纳兰性德如此讲,康熙更是觉察到了其间的蹊跷。他眯起眼,目光阴沉了下来。“朕的孩儿,并不是宛儿不小心流掉的。”

纳兰性德不语。

“纳兰性德!”康熙大掌拍在书桌上。“你知道事情的真相,可是却不告诉朕?你可知,谋害皇室血脉是怎样的罪过?知情不报,你是想将你阿玛一起连累了?”

“……”纳兰性德低头不语。

“你到底说是不说!”康熙大步上前,一把扯起纳兰性德的衣襟。

“皇上,孩子已经没有了,又何必如此执著。”

“那是朕的孩儿!”康熙咆哮。

“就像沈姑娘说的,多一个心怀怨恨的人又是能如何。”

“朕要杀了那个人!”

“皇上杀不了那个人。”纳兰性德笔直地望进康熙眼中。

康熙瞪着纳兰性德许久。起先是愤怒,再是不解,然后是疑惑,然后眼中开始聚集起惊讶与不敢置信。他推开纳兰性德。“是……”

“皇上!”纳兰性德整了整衣襟。“您若是真的怜惜沈姑娘,就不要再追问这件事情了,今日微臣所说的,您也当做不曾听过。”

沈恨离!他的孩儿竟叫沈恨离!没有冠他的姓,甚至还是他至亲的人……不!他不相信!绝对不相信!

“皇上可曾记得沈姑娘布施天下七日?可知她每月初一十五开济贫民?灵缘寺旁的那个墓冢……”

还未等纳兰性德说完,康熙便冲了出去。

“皇上!来人……”

“李公公,我会跟着皇上的。”纳兰性德快步追了出去。

“爱儿恨离之墓”,康熙远远地看着墓冢。

“求得 ,放下……”他的目光掠过石壁。宛儿,你竟是受了多少苦?原本他以为的爱,竟让她遭受了这些……

沈恨离……

孩子,你可怨恨皇阿玛?因为阿玛的关系,让你来不及见到这个世界便夭了;因为阿玛,你额娘承受了那么多。你,可怨阿玛?

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雨丝,冰冰凉凉,就如同沈宛的体温一般。心头突然撞击过一阵剧痛,痛得他直不起腰杆来。

走近,康熙缓缓地跪倒在墓前。“恨离……”

纳兰性德远远站在一边守护。看着那副扛起天下苍生重担的肩膀此刻剧烈地颤抖着,他无言以对,此时说什么都是枉然。突然发现,这个威严庄重的王权偶像,此刻脆弱地不堪一击。他是个父亲,一个痛失爱子,心疼自责地想杀了自己的父亲。

他流泪,却哭不出任何声音。对孩子的歉疚,对沈宛的歉疚,此刻如山下潮起的太湖湖水一般,灭顶。

烟雾般的雨丝,将天空与太湖密密地编织在了一起,就如同此刻断肠人的心绪一般,绵绵地,将天地一同倾倒塌压了下来。

喘不过气的痛,彻骨……

这是,生命无法承受的痛……

而今日之后,皇上与沈宛之间又该如何?一切都不曾改变,可是一切却又都变了。那一条他们两人曾经共同拥有的生命,如同他们之间的未来一般,悄然流逝。守护着的江山,所付出的代价,又岂止如此?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已。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怎么才出了一趟门,就变成这样。”沈宛惊讶地起身迎向搀着昏昏沉沉的康熙的纳兰性德。“发生了什么事?”

“淋了雨,受累了。”纳兰性德顾左右而言他。“我先将他扶进去,你帮他擦干身子。”

“嗯!”沈宛亦步亦履地跟在两人身后。

“奴才这就去请御医来。”御医在苏州驿站,离“一痕沙”有一段距离。

“李谙达,先让人煮生姜茶上来吧。”康熙被扶上了床,沈宛已经拿了干爽的衣服站在他身边了。

“是。”一下子房间里就只剩下两人。

沈宛用最快的速度脱下了康熙身上的衣物,并用干布巾细细擦拭,擦拭干了身子,她给他换上了干爽的里衣,盖上被子。

“玄烨。”沈宛坐在床头,“配合我一下,把头靠在我腿上,我帮你把头发擦干,不然要生病了。”

细细地擦拭着他的头发,回神才发现,他已经盯着她看了许久。

“这么大的人了,还跑出去淋雨。”

康熙叹了口气,侧身抱住沈宛的腰身。淋了一天的雨,却始终淋不去心头的自责与心疼。她不该收到如此不公平的待遇,他想为她讨回一个公道,却不可以那么做。

皇祖母怎么能忍心?忍心害了他最心爱的孩子?仅仅因为孩子的生母无权无势吗?孩子是那般的无辜……

他还来不及看一眼这个世界,甚至……宛儿她……

“玄烨,怎么了?”腰间的力道越来越大,沈宛疑惑地开口询问康熙。

“宛儿,说些佛理给我听。”

“……”沈宛浅笑着,素手轻抚着他的发。“遇见不顺心的事情了?玄烨也有想不通的事情吗?”

“宛儿,这次我想不通,解不了。原来把自己囚禁起来的感觉是这样的,我……”他将头埋在沈宛怀中,闷闷地。

“佛渡不了人,只有自己能放了自己。”

“我……放不开。”

“八苦中,人总认为放不开最苦,今玄烨也尝到了,其实我有些开心。”

康熙赚头,从沈宛怀里仰视她。他看见她温婉的笑,却不若曾经那般沁人心脾。他眼中装满了心疼。“为何?”

“玄烨你总是游刃有余,有的时候,我甚至认为你是无情的。今日你为情所苦,不论那个人是谁,我都高兴,至少你有了凡人的感情。何为放不开?在你看来,你放不开心中所苦,可是在我看来,你放开了你自己。”

伸手细细描过她的眉眼。“让我苦的人是你。”

“……”沈宛疑惑。

“你总是将苦放在心里。什么都不跟我说,受了委屈自己承受,受了伤害默默忍受。这几日我总在想,是什么让你如此放不开,非要每日去佛寺才能安宁。宛儿,回首看我们这六年走来的路,模模糊糊,我竟看不见自己的一丝付出。我总是在你身上予取予求,却从来没有真正给了你什么。我欠你,一直欠你,越欠越多……”

“你把我放在心上了。”沈宛低声说。“这就够了。”

“不够!我想将你留在我身边,把我有的全部都给你……”

沈宛点住康熙的唇。“玄烨,你知道我要的并不是这些。我想要的,你现在都给我了,我没有不满足。”

康熙只是摇头。

“不要觉得亏欠了我,我不要你对我的爱建立在怜惜和愧疚之上,这样只会把我远远推开。”

“宛儿。”康熙握紧沈宛的手。“答应我永远不会离开我。”

“如果我可以不离开你,我就绝对不会离开。”沈宛答道。

她话中隐含的意思,如今康熙隐约懂了一些。她总是在为未来的事情设想,她从来不给他承诺,也不要他的承诺。他们的未来,太多不确定,太多变数,太多……障碍……

怎样才能永远将她留在身边?“宛儿,咱们再要个孩子吧。”

他的话让沈宛全身一僵。

“我想要个孩子。”

“你的孩子够多了。”

“不一样,宛儿,不一样的。我想要个宛儿给我生的孩子。从热河回京后,看到那些妃嫔,我总是在想你大腹便便的样子,想着你腹中孕育着我们的孩子,我就没有由来的感到幸福,这跟我这么多年来见到儿女出生的喜悦真的不同。宛儿……”

见他急切地想表达什么,沈宛仅是用手轻轻拿捏着他的后颈,希望他能稍稍放松一些。

“好多次,我都几乎控制不住冲动要逃出京城来看你。我想跟你一起期待孩子的到来,还想像你在信中将的那般,在深夜听孩子的心跳,用手去感觉孩子像个小圆球一般在你腹中滑动的瞬间……”康熙眼眶泛红。“可是我甚至连这样都来不及就失去了他……我不止一次在心里构想,亲自教他做人的道理,亲自教他骑射,亲自教他帝王之道,亲自将我拥有的一切都给他……”

“玄烨。”沈宛有规律地继续受伤的动作,脸上只剩下苦笑。她曾想过,如果他与她提起孩儿,自己会哭,可是今日却发现,她已然流不出眼泪来。“如果孩儿给你的回忆能是幸福的,这就够了。”她与他分享的一切,他如此清晰地记在心里。失去了,但是如果在他心里的记忆依旧鲜明幸福的话,那比什么都好,比什么都好……

“那你呢?”康熙脸上只剩下痛苦。

“我……”沈宛深思。“我只是不想忘记了他。”不论记忆是幸福还是残酷,只要往不了,就好。

“我们都不要忘……”他哽咽,躲在她怀里,第一次与她一同心疼缅怀逝去的孩儿。可是他也发现了,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流了泪。

这个女人,她坚强地拒绝流露一丝脆弱。她不流一滴眼泪……

几近叹息的语气,康熙终是没有勇气询问她一切。“我要替孩儿积功德,让他能早登极乐。”

“嗯。”沈宛点头微笑。

“宛儿……对不起……”抱紧沈宛的腰身,康熙最终还是只能溢出一句抱歉。

“对不起……”她亦愧于他。

“与我走一趟福建如何?”康熙如此询问沈宛。

她点头。天涯海角,只要他还想要她陪,她都会跟着去。

清泪尽,纸灰起……

第六十九章

对百姓来讲,受战争伤害最大的是他们,可是战火过后,最容易从战争里恢复过来的,也是他们。

台湾海战期间,福建沿海实行了极其严厉的海禁。这次的海禁是由姚启圣全力实行的,可是去年十一月,清廷以收复台湾告祭孝陵的同时,姚启圣逝世,享年六十。开海禁的事情就此耽搁了下来。

由于对福建各项情况最了解的人不在了,所以何时再开海禁成了目前争议比较大的问题。

载着“皇帝”南巡的皇銮现在才刚出了京畿之地。康熙此次秘密南下不止为了早些见到沈宛,更为了去福建视察。

只不过现在,去福建的目的,除了视察之外,更是想探视民情。他们的恨离,他能为孩子做的,如今只有这些了。

待他们一行来到福建,早已在这里等候他们的是吏部右侍郎陈廷敬。淡淡地看了沈宛一眼,陈廷敬便开始向康熙说明这几日他见到的情况。

“……所以,微臣还是认为,海禁尽早要开。”叙述了许久,陈廷敬简短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