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班棉之时,这些人因为心情轻松,也就不再那么没死没活的赶路,不但日间要吃饱喝足,夜里还要找个有房顶的住处安歇。顾云章知道众人辛苦,对此倒是没意见,只是被邵光毅缠的没奈何——自从夜里有了房屋可住,这邵光毅便凭着副官身份挤上床来,夜夜折磨他。
那可真是折磨——不是咕咕哝哝的责怪顾云章没良心,就是阴阳怪气的讥讽陆正霖;有时候他越说越来气,还要对顾云章连掐带咬。
顾云章觉着他是又可笑又可怜,有心不理他,结果他就歇斯底里的变本加厉了。
这晚顾军走到了清莱附近,又找了个寨子借房居住了。入夜之后邵光毅上床抱住顾云章,可怜巴巴的拱进了对方的怀里,又扬起头去亲吻他的嘴唇。
顾云章转脸躲了一下,很不耐烦的斥道:“你睡觉吧!”
邵光毅出声哀求道:“军座,你就这么厌烦我吗?你现在有了陆正霖,就不要我了是不是?”
顾云章闭上眼睛,很冷淡的低声道:“我要你,可不是要你来做这种事情,不许再缠着我!”
邵光毅很难过的紧紧拥抱了他:“我们原来不是做过很多次吗?你要是嫌我,当初又为什么非要逼着我做?”
顾云章装聋作哑,良久之后他就觉着怀里的邵光毅不住的颤抖,并且开始低低的啜泣起来。
顾云章还是不闻不问,只想好好的睡一觉。然而邵光毅在落下几滴泪后突然翻身坐了起来,穿上鞋就往外走去。顾云章在夜色中半睁着眼睛望了他的背影,忽见他那腰上还挂着手枪,就连忙起身跳下床来,一把将人拉扯住了:“干什么去?”
邵光毅背对着他站立着,不肯说话。
顾云章疑心这家伙又要去闹自杀。回想起先前的种种往事,他承认邵光毅对自己一片真情,而自己虽说不甚爱他,可要真是由着他死了,那也实在是说不过去。
“回来睡觉!”他想把邵光毅拽回床边。
邵光毅不动——顾云章的手上加了力气,他便小孩耍赖似的往下一蹲,哭的抽抽搭搭的,就是不动。
顾云章松了手,一脚将他踹了个跟头:“你还没完了?”
邵光毅爬起来缩成一团,极力的要把那哽咽声音憋回去。
顾云章低头瞪了他半晌,末了还是心乱如麻的服了软,俯下身硬是把他拦腰抱起送回了床上。
邵光毅背对着顾云章躺了,镇定许久后才恢复了常态。这回再一次转过身去,他又凑到了顾云章身前,试试探探的要同他嘴唇相触。
顾云章叹了口气,把嘴张开了。
邵光毅像含糖一样噙住了顾云章的舌头,长久的轻轻吮吸,又把一只手伸向了对方的下身。
顾云章很坚决的攥住了他的手腕,并且告诉他道:“再闹你就死去吧!”
邵光毅很哀怨的折腾了一夜,把顾云章的嘴唇都亲得微肿起来——幸而他是个有棱有角的薄嘴唇,肿一点也不显眼。
顾云章被他气的脑袋疼,早饭都要吃不下。挎着冲锋枪在地上来回溜达了几圈,他自己不吃,也不肯让旁人吃舒服;急急忙忙的就张罗着上了路。
如此又走了一整天,这支队伍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了班棉。顾云章风尘仆仆的回了家,受到陆正霖的热烈欢迎,这心情才渐渐的重新又愉快了起来。
第155章 清迈之行
三四月份,罂粟成熟了。
顾云章抢了远道马帮们的生意,将附近村寨中的生鸦片尽数收购下来,然后就在为丹增商队护镖的同时挟带出去,到寮国的市场中出卖。
这个买卖不难做,先前段提沙就是如此生财的;当时顾云章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可也完全清楚其中的流程。
他现在需要钱,而钱这个东西往往又是越多越嫌少。他忌惮着段提沙,不敢深入缅北,只好往相反方向的寮国使劲。如此过了大半年,他倚靠着天然生就的刻薄手段,竟也积蓄出了一笔不大不小的财富。
眼看着房内那几大箱银元,他摸着下巴犯了难——没有把银山堆在草房内的道理,埋在地下显然也是不甚合适,而自己身为一个非法入境的中国人,又无法堂堂正正的进出银行。
他想不出办法来,只好去和陆正霖商量。陆正霖这人也没什么高明智慧,听闻此言当场便答道:“那就买房子置地呗!地皮总不怕被人偷走——不过你得找个太平地方去买,要不然这乱世土地不值钱。”
陆正霖一提到“土地”二字,顾云章不由得就想起了自己当年在秦皇岛置办下的那些产业——其中的损失是不能计数的,不过那时钱来的容易,丢了也不很心疼;再说都过了这么些年了,心不心疼的也都淡忘了。
顾云章开始着手买房子置地——他并不瞒人,因为长官越过的阔绰,下面小兵越有捞油水的希望;也没有人敢嫉妒他的财产,毕竟他到目前为止,依旧是这支队伍中绝对的领导人。
顾云章没文化,不识字,可是头脑一直清楚,堪称聪明伶俐。在作出决定之前,他先向丹增等人讨教了一番——丹增是穆先生手下的得力干将,虽然寡言少语,其实见多识广,很有想法。
对于顾云章的讨教,丹增颇有保留的作出了答复,同时建议顾云章不要贸然购入不动产——因为他没有合法身份,所得财产自然也属非法;一旦出了麻烦,很有可能鸡飞蛋打,直接就被政府没收!届时不动产纹丝不动,还不如银元鸦片移动起来方便。
顾云章很诚恳的请丹增再给自己想想办法,又私底下送了对方两驮生鸦片。丹增见自己的智识已然换来了报酬,也就不再支吾搪塞,当即开诚布公的侃侃而谈,发表出许多过人见解。顾云章洗耳恭听,深觉受益匪浅,回去后就行动起来。
顾云章花了一大笔钱,从寮国为陆正霖办来一本法国护照——寮国这些年一直都是法国的殖民地,所以此护照虽然来路不明,但是十足真金,绝非假冒。
他自知身份敏感,拥有护照也未必能够随意行走,索性将身家比较清白的陆正霖推到前方,让他以后可以成为自己在外的一个代表人。而陆正霖知道这是正经大事,故而也十分上心,早早就下山去清莱城内照好了相片,并且随时预备着动身去寮国。
然而他最终也没有真去。顾云章在外通过丹增做出许多手脚,结果在一次护镖结束后,直接就把护照带回来了。
两人盘腿坐在床上,对着那个薄薄的小本子傻笑良久;后来陆正霖就用一条大手帕把护照层层叠叠的包了起来,口中自言自语道:“这么几页纸可是太值钱了,放在哪里才可靠呢?”
这二人合计了半天,最后将其埋到了床底地下。重新上床并肩躺下,顾云章很轻松的抻起一个懒腰——刚把身体拉的细长了,就被陆正霖一把搂进了怀里。
陆正霖摸那顾云章是腰细肚子瘪,像个连饿几日的野猫野狗一般,便十分心疼,一边盘算晚餐内容一边笑道:“这回好了,咱也能堂堂正正的见人了!”
顾云章的精神很振奋,转过身来面对着陆正霖认真说道:“老陆,等我再干几年攒够了钱,咱们就一起到外面城市里过日子去!”
陆正霖抬手轻轻抚摸着顾云章的脸蛋:“还要再干几年啊?我看现在那钱已经够多啦!”
顾云章另有一番打算,并不应和。
陆正霖自顾自的开始畅想了未来:“我们可以在清莱府那里买一块好地,然后你就看我的吧!我会给咱们盖一所结结实实的砖瓦房,到时候种稻种菜养鸡养鸭全包在我身上!你也不用辛苦了,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养的白白胖胖的,多好啊!”
要在先前走投无路的时候,这日子听起来的确是很有诱惑力;不过现在顾云章已经脱离了那种狼狈境地,故而对生活的要求也随之提高,颇想和穆先生看齐——不过他理智尚存,并未嫉妒到失心疯的程度,知道自己没有资本和土皇帝相比,若是能够在曼谷之类的文明城市里过上衣食无忧的安闲生活,也就知足了。
他舍不得让陆正霖去做一辈子农夫,希望两个人都可以吃饱了睡睡醒了吃,一起养的白白胖胖。
在这年的年末,顾云章的队伍吸收了一部分国军之中流落出来的散兵游勇,以及许多受到战争迫害的华人侨民青年。这些人失去了安身立命的家园,走投无路之余只得自谋生途,而加入顾军足以让他们自保兼自足了。
队伍的规模扩大了,力量自然也随之大大增强。顾云章购入大批军火武装了军队,隐隐的竟显出几分东山再起的意思来。而在西历的新年一月份,他带着陆正霖以及几名随从,便装下山从清莱出发,乘坐长途汽车前往了清迈。
清迈是泰国第二大城市,繁华热闹,交通发达。顾云章本拟着从清迈乘坐列车前往曼谷——按照本地规矩,头等车厢的乘客通常享有特权,沿途可以免受盘查。然而当他和陆正霖等人在清迈大街上闲逛之时,却是很意外的遇见了一位老相识——蔡师长!
几年不见,蔡师长都老的没样儿了。当初好好的一条汉子,如今不但驼背佝偻腰,两鬓也隐隐斑白起来,眼珠子都没了神。
当时他独自一人迎面走来,顾云章根本没认出,还是陆正霖见此人貌似老长官,就一直不错眼珠的盯着瞧——最后终于确认了,便奓着胆子跑上前去,也没敢敬军礼,直接就深深的鞠了一躬。蔡师长和顾云章对此都是一愣,而经过了三言两语交谈之后,这才是热情相认了。
顾云章先前和蔡师长也没有太深的交情,可久别重逢,却也感到了欣喜。顾云章上下打量了蔡师长,就见对方穿着一身敝旧西装,整洁中透着寒素落魄,仿佛是生活很不尽如人意。而蔡师长看顾云章,见他依旧是个高挑挺拔的小白脸儿,虽然穿戴一般,不过精精神神的,倒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这几人不好在大街上叙旧,索性就近进了一家中国馆子,叫上一桌饭菜边吃边谈。原来这蔡师长回到台湾之后,生活困窘,毫无待遇可言。在消耗掉仅有的一点微薄积蓄之后,他这位在缅北一度无比风光的蔡将军只好放下身份,去做起了苦力工作。
他给商店扛过货包,也在路边摆过摊子,还曾走街串巷的兜售过日用杂货。可怜他做了半辈子的军人,在大小战争中落下一身伤病,如今却要为了几个零钱同人争执计算;而纵是落到这般境地,却也还是无人过问。后来他一家老小实在是活不起了,又不能举家自杀,只好由他打头阵来到泰国,想要投奔他那做生意的华侨内弟。该内弟在曼谷开着一爿大店铺,妻儿老小则是尽数留在清迈家中。蔡师长在曼谷转了一圈儿,惶惶然的腆着一张老脸去求内弟施舍,而内弟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便将其打发到了清迈家中新开业的一家小店中帮忙,来顶替自己那正在怀孕的妻子。
蔡师长满心悲苦,说到动情处竟是落下泪来,哽咽着告诉顾云章道:“当初不是我想走,是葛副指挥容不下我啊。我没帮没派的,往死里打仗也是不如人。这次我在曼谷见到了李总指挥,可是见着了又能怎么样?我被他的卫士撵出了几十米远,根本连一句话都说不上。他们长官的家眷都安置在曼谷,住着花园洋房,李太太打麻将输上一次的钱,就够我全家老小活上一年的了……顾兄弟,我什么都不怨,反正就是我傻,我傻干了一辈子,最后就是活活穷死……“顾云章和蔡师长吃饭,同行的几个随从自是不能入席,陆正霖不好和老长官平起平坐,所以也是执意站在了一边。顾云章一边听蔡师长哭诉一边夹菜大嚼;而蔡师长知道此人不懂礼数,几与畜生类同,故而也不见怪,只是由着性子倒了一通苦水。待他牢骚完毕后,顾云章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汽水,开口说道:“菜做的不错,你多吃点儿,你再不吃,就都被我吃光了。”
对于这样一位无情又无知的旧友,蔡师长还有什么可客气的?当即也就抄起筷子吃喝起来。
吃饱喝足之后,顾云章问蔡师长道:“曼谷那里,咱们的人特别多?”
蔡师长一怔:“咱们的人?”随即反应过来:“谁和你是一起的人?你炮轰总指挥部,是国家罪人,亏得是藏到这里了,否则按罪应该剐了你!”
顾云章不在意这些,换个角度重新问:“你们的人都在曼谷吗?”
“我们的人?错了,是他们,我这个穷鬼不够资格和他们站在一队!”
顾云章一皱眉头:“老蔡,你废话太多。”
蔡师长打了个饱嗝儿,渐渐的平心静气了:“老弟,曼谷那个地方好是好,不过乱极了……”然后他向前探身压低了声音,见神见鬼的说道:“鱼龙混杂,你要去吗?”
顾云章摇摇头:“不,我现在没有钱,想去也去不得。”
蔡师长通过先前的简单交谈,以为顾云章现在孤军陷在丛林中,还像先前那样过着不见天日的战斗生活,就很同情的叹了一口气:“你啊,有了钱也不要去曼谷,那个地方太复杂,你这样的人,去了也未见得安全。”
顾云章很理解蔡师长的意思,细想起来,也知道对方说的皆是实话,可那心情却还是不由自主的低落下来了——他真的很想去曼谷,虽然他根本就没去过曼谷。
临别之时,顾云章从裤兜里摸出了四五十铢泰币,尽数送给了蔡师长;蔡师长接过钱后惨笑了一下:“我现在也不要脸了,你给我就收。”
顾云章叹了口气,也没说出什么来。
告别蔡师长后,顾云章等人又在清迈流连了好几天;最后他是曼谷没去成,反倒在清迈城中购置了一处二层楼房——房主乃是本城的一位富人,正要携家眷迁往马来亚生活,已将本地产业陆续出售了,唯独这套房子价格昂贵,一时还没能脱手。这富人见陆正霖持有法国护照,而且说起话来很有点满不在乎的意思,便以为这是个财主,当即就以高价将房子卖了出去。
这座洋房样式摩登,庭院风景也十分美好。可惜顾云章牵挂着班棉事务,所以只在楼内楼外匆匆的走了一圈,然后就锁好大门,带着众人离开清迈,不显山不露水的悄悄返回了。
第156章 黄金之旅
邵光毅近来很安静。
他爱恨交集到了心力交瘁的地步——就仿佛刚刚意识到了自己对于顾云章的感情,却是在这已经错过去来不及的时刻。
他闹累了,悲哀自卑的心如死灰。在大部分时间里他都瑟缩在自己的小屋里,偶尔在外遇见了顾云章,就低下头退到一旁。
等顾云章走过去了,他会抬起头,下死劲儿的凝视对方那背影,一直到那人走出他的视野。
后来顾云章也有所察觉了,有一次他在走出很远后又折了回来,停在邵光毅面前拍他的肩膀,同时短促而淡然的说道:“别闹,别寻死,好好跟着我。”
然后他放手转身,大步离去。
邵光毅神情木讷的怔了片刻,后来就在嘴角处噙了一抹苦笑,心想我的人虽活着,可是心已经被你杀死啦!
顾云章其实不讨厌邵光毅。虽然他经常会向对方很不耐烦的拳打脚踢,可对于邵光毅的感情,他不是痛恨而是怜惜。
如果没有陆正霖,他也许会一如既往的怜惜下去,到时两个人也能勉强凑成一对伴侣;但是陆正霖来了,相形之下,邵光毅就忽然算不得什么了。
况且,他对邵光毅也就只是怜惜,仅此而已。
顾云章在这年的三月清点了私人积蓄,让陆正霖将银元分批运送出去换成了美钞。银元瞧着那么多,拎起来那么沉,可是换成了绿盈盈的美国票子之后,却是只有那么轻轻巧巧的一小皮箱。美钞一部分存进了清迈市内的外国银行里,另一部分则用来购买了附近县城内的一片田地——这是陆正霖自作的主张,他喜欢土地,城内的二层洋楼虽好,可他总觉着这土地更让人感到踏实。
他这人就是在钱上面老成持重,没钱的时候不心急火燎的贪婪,有了钱也不会变成趾高气扬的暴发户,心里总有一点儿自己的主意,能把日子过得有条有理、稳稳当当。
太平无事的返回班棉,他心里挺清净,觉着就凭现在这个财产,两个人满可以退休享清福去了;但是顾云章总想为将来多做打算,故而眼看着当下的这一片大好形势,无论如何不肯收手。
四月份,又到了罂粟收获的季节。
穆先生的领地上爆发了内战,他没有时间插手这边的鸦片生意,顾云章趁此机会就放开手脚,派出队伍清乡一般的大肆收买,将军中的白银物资全部出手,竟是一次购入了十吨生鸦片。
他在寮国的市场并不算很大,决计消化不下这许多鸦片。踌躇满志的巡视了部下军队,顾云章热血沸腾的下了命令——走缅北,横穿掸邦高原,把鸦片倾销给印度人!
顾云章虽是掉进了钱眼儿里,然而并没因此而发了疯。缅北,尤其是缅泰交界处,正是段提沙的地盘,绝非可以轻易走得;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他决定绕远先进寮国,然后渡过湄公河进入缅北——可随即他又推翻了自己的主意,因为骡马大队实在是不易过河,与其如此费劲儿,不如向北先进入缅甸地界,避开段提沙的势力范围,不渡河,改翻山。
陆正霖听说他要出趟三四个月之久的远门儿,当场就表示了反对;在反对无效后,他要求随军同行,结果要求也被驳回了。
顾云章不愿意带着陆正霖跑马帮,一是怕他辛苦,而是怕路有不测,他再被人打死了。
顾云章不怕自己死,反正他大风大浪的一路闯过来,早就是该死而不死的命硬之徒,活一天便是赚一天;若真是有了那一刻,两眼一闭腿一蹬,愁也不知了苦也不知了,也算落个解脱;可要是陆正霖出了意外,那他可就不知道往下的日子该怎么活了。
他苦了这些年,就只有如今这个时候是真的平和愉悦。人的承受力都是有限度的,他想自己要么就这样欢欢喜喜的过下去,要么就这样欢欢喜喜的横死掉;要让他苟延残喘的再回到先前那种生活去,那可实在是受不得了。
十吨鸦片乃是个惊人的大数量,只怕一出班棉就会被人盯上。顾云章如今那部下能有个四五百人,除了其中有若干名老弱病残者留下之外,其余众人全部整装待发;两百来匹骡马也都上了驮架,架子上严密捆绑了生鸦片包,见头不见尾的排成长长一溜队伍。
顾云章带着班棉坝子上的亡命之徒们就此踏上了这趟黄金之旅。十吨鸦片意味着天文数字的财富,顾军中洋溢了神秘而紧张的喜气,捍卫果实的勇气让这帮在寮国战无不胜的士兵们握紧武器,随时预备着对来犯者施以痛击。
这些青年是充满自信的,他们不只拥有勇气——在队伍后方的骡马大车上,还携带着相当数量的重机枪和几门榴弹炮。在如此齐备而强大的武装之下,只要别和段军正面交锋,那就决计不会有任何可以匹敌的对手!
正是因此,所以顾军在出发之时,留在班棉的废物们也跟着一起欢天喜地起来,满怀期望的等着战友们归来。
临行前,顾云章坐在灶台上,对陆正霖清清楚楚的做了保证:“三个月,要么是四个月,我肯定就会回来了!”
陆正霖拗不过他,只得苦着脸叹气:“这时间也太长了,我一个人可怎么过啊?!”
顾云章低下头,很认真的想了想:“要么你去清迈住一段日子?那里热闹。”
陆正霖当即摇头:“那可不行!你在外面风餐露宿吃苦挣钱,我上清迈住洋楼逛大街?我没长心啊?”
顾云章偷偷的瞟了他一眼:“那你就在这儿等我,一直等到秋天。”
陆正霖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好,我就在这儿等你,一直等到秋天——唉,就是冬天我也等,不过你最好是夏天就回来。”
顾云章跳下灶台走进里间,拎起倚在墙角处的卡宾枪挎在了肩膀上:“老陆,我……我走啦。”
陆正霖想笑,可是心里恋恋不舍的,实在笑不出来,所以最后也就只扯了一下嘴角:“那得抱抱。”
顾云章垂头站在了陆正霖面前:“其实也就只有三四个月……你等着我吧。”
陆正霖张开双臂,将他连人带枪的一起搂进了怀里。顾云章单单薄薄的,骨骼都是偏于纤细,身上却是永远不离冰冷生硬的钢枪。
陆正霖下意识的收紧了手臂,心里忽然就酸楚起来——他极力的控制了情绪,生怕自己会流眼泪,怪不吉利的。
“走完这趟就不干了。”他低声对顾云章说道:“咱死活都不干了,钱这东西哪有挣够的时候?趁着身体还好,咱俩还是正经过几天好日子去吧!钱花光了我还能赚,亏不着你的吃喝穿戴,你放心吧。早点儿回来,我等着你。”
顾云章听到这里,就把额头抵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对着下方微笑起来:“嗯,知道了。”
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五月天里,顾军拖着长长的队伍,出发了。
第157章 野苏草
顾军的队伍宛如一条长蛇,见首不见尾的快速行进在蜿蜒山路上。
沿途加入的马帮沉默的追随其后,也是一个快马加鞭的状态,希图在雨季到来之前,能够走出这片无边无际的大山谷。
在遥远的不可知处,一身便装的段提沙攀上一棵老树,然后从蹲在枝杈上的士兵手中接过了炮筒一般的大望远镜。稳稳当当的坐下来,他很闲适的将望远镜举到了眼前。
视野在倏忽间发生了奇妙的变化,远方那蝼蚁一般的小小身影骤然放大,成为了一个个有鼻子有眼的活人——他们有的在吸竹烟筒,有的在互相打闹,还有的在整理马背上的驮架,不过更多的人还是垂头行走,仿佛已经失去了思想。
段提沙宏观的扫视了整条长队,而后将目光射向了最前方——至少有四十名士兵在开路,全部高度警惕的手持着冲锋枪,显然是在随时准备着射击。
前锋过后,段提沙想自己好像是看到了顾云章。
是的,那男人生的高挑单薄,肩上挎着卡宾枪,头发剃的奇短,就是顾云章!
顾云章也正在疾步赶路,那身姿举止颇为矫健,仿佛是精力十足的模样。
段提沙的心痒酥酥了——哦,将军!
段提沙等待良久,才终于看到了队尾。
队尾的大马车上明晃晃的支着重机枪,油布苫了高高低低的物事,想必就是迫击炮一类。
段提沙把望远镜递还给小兵,又凝神思索了片刻,随即灵活的跳下树来,对着一位军官打扮的汉人青年说道:“这个地方不好打,继续跟下去!一有情况,随时给我发急电。”
军官很严肃的答应了;而段提沙骑上一匹矮脚马,带着几个随从优哉游哉的离开此地,回指挥部去了。
邵光毅策马赶到队伍前头。翻身下马找到顾云章,他低声说道:“军座,上马歇歇吧。”
顾云章走的专心致志,头也不抬的答道:“你骑着吧,我不累。”
邵光毅一听这话,就心酸难过的想要落泪——其实顾云章对他一直不错,那么个凶神恶煞的男人能做到这一步,也就算是太难得了。可这又能意味出什么呢?他知道顾云章心里没有自己,从来就没有。
“我骑了半天马,早歇够了。”
他伸手去拽顾云章的胳膊,执意让他以马代步。而顾云章见他真心实意的一定要让自己上马,也就不再推辞。
邵光毅为他牵了马缰,无言的行走在崎岖山路上;许久之后他忽然开了口:“今晚大概就可以翻过这座山了。”
顾云章点了点头:“能。”
邵光毅没话找话,只是因为很想听到他的声音:“翻过一座还有一座啊。”
顾云章果然有来言有去语的应答起来了:“十天之内要是能走出去,就谢天谢地了。”
邵光毅紧紧挨着马匹,手臂就不断的蹭过了顾云章的小腿:“这两天的路最不好走,听说再出十里,地势就能平一些了?”
顾云章抽出手枪蹭了蹭鬓角:“不会吧……会吗?”
邵光毅抬头看了他:“军座,别把枪往头上比划,危险。”
顾云章心里想着路途,倒是很听话的将手枪插回腰间,而后抬手挠了挠头。
傍晚时分,顾军在一处山腰上宿营了。因为沿途不断有同路马帮加入,所以他的队伍已经扩大到了七百多人,骡马也又增加了一百多匹。这许多人停留下来埋锅造饭,半座山都喧嚷起来了。
顾云章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热汗涔涔的喘息不已,然而身上并不觉着很疲劳——他心里有劲儿,精神健旺,只要能够成功赚下那笔天文数字的巨款,他愿意吃下任何苦头。想着以后自己和陆正霖的好日子,他低下头自己捶着腿,极力的不让微笑现在脸上。
邵光毅端着搪瓷缸子走过来,里面是泡了肉汤的白米干饭。将搪瓷缸子送到顾云章手里,他也在旁边席地坐下了。顾云章扫了他一眼,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想:“到时得给小邵多分点儿。他要是有了钱,进城一样过好日子,看谁还敢瞧不起他?!”
然后他又转了念头:“他没了卵蛋,以后至多就是讨不到老婆罢了,耽误不到别处。况且外人又不会无端去扒他的裤子,他看起来也还是个好人儿嘛!以后送他去曼谷住家吧,他太缠人,可不能把他留到我身边!”
顾云章走了神,一味的只是往嘴里填饭,直到搪瓷缸子空空如也了,这才反应过来。这期间他已然暗暗的为邵光毅计划好了未来生活——从他的角度来看,真是美好极了!
他替邵光毅高兴,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对方的头发。邵光毅许久没有承受过如此的亲昵,登时身体一震,一颗心不禁狂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