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进保牙一咬:“好汉请说。”

这个人既然已选了自己做目标,就意味着他已没有了退路。

答应了,日后事情曝露固然难逃一死;不答应,只怕也活不过今晚!

伸头是一刀,缩刀也是一刀,横竖都是死,倒不如狠狠心,赌上一把!

“你倒是个识时务的!”那人笑吟吟地骂了一句,倾身,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张进保原以为是何等天崩地裂的大事,不料竟然是句不痛不痒的话,不禁惊讶地瞠圆了眼睛:“真的只要跟皇上说这句话就成了?你,你不会反悔把银子拿走吧?不会到时借口我没说,胡乱灭小人的口吧?”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这才发现身后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忙点燃了油灯,打开怀里那个黑色的包袱,十绽明晃晃的银锭,顿时晃花了他的绿豆眼!

不得不说,此人深谙人心。

对于久居深宫的太监而言,白花花的银锭,的确比轻飘飘的银票震憾得多,也吸引得多!

张进保喜极欲狂,捧着银子傻笑了半晚,才连夜在房里掘了个坑,把银子深深地埋入了地下……

这一晚,燕王府里访客不断,名贴雪片般飞了进来。

自十月中旬,临安突现飞蝗大军,树木粮食啃食殆尽,初由赵王祭蝗。

结果先有童男童女活祭,弄得天/怒人怨,后又有祭蝗台无故坍塌,造成数千人死伤,血流成河。

赵王却未在第一时间展开救治,反而在侍卫的护卫下,逃之夭夭。

搞得百姓民怨沸腾,朝野上下一片指责。

危急关头,燕王挺身而出,接替赵王负责灭蝗。

他集思广益,每日不辞劳苦地奔波在京郊各县,亲身动手,收集整理灭蝗良策,编撰成册及时通报地方。

半个月来,成绩斐然,临安府周边蝗虫几乎已捕杀殆尽。

而各地方官员依其策行事,同样是捷报频传,纷纷上奏,给燕王请功。

皇上龙心大悦,已命钦天监择定十一月十五日,亲到太庙祭天。

明眼人都知道,祭天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论功行赏。

虽然殿下已贵为燕王,封无可封,但是皇上的嘉奖,代表着肯定。

对于支持燕王,一心盼望他得继大统的臣子来说,绝对是鼓舞士气,值得庆贺的大事。

尤其是,赵王已受皇上斥责,此消彼涨,燕王的声誉水涨船高,支持率飚升的同时,意味着赵王一派被扼制。

可以预见,经此一役,两宫之间的争斗亦会变得日趋白热化。

眼瞅着还有二天就是祭天大典,那些亲燕派,便忍不住跑来提前道贺,顺便表示忠心。

“王爷,光禄寺卿,王正熙王大人来访。”陈泰满眼喜气,拿了拜贴,奔入书房。

南宫宸心中微微一跳:“今儿来了多少人了?”

陈泰喜滋滋地道:“怕是有十多位了吧?全是三品以上的大员。”

几乎囊括了朝中各大部门,王爷这半个月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要不是这回王爷出面主持治蝗事宜,还真不知道,朝里有这么多人支持王爷呢!

“你亲自去,转告王大人,就说本王偶感风寒,不便见客,婉言将他送出门外。”南宫宸淡声吩咐:“另外,通知门房,紧闭王府大门,凡是来道贺的大臣,一律不见。”

“王爷?”陈泰愕然。

这正是拢络人心,拉近关系的大好时机,王爷怎么把人往门外推?

“叫你去就去!”南宫宸俊颜一沉,冷声喝叱。

“是!”陈泰深知主子的脾气,向来说一不二,立刻转身出去。

王正熙在花厅等候,听到脚步声,忙整理衣冠,正要见礼,却见陈泰去而复返,身后空无一人,不由微微一怔。

陈泰歉然道:“王爷偶感风寒,不便招待。改日再请大人喝酒。”

王正熙也是个人精,一听这话,立刻便醒悟到——燕王这是要避嫌了。

身为皇子,结交朝臣,不论在哪朝哪代,都是大忌。稍有差池,被御史扣上个“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帽子,参上一本,就够他喝一壶的!

当下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唯唯呐呐地出了王府。

走出大门,抬起袖子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回过头来望一眼门楣上“燕王府”三个描金绘彩的大字,苦笑一声:“攀龙附凤,也要看时机。这一回,怕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了。”

弯腰钻进轿子,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祸事不单行(二八)

更新时间:2013-10-15 23:00:07 本章字数:4505

十一月十四日,晨。叀頙殩晓

南宫逸下了早朝,照例去演武场练习半个时辰的骑射。

自他登基以来,这个习惯一直保持,每日勤练不缀,也因此几位皇子都受其影响,习练弓马,不敢有一日间断。

历时一个月后,灾情已经基本控制,救灾工作亦已全面展开,民心稳定,朝中上下对燕王一片赞誉之声。

南宫逸步伐轻快,下了玉辇,步入演武场轺。

张进保牵着一匹浑身雪白的高头大马,惴惴不安地站在马场的一侧。

“咳~”张炜见他呆立在一旁,竟然没把马牵过来,不禁微感诧异。

张进保霍然而醒,急急牵着马步入演武场,朝着南宫逸走来啊。

平日里,皇帝比较偏爱乌锥,今日他特地挑了一匹照夜狮子,就是想引起皇上注意。

偏偏,南宫逸此时偏着头,正跟聂寒说话,视线根本就不在马身上。

按照常理,他走过去后,就应该立刻弯下腰,跪伏在地上,让皇帝踩着他的背上马。

若是皇上没有吱声,他冒冒然开口,只怕立刻就会引来杀身大祸。

张进保有些着急,手心里不由得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故意磨蹭了一些时间,但是从他站的地方,跟南宫逸的距离有限,又不能停下来,再慢也挨到了皇帝身边。

张进保心里跟打鼓似的,颤着身子正要不顾一切地开口。

南宫逸轻“咦”一声,抬手抚了抚马颈间光滑水润,亮得银霜的鬃毛,赞了声:“这照夜狮子真漂亮。”

张进保顿时精神一振,眉花眼笑地接了一句:“西北马场新进贡的。奴才听说,还送了匹胭脂马给燕王,浑身没有一根杂毛!是真正的赤兔。”

负责西北马场的是,皇后的远房侄儿,每年孝敬几匹好马给燕王,不是什么稀奇事。因此,这话表面上听起来,挑不出什么毛病。

俗话说: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太康帝是习武之人,听说有纯种的赤兔马,哪里有不想一见的?

南宫逸颇感兴趣,眉一挑:“有这事?拉来给朕瞧瞧。”

“是。”张炜见皇帝心情好,自然乐得捧场,立刻便吩咐了亲信的小太监飞奔着去了燕王府牵马。

张进保任务完成,一千两银子无惊无险地收入囊中,十分高兴匍匐在地:“恭请皇上上马。”

“朕等着跟燕王的赤兔一较高低。”南宫逸哈哈一笑,折向射箭场,先去练习弓箭。

射完三壶箭,派去牵马的小太监满头大汗地跑回来,脸上表情很是惶恐。

张炜一愣:“马呢?”

“回公公,燕王的胭脂马,已经在上个月送给平昌侯府的小侯爷夏风了。”

南宫逸笑吟吟地过来,听了这话,当即脸一沉:“给谁了?”

“平昌侯府的小侯爷……夏风~”小太监预感不妙,硬着头皮禀报。

“是这样的,”聂寒一瞧,坏了,想要补救:“上个月,小侯爷新纳了位小妾……”

话没说完,南宫逸忽地抽出他腰间长剑,一剑捅进了照夜狮子的脖子!

捅完,咣当一声,将剑掷在地上,龙袍染血,扬长而去!

马儿发出“啾~~”地一声悲鸣,鲜血如泉狂涌而出,轰然倒地!

“皇上息怒~”现场众人无不变色,忽啦啦跪了一地。

张进保更是惊得两眼一翻,瘫在地上,昏死过去!

南宫宸正在跟邱然诺说话,乍然得知消息,愣了足有十秒钟。

“怪我,这事怪我~”邱然诺满头大汗,频频自责:“当初送礼物时,应该该再谨慎一些!怎么,就挑了胭脂马呢?”

为什么挑胭脂马?

当然是因为夏风是习武之人,又酷爱马,家中养着各种名马。

既然是送礼,当然要投其所好,这又有什么错呢?

南宫宸面白如纸,淡淡道:“怎么能怪你呢?匹无无罪,怀璧其罪。父皇已有疑我之心,不管送什么,都能找到斥责的理由吧?”

邱然诺心中恻然,心知他所言不差,心情颇为沉重,一时相顾无语。

南宫宸打起精神,笑道:“方才说到哪了?邱先生,咱们继续。”

消息一经传出,群臣哗然。

尤其昨晚入燕王府向南宫宸祝贺之人,更是如揣火炉,惴惴难安。

南宫宸与夏风自小一块长大,交情菲浅,夏风纳小,他以马匹相赠,看起来并无不妥。

皇上身为天子,却因此小事而震怒,似乎心胸过于狭窄,显得毫无道理。

然而往深了再一想。

南宫宸是皇子,平昌侯是手握十万大军,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

皇子结交外臣,已是大大不妥,若这位外臣还是驻守边关的将领,则其心可诛矣!

他即触了龙之逆鳞,天子为之震怒,也就不足为奇了!

太康帝春秋正盛,大臣们不思安邦定国,替皇上分忧,为百姓谋福祉,暗地里迫不及待地站了阵营,结党营私,鼓动几位皇子明争暗斗,是什么意思?

所以,天子动雷霆之怒,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马!

他真正在意的,是南宫宸的风头过于强健,有能力其实并不可怕,可怕是他那种一呼百应,群起而拥戴的号召力!

这才是皇帝深为忌惮,借题发挥的真正原因!

成年的皇子若是没有庸碌无为,则易为皇帝所弃,毫无疑问会被摒弃在储君人选之外。然而,若是过于优秀,则又会对帝位形成威胁,容易引起忌惮。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催之。

这是身为皇子的悲哀,又何尝不是皇帝的悲哀?

这个道理,紫苏不明白,她只知道小姐今天的心情格外的愉快。

不止早餐多喝了半碗粥,还几乎吃光了一碟酱瓜。

她一个劲地赞:“这酱瓜不错,吩咐谢正坤,下次还送几坛来,过年的时候可以配点心吃,还可以送人。”

紫苏懵然不知,多看了几眼酱碟:不就是寻常的酱瓜吗?用来配稀饭总有个把月了吧?也没听小姐赞过一句,今天怎么突然就觉得好了呢?

不过,她是个实心眼,既然小姐都说好了,那肯定是极好的。

难得有她喜欢的东西,几坛酱瓜有啥难办的?

当即就打发白前去飘香楼,找谢正坤要东西。

杜蘅吃饱喝足了,兴致高昂地领着一群小丫头在西梢间做女红。

眼瞅着要过年了,她打算自己动手,替自己裁一件新衣裳。

紫苏开了箱笼,搬了一大堆的衣料出来。

几个丫头围在一块,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从挑什么衣料开始,就开始争执。

这个喜欢深红,那个喜欢浅碧,这个瞧着银蓝秀雅,那个觉得还是金黄亮眼……足足吵了刻把钟,总算选定了银红。

再来,就是图样。

这个更不得了了!

梅兰竹菊,牡丹,芍药,海棠,再到花鸟虫鱼……争得面红耳赤,把杜蘅的耳朵都吵聋了。

大喝一声:“别吵了,咱们绣个春色满园,百鸟朝凰!”

“这个好,花团锦簇,喜庆热闹!”白蔹松了口气,拍手赞同。

“百鸟朝凰,一般不是用来绣喜服么?”白芨睁大了眼,满脸的茫然。

紫苏捂了肚子,在一旁笑得不行:“小姐恨嫁了,哈哈~”

“死丫头,胆肥了,敢取笑我,非撕了你的嘴不可!”杜蘅不依,扑过去要撕她。

“哎哟~”紫苏扭身就跑,边跑边笑着回头:“小姐,你饶了我,我再不敢啊,哎哟,哈哈哈~哎哟!”

这后一声哎哟,却是因为撞到人,差点跌了一跤,发出惊叫。

还未看清是谁,已被人轻轻扶了起来,伴之而来的是温润好听的男音:“小心。”

“小侯爷?”紫苏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回头朝身后望了一眼。

听到谈话声,杜蘅从西梢间里走出来,显然也很意外:“今天怎么有空来?”

她刚跟紫苏玩闹,脸蛋红扑扑的,眼里还残留着一点笑意。虽然因为他的意外到来,而明显收敛了。

但只这一丝微微的笑意,已足够安慰夏风现在那颗苦涩沉闷的心。

“心里有点烦,本想随便走走,不知不觉就到这来了。”夏风俊颜一红,老老实实地道。

很不可思议的是,原本满心懊恼,纷乱复杂的心,见到她之后,就神奇的平复了下来。

杜蘅眸光闪过一丝光芒,也不追问原因,微笑邀请:“想走一走吗?”

夏风很是诧异,感激地笑道:“求之不得。”

两人沿着花园的小池塘,数个月前曾经遍植垂柳,如今却沿池边出细卵石砌出了一步三尺多宽的步道。

夏风望着脚下黑白相间的卵石,迟疑了片刻,道:“南宫宸送了我一匹马……”

“知道。”杜蘅淡淡道:“就是你最近常骑的那匹胭脂马吧?挺漂亮的,这马出什么问题了吗?”

“不是,其实是因为……”夏风眼里闪过一丝狼狈,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心中惴惴,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皇上震怒,所以你现在左右为难了?”

收马的时候可是乐得很,满世界地炫耀,这会子成了烫手山芋了,再来后悔,早干什么去了?

夏风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阿蘅~”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杜蘅就事论事:“把马送回给殿下,已是不可能。”

“送人似乎也不妥当。”天子都已震怒了,谁还敢收?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该不会是想学皇上,拔剑斩马,一了百了吧?”杜蘅故做吃惊。

“怎么可能!”夏风苦笑。

若是真把马杀了,不仅得罪了南宫宸,连皇上也一起得罪了!只怕立时就要杀身之祸。

他自己获罪倒不要紧,就怕连累了整个侯府都遭秧。

“杀也不行,送也不行,留下来又会惹祸~”杜蘅眼里漾起一丝忧愁:“这可怎么办好呢?”

轻轻跺了跺脚,嗔道:“都怪燕王殿下,没事送什么马呢?”

夏风见她如此情态,忍不住笑了,柔声解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送什么都是一样。”

杜蘅眼里闪过迷惑:“你的意思,皇上猜忌燕王?”

夏风叹了口气,自嘲道:“这是朝堂之事,既乏味又龌龊,跟你说这些,真真白白污了你的耳~”

“那你要不要跟燕王保持距离?”杜蘅小心地问。

“那倒不至于。”夏风道。

“也是,”杜蘅深表赞同:“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越是这种时候,方能体现真正的友谊。况且,你一直与燕王关系不错,突然间成了陌落,反而着了痕迹。人的一生哪能没有起落?倘若一个个都趋吉避凶,明哲保身,要朋友何用?”

“正是这个理。”夏风很高兴她能理解自己。

“那匹马怎么办?”杜蘅很不放心的样子。

“事已至此,只能留在府里,好好养着,等风声没这么紧了,再想法子处理掉。”

祸事不单行(二九)

更新时间:2013-10-16 21:55:27 本章字数:3340

杜蘅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了。麺魗芈晓”

“阿蘅~”夏风凝望着她,万语千言在心中奔涌,然话到嘴边,却只有苍白的二字:“谢谢。”

谢谢她能包容他过去十年来对她的疏离和漠视;谢谢她能接纳他娶杜荇过门;谢谢她在他最失落茫然之际,安静倾听,软语开解,让他纷乱的心找到一处休憩的港湾。

“两家是世交,说谢就见外了。”杜蘅淡淡道:“况且,我也没帮你什么。”

夏风半晌做不得声,神色便有几分凄苦轹。

她的意思,只承认两家是世交,不承认彼此之间有婚约了?

他默了许久,涩然道:“杜荇的事,是我考虑不周。”婚后,定会想法子弥补对她的亏歉。

杜蘅正色道:“男子汉大丈夫,做事最忌优柔寡断。既已做了决定,就不该后悔。筱”

夏风汗颜,颓然道:“你说得对,是我迂腐了。”

杜蘅有些意兴阑珊:“我还有事要做,不陪你了。”

夏风碰了个软钉子,只得怅然而归。

紫苏上回被训斥了一次,这回学了乖,搬了张椅子坐在抄手游廊下,手里拿着一个绣绷,假装绣花,时不时地抬起头去瞄一眼。

这时见杜蘅回来,忙不迭地起身相迎:“怎么不留小侯爷用饭?”

“啊呀,怎么忘了这个碴,我去叫他。”杜蘅说着,做势转身。

紫苏信以为真,脱口道:“可别!”

杜蘅憋不住,“噗哧”一笑:“看你以后还装不装?”

紫苏这时才知杜蘅是故意逗她,登时闹了个大红脸,讪讪道:“你不是说,对一个人厌恶不能摆在明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