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又说了什么,我听不到了,因为夕郁冷笑着,扯住了我的手腕,带着我一同隐了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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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鬼君大人带着去地府的一路上,我都红着眼睛。
夕郁瞥我一眼,故意装作不懂,他还主动宽慰我道,“你放心,有我的金丹护体,即便是去了地府,也不会要了你的命。”
他明知道,我根本不是在担心这个。
见我无动于衷,依旧是那副委屈难过的表情,他叹了口气,伸过手来捉住我的手,“本君方才救了你儿子,你竟然同本君闹别扭?”
我不吭声。
他盯着我,低低地笑,“好一个忘恩负义的丫头。”
我没有。我抬起脸,眼睛红得愈发厉害了起来,我哽咽着抗议,“你,你好歹让我见见他们再走!”
夕郁看我一眼,见我眸中泪花闪烁,他眼神微动,下一霎,近乎有些愠怒地撇开脸去,冷哼,“不过是分别一段,你便不舍成这般,想本君被你丢下多少年,何时见你为我哭过?”
我哽住。
分、分别一段?
不是再也不让我回人间?
我不解,张了张嘴,正要再问,忽然见玄衣男子脸色一变,似乎遇到了什么不想遇到的人似的,伸手在我腰间一揽,带着我迅速地躲到了一边。
与这个躲避动作同步的,是他展开衣袖的动作,我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宽大且华美的衣袖,是夕郁出手攻击和防备的武器。
只不过,这一次,他不是要出手送那个迎面而来的人去地狱,而是…在隐藏自己的身形。
他在躲人?
鬼君大人,也有自己要躲的人吗?
我想不通。
在我踌躇不能明白的时间里,夕郁已经巧妙地躲开了自己不想见的人,他低头看了看我,俊美的面容上,居然隐约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狼狈。
等到见我面色怔忡,根本就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他低哼一声,似乎是放了心,揽紧了我的身子,加快了疾掠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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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地府,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迎,那些鬼差无常们对我恭恭敬敬也便罢了,要紧的是,就连孟婆和阎王大人,对我都极为客气。
我记得自己曾经来过这里的事,所以并不奇怪孟婆和阎王大人会认得我,可是他们对我的友好程度,实在是令我有些受宠若惊。
就比如我初到的这一日,孟婆放下了手中熬制羹汤的工作,特意在自己的庭院之内为我/操办了一桌的宴席。
对面的位子上,孟婆的脸孔
虽然可怖,眼神却是慈祥的,她笑微微地对我说,“冥界的东西你怕是不爱吃,婆婆特意托人从仙界弄的瓜果,丫头快尝尝罢。”
孟婆说的没有错,桌上盘子里的瓜果,都是晶莹剔透的,一看就不是凡品。
只是…我没有食欲。
朝孟婆感激地笑了一笑,我略带歉意地说,“我不饿…谢谢婆婆。”
孟婆看看我,倒也没有生气,她自己随手拿起一个晶莹剔透的桃子,眼睛看着手中的桃儿,嘴上却是恍若不在意一般地在同我说,“丫头不喜欢这儿?”
我没吭声。
她笑,“你往常住在这儿的那段日子,可是挺开心的。”
我垂睫,默了半晌,低声,“那时我失忆了。”
孟婆抬脸,看着我,“你不喜欢鬼君?”
“我有夫君。”
“你夫君原本就是他。”
孟婆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眉眼深深地看着我,“萧惜遇本就是鬼君大人在凡界的分身,鬼君就是他,他就是鬼君,不过你认识他们有前有后罢了,丫头何必分那么清?”
要分清的。
我语气笃定,“鬼君喜欢的,是绯色,而萧惜遇,才是我宋青柠喜欢的人。”
“绯色就是你的前世。”孟婆喟叹,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忧伤,“更何况,鬼君他——”
她的话说到这里,猝不及防地顿了住。
我困惑抬眼。
孟婆一脸尴尬的,望着我的身后。
我纳闷儿。
顺着孟婆窘迫的视线转过脸,就看到了刚刚分别不久的鬼君大人。
他换了一身新衣,却依旧是玄墨色的,花纹很奇怪,不像是凡间的花,似乎是冥界才有的曼珠沙华,既妖异,又华丽,衬得那张脸更加漂亮无匹。
我看着玄衣的夕郁,夕郁面孔很冷,绷着,面无表情的。
他伸手扯住我,拉我一起走,与此同时,回头淡淡睨向孟婆,“没事做了是么?在这里嚼舌根。”
这话说得实在狠,孟婆脸上原本就尴尬的笑容,顿时彻底窒住。
夕郁说话一向没有顾忌,即便是面对着一个婆婆,依旧是毫不客气。
眼瞅着孟婆的神色有些挂不住,我觉得尴尬,便朝她歉疚地笑了一下,却不想,还没来得及说出句抱歉的话来,就被玄衣那位扯紧了手,牵着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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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一日,能抵凡间数月,所以在地府的一天,就变得格外地长。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里,不管是孟婆找我,还是阎王找我,要么是没说上几句话我就会被鬼君大人给扯走,要么干脆就是他根本就不许我见他们。
不见他们,我能做什么?
也是有事做的。
比如说,和鬼君大人一起,坐在他宅邸的房顶上面,看星星。
白天也能看星星?没错,冥界根本无白天黑夜之别。
冥界也能看星星?没错,有灵力能使鬼推磨。
抱膝而坐,眼睛盯着头顶那熠熠夺目的群星,我沉默良久,终是忍不住出声。
“你该珍惜自己的灵力。”
一旁正拎着酒壶自斟自饮的玄衣男人听了,手上动作不由地顿了一顿,他侧过漂亮的脸孔,朝我咧一咧唇。
“你心疼?”
我忍不住蹙眉,“你的灵力,我心疼什么?”
俊美男人脸色顿时垮了下去,“哦。”
二人沉默。
片刻后,我问他,“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他正往嘴里倒酒,眼睛有些亮晶晶的,听到我这句,不由地眨了一眨,“等我烦了。”
“还要多久会烦?”
“快了。”
我皱起眉,“快了是有多快?”
他侧脸看我,不再笑,唇角微绷,“你这么急着走?”
我当然急。
“冥界一日,凡间好多个月,我在这儿耽搁一天的话,萧惜遇不知道要——”
“怕他着急?”夕郁又喝了一口酒,垂眼,笑,嗓音低哑,“你总是只想着他。”
说这句话时,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几乎有些落寞的感觉。我望着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孔,禁不住便怔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脑海中忽然闪过他说的那句“你何时为我哭过”,也不知是怎么的,我心头有些不自在,几乎是脱口而出地说了句,“我…我是怕不能亲手收拾景璎珞!”
这一句,说得又着急,又迫切,就好像是…就好像是,我要安慰他似的。
夕郁听了,抬眼看我,那一眼,看了好久好久。
然后,他突然展颜笑了。
“真的么?”他倾过身子,逼近我。
他离得太近,醇香的酒气扑面而来,我脸孔有些热,禁不住往后避了避,嘴里更是赶紧说,“自、自然是真的!”
“那就好。”见我一直在躲,他倒也不为难我,伸手捉住我的手,低头盯着我的指尖看了看,抬眼,笑,“你要打景璎珞,那,我教你术法好不好?”
我先是一怔,然后摇摇脑袋,“我想回家。”
他神色不悦,“学好术法之前,你回不去的。”
我愣了半晌,好一会儿之后,总算捕捉到他言语中的深意,我有些激动,“也就是说…我若是学好了,就能走啦?”
他缓缓点头,“…是。”
“你说话算话!”我兴高采烈。
“自然算话。”
“那好。”我欢欢喜喜,伸手拉起他的胳膊,“你喝够了吗?快教我吧!”
“好。”他随手丢了酒壶,揽住我的腰,从房顶跃下。
那时候,我只顾沉浸在学好了术法就能离开的喜悦当中,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玄衣男子那翘起的唇角里,漾着的笑不是喜悦,而是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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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郁说话算话,他说教我术法,就真的是教我术法。
眼看他能点石成金,眼看他能隔空腾挪,眼看他能随手一挥就隐去身形,我激动得几乎不能自制。
他那么厉害,看得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死死拽住他胳膊,兴高采烈地求着他教我教我。
夕郁抬手掰开我,难得的没有和我嬉皮笑脸,反倒是一脸身为师父的肃然,“你要学的,不是这些。”
不是这些?
我吃惊,“那…你为什么还要做?”
他神色淡淡,“自然是让你看看了。”
看看?我尴尬。
就在这个时候,夕郁突然似有若无地朝我身后瞥了一眼,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他的眼神微动,举步向前走去。
“跟着我。”
他把我带去了一个僻静的地方,那里没有闲杂人等,没有鬼差,也没有阎王和孟婆。
到了地方,我四下看看,见四周有哗哗的流水声,几乎能把冥界其他所有的声音都隔绝了,我正要发问学艺何必非要来这里,手腕却突然被夕郁给扯了住。
我转过脸,就看到,他将我的手腕拾起,眼睫垂着,朝我的腕子上戴了一块玉镯。
玉镯剔透,漂亮极了,我怔怔,“这是…”
他没回答我,而是抬起修长莹润的指尖在我手腕上拍了拍,只是眨眼之间,我手腕上那个极好看的玉镯,突然之间就消失无踪了。
我惊诧极了,“不见了?”
夕郁低头望我,“不许给阎王见,还有孟婆。”
我不懂,于是就皱起了眉毛。
夕郁没等我多问,随手挥了一下,四周的流水声瞬间就莫名其妙地加大,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倾低了身子,凑到了我的耳边,飞快地,说了一句话。
周围水声很大,而他语速极快,我根本就没听清,他已经说完了。
抬起脸看向他时,水声住了,他也直起身了,我怔怔愣愣地仰脸看他,“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
“明明说了。”
他转身走。
我紧跟着他,“到底是什么?”
“没什么。”
“明明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