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对他挺感激,如今看他一脸昭然若揭的幸灾乐祸表情,不由噎了一噎。

我看他一眼,闷闷地说,“嗯。”

他笑意更深,“你打不过她的。”

我张了张嘴,原本想要说话,可又一想,干吗说得这么直接啊?

心中恼他这么长别人志气,灭我的威风,我不由地沉默。

玄衣男子倒是没心没肺似的,探手过来捏捏我脸,“你不信?”

我偏了偏头,躲开他的手,仍是不肯吭声。

“嘁。”他笑,随手扯过一根蒲苇,叼在嘴中,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模样,很是没个正经,“我来之前,她不是把你逼到绝路了么?”

我身子一震。

想起那时那刻那险象环生的情景,不由心中一动,我颤着眼睫抬头看他,懊恼的神色渐渐消融。

他自然注意得到我的表情变化,不由得意轻哼,“不是本君来得早,你怕是早就化成了一滩血水。”

说到这里,他朝我逼近一步,“怎么,救命之恩,你不打算偿还不成?”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表情很是生动,一副“快夸我,快夸我”的神情。

我自知蒙了他的恩情,叹了口气,福了身子,很是认命,“多谢鬼君大人救命之恩。”

这话明显他爱听,可下一秒,他又皱眉,似乎不满,好看的眼角微微上挑,他朝我邪笑,“就一声感谢鬼君?”

我愣了愣,“不然…”

他摊开一双形状优美的手,表情肃然,“不然…你以身相许也成。”

我嘴角一抽。

他绷着那张俊美无匹的脸孔,神色很是认真,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的架势,“怎么?”

生怕我忘了,他微扬下巴,再次提醒,“本君方才才救了你命,别装忘了。”

“我没忘。”我看他一眼,嘴角抽得几乎要痉/挛,我强压自己的崩溃之情,也努力提醒他,“可我是有夫之妇,不能许给鬼君。”

他修长手掌一挥,一副大度形容,“区区夫妻之名,本君不会放在心上。”

我又是嘴角一抽。

他抬眼催我,“定了?”

我咬着牙根,“没正经!”

他乐,指尖摸我脸颊,眼神柔软,语气却暧昧,“恼了?”

我摔落他的手,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

几乎就在我转身那一刻,有无数把刀剑从一旁的蒲苇丛中嗖嗖探出,每一把都直直指向我的身子。

惊鸿一瞥的那瞬间,我只来得及看到——在那片蒲苇丛中,有一双又一双阴狠放光的眼睛。

是景璎珞设置的伏兵!

危险迫近,我只来得及惊叫一声,身子便下意识地往后退,耳畔有人邪笑,“你是鬼君看上的丫头,这就慌了可不成。”

说这话的同时,他手臂一伸,揽住了我的腰。紧紧。

我脸腾地一热,又占我便宜!

我又羞又恼,想骂他,却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他黑色的袍袖若无其事地挥了一挥,我眼前原本安安静静的蒲苇丛中场景,顿时变得飞沙走石起来。

厉风呼啸,似有鬼哭,玄衣男子以衣袖遮住我的脸,可我依旧瞥得到脚底那令人震撼的狂风肆虐的场景。

只不过是区区一副衣袖,可衣袖之外,是狂风呼啸,衣袖之内,则是淡香盈盈。

直到此时此刻,我才信了,这男人,确实是翻手为云覆手雨的鬼君。

那么…

他…

可否能解浮生劫?

如果能,他应该会帮我的…吧?

扯紧他的衣袖,我垂下了眼睫。

耳畔,他似乎察觉到我情绪的震动,低笑了一声。

.

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衣袖敛起,风停石住,一切恢复此前安安静静万籁无声的样子。

只是少了那几个黑衣执刀、面目不善的人。

我并未回神,依旧唏嘘,神情怔怔。

玄衣男子撤了衣袖,邪笑睨我,“很吃惊?”

我默了一会儿,抬脸,困惑地问,“他们…到哪儿去了?”

夕郁冷哼,“我打哪儿来的,自然送他们去哪儿。”

“地府?”我吃惊。

他振了振衣袖,掸去并不存在的灰尘,瞥我一眼,不答反问,“你有事求我?”

我愣了愣,脱口而出,“你怎知道?”

他哼,“早说过,凡间的事,没有能瞒得过我鬼君。”

我抿了抿嘴唇。

他看了看我,转身就走,“不说罢了。”

我着急,伸手扯住他衣袖,“你…你可会解浮生劫?”

他转脸看我,唇角微挑,似笑非笑,“救你儿子?”

有门儿?我赶紧点头,“对。”

他冷哼转身,“不会。”

“哎——”我扯紧他的胳膊,不肯松。

他偏过脸来,笑得魅惑,“我若救他,什么好处?”

我怔了一怔。

他一本正经,俊美无双的面容摆成一副生意人的脸孔,“天下没有不付酬金的生意。你给我什么好处?”

我拧起了眉毛。

他又是冷哼,又要转身。

我真是急了,紧紧扯住他,“你要什么!”

他立刻回头,微笑,“你跟我走。”

“去哪儿?”我愣。

“地府啊。”

他理所当然地扬了扬眉,“我是地府的鬼君,你随我走,不去那里去何处?”

我沉默,拧眉。

他不给我犹豫的时间,转身就走,“浮生劫至多能撑半月,而凡间根本无人能解,不怕你儿子死的话,你大可以继续考虑。”

话音落定,他再不停留,撒了我的手,大步流星地朝远方走。

眼看他身影越来越稀薄,似乎是要隐去身形,我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他的腿消失了,腰消失了,身子彻底消失了,只剩一张脸时,我终于忍不住,闭眼出声。

“好…”

“我答应!”

我答应。

只要能救宋小宝一命,让我付出再大的代价都无所谓,只是去地府一趟,我不怕的。

萧惜遇他…

他会懂的。

我亏欠了儿子太多,我不能再不顾他的命。

原谅我没同你商量。

原谅我,再一次任性。

.

夕郁说到做到,我答应之后,他立刻带我一起去救宋小宝的命。

西祁营帐内,夕郁的身形是透明的,我的也被他施以术法,变成透明。

眼看着宋小宝近在咫尺,我却不能触摸,我心头难过,眼圈儿禁不住有些红。等到瞧见那个撩开帘子走进来的俊美男子时,我更是情动,忍不住便朝他奔过去一步。

手腕却被夕郁扯住。

他正将一只手掌悬在宋小宝的脸上施法,眼角余光在向我警告着,“别给本君添乱。”

我怔怔望着萧惜遇那张依旧俊美,却明显苍白憔悴的脸孔,不由得心中悲痛。

夕郁见我不再乱动,哼了一声,收回目光。

萧惜遇看不到我们,自然也看不到夕郁正在做的事情,他蹙着眉头走过来,在我跟前擦过,根本就没有察觉。

我闭了闭眼睛。

等他在榻前坐定,刚刚拾起宋小宝的小手握住,帐外有人沉声,“萧驸马?”

萧惜遇眸子微亮,似有光彩泛过,“进来。”

进得帐子来的,是李越。

李越绷着那张脸,走进来,在萧惜遇面前三步外站定,面孔很是严肃,“公主她…依旧下落不明。”

萧惜遇身子一震。

李越稍稍躬身,“公主是趁属下不防之时,跃上了城楼,等属下追过去时,她已经…已经不见踪影。”

萧惜遇脸孔一白,握着宋小宝的那只手不由瞬间收紧,“你是说,她在景璎珞手中?”

李越敛容,“有这个可能。”

李越和萧惜遇的猜测,惹得我苦笑连连。

是,怪我行事冲动。

我根本就没同萧惜遇商量,任性妄为地就跑去找景璎珞拼命,谁料她如今也不知是修炼了什么古怪的术法,我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倘若不是夕郁救我,我可不就沦落到了她的手中?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宋青柠…

许是想到景璎珞,李越和萧惜遇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萧惜遇想了一想,沉声,“我——”

话未说出,忽地身子一绷,他几乎是难以置信地、迅雷不及掩耳地转过脸来,惊诧地看向自己手中那微微动了一动的小手。

就像是有心电感应一般,我和他一起,惊喜地转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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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榻之上,一直沉睡不醒的宋小宝,睫毛微颤,虽然动作轻微,却分明在动。

萧惜遇几乎屏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药石无效的娃娃,他那张精美的面孔上,写满了惊喜,更多的,却是惊诧。

宋小宝,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我喜极而泣,险些失声,抬手便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萧惜遇更是凤眼一动,又喜又诧,根本顾不得想那许多,倾过身子,便拥住了那个苍白孱弱的娃娃。

怀抱里,甫醒的娃娃将拥着他的这个男子看了一会儿,然后嗓音微惑,喃喃地说。

“你是…”

萧惜遇伸手按住他的唇,示意他休息,嗓音哽咽,“是你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