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座她几乎想像不出来的宫殿,洁白的汉白玉地砖,华丽的雕花落地柱,精巧的二龙戏珠藻井,两座高约丈余的九龙盘烛,每座烛台放着八十一根莲状红烛。两侧墙上分别挂着九串五连珠大红宫灯,灯烛俱都亮着,把宫殿照得亮如白昼。
杨怀瑜长在尚书府,自小住的用的已是世人难及,如今见了如此富丽堂皇的装饰,还是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不但奢华,而且大胆。
自古龙纹只能用于皇族,其余人家若是使用,均被判为谋反罪,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沉重的紫檀木门在殿深处缓缓开启,一个身穿素白锦袍身姿修长的男子在侍卫的簇拥下,闲闲地走来,经过殿中明黄色龙椅时,顿了片刻,而后停在距她两步远的前方。
以为已经死了的人,如今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杨怀瑜不是不激动,可眼前的情势却容不得她激动。
“看了这宫殿,你有何感想?”
能有何感想?她的心里充满只有恐惧跟绝望,无休无止的恐惧,无边无际的绝望。杨怀瑜垂下头,视线落在他用金丝线密密地缀着繁复的缠枝梅花样的袍边上。
毫无疑问,南宫世家谋反篡权的意图显而易见,再提报仇有何用处?况且,她自己的性命都握在别人掌心里。
眼前的袍子更近了一步,竹香隐隐。杨怀瑜猛然想到,若他想除去她,直接禀告皇上就是,何必半夜三更找她过来。
她抬起头,不解地看着韦昕。
往日温婉的双眸嵌在苍白的脸上,平静得像两汪深不见底的幽潭,而悲凉却丝丝缕缕地自那幽潭弥漫开来。韦昕心中泛起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想伸手将她揽入怀里。他皱眉,将这种莫名的情绪压下去,用一贯低稳的声音道:“你放心,我等了你那么多年,不会轻易让你死去。至少在及笄之前,你会安然无恙。”
他等了她那么多年,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怀瑜越发迷惑,韦昕却不再解释,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话,“枫霜阁最好低调点,否则皇命下来,我也保不了你。”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凌萧传来的消息也是同样的意思,皇上已经注意到枫霜阁了。枫霜阁究竟做了什么竟然上达圣听?
杨怀瑜怔在原地,青桐过来道:“姑娘,该走了。”
待出了地宫,杨怀瑜才发现,星辰早已淡去,天际露出一丝鱼肚白。她不敢耽搁,一路快马加鞭回了柳树胡同。
青桐在院墙外跟她告别,“大人不日便要回京。属下跟青楠留在郾城,姑娘若有需要可到西街尽头的茶叶铺子。”
杨怀瑜冷冷地道:“不敢劳动大驾。”
青桐憨憨一笑,“大人吩咐属下保护姑娘,属下不敢不从。只是姑娘身怀绝技,又有随从在身,属下跟着未免班门弄斧了。所以属下就等着姑娘差遣了。”
杨怀瑜再不答话,纵身跃入墙内。
丫鬟们仍在睡着。
杨怀瑜悄悄进了内室,脱下外衣,躺在床上。一夜不曾合眼,却是半点不困。木床挡板上的雕花精致繁复,层出不穷,犹如迷宫一般,找不到出口,看不清方向。枕旁放着禁步的玉佩,摸上去触手冰凉。杨怀瑜脑子顿时清明了许多,睡意也渐渐袭来。
半梦半醒时,听到窗外有吵闹声——
“不是说了姑娘还在睡着,你怎么又来了?”是采薇的声音,极不耐烦的样子。
“姐姐,人家不肯走,就等着姑娘把帐清了。三番五次催我,我也没办法。”声音很陌生,该是前院的小厮。
“那就让他等着。你先出去吧,待姑娘醒了,我会回姑娘。”采芹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小厮千恩万谢地走了。
杨怀瑜唤了采芹进来,问:“什么事吵闹?”
采芹笑着说:“小杨管家越来越糊涂。胭脂铺的伙计说上次您的账目错了,短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小杨管家对了半天帐没发现纰漏。那伙计就不肯走,非得吵着您出面说清楚…他也就是在郾城,要在盛京,别说见姑娘了,就是进杨家大门,也得他们掌柜的亲自来。”
杨怀瑜心里有数,就说:“让他在花厅等着吧。”
采芹忙唤小丫鬟去前院传话,又跟采薇伺候着杨怀瑜用了早膳。
杨怀瑜收拾妥当才由采芹扶着到了花厅。隔着纱帘看到,花厅里站着两个男人,稍矮点的是杨忠,个高的那人赫然就是丰宜。
丰宜拿出一本帐薄,恭恭敬敬地呈了上来,“杨姑娘是尚书千金,小的本不该上门打扰。可敝店是小本生意,若查不清账目,掌柜便让小的自己贴这一百多两银子。小的家里就是砸锅卖铁也拿不出来。”
杨怀瑜示意采芹接过帐薄,装模作样地翻了翻,道:“当时胭脂水粉的买了许多,我也记不太清了,一时半会也对不完。杨管家,你没别的事吧?”
杨忠有些犹豫,支吾道:“不瞒姑娘,小的还有事要做,不如小的找帐房来帮忙。”
杨怀瑜笑道:“不必了,杨管家有事自去忙吧。”
杨忠走了,采芹忙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杨怀瑜低声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样闯进来?”
丰宜踌躇片刻,凛然道:“韦大人是我杀的。昨夜我在魏家射了他一箭,正中胸口。”
虽然猜到了几分,但见他这样直接地说出来,杨怀瑜还是吃了一惊,强作镇静地问:“理由?”
“一来,韦昕知道了姑娘的身份;二来,韦昕已对望江之事产生了怀疑。”还有一条没有说出来的理由就是,韦昕死了,他跟姑娘的亲事自然也就不成了。
杨怀瑜冷声道:“我问的是,你不知会我就擅自行动的理由。”
丰宜愣在当地,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月影说姑娘的手还不曾沾过血。”
杨怀瑜一把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早晚要沾血,早一天晚一天有何不同。”她认真地看着他,神色平静,“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还从来没见过杨怀瑜这样严肃的神色,丰宜目光游离,“没有。”
杨怀瑜逼问:“真的没有?”
“我发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姑娘好。”这句话,丰宜说得倒是异常坚定。
杨怀瑜转过头,低声说:“我知道了,你走吧。”
丰宜看着她疏离的背影,一咬牙,走了。
采芹走过来,看了看杨怀瑜灰白的脸色,轻轻唤道:“姑娘。”
杨怀瑜无力地说:“叫月公子来。”
月影很快过来,柔声问:“姑娘?”
“昨夜之前,你已知道丰宜要做什么,对不对?”
月影看着那双没了神采的眼,点了点头,“丰宜问过我,魏家宴客的地点,时间。”
“连你也要瞒我。”
月影低声解释,“我认为丰宜做得对,我也知道姑娘定是不舍得他死。所以——”
杨怀瑜仰头直视他的眼睛,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若连你都让我信不过,那我还能相信谁?”
掉头就走。
胳膊被一双有力的手拉住,杨怀瑜盯着满脸急切的月影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月影松开手,“月影五岁到杨家,那时姑娘还不会走路。如今十四年了,月影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丰姨娘跟姑娘就是我生活的全部。我答应过姨娘护你平安。我知道韦昕死,姑娘会伤心。可他若不死,姑娘就不能好好地活…报仇的事与我无关,南宫世家也与我无关,这些事,姑娘愿意管,月影便任由姑娘差遣,若姑娘不愿管,无论天涯海角,月影陪着姑娘去…月影所求就是姑娘活着。”
杨怀瑜轻咬着嘴唇,眼圈便红了。稳住情绪,她沉声吩咐,“你去查查朱组最近干了些什么?”
韦昕不是说保她在及笄前安然无忧嘛,离及笄还有两个月。 被蒙在鼓里的滋味太难受,她想将这团乱麻理出个头绪,若能找到解决方法最好,实在不行,就来个金蝉脱壳,再也不管这些事。
月影办事效率极高,不过三五天,他沉着脸来汇报。
打开他带来的信笺,只看了一眼,杨怀瑜便如浸在雪水里一般,浑身冰凉——
意难测
“这个福旺瓷器行是什么来历,怎么以前没听说过?”
“原本是山西一家小商号,今年春天刚换了东家,现在开始做大生意。”月影有些犹豫,“听说现在的东家是太后的亲侄子江锦祥。”
这倒是了,这么大的后台,难怪有胆子倒卖私盐。名义上做瓷器生意,在瓷器里装上盐块,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到京城。
杨怀瑜冷笑一声,“朱信平日喜欢舞文弄墨,不会没看过《龙图公案》吧?如今我朝比前朝律法只有更严,他倒不怕掉脑袋了。”
月影道:“朱信说,咱们只管出银子,其余进货、运输、贩卖全都是福旺瓷器行经手。就算被查出来,也有太后的侄子顶着。”
“由他顶着?那枫霜阁的名头怎么就跑到皇上耳朵去了。皇上现在不办,多半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若太后发了话,她侄子准保第一个就把咱们拎出来顶罪。”
月影低了头,不再答话,只听杨怀瑜自言自语道:“朱信都这般年纪了,怎会这点事都想不通,即便他一时糊涂,镜叔跟丰宜难道都看不出来?”
话语虽轻,可听在月影耳朵里,却如晴天霹雳般,震得他几乎站不稳。他想起,来郾城前,凌萧跟他说过的话,“枫霜阁不等于姑娘。我们的职责只是保护好姑娘。”
镜叔跟朱信是南宫家旧部,关心的是报仇与重建;而凌萧与他是受丰姨娘恩惠长大的。他们本不是一路人,只不过因为杨怀瑜才有交集。他一直没有分清这点,所以对以往的决定从未有过怀疑。
如今细细想来,无论丰宜的刺杀之举还是朱信的谋利之道,无疑都是在将姑娘逼上险境。
月影吓得脑门沁出一片细汗,脸色也有些煞白。恰此时,门口传来“剥剥”的叩门声,采芹推门而入,回道:“姑娘,外头来了个女客,说是姑娘让她带茶来,在垂花门等着。”
杨怀瑜收了信笺,说:“把人带来吧。”
月影趁机告退下去,恰与来人对了个正着。
那女客容貌清丽,步履轻盈,神情却极为冷淡,一张脸跟冰块雕出来似的。
见了杨怀瑜,女客并未施礼,冷冰冰地看着她,甚是无礼。杨怀瑜毫不在意,只顾看着面前摊开的玉簪花样子,这还是早晨采芹想替她绣条丝帕,特地拿来让她选的。以前她的帕子均是十一瓣倒座莲花花样,如今都不能用了。杨怀瑜想起韦昕派人送来的那两条帕子,神情便有些恍惚。
女客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不错,姑娘好定力。”
杨怀瑜慢慢抬起头来,浅浅一笑,“你身上没有杀气。何况你若动手,我虽然未必打得过你,可逃命总是没问题。”
女客左手一翻亮出印信,“我是青楠。我家大人吩咐我给姑娘带句话,盛京的事,姑娘放心,他都处理好了。至于郾城这边,姑娘若没事,还请早日回京。我家大人请姑娘在…”青楠满脸通红,顿了一下,才又道:“我家大人请姑娘在极乐坊听曲子。”
杨怀瑜“呵呵”笑道:“这个好说,只要你家大人亲自弹琴就行。”
“休得羞辱我家大人!”青楠气极,手中短刀便向杨怀瑜刺来。
杨怀瑜侧身躲开,叫道:“采芹,送客。”
未等采芹答应,青楠折身就走,头都没回一下。
见青楠出了门,杨怀瑜重新坐下,不由地想,“韦昕说都处理好了,他是怎样处理的?”
盛京,御书房内,暖意融融。
景德帝看着身穿素白锦袍斜靠在软椅上的韦昕,细细打量了一会,问:“如此说来,这枫霜阁与锦祥之间还是爱卿牵得线?”
韦昕捧着温热的青瓷茶碗,微翘起兰花指,摇摇头,待啜了一口宫内特有的雪山红芒,才答道:“牵线倒是没有,只不过给他们指了条路子,想发财就得搭上江大人。”
景德帝点点头,“难怪他们这么大胆子,却原来是爱卿在撑腰。”
韦昕笑得有点赖皮,“微臣不也是靠皇上撑腰吗?”这一笑,韦昕眉眼闪着光彩,越发显得唇红齿白,明艳不可方物。
虽然看多了韦昕的面容,景德帝还是愣了片刻,才关切地问:“爱卿脸色看不错,宿疾应该痊愈了吧?”
韦昕“砰”一声放下茶碗,双膝跪地,“臣谢皇上恩典,若非皇上每月赐药,臣,臣恐怕早是隔世之人。”
景德帝连忙起身搀扶,“爱卿快请起。这几年,爱卿为朕,为万晋王朝也受了不少委屈。”
韦昕复坐下,正色道:“臣食皇上俸禄,理应为皇上解忧,为黎民造福。臣不委屈。”
“既然不委屈,爱卿还得再辅佐朕几年才行。”
韦昕无奈地答:“臣遵旨!”似是极不情愿。
景德帝面上有丝愧色,“朕知道爱卿为难,只是目前的境况若爱卿不再,朕实在难为。不过朕替爱卿找了个帮手,有些事,爱卿就不必亲力亲为了。”说罢,挥挥手,身旁伺候的小太监躬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门口出现一个青色的身影——
那人趋步上前,伏倒在地,“臣萧如是叩见皇上。”声音清亮爽朗,一听便让人心生好感。
景德帝挥袖虚扶,“平身。”
萧如是谢恩起身,又作势给韦昕施礼。
韦昕并未劝阻,只笑,“你我同朝为官,无需多礼。”
萧如是尚未弯下的腰,立刻挺得笔直,就势坐在了皇上右侧,恰与韦昕相对。
韦昕便趁机把他打量了个仔细,只见他发如乌缎,鬓似刀裁,俊俏里带着几分冷肃,可这样一张冷脸上却偏偏长了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硬生生抵消了冷肃,反增添了三分风流。一身缀着鹭鸶补子的青色官服,又平白使他多了些庄重高贵。
又是个谜一般的人物。
如果说,百官之中,还有谁让韦昕看不透的话,除了杨重运就是眼前的萧如是了。杨重运是因为长年浸润在官场里,养成了泰山崩而行色不变的泰然;而这个萧如是,身上则带了太多特点,让人一眼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景德帝见两人坐定,欠身对韦昕道:“萧爱卿聪明能干,但阅历尚浅,只要爱卿指点一二,定能成为爱卿的得力帮手。如此,爱卿就无需太过劳累了。”
景德帝此番言行,用意极深。
其一,他欠身朝向韦昕,看着跟韦昕很是密切,可话语却都是夸奖萧如是的。如此不偏不倚,巧妙地平衡了臣子间的关系。
其二,韦昕先前跟景德帝谈到南宫祖屋的地下宫殿,话中透露,南宫的宝藏可能尽数用于地宫了。按两人约定,若韦昕找到了宝藏,就可辞官归乡。景德帝不愿放他走,拿话将住了他,可终归不想被人认为自己言而无信。这番话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只要韦昕把萧如是培养起来,那么他就有希望解甲归田。
其三,是说给萧如是听的,只要他好好干,来日便可代替韦昕之位。
这番话的言外之意,韦昕猜到了,萧如是也猜到了。
出了御书房,两人一前一后往文华殿走。拐过墙角,韦昕停下步子,懒洋洋地问:“萧大人在翰林院做了什么,怎么就让皇上看中了?”
萧如是眯起桃花眼,回答:“都是分内之事,诸如修史撰文经筵侍讲之类。不过,前几日,下官跟皇上提起,万晋王朝已有百年,不如编撰一本《太祖皇帝传》,以名垂后世万古流芳,皇上立马答应,还道韦大人学识渊博定有好建议。”
韦昕挑挑眉,“萧大人提议甚好,此事宜早不宜晚,索性这半年,萧大人就全力做此事,其余诸事就不必管了。”
说罢,催促杜离,去请林淮扬喝茶。
萧如是看着韦昕远去的修长身影,桃花眼更弯了几分。
林淮扬并未在五军都督府,听说去了顺天府。韦昕颇觉无趣,借口身子不适,早早退衙回了家。
杜离见他面色不虞,早早吩咐人沏了上好的云峰茶候着。韦昕没喝茶,披了青莲色灰鼠皮斗篷来到花园里。
韦府只种草木不种花,虽是深秋,因有大片苍松翠柏,所以花园里仍是郁郁葱葱,生机一片。月湖上的残荷已尽数拔去,湖面平如镜。
中秋那夜,就在此处,黑衣人自树后出来,悠然道:“首辅大人好气度,好兴致。”
彼时,皓月当空,清辉万里,他清楚地看到了黑衣人垂在身侧的手,白皙纤巧。绝对不会是练剑的男子的手。
竹篱茅舍里,白纱后面伸出来一双素手托着茶盏,玉指尖尖,蔻丹未施。那一刻他的心里隐约有了某种想法。
望江楼,他第三次见到那双手,十指交握,关节发白。他确信杨怀瑜就是赏枫亭用剑指着他的那个黑衣人。
所以,第二日,他借用鬼怪的传说布置了侍卫突然袭击。却没想到引出了真正的“鬼怪”,没想到引出了裁云剑。
她就是自己苦苦等了十五年,找了十五年的人?韦昕曾无数次想像那个人会是男还是女,会长得象南宫诚还是罗文凤?
可他却没想到,那个人竟然会是皇上钦点给自己的未婚妻室。
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对她动心了。在南宫祖屋的地宫内,看着她脸上的悲凉,眼中的倔强。那一刻,他莫名地有种拥她入怀的冲动。
活了二十四年,平生没有对女人动过心,仅有的一次却是因为她。
真是天大的讽刺!
她是他的对手,是他救命的良药,而他竟然动了心。
韦昕苦笑,笑容牵动嘴角,强抑制住的咳嗽扑天盖地地席卷而来,竟是前所未有的汹涌澎湃。
青梧看着他苍白的手,青紫的脸,低声道:“大人,皇上刚遣人送了药来。”
皇上又送药来了吗?
韦昕回到书房。青花瓷的药碗静静地放在书桌上,汤药还是热的,有白汽氤氲。
韦昕端起碗,仰头喝了。汤药并不难喝,里面放了银耳与蜂蜜,甜糯爽口。杜离接过药碗下去了。
韦昕瞧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低低道:“这药再喝下去,我就真的要日日混在极乐坊了。”
青梧听了心内恻然,微低了头,飞快地拭去眼角一滴水珠,再抬起头时,脸上已如平日般沉稳,“大人,属下到暖香苑找个姑娘来。”
韦昕面色平静,好半天才答应一声,“好!”
是夜,夜色凄清。一弯新月孤单地挂在天上,梧桐树的枝柯在蛸纱窗上投射出纷乱的影子。
屋子里红烛摇曳,脂粉香浓。雕花木床上,帐帘低垂,偶有娇吟轻喘声低低自纱帐中飘摇而出,带来满室春意。
床上的女子,身子半伏在男子胸前,乌黑的青丝缠绕着垂落下来,洁白的娇/躯若隐若现。
韦昕精致的面容逐渐显出不耐,终于在女子双腿缠上他的时候,翻身下床,顺手掩上了半敞的中衣。
女子愣在床上,不可置信地看着男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门外有浑厚的男子声音响起,“姑娘请穿好衣衫,我这就送姑娘回去。”
女子这才回过神来,一边穿衣,一边哼唱着,“你原来是苗而不秀,呸!你是个银样蜡枪头。”
门外的男子声再度响起,“姑娘切勿多言,免得平白送了性命。”
女子撇了撇嘴角,虽然不屑,却终究不敢多话,老老实实地整好裙裾下了床。青梧推门而入,将她双眼遮住,塞进马车里。
书房的另一侧,转过屏风,是重重纱帐,里面热汽氤氲。
韦昕赤/裸着身子浸泡在里,一头墨发已然湿透,散乱地垂在肩头,衬映着面色愈加苍白。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睁开眼睛,眼里的星光,深不可测。冤有头债有主,这一切,他都将慢慢地报复在杨怀瑜身上。
韦昕无意识地眯了下眼睛,嘴角绽出一个冷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