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她缓缓松了手,见他转过身来,她的脸上像有了笑意,并着忐忑和娇羞:“几个月的相处,我早就喜欢上你了。幸运的是你是我的夫君,可不幸的是我明知你心中之人不是我,还要假装不知道。皇上的命令,我早就不打算听话了,但我也很贪心,我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可以吗?”
允聿眉心一簇,杨颖又急急道:“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定不会缠着你,你要爱瑛夕姑娘就去爱,你有任何需要我也会帮着你,好不好?”
好不好——她竟说得这样低声下气。
*
镂空铜鼎中仍是点着熏香,熏雾正浓时,有人自外头推门入内,清风传至,烟气霎时泅散,无声无息消弭在静谧内室。
环佩声动,帷幔被人拂开,宫婢领着方才去回禀庆王的侍卫入内。侍卫朝令妧行了礼,才低声道:“回二小姐,殿下说,二小姐此刻怕是不方便见杨大人。北汉太后,已让人带着在来的路上,二小姐且等一等。”
语毕,侍卫转身便要退下,令妧却猛地站了起来,直直问:“为何不让我见杨大人?”
侍卫的脚步一顿,又恭敬回头:“二小姐不要为难属下,属下不敢询问殿下的心思。”
“他在哪里?我自己去问他!”长裾拽着一地迷香,侍卫和宫婢见令妧要出去,起初还想阻拦,但见她的眸色阴戾,他们觑得一眼便再不敢拦着。令妧提裙踏出偏殿,才欲步下白玉石阶,远远的,却见一列侍卫带着一人而来。女子仍是一袭华丽宫装,金钗步摇满头,那神色,却再无桀骜得意,徒然只余下一地凄凉。
端妃!
令妧心中一窒,整个人呆立在廊下华梁旁。
*
“殿下,人正在厅内。”侍卫在前引路,庆王的步子却缓缓慢下来,并不着急进去。
他还是第一次来杨府,入目,到处一片青青翠翠,葱葱郁郁。
不见半点花草,尽是竹叶香,竹青色,从不曾想,这便是名满盛京的杨御丞府上。正值雨后,偶尔也见沾在竹叶上的雨水滴落下来,周围青翠,仿若此刻不像是置身人间凡尘。
庆王蓦然笑了笑,修竹高风亮节,杨御丞果真配得。
他一直未曾告诉令妧,北汉官员早在秦将军领兵赶赴边疆抵抗前夜琅时便被他的人全部囚禁,其中,当然也包括杨御丞。
这几个月,北汉朝政溃败,是南越的人一直暗中操纵。刘家一肩所挑的江山,早就名存实亡了。
庆王踏步进入厅内,梨花木敞椅上的男子缓缓抬起头来。那次盛京一别,他便再没见过他,及至那日杨御丞去幽兰院见令妧,亦是庆王让侍卫暗中操作。庆王却还记得那日朝堂之上经韬纬略的杨御丞,更记得那日御书房前坚决要求娶大长公主的模样,却都不似今日这般——消瘦憔悴,脸颊那道疤痕越发次刺目惹眼,倜傥俊颜早已怅然消失。
杨御丞就这样淡淡看着他进去,不行礼也不起身。
庆王一挥手退尽左右。
“杨大人,别来无恙。”他凝住他,浅笑着开口。
自庆王入京那一刻,便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杨御丞脸上无半分笑意:“你想怎么样?”
庆王低头轻抚着衣袍,笑道:“杨大人纵有雄韬伟略,手中无权,身后无兵,亦是空谈。本王欣赏大人的才智,大人若是跟着本王,今后荣耀势必不会逊于大人过往。”
杨御丞却是冷冷一笑:“殿下心思缜密,滴水不漏,用不着杨尚玉这样的败军之将。”
庆王朗声笑起来:“杨大人真是过谦了,北汉走到今时今日,却不是大人之过,要说错,也是北汉先帝的错。”
“住口!”杨御丞猛地起了身,狠狠盯住面前男子。
北汉确实亡了,可也容不得一个外族之人来评头论足先帝的功过。
庆王笑容清浅,这般忠心护主,倒叫庆王生出几分惋惜来。他落一落广袖,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笑看面前愤怒之人,自顾转了口:“本王来时,曾有一人说要见大人。”
心中似电光闪石,杨御丞的双眸略略撑大。
庆王已含笑开口:“不错,是令妧。”
“你把她怎么样了?”沉敛神色顷刻间溃散,杨御丞眼底难掩惊慌。
庆王不紧不慢地笑了笑,开口道:“本王疼她都来不及,自然不会把她怎么样。只是大人既不肯投入本王麾下,就别怪本王没有容人之量了。”
这是杨御丞一早料到的结果,他反倒是不怕了。庆王却又道:“本王倒是可以让你留封书信与她,该怎么写,相信大人是聪明人。”
他要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要死,也是杨御丞自己的选择,与庆王无关。
今时今日,他肯这样待公主,当真是心里有公主吗?杨御丞目不转睛望着他。
*
空旷偏殿里,宫人侍卫尽退。
女子瘫倒在地上,惊恐地看着令妧,喃喃道:“二小姐,你是二小姐?”
令妧含泪一巴掌打下去,却是绵绵软软,没有半分力道:“蠢货!为什么要勾结瑞王,你害死世弦也害死昭儿,你该死!”
她嘤嘤哭泣起来,哀哀望着令妧,眼底并无惧意,却有恨:“公主如今却来责问我,试问哪个母亲能容忍夺子之恨?既要如此,你当初就不该留下我的性命,又要我活着,又要让我尝尽与昭儿母子分离的痛,还要我眼看着别的女人得尽宠爱…我没有选择…所以只能找沈昭仪,我知道她也恨你。”
沈昭仪,沈玉致!
令妧心头一震,玉致竟也与瑞王勾结吗?她脱口问:“她呢?”
端妃痴痴一笑,凄凉道:“公主竟不知道吗?她早就死了,先皇污蔑她与瑞王有染,叫人半夜缢死了她。”
令妧踉跄退了数步,颤抖扶住殿内华梁,原来是沈玉致,世弦却叫杨御丞告诉她说是孙昭仪,世弦他…他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瞒着她的?令妧猛地又扑向端妃,哽咽道:“可你却害死世弦,你为何要害死他!因疾驾崩…你以为我会信?”
端妃脸色骤然一变,瘫倒在地上的身子也随之颤抖不已,她的语声亦是哽咽:“因为瑞王答应我,等昭儿登基,我便是皇太后!为了和昭儿团聚,我别无选择!”
“你!”令妧双手扼住她的脖子,眼底杀机尽现。
端妃却不挣扎,艰难笑起来:“那碗毒药,他纵是不喝,也活不得长久。”
“胡说!”
她的脸上仍是凄惨笑容:“公主又不知…你母后早叫人在他药中做足手脚,是我帮他…帮他摆脱这世间苦楚。”
“你骗我!”令妧惊恐撑大了双眸,直愣愣看着她。
她的眼睛里终是有了惧意,身子略一瑟缩,哀哀道:“最狠心的莫过于你母后,我如今自是信了沈昭仪,她都能这般对待自己的亲孙子,自然不会手软毒死你的驸马。是你深信她,所以不曾怀疑,瑞王早已让人查过先皇的药,并且陈描也已以伺候不周的罪名被处死。刘家江山便是毁在她的手中,公主,她平生最疼你,你告诉我,这都是为什么?”
令妧扼着她的手无力地松开,为什么?她来问她为什么?
毒死驸马,毒死世弦,她也想知道为什么?
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令妧跌到在地上,一时间头痛欲裂。她抬手扶额,咬牙道:“你胡说!我不信你!”
端妃哀痛看她一眼,突然猛地爬起来,狠狠冲过去撞在华梁上。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华丽身姿翩然倒下,鲜血自她头上汩汩而出,她一双美丽的眼睛仍是盯着令妧看,像是得到了解脱般:“昭儿死了,我什么都没了,我…我早想死了,他们却…却不许…”
“二小姐!”
“二小姐!”
外头之人闻声冲进来,看见里头情形,胆小的宫婢捂嘴惊叫起来。侍卫们忙上前扯下梁上帷幔将眼前尸身遮住。
唯有令妧,一动不动跌坐在地上,就这样呆呆看着。
宫婢扶她出去,只觉得她身子不住颤抖,仿佛一个不慎便要昏过去。令妧脸色煞白,语声却坚定:“去熙和宫。”
宫婢吃惊:“二小姐,殿下说您见了北汉太后,便带您去墨兰别院的。”
“去熙和宫!”她冷冷重复一句。
母后薨逝后,熙和宫一直闲置着,她也从未再去过,今日,却是非去不可了。
作者题外话:熙和宫里,会遇见谁呢?
另,公告,周日有事要去杭州一趟,所以停更一日。
【帝凰歌】02
浑浑噩噩往前走了几步,令妧推开宫婢的手。浑身仿佛虚累得没有半分力气,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她一路走下去。
温柔风里,飘浮着着馥郁芬洌的味道,隐约中,还能闻得出淡淡的药味。令妧不觉回眸瞧去,翠色绿荫后,便是太医院。恍惚中,令妧又记起那张常年谨慎苍老的脸孔,记得那一日,她说要另寻高明,终在陈描的脸上觅得惊慌与恐惧。
他怕母后交待的那个秘密被她发现,而她却丝毫没有怀疑!
令妧狠戾握紧了双拳,倘若那一日,她当真为世弦向北汉广招贤才,会不会一切就会不一样?世弦会不会就不死?
冰凉泪水淌落,在无情地告诉她,没有如果。
她又遥遥望向静康宫的方向,巍峨宫殿层层叠叠交映。玉致也死了,她一辈子恨令妧,令妧却仍不能给她一个清楚的答案。驸马为何而死,她至今不知,也许…也许以后也不会知道。
熙和宫已近在咫尺,令妧没有停下步子,缓缓入内。
“站住!”侍卫响亮的声音传来,令妧闻声看去,只见一抹瘦小身影慌张从玄廊下冲出来。远远的,她已经看清楚令妧的脸,眼底的悚然霎时被欣喜所替代,她径直冲进熙和宫,跪在令妧脚下,哭着叫:“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救我!”
大长公主…
令妧黛眉微蹙,多久不曾有人这样称呼她?遥远得仿佛是上一世的事情。
跟随令妧而来的宫婢皆是庆王心腹,不该听得的东西,她们便不会听见。
底下女子抬起头来,泪流满面地拽住令妧的长裾。她终于看清了她,是端妃的侍女虔儿。
虔儿紧拽着,哭哭啼啼道:“他们要把所有的人都抓起来,太后娘娘被他们抓走了,公主救我!”
宫中各处都是庆王的人,宫里女眷全都被聚集到一处,一并等候处置。虔儿却不知何故竟跑了出来,才在这里巧遇上令妧。
身后侍卫已追至,朝令妧行了礼,其中一个伸手钳住虔儿的肩胛,用力将她拖走。虔儿大声惊哭着,朝令妧呼救。
虔儿被原路带回,直到被押入廊下,才闻得身后传来女子淡淡一句“且慢”。虔儿的双眸一撑,似是看见了希望,慌忙含泪回过头去看她。令妧转身一步步朝她走来,虔儿又跪下去,恳求令妧救她。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对庆王来说,这位苏二小姐特殊得很,他们自然也不敢乱来。
令妧命他们都退开,这才半蹲下去,轻声问:“你告诉我,端妃究竟有什么资本能跟瑞王合作?”
瑞王是个精明人,不会无缘无故给许给端妃皇太后的位子,她想知道,端妃找玉致,究竟说了什么?
虔儿原本慌乱的眸子里缓缓溢出一抹恐惧,她将头一低,沉默片刻,终是打算说出来:“娘娘告诉昭仪娘娘,您和先皇的事。”
令妧心中一惊,忙脱口问:“什么事?”
…
虔儿已被侍卫拖走良久,令妧仍是呆呆站在廊下不动也不说话。身后宫婢叫了她几声也不见她应。
广袖垂落在身侧,令妧只觉得指尖也一点点地冰凉,虔儿的话仿若噩梦,再是挥之不去——“先皇喜欢公主,是娘娘亲耳听到的,先皇睡着还叫公主乔儿。”
多少年以后,她想她仍然不会忘记那夜宣室殿内的一吻,龙涎香伴着轻萝香,温柔带伤,缱绻匿痛。
她只当他是醉了,用最蹩脚的谎言自欺欺人,从不曾真正相信过世弦对她有过超越亲情的感情。
他却拉着她问她爱不爱驸马,爱不爱裴无双,爱不爱胤王。她仍当他胡闹,觉得他似孩子般任性。
他却接受瑞王的威胁,为了她派秦将军出兵,命杨御丞离京…
原来这一切,竟是因为爱她!
令妧只觉心口钝痛,忆起最后一次离别,他不顾受伤的手紧紧拽住她的衣袖,她却无情地呵斥——世弦,放手。
她竟不知他是如何放开那只手的,怎样的痛心与不甘!
白玉珠帘后,那温润如玉的笑容,清寒雪地里,那清瘦却坚实的胸膛…一切似烙印,深深镌刻在令妧心底,仿若昨日时光,恍惚中,她竟以为她真的不过是去去就来,而今日,她回来了。
冰冷宫殿里,却再没了那抹曾令她放不下的身影。
他不惜与她翻脸也要反对她和亲,却又在当口上,亲口许诺立昭儿为太子让她安心,她却从未有过他想。
怎会…怎会是这样?
惶惶自问,令妧不可置信地撑大双眼,竟是这样的一段孽缘!
“世弦。”
颤声叫出这个名字,令妧再抑制不住心伤,缓缓抱膝蹲下去。
两名宫婢吃惊地相互对视一眼,世弦是谁?
一个宫婢欲弯腰去扶令妧,却被她用力推开,那冰冷目光只觑得一眼,便叫人再不敢直视。
“姑姑。”
耳畔,似又传来那清弱温柔的声音。
“姑奶奶!”
昭儿俏皮可爱的样子。
头痛欲裂。
令妧疯一般推开两个宫婢,径直朝钟储宫跑去。
“二小姐!”两个宫婢欲再跟着进去,却见令妧猛地回头,狠戾道:“你们再跟着,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她们不怕死,却怕令妧死。
钟储宫早已人去楼空,一个宫人都看不见。
令妧一手扶额,跌跌撞撞走入内室。
自那次崔太后疯笑着说皇兄要杀自己后,她便再不想踏入这里,可是今时今日,她却不知为何又来了这里。再听不到记忆中崔太后疯癫的笑声,也不见莺欢唯唯诺诺的样子,令妧伸手拂开珠帘,踉跄地跌坐在窗边锦塌上。
地上、桌上、窗台上早已蒙上厚厚的灰尘,想必皇宫被攻破后,这里便再无人来打扫过。
令妧愣愣望向屏风后的鎏金凤床,自嘲笑道:“如今看来,你竟是这宫里唯一一个清醒之人!”
疯癫之人,再无人能蒙蔽她的心智。
令妧蓦然又笑,笑着笑着,又哭起来。
她却还不能死,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抬手擦了擦眼泪,目光环视周围,却在一侧角落里,令妧不觉一震。内室已布满灰尘,却只那一块,很干净。
令妧吃惊地站起身,绕过屏风,这才讶然地发现,整个凤床后的部分都很干净,不是故意擦拭的那种干净。是谁来过吗?可是,为什么是这里?
抬手敲打着地板,其中有一块竟是中空!
令妧的心再次不安分地悸跃起来,翻遍了整个内室,终于在凤床床柱上找到了打开密道的机关!
大约谁也想不到,太后宫里竟会有密道!
令妧找了火折子扶手下去,脚尖才沾地,眼前一阵风扑面而来,接着一双手狠狠扼住自己的脖颈,手中的火折子也在顷刻间落地,熄灭。
空气静谧,两道呼吸声交织在一处。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响起令妧的声音:“皇嫂?”
失踪的崔太后,竟是躲在这里!
明显感到扼住自己脖颈的手一颤,却没有松开,语声嘶哑:“你,你不是死了吗?”
“我没有死。”
“没死?”她惶惶反问一句,然后凄凉笑起来,“没死…怪不得,北汉真的亡了,北汉亡了!”
那双欲夺走令妧性命的手到底撤了,密道里的灯被点起来。这个狭小的空间内,一地的狼藉,吃剩的食物全部丢在一起,散发着令人难耐的恶臭。令妧捂胸干呕起来。
衣衫褴褛的崔太后就这样冷冷睨视着她,眼神愤怒像是看着敌视的仇人。
良久之后,她眼底的恨意蓦然泅散,她就这样呆呆望着令妧,像是彻底放弃了挣扎,直面着她道:“你是来杀我的吗?那就动手吧。”
令妧捂胸望着她,摇头道:“我不是来杀你的。”
“不是吗?”崔太后像是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你们已经杀了祯儿,下一个难道就不是我吗?”
先前伴着她的疯笑,令妧本能地以为她仍是疯癫,如今几句话,竟叫令妧如醍醐灌顶——她疯后再认不出世弦,从来将他当做皇兄,怎还会记得叫他“祯儿”?
“你…你没疯?”
崔太后没死,崔太后没疯,令妧的双眸撑得尤其大,不可置信瞪着面前妇人。
这几月想必是吃不饱穿不暖,这位曾母仪天下的美妇再无往西风采。闻得令妧的话,她又痴痴笑起来:“我若不装疯卖傻,我和祯儿早就死了!”
“为什么?”令妧脱口惊问。
“为什么?”崔太后惶惶反问一句,突然往前一步逼近令妧,凝住她带着惊恐的眸子,“令妧,你当真什么都记不得了吗?”
这一问,叫令妧猛地顿住了。她半张了张嘴,愕然望着面前之人,一时间竟不知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崔太后哧声笑了,望着令妧错愕面容,她低低道:“这么些年,原不是我不记得当年之事,是你不记得而已!你不记得当年发生的事,忘了玉迟因何而死!”
驸马!
雪夜里,她闯入未熄灯的房间,看见驸马饮鸩躺在床上,她哭着抱住他,叫他的名字,可惜他却再听不到了。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查驸马被母后毒死的真相,崔太后却说是她忘了驸马因何而死?
崔太后见她茫然模样,一抹讥诮笑容爬上嘴角,她又定定开口:“你可知道太皇太后为何非要立端妃的儿子为太子?”
令妧怔怔望着她,缓缓摇头。
崔太后眉目幽深,目光直直越过令妧削肩,似是从她身后墙壁上,又见当年那段被掩藏下去的机密——酉时末,冷雨越发下得瓢泼,宫人浑身湿透奔入内,一地的湿印一路延伸至崔太后的寝殿。当天夜里,夙阳宫里传出端妃难产的消息,随后太皇太后命侍卫严守夙阳宫,只准太医令与几名医女入内,旁人无事不得惊扰。大雨落了一夜,整个夙阳宫被严密看守着,直到翌日寅时,才传出端妃顺利诞下皇长子的喜讯。
崔太后似笑非笑:“也许当日,端妃诞下的是一位公主。”
“你胡说!”令妧吃惊脱口。
崔太后仍是冷笑,目光却又落在令妧苍白脸上:“反正,不会是昭儿。”
不是昭儿,她竟说不是昭儿!令妧的头愈发地痛,她稳住身影,咬牙道:“你胡说!皇室血统岂容这样随意混淆!”母后虽狠心,但也不至于这样糊涂!令妧直直看着崔太后,她当真没有疯癫吗?令妧有些迟疑了。
崔太后不慌不乱地笑起来,皇室血统混乱,早已不是第一次了。当年端妃临盆一晚,她虽不曾亲眼瞧见,可那样的事,她却亲身经历过。
彼时,令妧的皇兄尚在,崔后专宠,崔氏一脉迅速坐大。钟储宫的势力曾在宫里独大,崔后培植了一批聪慧精明的宫女、女官,闺阀势力一脉延伸至六宫。皇上膝下子嗣却未有皇子,是以崔后有孕,整个北汉的人都欣喜盼望着。崔后若是能一举得男,这一生便真的圆满了,再无奢求。倘若不能——
“没有不能的可能!”那一夜,崔后独自端坐在梳妆台前,整整望着镜中的自己说道。
“不——”令妧惊声尖叫着,宛若看一个恶魔一样看着崔太后。她说得那样明白,令妧若再听不出她的画外音,那真真就是傻了。
她说昭儿不是端妃的儿子,世弦也不是她的儿子!
望着惊恐无比的令妧,崔太后却仍笑得出来,眼底嗜血般的隐着讥笑:“宠爱没有一辈子,皇上一朝殡天我能还能靠什么?我为稳固崔家的势力别无他选,这件事,你母后她却知道!”
令妧双唇颤抖着,已经说不出话来。
“她选择默认,不过是因为皇上膝下只有祯儿一个儿子,太皇太后不想大权旁落,只能选择沉默!呵呵,我却天真地以为她并不知道,直到后来…祯儿被册封太子后,太皇太后终于开始出手了。她先是将我身边的亲信一个个除去,要我知道她已经得知这个秘密却不与我翻脸,太皇太后太才是最厉害的一个人!令妧,你却不像她,你太心软,所以你成不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