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事。”庆王忽而俯低身子,紧紧将她的柔荑握在掌心中,轻柔道,“令妧,你已怀了我的孩子,你当真连自己的亲骨肉也不要了吗?”
亲骨肉…
是谁在说话?
世弦走了,昭儿,昭儿也死了…
她已经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所爱也已与她失之交臂,她还有什么可留恋?可他却说骨肉,谁的骨肉?
庆王突然一把将床上女子抱起,圈在怀中,狠狠道:“令妧,你给我醒来!我不准你就这样去死!”低下头,用力吻住她冰冷的唇,吮吸,掠夺…
“妖星星相荧荧似火,大火在星宿徘徊不去,皇上,这是荧惑守心啊!公主…公主乃妖孽下凡,势必要毁我北汉!”
一阵婴孩啼哭撞破天际,惶惶中似要将令妧的心口破开一道血印。
她猛地惊醒,双眸死死地撑大。
庆王蓦地一惊,惊喜道:“令妧,你醒了?”
令妧直愣愣望着他,哑声问:“昭儿死了吗?”
庆王顿住。
她又问:“是瑞王下的手?”
“是。”
“北汉,要亡了吗?”
“已被夜琅侵占北部疆土,现在,是北齐了。”
“你,没有骗我?”
庆王淡淡望着她:“没有,我没有骗你。”
令妧“哇”地吐出一口血,为何念及昭儿出事,她的心会那样痛,痛得想要死去。
庆王紧紧抱住她颤抖身躯,咬牙道:“你听着,你已怀了我的骨肉,你必须要给我好好活着!”
“孩子…”她低低呢喃着。
“令妧,你当真要那样狠心吗?连世上唯一的亲人也不要?”
简短两句话,却戳中令妧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亲人…原来她还剩下一个亲人吗?
作者题外话:我觉得那个钦天监的大人好牛逼。。。那么早就预言令妧会灭北汉啊,啊哈哈、、、
【涅槃】40
也不知道庆王走了多久了,令妧独自一个人呆呆依靠在玉枕上。窗外阳光明媚,千丝万缕地折映进来。冰凉掌心缓缓抚上小腹,他说她又了他的孩子,可是她却并没有将为人母的兴奋,茫然到近乎麻木。
可每每思及年幼的昭儿,这么多年,却没有哪次这般心痛。
那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比起端妃,昭儿更愿意亲近她。
婴孩的哭声,无边无际的血腥味,像一张大网,紧紧地束缚住她。那些画面,或熟悉,或陌生,想得她心颤,想得她头疼。
夜来风急,浮躁空气里仍有一抹燥气,宫里传来消息,说越皇的龙体越发不好了。
连夜,却只召见了庆王入宫议事。
隔日,皇上要立庆王为储君的传言遍布朝野,诸臣们纷纷看准时机欲向庆王靠拢。
苏傃携了侍女的手自王府出来,一声“王妃”传至,她抬眸望去,见允聿长身立于府外的树荫下。苏傃一怔,随即遣退了侍女独自上前。
“你怎来了?”
允聿心下惆怅,语声略沉:“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苏傃瞧见他神色疏朗,心下已猜中几分,轻声问:“和儇儿有关吗?”
允聿点头:“她如今住在幽兰院,我不能直接去看她,可是傃傃你可以。”
无人处,他终又唤她的名字,不至叫王妃这般生分。苏傃容色微淡,盈盈一低头,才叹息道:“殿下是不喜欢我私自去别院的,我也很担心儇儿,听闻她昏迷了多日,如今才醒来…又刚怀了孩子,殿下越发不希望她受什么刺激,你有什么急事?”
苏傃又抬眸望向允聿。
允聿愣愣一怔,她说什么?乔儿怀了孩子?她与庆王的孩子?
触及袖中信件的手指不觉颤抖起来,他知道如今他不能去见她,可是北汉的事她是该知道真相的。苏傃却说她有孩子了…那,他还要告诉她真相吗?心似寸寸在痛,果真是造化弄人!
“允聿?”见他不说话,苏傃低低叫他一声。
他茫然退了几步,惶惶摇头:“没事,我没什么事,我只是…想知道她好不好。”
苏傃怜惜看着他,见他脸色苍白,大约是为令妧怀孕一事吗?苏傃喟叹一声,极缓道:“你且放心,殿下不会亏待她。你若想她好,日后便不要再找她。我要回苏府一趟,先走了。”
允聿听得恍恍惚惚,此刻闻得她说要走,他才又退半步,低首道:“送王妃。”
轿子已走远,苏傃挑起轿帘回头,见那抹身影仍是那样呆呆地站在原处,一动不动。苏傃叹息一声,落了帘子轻阖上双眸。
猎猎日光铺天盖地洒下来,汗水自额角流淌下来,自鼻尖上滴落。允聿低头望着脚下,耳畔又回念着苏傃的话——
北汉将亡,再如何都已回天乏术,乔儿却将有孩子,他难道要脸她最后的希望也残忍抹杀吗?也许,也许什么都不知道,对乔儿来说才是最好的。
允聿一咬牙,狠狠一拳打在树干上,一股钻心痛楚从拳头迅速蔓延至全身,最后沉在心口,坠坠地痛。
*
“你别喝了!哎——哎呀,别喝了!”瑛夕想夺下允聿手中的酒瓶,他的力气却大得很,瑛夕着急得很,只能拽住他的手臂,“你告诉小姐了吗?小姐现在怎么样?”
小姐?说的是乔儿吗?
允聿仰起头猛地灌了一大口烈酒,痴痴地笑:“她,很好,很好…”
很好?这算什么话?瑛夕心里干着急,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侧夫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浓郁的酒味扑鼻而来,杨颖不觉皱眉,见此情形,忙疾步入内:“他怎喝那么多酒,你也不拦着!”
瑛夕委屈道:“拦不住…”
杨颖瞪她一眼,绕至桌边,伸手扶住醉醺醺的允聿,沉声道:“拦不住也要拦着,他身上还有伤,你怎么伺候的?”
“侧夫人,瑛夕姑娘她…她不是王府的下人。”一侧的丫鬟见势忙提醒她。
不是王府的下人,便是未来的正夫人吗?杨颖的脸色微变,贝齿咬着樱唇,冷冷道:“都出去,去打盆水来!”
杨颖将他扶去床上躺下,似乎触及他袖中藏有东西,杨颖吃了一惊,见是一封信。她取出来,信封上不见署名,她正要打开,那只大手却突然伸过来,一把将信夺走。杨颖大吃一惊,忙道:“我…我不是有意…”
他愣愣望着她,眼底凌厉之色隐去,只剩下绵绵柔情,还有无边弥漫的痛楚:“对不起,我有意瞒着你,对不起。”
杨颖受宠若惊,目光又睨看向那信件一眼,壮了胆子问:“你,瞒了我什么事?”
她同他是夫妻,却从未跟彼此袒露过心思。
他却转过身去,将信件死死贴在怀中,任凭杨颖如何问,再是一言不发。
*
“只是这样吗?”越皇苍老声音自帘后想起,期间还伴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杨颖低头站着,手指不自觉地攥紧罗帕,轻声道:“是,颖儿绝不敢欺瞒皇上。”
越皇似是满意,又简单询问几句便让她跪安。
恍惚里,杨颖松了口气,缓缓步出帝宫。外头,云微天淡,清风卷帘,叫人精神也舒畅。她隔段时间便会入宫,名为看望宸妃娘娘,实则每次都要来帝宫一趟,跟皇上报告世子的去向。
她每次来,都感觉皇上的病越发地重了,也许哪天便是大限。杨颖心底悚然,下意识地咬出樱唇,今**是皇上的眼线,明日呢?宸妃娘娘也不算受宠,将来新皇登基,她也做不了皇太后。皇上若不是无人可用,自然也不会想起她。可是世子,却永远是她的夫君。
所以,有些事她还是隐瞒了皇上。
“侧夫人。”庆王衣袂当风,含笑朝她走来。
杨颖朝他行了礼,又道:“不打扰殿下,我还要去看宸妃娘娘。”
女子与他擦肩而过,却闻得他突然道:“本王很是好奇,父皇到底要你监视什么?”
杨颖步子一顿,回眸浅笑道:“我说没什么殿下一定不信。”她又一施礼,方退下去。
庆王微蹙了眉,他自然不信。
庆王转身入内,正值越皇服完药,他站在屏风外稍等了片刻,才闻得皇上让孙连安传他过去。
“北汉的烂摊子,该收拾收拾了。”越皇喘息着吩咐。
庆王敛神低头:“是,儿臣会亲自处理。”
*
未时末,天际乌云密布,阴阴的,似要下雨。令妧静静卧在床榻上,半分不愿动,也不愿与谁说话。侍女侍从们都推在外头,内室静谧异常,娇美眸华失去往日的光彩,凄凄淡淡凝望着窗纱上绵薄的影。
仿佛有争吵声远远传来,令妧起初并不为所动,后来,像是在其中听出瑛夕的声音,令妧心头一震,猛地撑起了身子。
瑛夕被拦在偏门外,侍卫说什么也不放行。
她生气地叫:“凭什么不放我进去,上次我也来过的!我是苏二小姐是好姐妹,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有侍女闻声而来,匆匆朝侍卫道:“还不快让她走?殿下说了,二小姐需要静养,谁也不准惊扰!”
侍卫正应声便要动手。
“住手!”
众人一惊,纷纷回眸瞧去。
瑛夕的眼睛一亮,忙叫着:“姐姐!姐姐,是我!”
令妧容色苍白,一袭素色裙裾更衬得她消瘦伶仃,瑛夕用力推开侍卫的手,朝她飞奔而去:“怎么…怎么这样憔悴?世子爷还说,说你很好!”
令妧见了她,心里高兴,握住她的手道:“你又胡说,好端端的,又来干什么?”
“我…”瑛夕动了唇,又谨慎往回看了看。令妧会意,转了身道:“你随我来。”
瑛夕小心扶着她,二人过后苑的亭中坐了,此处空旷,也无处藏人偷听。瑛夕见她穿得单薄,心疼地拉紧她的风氅,又起身坐在风口,替她挡住冷风。
令妧敛了笑,蹙眉训斥她:“早跟你说不要来我这,你又不听话!允聿他竟也不管你吗?”
瑛夕生气道:“他昨晚喝了一夜的酒,现在未醒呢!”
“为何?发生了何事?”令妧紧张问她。
瑛夕低声道:“他说不让我来找你,他说他来,可是他来了,回去什么也不告诉我,只管自己喝酒!我不放心你,所以就来了。”
令妧愕然:“为何要喝酒?”
瑛夕凝望她茫然样子,心中不免震惊:“他竟不曾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么?”
瑛夕一下子顿住了。
令妧拽住她的衣袖追问她:“告诉我什么?瑛夕!”
瑛夕的脑中霎时空白了一片,她还在念想着允聿为何没说,可经不住令妧追问,“北汉”两个字已从口中掉出来。
一朝脱口,再要想瞒,自然也瞒不住了。
当日瑞王挟持昭儿欲逼退秦将军,秦将军要退,庆王却下死令不准邱将军退却半步——
“是瑞王下的手吗?”
“是。”
“你,没有骗我?”
“没有,我没有骗你。”
不久前,庆王同她说的话还萦绕在耳畔,如今却叫她知道,全都是一场笑话。
她走投无路,只得信他,可他却叫她错信了!
昭儿不是他杀的,却是他逼死的,他逼得瑞王不得不下手,然后他要杀了瑞王,灭了北汉,成就南越的宏图霸业!
他让一切变得那样顺理成章,偏她还被蒙在鼓里!
缓缓将纤长手指张开,令妧低头凝视良久,突然冷冷笑出声来。就是这双手,引狼入室,把北汉江山彻底推向灭亡。她愧对父皇母后,愧对世弦,愧对北汉列祖列宗!
瑛夕已离去多时,她嘱咐她,不准告诉任何人她今日来过幽兰院,连允聿也不能。
指腹触及静躺在桌面上的匕首,令妧紧紧握住,庆王虽骗了她,却还不曾防备她,午夜缠绵,她便可一刀杀了他为昭儿报仇!可是良久良久,她却又松了手,杀了他又如何?
最可恨的,她竟怀了仇人的孩子!
半夜,下起雨来,淅淅沥沥落了一夜。
翌日午后,庆王来了。
外头仍是蒙蒙小雨,他未撑伞,发丝薄薄一层湿气,他只随手掸了掸,拂开帷幔信步入内。
“昨日瑛夕又来了?”他开口便问及这个。
令妧却不答,抬眸望着他道:“我要见端妃。”
她一口一个端妃,便是从未承认过她北汉皇太后的身份。
庆王愣了下,闻得她又道:“你曾答应过的。”
他只见她的容色幽幽沉沉,不辨喜怒。片刻,他才点头:“父皇命我去一趟北汉,我会带你同行。”
她却直直问一句:“你也要去吗?”
他“唔”了一声,令妧却笑了,闲闲淡淡道:“很好。”
便让她将事情在北汉全部解决了。
*
六月初,南越庆王亲自前往北汉议事。说是议事,其实明眼人都明白,南越如此卖力将北汉自前夜琅手中救下,当真会再还给刘家的人吗?答案早已不言而喻。
六月中,抵达北汉盛京。
盛京这个昔日北汉最繁华的都城如今也再无往日半分风采,大街小巷空无一人,百姓被禁避家中,文武百官早已被软禁。南越军队实则一直未从北汉撤走,北汉尚在,却早已名存实亡。
令妧颤抖地挑起车帘,含泪望着外头空旷街道,一手捂住嘴,避免自己哭出声来。
庆王骑在棕色良驹上,锐利目光扫过静谧异常的空巷,王者霸气再无需掩饰。
马车径直穿过宫门,恍惚中,时光似又回去那时候,文武百官站在这里送她离京时的样子。还有世弦与昭儿,同她一道坐在辇车里,她不要他送,世弦却执意不肯。
倘若一早知道这样的结局,当初她还要走吗?
“二小姐,殿下让属下来问,您是先去偏殿见北汉太后吗?”
外头,传来侍卫的声音。
令妧敛起心中彻骨的冷,深吸了口气,却是道:“不,你去告诉殿下,说我要先见杨御丞杨大人。”
作者题外话:北汉的秘密马上就揭开了。
【帝凰歌】01
一抹纤细身影急急穿过院中繁盛甬道,一路往内。
茉颜疾奔一路,正巧遇见杨颖端了参茶在允聿书房内,茉颜一愣,随即跪下道:“世子爷不好了,瑛夕姑娘偷偷出城了!您看,她给您留了书信!”
杨颖的美眸一撑,冥冥之中似有一抹欣喜。
身侧人影早已绕过案几上前,一把将茉颜手中的信件夺过。信纸上寥寥数语,字迹娟秀——
我已失去公主,你却觅得如花美眷。如今北汉将亡,我不愿再留下,只想归去故国。
“世子爷!”杨颖眼疾手快扶着他踉跄后退的身子,允聿呆了呆,信纸飘然从指缝间落下,却是一瞬,他似回过神来,忙抬步冲出去。茉颜从地上爬起来,叫着他追着出去。
杨颖却没有马上追出去,她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信纸,细细读了一遍。
允聿是故意留下瑛夕的信叫她看见,瑛夕字里行间是对他们爱情的无望和亡国的悲哀,故此要归去故国。允聿正愁没有借口出城,瑛夕的出走正是给了他莫大的一个理由!外头皆知他与瑛夕情投意合数年,瑛夕离去,他不该去找她吗?
茉颜追至他房内,果然见他取下了墙上的长剑,茉颜大惊,忙拦住他:“王爷说您不能出去的!”
“茉颜,我要去找她!”
茉颜“扑通”一声跪下了,揪住他的衣袍劝道:“奴婢知道您担心瑛夕姑娘,可是瑛夕姑娘一定能好好保重自己,不会让自己出事的!此事…此事和王爷王妃商量了再决定如何?”
“茉颜,让开!”她不会明白的,他担心的不是瑛夕,是令妧。他瞒住令妧北汉灭亡的真相,是盼着她一辈子不知道便罢了,可是她却去了北汉!庆王同意她去,想必是做了完全准备,可是允聿只怕途中有变叫令妧得知事情真相!他必须要去,哪怕远远看着,只要知道她安好,他就会悄悄地回来。
茉颜不让,用力拽住他的衣袍。允聿抽了抽,忽而闻得杨颖的声音自外头传来:“茉颜,你先下去。”
房门被悄然合上,杨颖痴痴望着他:“为了她,你当真什么都不顾?”
允聿抿着唇不说话,抬步便要走。
女子纤长的手指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他心头一怒,咬牙道:“你想要拿皇上威胁我吗?”
这一句,霎时宛若惊电劈落,杨颖只觉悚然,半晌,才颤声问:“你,你早知道了?那你为何不揭穿我…为何还对我那样好?”
虽不是情爱,可他待她相敬如宾早也羡煞旁人。
她的眼底含泪,盈动模样我见尤怜。允聿的口气软下去,似低叹:“你也是身不由己,我何必迁怒于你。但这一次,你拦不住我,要怎么和皇上说,也随便你。”
他狠力将衣袖自她掌心抽离,她却从他背后狠狠地抱住他:“我不会说!”
允聿一震,心头愧疚却是大过欣喜,早前故意留下瑛夕的信叫她看见到现在引她说出这些话,他都早早算计好了。皇上是一国之君,手握重权,能叫她皇命不可违,他却胜在是她的夫君。这,便是他最大的王牌。
温柔乡里,他却能狠狠地扳回一局。
此番要去北汉,杨颖无疑是瞒不住的,那便不要瞒,大方地叫她知道。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低低道了句“谢谢”。杨颖仍是抱着不松手,将脸贴在他的后背,咬着唇开口:“明日,我明日便去和皇上说,你要带我回家乡省亲。届时省亲路上,你便可以去找她。”
允聿心中舒了口气,杨颖却又道:“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