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果真便见男子颀长身影出现在胡同口,他未有迟疑,大步朝她们走来。
令妧似长长舒了口气,在南越,肯替她解围的人除了他便不再有第二人。他不出面,是怕再惹来闲言闲语,尤其还是庆王那种难缠之人。
允聿本想着一路尾随她们去锦绣别苑的,却是不想竟被她发现了。他上前,却是朝令妧行了礼,低声道:“公主不该独自带着侍女在街上,庆王不是好惹的人,且他巧舌如簧,又有皇后娘娘相助,到时真有事,只怕公主要吃亏。”
他与她操着官腔,令妧刚逃得畅快淋漓,无心去计较,只笑道:“吃亏?我能吃什么亏?你还怕我死吗?他不会,他左不过是想我嫁给他罢了!”
她语声带笑,却见昏暗光线下,允聿脸色暗沉,他快速往前一步道:“你不能嫁他!”
不能嫁他,却能嫁胤王吗?(花。霏。雪。整。理)
令妧仍是笑,掩住内心哀伤,大胆看着他:“我没忘。”
没忘便好,好——
允聿苦涩一笑,目送她们出去,又是远远跟着,直到见锦绣别苑就在眼前,他才又再暗中小声提醒:“日后出去身边要带侍卫,今日若不是我路过去胤王府,还不知要怎样。”
令妧伫足一愣,没有回头,又缓步往前,却问他:“胤王府有什么事?”她不屑问胤王,却会问允聿。
“连妃娘娘的死怕与上阳郡主有关。”
“胤王义妹?”
“是,有人瞧见郡主与庆王会面。”
庆王…果真还是萧后授意的?令妧黛眉微蹙,仍是不回头,只低低道:“你万事小心。”
简短一句话,叫允聿心头一暖,满目柔光看向面前女子窈窕倩影,他缓缓应着——好。
锦绣别苑早已是灯火通明,身后男子的气息早已让那道门槛隔断,令妧心里却如饮怡蜜,早将遇见庆王的不快忘却。
瑛夕被她感染,也不提那事,却是又想起什么,开口问:“公主,在宫里您怎不应琴英的请求?奴婢还以为您会看在同为北汉人的份儿上帮帮她呢。”
令妧只顾低头抚着裙裾,听着瑛夕的话有些想笑。什么北汉人不北汉人,当日刘歆勾结越皇意欲插手北汉内事时可曾想过自己是北汉人?而她令妧,叫人杀刘歆也便杀了,到如今还要去可怜她的婢女吗?真真可笑。
“她不是个老实人。”
令妧语声轻淡,却惹得瑛夕一惊:“公主何以见得?”
这一问,令妧却不答,瑛夕只看她笑了笑。
琴英说是替欣徽公主烧的纸钱,可她那哭声里却隐隐夹杂着害怕,若真是因为担心欣徽公主在地底下过得不好而烧给她,琴英又有什么好怕的?况且令妧与此人不熟,何苦给自己添麻烦。自玉致背叛自己后,她更是不敢轻易相信人了。
在南越,她只有允聿和瑛夕两个可以信,可以依靠。于她而言,早已足够。
【涅槃】09
殿廊外,绛色帘子密掩住外头猎猎日光,云静风止。
宫婢芮儿俯身推开纱窗一眼就瞧见了那抹玉立于廊下的颀长身影,他负手站着,微微眯起了凤目颔首半望着被帘子掩住的朦胧天色,似在等着谁。芮儿却是心下一喜,忙转身跑出去,喜滋滋地叫他:“世子爷?”
芮儿是上阳郡主的女婢,这宫里权贵,见的最多的当属胤王和允聿。胤王在连妃和王绮面前虽然也多言语,但是对下人总也会端出一副冷冷的架子,但允聿不同,他会同她们说笑,说一些宫外的趣事给她们听,宫婢们见了他,没有不喜欢的。尤其是他尚未婚配,不知引得多少人芳心暗许。
允聿浅浅一眼瞧见宫婢迎上去,他应景一笑。眼前宫婢已又开口问他:“世子是同胤王殿下一道来的吗?”她说着,又伸长了脖子四下找起来。
允聿却低笑道:“不是,殿下今日有事不进宫。”
“是吗?”芮儿惊讶道,“那您是…”
“找你啊。”允聿浅浅一句话,引得芮儿脸红不迭,她半嗔半羞看他一眼,低头绞着衣角。见她这般模样,允聿忍不住笑,凝着她道,“其实是殿下着我来问问郡主,往后她是想留在漱安宫的茗雨轩,还是搬去胤王府住?”
芮儿似尚未从他先前的调侃中回过神来,此刻见他的眼底虽仍是有笑意,神色已认真起来,宫婢这才又惊喜地问他:“当真?胤王殿下真的这样说?要接我们郡主去王府?”
“当真。且殿下今早下了朝时已与皇上提过此事,皇上也应了。”允聿顺着她的话答。
上阳郡主是连妃的义女却算不得是皇上的义女,如今连妃娘娘去了,王绮在宫里算是无依无靠,胤王肯接她去王府便是天大的恩赐。只是胤王向皇上提及时,皇上似乎一时间还想不起来连妃的这个义女,允聿心底哂笑,天下人都赞颂皇上厚待功臣之后,果真也就是做给天下人看看的。
芮儿笑颜灿灿,急着就要入内去告诉王绮这个好消息,允聿却伸手轻轻一拉她的衣袖,故意道:“急什么,也许郡主还不想离宫呢?”
芮儿急急道:“怎么会?郡主念着这一日不知道多久了!好在殿下没有大婚,否则新王妃在府上,还不一定会同意殿下接郡主去呢!谢天谢地,我们郡主总算盼到了!”
允聿仍是不松手,蹙眉问:“这话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呀?只要殿下一日不大婚,往后谁是王妃还不知道呢!也许殿下也不喜欢那北汉公主,半年之期一到,那婚事就吹了也说不定!”
“你怎知?”
允聿略弯腰,他离得宫婢很近,他一袭纳白银丝暗纹的长衫更衬得身姿挺拔,男子身上淡淡体香也似密掩在这绛色帘子内,袅袅漂浮在殿廊下。他玉带广袖,冠下缨络轻晃,似要迷离人的眼。芮儿一面心跳愈烈,一面又想着郡主的喜事,一时间头脑就热了,打开的话匣子也再收不住:“前些日子郡主一直为殿下的婚事郁闷,郡主还说要是殿下无法大婚该多好。结果不是传来说北汉公主失踪了吗?公主虽是回来了,连妃娘娘却又殁了…哎呀——”言至此,宫婢才浑然发觉自己失言,捂住嘴,惊恐望着面前男子。
允聿愣愣望着宫婢惊慌神色,笑颜背后却似宛若被冰水泼过的寒——令妧遇刺的事也与上阳郡主有关?
芮儿见他仍是平静,便想着他许是不计较,面色缓和,才小声嘀咕道:“奴婢那些杀头的话,世子爷且忘了吧。只是,老天也眷顾郡主,想叫她心想事成…”郡主不想胤王大婚,眼下可不就是成不了的事了吗?
“眷顾…”允聿冷不迭破口道了出来。
芮儿听他又开口说话,只以为没事了,忙又笑:“可不是?一件一件哪有不顺遂的?依奴婢看,胤王殿下的婚事直接就延迟三年才好…”
“芮儿!”一声断喝自房内传出,允聿抬眸,瞧见上阳郡主王绮冷冷立于门口。
芮儿吓呆了,回神要跪下,才想起一手仍被允聿拉着。她的神色身世局促,哀求望向允聿,果真就见他淡淡一笑,斜睨看着王绮:“郡主生气什么?我倒是觉得她说得极好,反正都延迟半年了,索性就再长一些,不正合了郡主的意?”
王绮的脸色铁青,气道:“你来干什么?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允聿没想到她这个时候还拎出这些陈年旧事来,他不怒反笑:“是吗?正好正好,我也不想娶你。”
“你!”王绮伸手指向他,怒目而视,却说不出话来。素闻世子是最温厚的,瞧见谁都是以礼相待,也最不会得罪人。且她又是女子,被人当面拒绝,难免促狭羞愤,两眼一红差点就哭出来。
半晌,直至浑身颤抖,指尖冰凉,王绮才憋出一句:“你滚!滚出茗雨轩!”
芮儿忙脱口:“郡主,世子爷是来…”
“你给我住口!”还嫌她不够丢脸吗?
自己的女婢也向着外人,王绮心中愤怒,抬步朝芮儿冲去,扬手便要打。
芮儿是惊窒在了当场,只觉拉着自己的手臂用了力,她整个人被允聿轻易就甩到了身后。允聿戏谑道:“说不过还要打人吗?”
这个男人,分明宫里府上,待全天下女子皆谦和,可独独对她却这般!王绮一时羞愤难当,伸手便想狠狠欲将他推出廊外。纤弱手腕却被允聿一把扣住,他不待她挣扎,径直将她拖过去,用她的掌心贴上他愈合的伤处,王绮忍不住惊叫,他终不再笑,冷冷道:“郡主感觉得到吗?我这一剑也是拜你所赐!”
“你这登徒子!放开,啊,啊——”王绮像是全然不顾他说了什么,只顾惊慌大叫。
南人女子多娇柔妩媚,更是矜持,小姐们即便要人搀扶,也是广袖丝帕相隔,更遑论这样被男子握住手腕。王绮亦是从小熟读《女训》、《女诫》,踏着“三纲五常”长大的,一日里被人连番羞辱,如今还侵犯她的玉体,当真连死的心都有了。
允聿冷冷一笑,松了手,王绮往后踉跄几步,一下子跌在地上。芮儿奔上前欲扶她起身,只感觉她浑身颤抖瑟缩,站也站不起来。允聿居高临下望着,原本对付一个弱女子,他实不该这样,可想起王绮做的事,像他这种素日连与女子争执都不屑的人都压不住怒意了。他一眼看向芮儿,面寒如霜:“还不速速去替郡主收拾细软,这漱安宫她怕是待不下去。岂不知晚上连妃娘娘有没有托梦给郡主,问问郡主为何那样对她!”
这句话犀利冰冷,王绮惶惶抬了头,苍白脸上不见血色,她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允聿一字一句狠戾:“你何时与庆王走得那样近?”
先前他冒犯她,羞辱她的话也不过叫王绮羞愤不已,可这“庆王”二字却叫王绮心头剧颤,掌心冷汗俱现,语声也跟着虚弱:“谁说的?”
“木已成舟,谁说的不重要。”允聿压下怒气,薄凉说道。
王绮忽地一改先前骄纵跋扈,仰头哀哀望着面前男子,求道:“此事我可以解释,你可不可以别告诉橖哥哥我见过庆王的事?”
“那就是真的?”
低淡语声自绛色帘子外浅浅传来,竟似一凛北风,将这满园绿意吹残。
王绮失惊之下,猛地回头闻声望去。
撩动着的帘子隐约透出胤王挺拔身形,墨青常服,行龙纨袖,他就这样笔直立在院中望着。记忆中,笑逐颜开叫她“绮儿”的情形骤然碎在了当场,日后,再不会有了,再不会有…
王绮心心念念只想得起这个。
胤王目不转睛看着跌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女子,失望、憎恨,仿佛在他眼底一看望不见尽头。当年母妃即便是有邀宠的心思收养王绮,这些年如何待她,他全都看在眼里。到头来,竟换得她勾结外人来害死母妃!
他是要一个明白,才让允聿来套话。
空气仿佛也被凝结。
也不知隔了多久,王绮才见院中那玄色镶黄的靴子转了过去,她心下大惊,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慌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冲出去。用力拽住那越纨裁制的衣裳,急道:“我和庆王没有关系!我没有害死娘娘!”
胤王没有看她,只伸手狠狠扳开她的手,淡漠道:“这些话,你自己去和皇上说。”
*
上三朝时,西北曾有过一个叫“鞥”的小国。“鞥”乃马缰绳的意思,意指那是一个出生在马背上的民族。鞥最后一个帝王荒淫,宠爱一个江南女子笃深。又因那女子名唤“芙蓉”,入了西北总想念家乡,想念闺阁窗外满园的芙蓉花。鞥帝为博美人一笑,命人移植大批芙蓉去鞥国后宫。孰料西北气候恶劣,芙蓉无法生长。鞥帝竟又下旨,命人日日不间断地运送芙蓉,每日更换宠妃宫殿园中的芙蓉花,使得寝殿外的芙蓉花终年不枯。如此劳民伤财,亡国之日自是不远。如今鞥国虽已亡了数百年,可鞥帝以芙蓉博美人一笑的事仍是被流传下来,芙蓉花也被后人视为“帝王宠”。
萧后这凤宫便是南越后宫有名的芙蓉园。
昔日越皇与萧后大婚第二天,越皇便赐了一株芙蓉于凤宫。萧后大喜,干脆命人拔光了院中所有不相干的花,全部栽上各色芙蓉,以示盛宠荣耀。
谁知“帝王宠”,却没能真正替她留住帝王宠,那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光,而后,后宫新宠不断。
争风吃醋不断。
曾有个许美人也学萧后在院中种起了芙蓉花,却在三日后因秽乱宫闱之罪,被废去封号,贬为庶人,赐“拶刑”,活活弄残了手指丢进了冷宫,从此后宫无人敢再种芙蓉。曾也有宫人议论皇后没那么狠毒,至少留了那废妃一命。却只有萧后自己知道,在这深宫中,死才是最终的解脱之法,可许美人,不配。
有风低掠,花香似海。
眼前的醉芙蓉开得正艳,萧后缓缓收回心思,落在芙蓉花上的眸光也从先前的犀利渐渐转为温和。这株芙蓉它奇就奇在花色一日三变,晨间纯白,午时桃红,黄昏深红。它便是当日皇上赐给她的,整个南越后宫只此一株,名贵的很。
皇上虽不至盛宠皇后至今,可几十年夫妻下来,到底是和和气气。外头皆说,帝后和睦,是天下之幸。
唯一叫萧后遗憾的,便是她膝下无子,遍访名医,也仍是未果。她的双眸一闭,罢了,如今她还有庆王。
“娘娘今日不修了吗?”耳畔传来宫婢穆旦小心翼翼的声音。
萧后嘴角扬起一抹笑,睁眼就将眼前一朵醉芙蓉“咔嚓”剪下。宫婢一愣,识趣得再不敢说话。
“埋。”萧后语声淡淡。
“是。”宫婢应着,忙跪下去,捡起一侧的铲子来掘土。
将剪下的花朵重新埋在芙蓉花下腐烂,以供主杆汲取养分。满园齐放的芙蓉,唯独这一株,皇后娘娘从来不会让它开出两朵花,就是有,也定要修剪掉。在后宫,花开并蒂并不是好兆头。宫婢似又想起如今尚在冷宫的许氏,不觉一阵阴寒自后背升起。
外头,脚步声急至。
静公主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萧后睨她一眼,蹙眉道:“女儿家在宫中提裙奔跑,成何体统!”
静公主一脸慌张,拉住萧后的衣袖便道:“母后不好了,他们说二哥与连妃的死有关,此刻已被父皇叫去问话了!”
穆旦屏气凝神地悄然抬眸看了一眼,见萧后的脸色微变,只拣要紧的问:“他们是谁?”
静公主急红着眼睛:“还能有谁啊,四哥他们!母后您快去看看!”
谁知萧后却不动,伸手将剪子丢在一侧,一落广袖转身朝内室而去。静公主忙跟上:“母后您快去吧,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绛色帷幔一落,里头果真比外边来得凉快,萧后抿了口宫婢端过的茶,闲闲道:“皇上没叫本宫去,本宫去了也没用。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父皇最不喜包庇之类的事。再说,此事也没最后定论,老四说是你二哥做的,就是你二哥做的不成?”
“那…”看萧后漫不经心的样子,静公主的心也缓和了些,又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问。
“且等着吧。”萧后眸光一凛,“你二哥若再处理不好这件事,也就不配做本宫的儿子了。”淡淡一句话,弦外之音悠长,惹得静公主心头一跳。她又匆匆回望一眼,隔着轻薄纱帐,外头院子里,分明是艳阳天,一片静和安好。
*
“皇上不在?”
帝宫外,宫婢才引令妧入内,便闻得令妧如此问,宫婢一怔,支吾着说皇上去了御书房。
令妧蹙眉:“是吗?是有重要的政事吗?”她倒是无心的,不关干政的事,只是脱口便问出来。越皇分明是与她越好这个时辰来下棋的,突然爽约竟也不派人去锦绣别苑通传一声,着实有些奇怪。
宫婢又支吾了,很为难的样子。
令妧却柔柔一笑,也不责怪。宫婢见她态度谦和,忍不住便压低了声音告诉她:“其实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皇上刚从御书房回来,胤王殿下就来了。皇上突然龙颜大怒,听闻庆王殿下也被叫去了…”
小宫婢说着,眼底明显有惧意。大约是未曾见过皇帝如此动怒,果真是个小丫头,若换了老练的宫人,断不敢告诉令妧这些的。
“奴婢还瞧见冀安王府的世子了呢!”
宫婢一惊一乍的。
令妧冲她一笑,纤长手指置于唇边,示意她不要再说。她与瑛夕对望一眼,允聿也入宫了?令妧独独想起昨夜允聿与她说的话,莫不是因为那件事?
她脸上的笑容未收,南越的储位之争果真是精彩,谁也不让谁喘上一口气。可这件事只要上阳郡主认罪,庆王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令妧忽而又念及一事,宫婢竟没有提及萧后,此事牵扯上庆王,她怎坐得住?
难道这个时候萧后想明哲保身?但倘若萧后若失了庆王,即便是争到最后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莫不是——令妧猛地起了身,紧锁眉心缓缓溢出一抹忧思来…
作者题外话:王绮会不会认罪呢?庆王又该如何脱身?
【涅槃】10
漱安宫里,许久不曾这样热闹了。
越皇沉着脸色坐在主位上,冷冷看向面前异常害怕的王绮。此时的王绮虽站着,可整个人颤抖不已,若非强撑,怕早就瘫软在地上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王绮低着头不敢去看面前的皇帝。连妃不得宠,这漱安宫皇上来的不多,王绮的身份能见着他的机会少之又少。大多时,不过是远远望上一眼,宫里都传皇上带人宽厚慈祥,可如今他却是因为连妃的死要见自己,分明已是沉了怒意。王绮这般想着,心里越发害怕。
外头,宫女太监都噤声守着。
庆王来时一眼就看见了背对着大门的王绮,他的眉头微蹙,大步入内,又见胤王和允聿也在,庆王的脸上没有慌意,径直往前,朝越皇行了礼。
“不知父皇急着召儿臣来有何事?”他连话语里也听不出异样。
越皇的目光从庆王的身上,缓缓又移至一侧王绮的身上,半晌,才沉声道:“朕听说了一些事,想找你来问个明白。”
庆王仍是笑:“父皇请问。”
越皇低声一咳,手中持珠依旧缓慢转着,语声清晰:“听说连妃的死与你有关?”
此话既出,胤王与允聿二人纷纷望向庆王,瞧见他分明先是略略一愣,而后从容地一掀衣袍跪下了,脊背却仍是笔直:“儿臣虽不是连妃娘娘所生,按理连妃娘娘却也是儿臣的母妃,儿臣绝做不出此等弑母之举!请父皇明鉴!”他说得义正言辞,字正腔圆。
胤王神色一怒,广袖下,分明是骨骼清脆的响声。允聿侧脸瞧他,暗中伸手拉了胤王的衣袖一把。
皇帝没有问话,王绮不敢言,局促站在一旁被吓得嘤嘤啜泣起来。
越皇心中甚烦,朝王绮狠戾横了一眼,又直面庆王道:“上阳郡主早想寻个理由阻止老四和令妧的婚事,她偏偏在连妃染上时疫前去找了你,据朕所知你与她素来没有交情,你又作何解释?”
庆王侧目朝王绮看了眼,王绮整张脸惨白不堪,突然也跟着跪下道:“皇上,我没有和庆王殿下害死连妃娘娘,我没有!”她忽而又看向胤王,跪着过去,哭着拉拽着他的衣角,“橖哥哥你相信绮儿,绮儿没有啊!”
胤王铁青着脸不说话,只听得庆王道:“父皇您也听见了,儿臣绝不会做那样的事。当日郡主是与儿臣说了些话,可她不是专程来找儿臣,我们不过是凑巧碰上罢了。儿臣看她心情郁闷,这才有了侧影之心上前多问了两句。她也确实向儿臣吐露心系四弟,不希望看到四弟大婚的话,儿臣不过是安慰几句,别的再没有了!”
王绮忙回正了身子,朝越皇叩首:“是,事情就像庆王殿下说的那样,万万不是皇上您想的样子!”
厅内没有点熏香,一切淡得不成样子。却唯有一室的沉闷,叫人恹恹觉得慌张。
只庆王眼底仍是入内时的清明,他转向王绮:“敢问郡主,你真的与本王同流合污,一起谋害了连妃娘娘吗?”
王绮慌忙摇头。
他又道:“那是本王授意你害死连妃娘娘的?”
王绮又摇头。
庆王这才转向上座皇帝,低头道:“父皇也听见了,郡主也说不曾与儿臣共谋,单凭有人瞧见儿臣与郡主在一起说了几句话就要儿臣的罪吗?况儿臣与郡主见面说了何话儿臣也解释了,如此还不能叫四弟相信,儿臣也无话可说!”
胤王忽而冷冷一哼,直视着地上男子道:“反正我母妃已薨逝,二哥怎么说便怎么是!”
王绮惊恐回望胤王一眼,见他眼底尽是怒与恨,就这样狠狠盯住庆王,仿佛连瞥她一眼都是吝啬的。庆王回眸与他对视一眼,胤王眼底翻涌怒意尽化在他轻缓笑容里。他缓缓一摇头:“四弟此言差矣。为兄有句话,本来不想说,说了也怕你伤心。可事已至此,为兄也只能告诉你。”他又朝越皇看一眼,恭敬道,“父皇,儿臣确实不曾教唆郡主谋害连妃娘娘,可郡主却自个做了。”
王绮的双眼一下子撑得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庆王。
*
不过一个时辰,此事便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
上阳郡主为阻胤王与北汉公主大婚,不惜从宫外找了沾染了时疫的衣裳来,如此谨慎让连妃染病过世。事后王绮曾于私下焚毁赃物,恰巧此事叫司衣房的一个女婢瞧见。司衣房的女婢已是局外人,与谁也不相干,有她作证,王绮百口莫辩。
谋害皇妃是大罪,因着王绮乃功臣之后,皇帝格外开恩,没有赐连坐罪,下旨先收押,隔日赐了白绫三尺。
萧后接过宫婢手中的玉盏,轻轻抿了口,随即满意一笑。她看了看舒了口气的静公主,略蹙了眉:“没出息,这么点事竟把你吓成这样!”
静公主掌心全是汗,手中纨绢也湿了一半,她似恍然大悟般:“原来二哥早有准备?”
萧后将玉盏搁下,嗤笑着:“老四早想除掉你二哥,迟早会有这么一出!王绮就是个蠢货,倒是连妃教出来的儿子有那么点意思,比连妃心狠,竟舍得牺牲王绮!”
静公主似又不懂了,想问,可想了想终是作罢。
令妧听到这消息时已与瑛夕出了帝宫,今日想必越皇心情不会好,自然没有心思与她下棋,她便和宫婢打了招呼出来。御书房发生的事早已被疯传,先前越皇去时还是谁也不敢乱说的,如今这般情况…令妧笑了笑,任宫人们私下递话,便是要给连妃去世的事最后做个了断了。
此事说到底也是南越内室,以令妧如今身份自然不宜插手,为避免出宫途中遇见越皇而尴尬,令妧特地拣了小道离去。路旁宜人景色也无暇去看,令妧步履匆匆,却不曾想迎面却见庆王大步而来。
果真冤家路窄!
令妧心下恨恨,那一个笑得有些张狂,隔着老远便道:“公主,好巧好巧。”分明前一刻还在生死线上,此刻瞧他未带一丝一毫的异常。他右侧脸颊一道细长的伤痕正是昨日令妧的杰作,如今虽已结痂,在这张英俊素白的脸上仍夺目的很。
令妧站定,语带讥笑:“恭喜殿下。”
他的俊眉一佻,似是无比真诚:“同喜同喜。”
他同她说话越发无所顾忌,令妧已是冷笑:“此事与我何干。”
庆王似是讶异:“怎不相干?本王没事,本王的四弟也没事,公主难道不是我四弟未来的王妃?还是公主已下定了决心另选他人?”
令妧知他是故意的,也不想与他周旋,朝他欠身欲走。谁知庆王竟直直站在小道中间,伟岸身躯挡住前后的路,叫令妧一时间进退不得。他凝着她,已瞧见她眼底的不悦,他却仍是要说:“本王早与你说过,此事不是我做的,公主似乎时至今日还不信。”
令妧自是不信。她不过才听萧后说过几句话,便感觉得出那人藏心之深,庆王是她一手教导出来的儿子,岂能差到哪里去?今日看来,倒的确与王绮无关——“你冤枉她。”令妧淡淡开口。
他忍不住笑:“彼此彼此罢了,她也想冤枉本王。”
“令妧很好奇,殿下究竟让谁做了?”女子明澈眼底似一汪春水,直直睨着他,仿若是要将他一身浑浊照净,还原他本来面目。
只可惜,她盯住他良久,仍是见他嘴角清扬笑意,眸中一片宁和。
他不答,令妧又道:“你既知道不是她,为何要落井下石?”
他又笑:“连妃的事总要给个交代,本王起了个头,难得的是,他们都认同了。”
他们——这句话说得真是高深莫测,不由得叫令妧心神一荡,一丝寒气不觉从心底升起。
庆王深深凝望着她,那种不信神色引得他欣然一笑,他却依旧低声道:“连妃的事不是我做的。”
令妧略略一怔,曾有个人,也像他这样一句话要在她面前重复一遍才罢休,怕她忘记,怕她记不住。记忆中,少帝清俊脸庞再次清晰起来,令妧却恍然一怔,回神看着面前庆王。真是可笑,他怎会与世弦一样!
心中一怒,什么礼数也不顾,上前一把推开了他便往前而去。瑛夕倒吸了口冷气,匆忙抬步跟上。
庆王没有追,回眸浅浅望着,嘴角衔笑。这女子,他是越来越喜欢了。
“二哥,脸怎么了?”静公主一眼见着庆王便惊呼着他脸上那道长长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