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叫声夹着浓浓恐惧,穿透层层帷幔传至。

守夜侍女急急拂开帘子冲进去,锦绣凤床上,隔着轻薄鲛绡帐,大长公主不知何时已坐起身,乌丝披肩,呼吸声惊窒。

“公…”侍女才甫声,眼前绡帐被令妧一把掀起,脸色苍白胜雪,唯那双瞳眸森森逼人,“皇上呢?”

皇上?

侍女心中讶然,怔忡间,眼看着公主要下床,她忙上前小声道:“公主糊涂了,皇上早就回宫去了。”

手上动作一滞,令妧这才似惶惶记得,他的确是回去了。

是梦靥。

却惊得她浑身都出了一层汗。

心中竟又百转千回昨夜他同她说的那些话。不能放康太妃南下,却也杀不得。

康太妃一死,南越将越发肆无忌惮。好在欣徽公主顾及母亲安危,此事尚且能拖上一拖…

可却也不能拖得太久,倘若瑞王和南越皇帝等不及,撇开了欣徽公主这个中间人…那更遑论康太妃的生死了。

拽于掌心的绡帐一放,令妧骤然起了身。侍女慌忙取了一侧披风被她披上,闻得她怔怔说了句:“本宫要进宫去。”

侍女错愕道:“现下宫门已落锁,公主如何进得去?”

瑛夕等人也被惊动,入内来劝说良久,才又哄得令妧上床去。瑛夕不放心,让守夜的侍女下去,自己堪堪隔着屏风守到天明。

清早沐着晨光替令妧梳妆,闻得她道:“让张石备马车,本宫要进宫去。”

瑛夕略怔了怔,将手中的不摇斜插入令妧发鬓,不悦道:“公主交代了三次了,此刻想来张公公早就准备妥当了。可奴婢有句话知道不该说…”

“既是不该说就别说。”令妧起了身,直直打断她的话。

瑛夕愣在了当场,眼看着面前之已出了寝室,她忙追上去,什么该不该的,一股脑儿就说了出来:“公主又进宫去作何,皇上要掌权,如今如愿了,又让公主去干什么?”昨儿皇上回去后,公主整个人就怪怪的,瑛夕唯恐又回去以前,宫里的事趁早离得远远的才好。公主要骂便骂,她是真心不想看得她委屈。

令妧的步子未收,径直穿过院落往大门而去。她知道瑛夕的心意,不怪她。这次的事非同小可,她与世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长裾似也碍事,她干脆伸手拎了,小跑着迈过门前石阶,跨过门槛——眼前突然一人过来,高大身躯直直将后面马车挡了去,令妧收势不住便撞入来人怀。

第二十一章 盟友04

轻萝香气伴着女子体香弥漫,斜插于鬓的步摇承不住重量直直落下来。来人眼疾手快接住,他嘴角扬一抹笑,伸手将她的步摇重新插回去。

令妧几乎是本能地往后一退,瑛夕已经跑上前来,用力一把将来人推开,怒骂着:“好大的胆子,这是大长公主,岂容你放肆!来人,还不把这个登徒子给拿下!”

男子倒也不惧,反而浅笑出声来。

瑛夕越发生气,叉着腰再欲开口骂,衣袖被人拉了一把,随即听令妧素淡的声音传至:“本宫这婢女鲁莽了,望王爷海涵。”

面前男子器宇不凡,衣着华贵,衣襟领口俱以明黄色镶边。北汉崇尚朱墨,南越皇室才兴明黄,令妧亦是一退才看清他身后的仗势,虽是吃惊,到底是猜中来人身份——南越庆王。

“瑛夕,还不退下!”

侍女已惊呆在原地,闻得令妧呵斥,这才忙退至一侧侍立。

庆王脸上未曾有怒意,玩味目光直勾勾落在令妧身上,方才撞出来那人分明是个满目忧愁的小女子,如今眉宇间沉的那抹内敛稳重,庆王像是恍惚中瞧见那站在朝权顶端,曾呼风唤雨的监国公主。

见他不说话,令妧直直问他:“不知王爷移驾鄙舍有何贵干?”

庆王施施然笑了,他倒是不拘小节,也不曾拐弯抹角:“在下仰慕公主已久,诚向陛下求娶公主却遭陛下一口回绝,可我心有不甘,这便冒失而来,还望不要唐突了公主才好。”他可掬一笑,抬手朝令妧作揖见礼。

令妧欠身回了礼,世弦拒婚一事她自然是知晓的,却是不想庆王竟会亲自来墨兰别院。如今看来,世弦岂不是回绝了这唯一可依靠的盟友吗?只要她应下这婚事,庆王便会帮她,帮世弦。

“公主?”见她不说话,庆王不觉蹙了眉。

令妧此刻是要赶着进宫,思虑片刻,便狠了心道:“皇上拒绝了王爷,令妧却未必。王爷若是不嫌弃,大可先在鄙舍喝上一盏茶,我有事要入宫,去去便回。”

瑛夕见她步下石阶,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急着追上去,压低了声音道:“公主,您在说什么?”什么皇上拒绝了庆王,她却未必!

侍女两只眼珠子撑得尤其大,却见面前之人头也不回,径直踩上杌凳钻进马车里去。

廊下男子依旧伫立着,车轮轧轧滚动,闻得他低微一嗤,这大长公主说话倒是有趣,这样的女人,叫他且等上一等又何妨?

*

几个绿衣侍从匆匆自宣室殿出来,其间未闻得任何人说话的声音。

自前日和南越庆王于御书房一谈后,皇上嘴上虽不曾说什么,实则已大为不悦。今日早朝下来,眼看着皇上的脸色越发难看,大约是为了朝臣劝谏让皇上应允康太妃早些南下的事。底下的人都小心伺候着,唯恐他一个不慎就动怒。

杨妃和沈昭仪刚来过,中常侍向她们撒了谎,说皇上睡着。

令妧行至跟前,中常侍依旧如此说,她一言不发,径直推门入内。中常侍惊得叫了两声“公主”未见其伫足,眼看她拂开珠帘入内,他到底不敢追着进去。

第二十二章 决断01

白玉珠帘晃着影,窗外折映着波光,水声并着鸟语,清新中带着雅意。帷幔被人悄然拂开,令妧黛眉微蹙,袅袅散散一室熏香却压不住浓郁的药味…墨云屏风后,绰约身影朦胧,那微弱几声咳嗽却清晰得很。

朝服已褪,他只着一袭白绫亵衣,翔龙御袍轻轻披在肩上,缨络玉佩俱撤,只一支墨玉长簪束紧乌发。笔尖墨汁已干,案上落得一个大字——允。

他愣愣似出了神,身后脚步声微动竟也未觉。

允康太妃离京吗?还是允了庆王求娶一事?

令妧自他身侧闲闲一站,将他苍白的脸,纠结的神色一并收纳入眼底。她的目光又落在窗边案几上,广袖拂过案面,她纤长手指一收,平铺宣纸顿然被其揉成团握在掌心之中。世弦浑身一震,赫然侧目,还以为是他的幻觉。

她,何时来的?

“你就算有足够的理由留下康太妃,瑞王也会起疑你已知晓他与南皇的计谋。难保欣徽公主母女不会成为弃子。但倘若让瑞王知道秦将军和杨御丞忠于皇上一如忠于太皇太后忠于我,再倘若皇上也有了一个好盟友,谅瑞王有熊心豹胆也不敢贸然行动。”

“此事朕自有定夺。”

“你自然有定夺,昨夜你同我说那些话时我便知道,你心里必然有了决断,可是世弦你为什么要犹豫?”

皇上欣然应下庆王的求娶,大长公主也乐于接受,那便是告诉那些人,他们姑侄之间已无芥蒂,杨秦二人自当誓死效忠皇上。世弦再有了庆王支持,眼前这一难也就过了。

听她说得轻巧无边,世弦只觉得胸中一怒,甩袖将手中狼嚎摔在案上,冷冷睨着她道:“朕才是北汉正主,用不着你一个女子去和亲!”

“世弦…”

“姑姑既是交权于朕,此事不必你干涉!”他截断她的话,轻易背过身去,冰凉指尖悄然扶上窗台。身后之人未动,却闻得她的声音清晰传来:“你拒绝了庆王,我已经私下替你转圜。”

“你说什么?”他回眸,眼底含怒,寸寸犀利。

令妧心中一窒,知道他根本就是听清楚了,思忖了下,才道:“今日庆王过墨兰别院去…”

“为什么?”他的语声微弱,干干净净地将她的话打断,“朕往日那般对你,你不该恨朕无情…还叫玉致背叛于你,你却为何还要如此?”

覆下眼睑,她似不忍看着他的脸,那哀哀双瞳里的痛是她无法承受的。盈盈一低头,她淡漠笑着:“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也不全是为了你,我只是无处可去罢了。堂堂庆王妃,也不曾辱没了我。”她还想叫父皇和皇兄看看,她究竟是否那相士口中会令北汉亡的祸水妖孽!

她说得那样淡,那样满不在意。

一句无处可去却叫他心痛难忍,她竟说无处可去,无处可去…

原来盛京不曾是她的家,宫里也不是她的家。她果真是要走,先是离宫,如今是要离国,离开他。

“朕,不,允。”

第二十二章 决断02

从前,唯恐睁眼便瞧见她。现在,唯恐哪里都看不见她。

呼吸声沉重,指尖却冰凉。他不知自己如何说出这样三个字来,他就不会应下!

她还私自替他转圜…凭什么?

她终究是看轻了他,害怕他会牺牲了她,所以就先他一步说出来吗?

他说不允,不管出于何缘故,令妧心底终是淌过一抹暖意。将手中纸团搁在案几上,她低声笑了笑,退了半步道:“听说皇上昨夜未眠,还是入内休息吧。我已约了庆王,就先回了。”

他直愣愣站着,眼前珠帘剧晃,伊人已出了帘外。他却仿佛是想起什么,猛地抬步,狠狠地追出去。

令妧不过才至前厅,身后珠帘再次被人撞开,她未及回眸便觉腕口一紧,力道之大叫她撼然。那高大身影逼近,令妧听得他冷冷开口,语声里夹几分讥讽:“庆王,庆王…你当真以为应下他的事就能牵制瑞王一党?那你又以为胤王为何要告诉朕这件事?”

后面一句他狠狠咬牙才说出来。

令妧心头一震。

缠于她腕口的手略略颤抖着,她已然发觉了那冰凉指尖。世弦猛地别过脸去,广袖未及掩面便闻得他猝然一声咳,苍白薄唇染上一抹殷红。令妧慌忙扶住他,托住他消瘦身躯的手已觉出了绵软。

中常侍应诏入内,帮令妧将皇上扶上龙榻,又吩咐了人去请太医,并左右避让,着御前侍卫坚守四下。

一应处理得有条不紊,有如家常。

令妧大惊,心底已有凉意泛起。

隔着帷幔屏风,只隐约窥见里头医者医女的身影闪动。一炷香过,陈描才退身出来,只说皇上勤勉又未休息好,才至旧疾复发。令妧眼底沉着怒,正欲训斥,闻得里头之人叫她:“姑姑。”

声音微弱似风动。

疾步转入内室,令妧挑起绡帐,伸手按住他的肩:“躺下。”

舌尖的话已然无味,她定定瞧着这副苍白容颜,心乱如麻,却又似在冥冥中理出了头绪来。南越胤王…她竟忘了那一个人!世弦昨日过墨兰别院临走吞咽入腹的话,还有今日叫他纠结踌躇的人,本不是庆王,而是胤王!储位之争,在南越皇室早已白热化,单看这两位王爷便可知。

眸华漫过绡帐,切切看她落座在床边,他像是松一口气,略低下头,又是微弱咳嗽几声。

“何时的事?”她生涩地问。此刻想来,庆王果真是不重要的,他又何止是慢了这一步?原来世弦在南越早有盟友,那一个就是胤王!

他一心要隐瞒的事到底逃不过她的敏锐,干脆也不藏了:“很久了,久到姑姑想不到,若朕记得没错,大约十三年。”

他竟与南越胤王结盟已有十三年!可他才多大!令妧震惊异常,随即脱口:“是崔太后?”

念及母后,他难得笑得柔和,话语似低叹:“是啊,那时朕有母后。”

纤指紧紧拽着广袖,令妧只觉脊背阵阵泛凉,彼时皇兄尚在,究竟什么事能叫崔后在那时就要暗中求外族庇佑?皇兄必然是不知晓的,令妧恍惚又觉得那件事和崔后疯癫,驸马惨死脱不了关系…

第二十二章 决断03

往后的话再不必多说,令妧心中明了。

胤王也不是善类,那样机密的消息他必然也是要得到好处的。在南越他没有庆王得宠,并不代表他就要坐以待毙。他派亲信来,也是求娶北汉大长公主。

可世弦在拒绝了庆王之后,竟又婉拒了胤王!

至此,十三年的盟约俱毁,崔太后的苦心也毁于一旦。

于胤王来说不过是重新再寻一个盟友,可于世弦却是一次内乱,一场血战。

那消瘦手指覆在她的手背,他低低道:“和亲之事你想都别想。姑姑既已站在朕这一边,朕有秦将军,瑞王若真反了,也未必就不能一挡。”

单一个瑞王自是不怕,令妧忍住哽咽:“可他有南越皇帝相助。”

她的话他仿若未闻,惶惶然撑起身来。令妧欲劝,但见他执意,也只能小心扶着他。乌发散过肩胛,他的气息轻浮,却是抬手怔怔瞧上半晌。

修长手指,伴着寸寸分明筋骨,苍白里透着无力。

帷幔直垂,无风无动。微弱光线映着他半壁侧脸,寂淡里像是生出无奈来。

他忽而轻缓握了握手指,自嘲笑道:“自北汉立国以来,刘家历代帝王,也只朕这手不曾握剑挽缰。朕若是死,也必不死在病榻之上。”

他说生死说得那样轻淡,令妧惊呼一声“世弦”,抬手就捂住了他的嘴,语声里是透不尽的慌张:“不许…不许你胡说!”

什么死不死的,他还那么年轻,他的生命才刚刚开始!

“那样辛苦才从我手中夺了权去,你竟说这样的话…”

她分明是有怒,可是却怒不起来,字里行间全是害怕。她习惯了他的挑衅,他的冷清,他的无情,却不习惯他说这样的话。

她抖动的睫毛,熠光的瞳眸,煞白的脸,颤抖的肩…无一不在显露她的惧意。

她也曾在他面前服软过,那次他接住她昏厥的身躯时,他所看到的她也不过是悲伤漫过所有,无嗔无念的哀伤淡漠,那是心死。而此刻,那些真真切切的害怕明白地写在她的脸上,她在怕他死吗?

他短滞一念,竟是笑了。

清弱而温柔。

令妧微微一愣,竟仿佛像是从这张脸上又瞧出另一个人的影子来。掌心传来一丝刺痛警醒了她,略咬住樱唇,笑话她是糊涂了。

“和亲的事到此为止。”他止了笑,黑若曜石的瞳眸凝住她,“朕抢走你最倚重的侍女,抢走你手中的权力,自然会给姑姑一些回报。”

他又浅浅笑了,她便顺着他问:“什么回报?”

他的笑容如风,话语生暖:“朕给不了你别的,却给得起你一个婚姻自由。”不会迫她去和亲,不会逼她嫁给她不想嫁的人。

第二十二章 决断04

夕阳残光,却被层层乌云盖住。

不多时,有雨珠悄悄落下来,打湿了满园的墨兰,却仍是压不住空气里芬洌的香。

茶已饮了无数盏,内室太监张石又做主留庆王在别院用了膳。

庆王的目光穿过茫茫雨帘,石阶铺就的路早已被打磨得光洁无比,直通向门外的大道依旧安静如初。他的眸光略沉,紧抿的唇角微动,神色已是不耐烦。

张石跟着令妧已久,是昔日太皇太后一手调教的人,自也懂得察言观色。不过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公主既说去去就回,这一整天的时间过了,天色渐暗还不见人影。

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庆王凝视来人,见那侍从与张石耳语几句,张石忙打着伞出去。别院门口,男子一身锦衣华服,肩头略见了水印,面额亦是蒙上薄薄一层水气。他随手将雨伞一收,张石闻得他身后侍卫与他说着话。张石脸色微变,忙上前行了礼。心想着今儿真是新鲜,南越的人一个个的都来了。

允聿点点头以作回应。

庆王早已不耐烦,正要起身之际,便见那高大的身影穿透了朦胧雨帘靠近。他瞧上一眼便是冷笑:“怎么如今本王去哪里你都要管着吗?”

允聿倒是从容道:“王爷说笑了,我不过是看王爷这么久不回,担心王爷的安危罢了。您若有什么事,我回去也不好交代。”

庆王正因为令妧失约的事不快,又见允聿前来,心中更是不悦。未等允聿说完,他已拂袖出了前厅,侍卫举着伞匆匆跟上去,却见他走得飞快。衣袂当风,溅起水花点点。

允聿朝张石一失礼方转身追上。

檐下雨丝斜飘,将高挂的灯笼打湿了一半。庆王一把打掉侍卫手中的伞,疾步钻入雨帘。侍卫慌忙捡起了雨伞,回眸看向允聿:“世子爷,这…”

那一个脸上并未有不悦,而是略笑了笑,脚下步子加快,追上前,将自己手中的雨伞倾过,覆在庆王头顶。

庆王冷睨他一眼,开口道:“本王叫你失望了,竟没叫你看见大长公主与本王一道!”

允聿故作不知:“王爷这说的什么话?”

那样无害的脸叫庆王心中生厌:“也不必你鬼鬼祟祟地打探本王的事,本王就是告诉你本王要娶北汉大长公主未王妃又如何?”

伞形尚小,他撑一半的身子早已被雨水淋透。闻得庆王的话,他像是略略有了一丝惊讶,随即才又笑着:“那我先恭喜王爷了。”

庆王哼了一声,才开口:“本王不过问你出去找什么人,本王的事也不必你来关心!”

他又显讶异,片刻方道:“王爷想知道我找什么人,只管问一声,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半湿的脸颊淌着冰凉雨水,他的唇角漾着一抹笑,“早些年我一直在外学艺,那时认识一位姑娘,我俩情投意合,但是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分开。前些日子我听闻她辗转来了北汉盛京,便想顺道打听打听。不想王爷对此事感兴趣?”

冀安王爷的世子风 流名声早已在外,来了北汉他也进过青楼,这些庆王都是知道的。不过他想用这些花言巧语来搪塞,未免太小看庆王了。他哧了一声,干脆道:“是吗?那位姑娘姓甚名甚,本王也可一起帮你找找。”

“瑛夕,她叫瑛夕。”

庆王原以为他不过是随口捏来骗他的,却不想他真的说出名字来,丝毫没有迟疑没有停顿。庆王心底惶惶想着,莫非是真的?只是瑛夕这个名字怎的这样耳熟,他像是在哪里听到过,却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第二十三章 今夕01

月白的光淌过鎏金纹龙的帐子,漂浮着龙涎香的空气中夹杂着一星半点的轻萝香气。床上之人已熟睡,清俊脸庞依旧透着苍白,唯有唇角的那抹笑意叫令妧略略放心。

转身出内室,中常侍、太医令及一众宫人都静侍在外,瞧见令妧出去,王德喜才上前来低声问:“公主,皇上睡了吗?”

瞧见令妧点头,他才又道:“那奴才吩咐下去让人送您出宫。”

王德喜才转身,闻得身后大长公主低声道:“且慢。”

左右尽退,只剩下太医令与中常侍。

微跳的琉璃灯光折映在令妧,她一脸疲惫,那明眸双瞳却沉了几分犀利,斜睨了陈描一眼,她开口问:“皇上的病总这样吗?”

世弦的身子素来是交由太医令调养的,这么多年来也未出过大事,她鲜少来宣室殿,也不曾多做过问,每回给她传来的消息都是皇上龙体安康。她见他,除了三分病态,也算是安好,会瞧见他淡漠的笑,听他另有所指的话。可今日一见,令妧却觉得事情远没有她看似那样顺利。

王德喜一时语塞。

倒是陈描低头开了口:“公主多虑了,皇上的病不曾这样。前段时间皇上政事操劳,又没有按时吃药才会偶感不适…”

“陈大人,本宫不想听这些!”令妧的黛眉一蹙,直至打断他,“本宫只想听你一句话,皇上的病,你到底能不能医?”

略抬的青纱笼袖微微一抖,有汗自额角沁出。陈描心跳愈快,话语自喉间哽住,面前华贵丝屡微移,闻得大长公主冷冷吩咐:“那就麻烦中常侍大人替本宫传了告示下去,本宫要遍访名医。”太皇太后信陈描,令妧也自是信他,莫不是这么多年,她就信了一个不中用的?

她的话音才落,便见陈描“扑通”一声跪了,他低伏下身去,语声里带着慌张:“公主恕罪!是臣无能,未能替皇上分忧。臣斗胆请公主再给臣一次机会,一日…一日为期,臣定让皇上龙体无恙!”

一日,她便给他一日。

夜已深,雨声伴着远处更漏声,声声传至。

长廊玉阶下,油纸伞撑过头顶,身后又传来王德喜的声音:“这雨看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公主不如今日暂且过盛鸢宫歇下?”

“不必。”她淡淡拒绝,回眸仅看向太医令,“本宫明日再来。”

清冷目光惹得陈描一震,他倏然心惊,此刻只能应声点头。

张石的身影一动不动立于院前两盏灯笼下,远远地瞧见马车渐近,他才撑了伞迎上去。令妧此刻满心想的仍是世弦的事,等了她一整日的庆王早已被她抛之脑后。张石跟在她身侧说着庆王如何等她,走的时候脸色如何难看云云…

府前,女子清丽身影自廊下站住,她顿了顿,却是开口:“明日派人去杨府,告诉杨府的人,让杨大人下了朝在府上等着,本宫要去见他。”

第二十三章 今夕02

整夜的雨未停,窗外雨声莎莎,雨丝缠绵。

沉厚檀木宫门仿若隔开一冷一暖两个世界,珠帘轻撞,两名御侍宫女捧着白玉药盏疾步退下,内室闻得男子浅浅的呛声传出。

用棉帕擦拭嘴角的药汁,世弦顺手便丢给一侧宫人。中常侍忙抖开风氅替他披上,他病中体弱,侍候的人自是怕他挡不住雨天的冷气。世弦的双颊虽依旧染着苍白,精神看似良好,看王德喜神色凝重,他还同他玩笑:“绷着脸作何,朕难得心里高兴,懒得见你这样的脸色。”

王德喜一惊,忙低下头去:“奴才该死!”

他已浅笑一声,转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