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了整日,怎想到来的不是杨御丞,却是世弦。
倒了茶给他,左右也不见中常侍,似只他一人来了墨兰别院。令妧心底想问的却不是这个,樱唇微动,话未甫出,却闻得他先开了口:“不必等他了,杨御丞此刻怕还跪在御书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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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明暗04
他的话语袅袅淡淡,一晃就散在微凉空气里,他果真还是知道令妧等的人是杨御丞。
清风扬起乌丝,寸寸缕缕散在两肩,令妧略抬了手腕将腮边发丝拢至耳后,这才在他面前落坐,也握一杯茶水至唇边,低头浅啜,泰然笑道:“看来皇上是替他来解释的?”
那日她说要离宫,往后他便再不曾踏入盛鸢宫半步。后来逍遥台相邀,她却未赴约,隐约听闻他似乎不悦,令妧也只当他是因为那晚南越带来的消息不佳,并不做多想。今日一见,他果真又仿佛忘了那时的不快,话间来意,只为今日事。
华贵缨络微晃,玉色坠珠轻声撞在桌沿,他伸手拽住,随即搁下茶盏,明眸含光。淡色残阳暖意尽褪,与一旁涟漪微动的湖水相映,柔和里竟像是渗出旖旎之色来。他无暇顾及这黄昏美景,修长指尖敲打在石桌上,淡淡道:“太祖皇帝在时,南越与我北汉常起干戈,边疆也总是人心惶惶。父皇继位,以欣徽公主和亲,至此两国关系才算缓和,成就今日十余年友好邦交。南越皇帝甚是喜欢二皇姐,也是苍生黎民的福气。”
话至此,他却突然停住了。
然而聪明如令妧,却是一字一句都听明白了。
此番南越使臣北上,明着是为接康太妃南下与欣徽公主母女团聚,暗里却还有另一层意思。倘若这一次欣徽公主熬不过来,那么南越就需要另一个能让两国继续友好的纽带。先帝膝下共出九位公主,至今已有六位出阁,一位夭折,一位自缢,剩下一个瑜徽公主年纪尚小,不能堪此重任。今上膝下并无帝姬…
念至此,令妧凝眸望定他:“南越皇帝要我和亲?”
“杨御丞情急在金銮殿上求娶姑姑,为的就是要截断南越庆王接下来的话。”早朝时,庆王已早早去了御书房恭候他,前日夜里模糊提及的话,择日终归是要拿上台面来说的。朝上再不想法子,下了朝便再来不及。杨御丞心知肚明,又恐皇上当着南越使臣的面拒绝不得,无奈之下只得出此下策。世弦眼眸清亮,将伊人姿容悉数映入眼底,唇角隐匿一抹讥笑,他的话锋一转,“却不是要姑姑嫁给南越皇帝。”
这一句,到底叫令妧心下一惊。些许茶水自茶盏晃出,溅洒在手背指尖。她干脆放下茶盏,神色覆疑:“那是谁?”
“南越帝二子,庆王。”他浅浅一落音,终叫令妧悄然变了脸色。
果真是不曾想到,庆王竟替自己求娶令妧。他不过一个王爷,却要北汉大长公主下嫁,未免有失匹配。不过眼下南越皇帝并未立下储君,诸位王爷都虎视眈眈,这位庆王恍似也是南皇钟爱的儿子,此番也得南皇委以重任,这一开口倒是也勇气可嘉,倘若日后他又一举摘得储君桂冠…那便是与北汉大长公主再匹配不过。
令妧严肃脸庞蓦地又绽开了笑,开口道:“看来南越皇帝却被蒙在鼓里?”
她先前想到和亲之人是自己,又想到南越此番来意明里一层暗里一层,却是不想其间竟错综复杂至此。
庆王明着奉旨北上接康太妃去南越,慰藉欣徽公主思母之情。暗里却是自己想要求娶北汉大长公主,不动声色拉拢一个盟友,以便将来夺嫡路上能助他一臂之力。
世弦淡淡笑容已证实令妧心中所想,南越皇帝再宠爱庆王,他也不得不早些为自己做准备了。孔明之才,也不及拉得一个好盟友。
第二十章 打算01
“那他又许了皇上什么好处?”
求娶一事可不是那么好开口的,那一个又是南越王爷,稍有不慎便会造成两国不睦。不过既是要做盟友,自然得先表诚意。
世弦凝望了她半晌,浅浅笑道:“姑姑如今已不问政事,庆王给朕的条件,你当真要听吗?”
四两拨千斤的话,意在提醒令妧已越界。杨妃的事过了那么久,她与他之间的关系缓和如初。可一旦令妧触及他心底最敏感的那条线,他依然敏锐如兽,浑身带刺。
她却不惧,灼灼目光锁住他,闲语道:“我不问政事不假,此事可当做政事,却也是我的私事。常言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父皇母后皆已仙逝。朝堂上你能用皇帝的身份决定我的去留,可私底下却不能。不做监国公主,我也还是皇上的姑姑,难道连自己的私事也问不得吗?”
他凝神极为认真地听完,猝然发笑,莞尔道:“朕不过随口一说,竟引得姑姑搬出这么多的理来,倒是朕不说也不行了。”
紧窒的心在那一刻蓦地一松,令妧不可置信望定他,原以为要他破口无疑要多费唇舌,却是不想,他本就没打算瞒着吗?讶然之情片刻又隐匿下去,如今他大权在握,而她不过是个即将远嫁南越的公主,他拼命防着她自然也不必了。他是精明聪慧之人,怎会多费力气和心思去和一个将走的人计较。
他无视令妧变换的脸色,语声里带着笑:“朕亦是今日才知,为了那个位子,他竟能对朕慷慨至这般。他许朕三个条件,确是个个诱人。其一,周旋令其胞妹静公主和亲北汉。其二,对外出兵帮朕肃清西北蛮夷骚扰。其三,对内帮朕牵制瑞王一党。”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便是庆王带走了世弦最忌惮的令妧。
她低眉垂目,悲凉想着这句话。
离宫之后,她也曾想过自己今后去处。想来想去,竟是一片空白。
如今看来,世弦早已替她择了好去处,远嫁南越,安安分分做她的庆王妃。或许将来就是皇太子妃,甚至是皇后。
世弦如今初掌皇权,确也需要拉得一个盟友以稳固自己的权力。
当年下嫁沈玉迟是她不能选的,今日看来,亦不是她能选择的。
指尖凉意弥漫,她低下头却哭不出来。
他清弱的话又传来,淡淡的,仍是闻得出笑:“可朕拒绝了。”
身子不觉一颤,缠绕在指尖的乌发挣断几丝,令妧却顾不上刺痛,猛地抬眸凝视他。半晌,才惶惶问:“为何?”
“那又为何要回绝杨御丞?”
她匆忙补上一问,惊喜里带点慌乱。他断然回绝杨御丞的求娶,她原以为是做好了接纳庆王的提议。
但却不是,二者皆不是。
她满目疑心定定看着他,他的笑容干净若风,缠绵似雾,分明是切切的笑意,却叫她一时间觉得迷茫,猜其不透。
第二十章 打算02
他却抚袍起了身,顺便捏一块糕点在手,斜倚在雕花廊柱喂起鱼来。鱼儿们争先恐后扑拥上来,引得水花四溅。他又笑着道:“莫不是朕会错了意,姑姑原先是甘愿要嫁给杨御丞的?”他顿了顿,接着道,“他倒也是个执着的人,被朕在殿上一口回绝了,还要跟得御书房去,偏要当着庆王的面再求娶一次。朕仍不允,他还跪下了。”
他说着说着,笑出声来。碾碎糕点自指缝间散落,星星点点落入池中,一晃的功夫便被争抢一空。他拍净双手,干脆就扶廊于凭栏处坐了,挑一抹悠然笑靥凝望令妧:“让朕想起当日姑姑来宣室殿告诉朕要下嫁于他的时候,你们一个一个都以为朕那样好欺负,逼上一逼也就妥协了吗?”
墨色瞳眸溢着光,他笑若孩童。
令妧不觉也跟着一笑,还真想问问他,他到底哪里好欺负。启了唇,却到底是转口:“庆王那样好的条件,皇上何不就应了?”
他直接将问题丢给她:“姑姑若是愿意,朕也可以应下,那便是皆大欢喜。”
好一个皆大欢喜。当年母后要她嫁给沈玉迟,虽也是她不愿的,那段婚姻至少不是交易。可是庆王…她不愿。
夕阳的微弱残光不知何时已收了干净,各处宫灯被点起来,瑛夕上来小声问皇上是否留下用膳。令妧尚未开口,便见他自个起了身,笑着道:“朕还是回宫用膳,御书房里还压了几本折子未看。”
她跟着他起身,淡淡道:“差不多就告诉杨御丞回府吧。”他心里分明早有了定断,却要杨御丞以为他是要应下庆王的求娶,叫他白白跪了那么长时间。
他轻抚着袍袖,仍是笑:“正好考验考验他的真心,或许姑姑回心转意,又被他感动了。”
“胡说。”她轻轻一斥,他也不恼。
亭子是临水而建,此处一弯鹅卵石铺就的小道直通玄廊花圃。令妧跨下石阶时,大约是鹅卵石沾了夜露的缘故,一个不慎就打了滑。
瑛夕一时呆了呆,眼看着皇上情急之下转身去扶公主,却又不知怎的,像是有一股反力,待瑛夕回过神来,只记得旁边碧池水高如柱,而后闻得公主慌乱地叫着“世弦”。
皇上落水,整个墨兰别院一时间都乱了套。
侍女侍从全都惊围上去,侯在外头的御前侍卫直冲进来就往碧池里跳。少帝浑身湿透被扶上岸,如今的时节夜里仍是冷的,更别说浸得水里。别院里也没有男人的衣服可供他换,要说太监的…他又是断不肯穿的。
令妧替他裹上裘氅,忙吩咐人送他回宫。
眼看着御驾浩浩荡荡而去,好半晌,瑛夕才回神,见左右无人,这才壮了胆道:“公主真把皇上推下池去了?”不过前些日子皇上那样待公主,略施薄惩还是便宜了他。
令妧吃了一惊,睨了侍女一眼,还以为方才是她多心了,没想到瑛夕也看出来了。她转身入内,低语着:“本宫没推他,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他的心思素来狡黠,这一次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
第二十章 打算03
几个太监领着一行医者医女自前方匆匆而过,杨御丞不觉皱了眉。又有脚步声近了,他惶然回头,见是中常侍亟亟而来。他见了杨御丞,似是愣了愣,仿若适才想起来杨御丞何故跪在这里。
王德喜提襟上前,神色匆匆道:“大人还跪在这里作何?庆王的话皇上没应。”
“当真?”跪了整天,膝盖早已痛得麻木,却是此刻,杨御丞才像是微微有了知觉,“那…”
“大人回去吧,您的事皇上也不会应。”语毕,他也不做停留,径直冲进御书房去,似是要找什么东西。
杨御丞呆呆凝望一眼,冷不丁笑出声来。他的事皇上应不应并不要紧,只要没应下南越的事就好!
中常侍又匆忙自里头出来,径直离去。
出宫的路上,偶闻得像是皇上病了,杨御丞伫足回望着宣室殿的方向。重重宫闱掩映,他只窥见那边天空聚集的灯光,幽谧夜里,一丝半点的喧闹也无。
翌日便歇了早朝,太医仍旧侯在宣室殿外,先是几个嫔妃轮流侍奉,最后只剩下沈昭仪一个在里头。午后,少帝服了药静养,便遣了沈昭仪回静康宫去。
位于繁花盛京的彩琼楼什么时候都是热闹的,在下面厅内吃饭的人也多,在上头厢房里吃饭的人也多。
门口来了一辆马车,下来的人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面如冠玉,眸华若星,闲闲着一身锦色宽袍,腰际坠以锒铛美玉,一步一回响,一行一阵风。
萧妈妈赶紧撂下身侧客人挪动着丰满的身躯迎上去,众美眷都惊窒在了当场。今儿也不知是何好日子,先前那位公子已是天人之姿,此刻竟又来一位…
萧妈妈笑容艳艳,仿若也分不出高下来。
那一个英姿绰绰,眉宇眼梢扬一抹逼人气势,白袍长衫,广袖博带,亦不失翩翩潇洒。而这一个…连着女子也羡妒。
二楼厢房门被推开,外头美眷各生嫉妒,这二位公子出手便点走了彩琼楼里两大头牌——莺歌,燕舞。(注)
烟红露绿晓风香,燕舞莺啼春日长。(注)
“妈妈,好名字。”手中折扇一收,闻得面前俊美公子开口赞扬。萧妈妈喜上眉梢,殷勤地替他关门道:“公子慢慢玩,妈妈我就不打扰了。”
门被合上,满室生香,帘动珠晃。绛色薄纱后,桌边隐约一抹人影,他的步子未收,破开珠帘而入,雕花绣床上,两名美艳女子枕着鸳鸯枕,似已熟睡。他微弱咳了两声,放心笑道:“手脚倒是利索。”
原先坐在桌边的男子已然起了身,目光灼灼凝视来人,亦是笑:“允聿已恭候陛下多时了。”
注:“烟红露绿晓风香,燕舞莺啼春日长”出自苏轼的《锦被亭》,而“莺歌燕舞”就是出自这首诗。
第二十章 打算04
将手中折扇搁在桌上,世弦抚袍落座。杯中早早地斟满美酒,晶莹欲滴,凝神一闻,果真馥郁芬洌。世弦的指尖转过酒盏,闲散道:“庆王都与朕畅谈了两次,你可真耐得住性子。”
允聿微拢广袖,随世弦坐下,他的眉眼幽深,敛一抹淡雅笑容于嘴角:“急也急不得,况且,陛下也不会应下他的条件。”他抬一抬酒盏,先干为敬。
“他给朕的条件可都是上等。”世弦语声淡淡,洌酒入腹,不免以广袖掩面低咳几声,又问,“胤王可好?”
“好。”他起身替世弦斟酒,“不然我也不会安然站在这里。”
世弦轻缓一笑:“你独自出行宫,没引得庆王怀疑吗?”
“我说来找人。”他又自斟自饮一杯,执了酒壶斟酒,听世弦笑道:“朕倒是奇了,你在盛京还有别的熟人吗?”
杯中美酒微晃,红烛灯火摇曳,柔和光线折映在剑眉星目间,允聿似有些失神:“…算有一个。”他也不知她怎来了盛京,那日云来客栈外分明听得她的名字,却不曾寻到人。允聿心中恍惚,莫不是他发了梦。又饮一杯,他直转了口道,“陛下不惜偷龙转凤出宫,可见身边之人也不安全。”
冠上缨络微动,世弦不可置否地一笑,语声似嗔似笑:“谁竟想你居然约朕在这种地方。”盛京最大的青楼花巷,亏他想得出来。
他终笑得眉眼弯弯,得意道:“古人云,大隐隐于市。庆王若不放心我,派人跟至此也大约就放心了。他既知我在这,却是如何也想不到陛下也会来这里。”
他每回来,都是密谈,从来都是密谈。
趁着皇上派庆王出使北汉之际,胤王推允聿随行。庆王只知这是胤王派来监视自己的,他却不知允聿来的真正目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庆王妄想做北汉皇帝的盟友,不想谁是谁的盟友还犹可未知。
任谁也想不到,北汉皇帝会跑来这种烟柳之地。
世弦掩着笑,兴味盎然跟着饮了一杯酒,笑着道:“怪不得胤王倚重你。”即便你天资英纵,也需一个好帮手方能如虎添翼。而世弦,苦剩孤军一人。
允聿举杯向他:“陛下谬赞。”
他终问:“朕的二皇姐病情如何?”
“欣妃娘娘确是卧病,只是未有庆王说的那般严重罢了。”
“哦?那倒算是好消息。”
“却也有不好的。”指尖酒盏空空如也,允聿未再倒酒,酒盏搁下瞬息,他的脸色跟着沉下去。
世弦却依旧染着淡淡笑容睨视着他,最坏的打算也不过一死,而如今他还有机会一争:“朕愿闻其详。”
允聿看他神情泰然,仿佛再坏也早已有所打算,他不觉微微动容,胤王与之结盟而并不找他人,当真是有道理的。门外频繁有人走过,允聿谨慎地回头看了床上两个女子一眼,这才低声道:“陛下亲政之初皇权不稳,秦将军等人怕也不能全心效忠,此番我皇命人接康太妃南下,此乃欣妃娘娘所求。康太妃一旦入越,两国干戈便起。”
第二十一章 盟友01
康太妃一旦入越,两国干戈便起。
话落如锤定,激得世弦心头一动,他蓦然抬眸,眸中风云变色。似是想到了,又似意外。
胭脂粉色尽褪,莺莺燕燕俱散,彩琼楼里的热闹喧嚣早已隔在数里开外。马车稳稳当当停靠在路边树下,车帘直垂,世弦静坐其内已过半个时辰,车夫打扮的御前侍卫呆坐着,也不敢打扰。
突然,“嘎”的一声脆响,扇骨被折成两半,世弦如月睫毛一动,含怒双瞳骤然逼视手中残物。他的脸色一沉,愤怒将其从车窗掷出去。
欣徽公主虽已是南越欣妃,可不论她的身份如何变,也变不了她与康贵太妃的母女关系。如今看来,欣徽公主倒还是顾念亲情的,还想着在*之前先接了母妃出去安全之地。
世弦双拳紧握,掩不住的讥笑。
是瑞王,果真是瑞王!
他竟通敌卖国也要将他拉下那把龙椅来!
方才在彩琼楼他没有动怒,言语间甚至也始终从容不迫,那不过是因为对方是南越人,他不便表露心迹,却不是说他当真心如止水!
此番南越访汉倒是真真可笑,南皇、庆王、胤王,他们各怀心事,各有诡计。什么尽孝,和亲,结盟…全是虎狼罢了。
胸口团着怒意,他此刻真想有个人与他说说。
暮色将至,暖风渐渐显了凉意,有树叶落下来,掉在侍卫肩头。他抬手拂落,闻得阵阵呛声自马车内传出,侍卫的脸色微变,忙转身道:“皇上,还是先回宫吧。”
才牵住马缰绳,却听少帝语声微弱道:“不回宫。”
皇宫内廷,他是北汉正主,却也不安全。
内线、细作,如今是越发地放肆了。
*
红烛帐内漂浮着一丝半缕的轻萝香气,内室人影袅袅,偶闻得有人说话,亦是婉转悦耳。
瑛夕又往花瓶中的墨兰花洒上几滴清水,回头见令妧依旧专注地做着女红。那还是驸马爷在的时候公主常喜欢做的事,后来回京掌权,她便再不做这个。仿佛很长一段时间,瑛夕会错觉地以为这一个像不是女子,除却绝艳的天人之姿,她便什么都没有。
张石刚从宫里出来,说是皇上仍是在宣室殿歇息,太医说皇上需静养,是以对谁都闭门不见。
令妧静静听着,也不说一句话。
瑛夕穿过珠帘过来,笑嘻嘻道:“公主,明儿若是裴少爷不来,我便去裴府一趟。”
“你去作何?”令妧抬眸问她。
她还笑着:“上回借了裴大哥的钱忘了还,我怕拖得久了就记不得了。好在如今出了宫,进出也方便。”
令妧低低应着,出了宫,这个丫头就像是飞出笼子的鸟儿,成天都欢天喜地的。
窗户突然被风吹开,烛火一阵暗,令妧只觉指尖刺痛,尖锐的针不慎就刺进去了。瑛夕慌忙用帕子压住滚出血珠的地方,嗔怪令妧竟这般不小心。廊外却有脚步声急传,接近一名侍从不顾礼数冲进来,隔着帘子跪下道:“公主,皇上来了!”
令妧蓦地起了身,皇上?皇上不是在宫里吗?
第二十一章 盟友02
清辉冷月,他果真就走了进来。
闲披的宽袍更衬得他清瘦身姿,从前院一路踏来,那苍白的脸上无笑,眉宇间更是凝了一抹忧虑之色。
令妧由着他步入内室,她却转身示意张石近前,淡淡吩咐着:“今夜之事不可走漏风声,别院的人你去打点,若有觉得不妥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张石听得倏然心惊,却也深谙此事严重,不敢怠慢,应了声便退下去。
瑛夕见令妧转身,忙小声问:“公主,要…沏茶吗?”
她一愣,摇头道:“不必,退下吧。”
指尖早已没有血珠渗出,可碰上去却仍有细微痛楚,令妧略拽了广袖,略吸了口气入内。她不想他称病不朝,竟是出了宫。如此大费周章,必然是不想有人知道他人不在宫中,可他竟敢这样光明正大来墨兰别院。
剧晃不止的珠帘后,他早已卧在屏风后的锦塌上,俊颜尽是疲惫,话语里却带一抹讥诮:“姑姑办事朕放心,今夜朕没来过墨兰别院。”
他说得轻巧,淡淡的像是赌气,已叫令妧觉得头疼。封锁消息确实不难,但也麻烦,今日这样不顾前后的世弦,却还是她第一次见到。
令妧上前将窗户拉上,外头湿气一关,顿时有暖意袭身。她转身看着他,开口问:“发生了何事?”
琉璃灯火明亮,折映在她身后散开淡淡光晕,恍若仙子下凡。
他呆呆望着她良久,蓦地又侧了身,缨络玉珠枕着他一头乌发散于锦塌上,眼看着那消瘦脊背,竟生出几分独孤来。
他并不说话,令妧上前一步,低低说:“又是政事,不便与我说的吗?”
上一次被她一句“私事”堵了,这回看来倒是没那么简单。
世弦胸口一窒,政事…是,也不是。
他猝然翻身起来,忍不住又咳一阵。令妧脸色微变,上前扶住他的肩:“好端端的,怎又咳了?世弦,你…喝酒了?”
靠的近,弥漫在空气中的酒气渐浓起来。令妧到底讶然,心中还念着他究竟和谁去喝酒了,腕口一阵吃紧,被他紧紧握住,喘息声渐至,闻得他虚弱道:“姑姑,南越来接康太妃不是探病,是备战!”
他字句切切,令妧亦是为之一震!
备战,怎会?
他掩面低喘,憋了一路的气至此仿佛是寻了地方发泄。说不清为何兜兜转转却来了这里,也许只是这一次,他想信她。为了那一次,她不曾同他拼个鱼死网破。
端了玉盏与他,他喝下几口水才稍显平静。
令妧过锦塌边坐了,听他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胤王的人可信吗?”她定定听完,蓦然问了这样一句。
世弦低声嗤笑:“他想要南越太子之位,若是由着看瑞王得势,胤王失了盟友,届时谁是南越太子就犹可未知了。”
纤指微微拽紧了手中绢丝罗巾,令妧不觉起了身,她的脸色阴沉:“不可放康太妃南下。”
世弦一落衣袖,语声微弱:“却也杀不得。”
第二十一章 盟友03
巍峨宫殿沉在肆虐狼烟中,通往宫门的白玉石阶到处染着猩红之色,哀嚎声,恸哭声遍地可闻。
玉立在金銮殿前的少年沐着残阳血色,龙袍染血,呈一抹苍白容颜。瑞王手持长剑,嘴角噙着冷笑,几个箭步冲上去,狠狠地刺过去…
“世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