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喜抬眸看了看,这才忙又跟上。皇上说高兴,他不知道他高兴什么,是昨夜和大长公主说的话吗?

*

晶莹水珠自翠色叶尖滴落,密密雨帘将满园景致蒙上一层模糊的影。干净空气里,无尘无埃,什么浑浊都像是散尽。

一抹鸦色身影急急穿过院落,远远便瞧见廊下女子的倩影。

水滴自房檐落下来,冰凉感觉从掌心弥漫至心房。

“臣参见公主。”

油纸伞被收纳至一侧,鞋袜上还沾着湿气,地上的湿印清晰无比。杨御丞敛息朝令妧行礼,清凉眸光落于那半隐在裙裾下的丝屡上,他进门便闻得下人说大长公主来了,还唯恐是自己听错了。那日求娶之后,他不曾去见她,她亦不曾来找他。没想到今日,她却突然来了。

“公主,外头微凉,不如请公主入内小坐。”他匆匆又补上一句。

他仍是恭敬地低着头,令妧收回素手,用帕子擦了擦青葱指尖,略笑着道:“杨大人这府上满园修竹倒也不失为一道独特风景。”正是繁花时节,这园子里却是到处一片青葱之色。

青竹叶,青竹香,青竹之色。

杨御丞略微动容,昔日家父是个爱花之人,时常命人在府中栽上各种各样的奇花。后来父亲去世,也是那一年,太皇太后薨,驸马殁,大长公主从邯陵回来,往后他与杨妃各为其主,分道扬镳。他一怒之下命人拔了所有花卉,满园换上翠竹。

房前院后,窗口门外,俱是青翠凉意。他这一生,也只为那一个女子,繁华浮尘,片叶不沾。

只愿她——安好。

“臣不过是懒得打理花圃罢了。”

他的话语淡淡,却叫令妧舒心一笑。不曾听他说早朝有异,看来世弦的确是好些了。裙裾略动,她玉手扶着廊柱自凭栏处坐了,抬眸道:“杨大人也坐吧。”

“臣不敢。”他垂目施礼。

她闲笑出声:“这在你府上,你是主我是客,有什么敢不敢的?”

左右无人,四下除了雨声便只剩他二人偶尔几句说话声。杨御丞迟疑片刻,到底是上前坐了。令妧已破声道:“本宫要在杨大人府上见一见南越冀安王爷的世子。”她大长公主的身份,约世子在墨兰别院相见不合适,直接去行宫也不合适,想来想去,只能找杨御丞帮忙。

第二十三章 今夕03

杨御丞自是吃了一惊,忙问:“此事…皇上知道吗?”

说到底南越皇帝派来接康太妃的人是庆王,世子不过是个陪同,殊不知公主要见他作何?

意料中的话,令妧却微敛了脸上的笑,话语亦是沉下去:“本宫做事,何时还需要问过皇上了?杨大人果真忠于皇上,连着本宫的话也不听了吗?”

周遭淡淡的气氛瞬息被屏退,杨御丞不顾礼数略略抬眸,她眼底再不是之前的平静,瞳眸寒光迸出,他记不清有多久不曾见到这样的大长公主了,心下一阵吃紧,他道了句“臣不敢”起身便要跪下。

纤弱手臂就这样稳稳按住他的肩头阻止他起身。青纱朝服在身,被她按住的肩胛处却是隐隐有一抹冰凉传至。叫杨御丞分不清究竟是因为这雨天的湿气,还是她指尖冰凉的体温。千言万语,于齿间唇瓣仅仅剩下一句话:“臣想问一句为何?”

令妧施施然撤了手,又一抹闲笑于嘴角绽开,语声更是低柔:“大人从来不问本宫的决定,这一次也不必问。”丝帕缠绕于指尖,她浅浅睨着院中盈盈翠景,又道,“寻个理由请世子前来,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去吧,本宫就在此处等着。”

凭栏处的人影已消失,搁在一侧的雨伞也不见,水渍却依旧。

金甲丹蔻缓缓嵌入掌心之中,华美脸庞沾上薄薄一层水汽,令妧恍惚中似是又见世弦生气的脸,含怒的眼。

*

华盖仅随也挡不住漫天雨丝斜飘。

世弦下了御驾,才抬眸,便见宣室殿前,女子单薄身影孑然立于风中。

玉致见这边御驾过去,接了侍女手中的伞步下玉阶来,替过世弦头顶的伞,闻得她轻声问:“皇上龙体可有好些?昨儿臣妾来,却说公主也在。”目光悄然落在他消瘦脸庞,那墨晶双瞳却沉着平静,丝毫瞧不出其他。

世弦低倦咳嗽两声,只“唔”了一声并未说话。

殿内,早有宫女奉了茶盏过来递于他,他接过喝了两口,回头见玉致立于一侧,神情有些局促。他知道她是为了大长公主的事,当年驸马之死他实则也并不了解。不过要说驸马死于非命,他自然是信的,这一个对大长公主的怨恨在他面前素来不掩饰,他也习惯了。有太监入内禀报着说庆王在御书房等着见他,玉致又呆呆立了会儿,终是告退出去。

中常侍命人入内伺候皇上更衣。

“皇上若是不舒服,奴才去回了庆王爷请他改日再来吧。”

世弦却摇头。他虽拒绝了庆王求娶大长公主一事,却不会拒绝他入宫。他不想康太妃南下是为了争取时间另想法子,庆王也不想康太妃这么快走,欣徽公主母女团聚不是他此来的目的。正是如此,世弦暂且也能松口气。不过走不走,横竖就在这两日了。

*

瑛夕趁空去裴府还钱,冒着大雨前去,却是不想里头竟空无一人。她在外头敲了好久的门,掌心都痛了也未见裴毅出来,无奈只能先回了杨府。将伞上雨点抖尽,她又伸手拍了拍肩上的水珠,欲转身时瞧见远处一辆马车缓缓靠近。

第二十三章 今夕04

车帘卷着雨珠,冷风从微掀的窗口窜入,拂过面额,果真就觉凉凉。

马车于杨府前停下,杨御丞先下了马车,迎得允聿出来,才闻得他轻笑道:“世子请吧,人已在里头候着了。”他一施礼,未及往前,而是自一侧立住了。

允聿略略一怔,杨御丞此人他不甚熟悉,却也知这是北汉少帝登基以来京中最年轻的权贵。位极人臣,嫡妹杨氏冠宠六宫,若论得意,怕是无人能及杨御丞。允聿与他素无交集,今日他却亲至行宫,说他今日要找的人找着了,此刻正在杨府。

允聿只笑笑,装作吃惊又兴奋的样子。他的心中明白,杨御丞此言不过是个借口,莫不是少帝要见他?这般着急…可是为了他替胤王求娶大长公主一事?

整个杨府的人显然是事先被吩咐好的,允聿独自撑伞入内,雨点落在伞面清脆若丝竹音,除此之外,细细碎碎只闻得他自个的脚步声。满园修竹扬着翠枝,迎着风雨,分明是这清冷空气中的一分春色,却因那青青翠翠的色彩,叫人恍惚中辨不出秋冬。

若待到冬日里,皑皑白雪压弯三两竹枝,碧色竹叶载雪,苍茫里秀着绿意,那样的美景才是极致。

允聿不免伫足一望。

远处,一声“瑛夕”隔着空气,穿透了冷风雨帘悄然传至。

伞下颀长身形一顿,伞面微抬,密集雨丝下,英俊脸庞已然生出了诧异。他以为是杨御丞用来搪塞外人的借口,竟是真的?

他要找的那个人,真的在杨府?

万千雨丝飘落,伞下的人脚步声飞快。一路穿过竹间小道,雨点渐大,他的脸上缓缓绽开了笑。

令妧远远地就瞧见雨帘中那抹小小身影,她又唤她几声,瑛夕跑得越发地快。脚下连带着雨水飞溅,她一头冲进廊下,秀眉紧拧着,满肚子的苦水正要向令妧倒。身后,蒙蒙雨帘中,男子一声“瑛夕”清晰传至。

瑛夕一阵吃惊,本能地回眸瞧去。

阴霾天色下,依稀可见男子纳白长衫,他的伞面一掀,满目柔光俱看向廊下女子。

他又叫一声瑛夕。

侍女呆立着,虽还隔得远,瑛夕却并不认得这个男子。可他却知道她叫瑛夕?瑛夕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今儿真是稀奇的很,大雨天的裴家主仆不知去了哪里,现下又有个陌生人追着她叫她的名字。

她看着他步子渐快,最后干脆跑起来。

风吹得伞面微掀,长发衣衫上全是水印,他却仿若未知。玄色靴子带着湿印迈入屋檐廊下,他的脸颊染笑。瑛夕咽了咽口水,才欲问他是谁,只觉面额一阵凉风,面前男子与她擦肩而过,他的目光直直越过瑛夕肩头,直直往前。

“瑛夕,真的是你?杨大人果真没有骗我!”

他不顾另有人在场,手中雨伞已丢在地上,伞沿尚有雨水滴落。沾着雨水的手紧紧握住令妧冰凉双手,他的脸上眼底全是笑。

溪边亭中的誓言不曾忘记,记忆中女子的音容笑貌不曾忘记。

徐徐凉风拂动女子轻柔发丝,几缕散在额际,他抬手替她拂开,只看她痴痴望着他,墨色瞳眸沉着震惊,却仍是挡不住她的绝代风华。

他的瑛夕,长大后的瑛夕就该这样的美。

他又笑了。

绵绵延延,讶异中溢满快活。

第二卷 涅槃

第一章 推开01

掌心下,女子纤弱皓腕一动,纤纤手指飞快自他手下抽离。他一阵惊窒,一声“瑛夕”未及脱口,眼前素色身影微移,音色中略带半分清冷:“世子爷请自重。”

话落瞬间,空气也似凝结。

他撑大了眼睛愣愣瞧上半晌,记忆中那熟悉身影此刻切切折映在他的眼眸心口,她不再唤他“允聿”,却是叫他——世子爷。

语声冰冷而生分。

令妧略覆下眼睑,广袖垂落,恰到好处掩饰了她指尖的颤意。心底却如电光闪石,一寸寸念及所有的这一切。

恍惚间,又似看见那晚世弦笔下的字——允。

墨迹宛然,那般真真切切。

她起初以为让世弦纠结之事是是否允康太妃南下,再后来又曾想兴许是为了庆王求娶一事,可她却忘了那也有可能是一个名字——允聿!

溪边亭下清凉,外头乌云密布,密密地落着雨。令妧是悄悄溜出寺来的,彼时正折了一片荷叶挡雨。遥遥瞧见那亭子,她轻快地跑上前,不想有人从另一侧跑来,她轻易就撞入那少年怀。他满脸的雨水,看清了来人却是笑:“我认得你…”

便是那一句“认得你”,惊得令妧狠狠一推手,推他出了亭子,翻出凭栏,径直滚入了一旁溪水中。只因母后曾说,生人的话都是不可信的。况且她分明是不曾见过他,他却说认得她。

他狼狈从溪水中爬起来,追上惊慌失措的令妧,一把扣住她的肩。她惊叫着救命,他一时黯然,捂住她的嘴皱眉:“分明是你想推我入水溺死我,你叫什么救命?”她眨巴着眼睛,面前少年一脸泥藻,却依旧盖不住那俊挺鼻梁,灼灼凤目。后来他告诉她,他和他爹住在山下,时常瞧见令妧独自一人来这边玩,故而才说认得她。

此时廊下,眸华一抬又落在他的眼底。像雾像雨,再不若早年的单纯。那青山碧水下的少年,她以为可以托付终生的人,原来他就是冀安王爷的长子,原来允聿就是他。

要说骗,她又何尝不是。

她胡乱诌了侍女的名字给他,告诉他,她叫瑛夕。

见他二人不说话,瑛夕忙开口道:“这位是大长公主殿下。”

她的身份,在那一句“世子爷”破口时,他便已猜得。只是此刻,听由侍女出口告诉,心中仅剩的那点残垣断壁也在顷刻间轰然倒塌。掌心又握了握,空荡荡,再不是女子柔荑。

淋漓兴奋,自顶峰跌入深潭。

令妧示意瑛夕退下,她背过身,迫使自己将那惶惶心情压制,她到底是漠然开了口:“冒雨请世子来此,是令妧冒失了。想来聪明如世子,必也知道我的用意。”

那一句话,梗在喉咙竟是说不出口。

令妧颓然笑了,说与不说也都不打紧,他明白。

那一个脸上再无一丝笑意,脸色苍白如纸。脚底似是生了根,半步也动不了,心底惶惶念着,他竟亲口替别的男人求娶了她…他竟是亲口断了心爱之人的幸福…

第一章 推开02

像是隔了千年万年,才瞧见那绝美脸庞染起了一抹笑。

凄凉中又似带着无谓。

廊下一处宽阔之地,早已备下桐木案,案上瓜果茶点俱已准备好。逶迤长裾拽着一地湿凉,过案前坐下。

允聿怔怔又立了片刻,这才跟着她上前。

苍白薄唇微启,那一句“瑛夕”是再叫不出来。他心中已然明白,那并非她的名字。北汉大长公主的闺名,他恍似听闻过,可究竟叫什么,他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了。

瓦砾上的雨声渐小,飘入廊下的雨丝也减缓消失。

藏于广袖下的双手仍是止不住的微颤,令妧睨了案上茶壶一眼,心下无奈想笑,看来想给他倒一杯茶也是不能了。

深吸了口气,她垂下眼睑不去看他,只低低道:“那日世子同皇上说的话,皇上以作深思熟虑,觉得那样甚好。”

灵巧舌尖将“甚好”二字轻易甫出,指尖却像是狠狠揉进一根针,一路痛上心尖去。

他看不见她的脸,只见她施施然一低头的模样,是不想看他,还是不屑看他?胸口似压着顽石,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他素来潇洒,可纵是圣上赐婚,他亦是要拼命保住正夫人的位子留于她,怎知多年相逢,他与她面对面而坐,谈她的婚事,新郎官竟不是他。

手指蓦然一用力,轻易便挣断了腰际环佩上缀着的流苏璎珞。

他端坐在她面前,静静看着她——

“允聿,你小心。允聿,踩住呀!”怀揣着跌落的几只雏鸟,回头看着站在树下一惊一乍的她,他就忍不住笑。将鸟儿放进鸟窝了,他故意滑下去,其实一点都不疼,她却吓得眼泪也掉下来,唯恐他摔伤了哪里。

他笑着抬手轻刮着她小巧的鼻尖,得意道:“想当年你那样狠心,我话还没说话直接就推我下水,你可知那日冷极了,我直冷得咝,咝,咝——如今倒懂得心疼我…”他悄悄一挑眉便瞧见她羞红的半边脸。

她撅着嘴,声音低到尘埃里去:“日后,再不推你就是了。”

再不推他…如今却是他一手将她推开…

推得那样远,那样绝情,往后再是拉不住她的手,望不见她的一颦一笑。他凄凉眼眸里生出了悔意,那般真切那般深。他蓦地倾身,伸手捉住她纤细手腕,目光昭昭流连于女子浓密修长的睫毛上。她欲逃,他却抓得那样紧,咬着牙一字一句道:“这个婚我便不求了,那日的话统统不作数!你今日也别同我说什么允不允的,我只当陛下一口回绝了!”

他的力气那样大,似要堪堪将她揉进掌心里去。

令妧整个人都僵着,呆坐着,绝望里像是生出喜悦来,喜悦中却又难掩悲凉。总算他心里有她,那便够了,足够了。只是他说便当世弦回绝了,于他来说不过是胤王交代的事未完成,可世弦要面临的,却远远不是那么简单。

她抬起眸华,与他四目相对,艰涩地开口:“只愿胤王信守盟约。”

“瑛夕…”他脱口唤她,猛然又觉不妥。

她笑了笑,浑然不在意,凝望他一字一句道:“你便飞鸽传书回去,我要欣妃死。”她死了,便再不能兴风作浪,康太妃也不必南下,瑞王的气焰也该沉一沉了。

第一章 推开03

微雨渐止,只剩房檐下淅淅沥沥的水珠落下。

庆王自宫中回来,神色恹恹。他自诩所给条件不低,怎奈北汉皇帝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昨日公主与他爽约,看来也是他们皇帝从中作梗,庆王原以为今日入宫能稍作转圜,却不想还是他一厢情愿了。

也罢也罢!这留来留去倒是留出不快来了,那便早早回去!

浑身站着湿气,庆王的步子飞快,前面有人端着酒壶匆匆而过。庆王叫住他,询问几句才知是允聿要的酒。真真是奇了,还以为那一个忙着打探他又进宫作何,却是不想竟喝起酒来了!庆王接过太监手中的酒壶,摆摆手让他退下,正巧他也烦闷得很,眼下有个现成陪酒的,自当再好不过。

*

南越世子早已回去多时,公主却还独自坐在廊下。瑛夕取了披风为其披上,见她回过神来,拣了话题问:“钱还了吗?”

这一问,瑛夕又想起那件事来,皱眉道:“人都不在裴府,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奴婢等了很久只得回了。”

令妧淡淡应着,侍女说的话她实则听得半进半出,脑中恍恍惚惚的,还念着今日廊下的人。

他还是那样风 流倜傥,他们却早已回不去以前了。

“走吧。”她起了身,抬手拢了拢鬓角几缕散下的乌丝,远处柔和日光拨开薄云透下来,染红了一片天。

杨御丞一袭青衫立于小道尽头的修竹旁,雨虽止,可风未静。幽幽一吹,便有无数水滴自竹叶尖抖落下来,悉数落于他肩头衣襟。他敛一抹沉色,低声道:“臣送公主回去。”

令妧没有拒绝,而是淡淡道:“也好,本宫也有话要和大人说。”

要说熟悉,她与杨御丞相识亦不是一年两年。昔日太皇太后在时,杨御丞便是她的亲信。一年里总有几次会派他前往玉泉寺探一探令妧的情况,大约便是那时,那种别样的情愫便深入他的骨髓了吧?同样是妙龄少女,他的妹妹尚雪可是杨家的千金宝贝,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而这一个虽是公主千岁,却要受到这样的冷待。他怜她惜她,最后是再也放不下。

“大人?杨大人?”

幽幽话语传至,杨御丞浑然一惊,忙低头道:“公主恕罪,臣失了神。”

令妧音色柔和,话语也轻缓:“本宫接下来的话你且记得心才好。”他不觉回眸,她已开口,“皇上和昭儿关系缓和的事你也自当说与秦将军听。日后本宫若是不在,你和秦将军要全力忠于皇上。皇上身子弱,朝政上的事劳烦杨大人多担待些。”

杨御丞的眼眸微微撑大,彼时再看她的眼神也不再矫情,就这般直直望着。再不必细细地问,今日她与南越世子说了什么,难道还不清楚吗?

联姻…只能是联姻!

杨御丞额角冷汗涔涔,她不是贸然会应下此事之人,这中间究竟还有什么事是他所不知道的吗?

“公主…”

“日后仍旧要密切监视瑞王的一举一动。”她很自然的打断他的话。杨御丞一怔,也只得应下。

第一章 推开04

南越使臣来朝已有四日,说是来接人确实也待得久了些。宫中太医也传来消息,说康太妃的病情已稳定,可以上路,少帝下旨准其两日后起程南下。

而南越欣妃薨的消息却在第二日的傍晚传至,却是直接传到令妧的手里,用的飞鸽传书。径直将手中信笺攥在掌心里,令妧冷冷一笑,欣徽公主即便死了,南越皇帝也不会将消息这样快告诉世弦。这康太妃要接便接去,世弦有了胤王这个盟友,便也不怕瑞王等人了。

这两日,裴府一直空无一人,瑛夕去了不下三次形势依旧。令妧因为朝中之事也无暇顾及裴无双,心念着也许是裴家的人找着了他。那次在街上,他不就曾说过差点遇上裴府的人吗?这样想着,便也放了心。

屋内檀香轻曳,袅袅鲛绡帐外似有人影浮动。

令妧叫了几声瑛夕也未闻其声,心觉好奇,便掀起了绡帐步出内室。檀色木门紧闭,一侧雕花窗户却是大开,旖旎柔光照入房中,将窗前人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也不知他何时来的。

这样立着单看他,恍惚中竟生出孤寂来。

令妧心头一动,脱口唤他:“世弦。”

扶着窗沿的手指略略一颤,指甲似是抠进木屑,微带着刺痛弥漫。片刻,才瞧见他回过身来,窗外柔光悉数照在他的后背,将那一副俊颜沉在阴影里。任凭你细细瞧,竟也看不清他的神色来。

素衣长裾下,女子纤弱身姿隐现,他呆呆望着,耳畔又想起先前南越世子于他面前说的话——陛下想的事我家王爷也已早早做到,此番康太妃即便前去,也只能瞧见欣妃的尸首了。

——陛下应了我家王爷的事,甚好,甚好。

墨晶瞳眸沉着怒,他竟不知她何时还去找过南越世子!她还瞒得那样好!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她悉数在他背后做了,却还要借南越世子的口来告知他。

莫非如此,她究竟打算何时叫他知道?

待到和亲当日吗?

见他不说话,气氛沉得有些压抑。令妧心中有了慌意,便又低声笑了笑:“你怎突然来了?”

这一问,竟引得他冷冷笑出声来:“朕不该时常来吗?好让瑞王等人看一看,朕如今和姑姑的关系非同寻常,也好让瑞王深信秦将军会效忠朕一如当年的姑姑。”他话中有话,绵里藏刀,皆化为根根长刺,狠狠扎入自己心口。

令妧的心头一震,目光随之往下,再不敢去看他的眼。那件事他迟早是要知道的,她不去,是知道去了他势必要怒,索性便叫允聿去告诉他,随他怎么说,翻来覆去终归是那一个意思。

她要嫁给胤王。

“为什么?”他惶惶问,踉跄往前一步,睨着她又道,“朕那日不是同你说好了,和亲的事就此作罢,为什么你要瞒着朕做这些?是姑姑始终看不起朕,觉得朕没了姑姑就坐不稳这皇位吗?”

他又往前一步,一把抓住令妧的手:“今日你便与朕一道去,朕当着你的面再亲口拒绝一次!”

他拉着她要出去,心头悲凉阵阵,她双眸一阖,咬牙道:“是皇上亲口说的,会给我一个自己选择婚姻的权力,皇上难道忘了吗?”

她一口一个皇上,提醒着他当一言九鼎。

第二章 允准01

怒色瞳眸里一点点沁出了震惊,他当日是这样同她说的,许给她一个选择夫婿的自由。那是因为他以为她不会想要和亲南越,怎知她竟用他的承诺反将他一军!

轻薄帷幔,隐隐绕着一室残香。

寒星明灭,红烛摇曳,一盏琉璃青灯似碎了心。

那纤细皓腕也似在瞬间灼烫起来,叫他紧拽着她的手再是无法承受,蓦地松开,灰白脸上再半分神韵。

他就这样愣愣站了许久,忽地环佩声动,令妧眼前帷幔被狠狠破开,紧接着是房门被人踢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