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黯然伤神,却突听一人大声:“死了!她已经死了!大哥,嫂子她已经死了…”
顾洪心头一震,缓缓回过头去,却见自大门那头冲过来一个形貌邋遢的男人。他运足目力,才勉强认出这看起来竟似要比他还老上几岁的男人竟是自家堂弟。“平成?你,你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顾润一头冲了过来,还没等喘均了气,却是紧紧抓着顾洪的手,直接嚎哭道:“大哥啊!老天有眼,竟让我们兄弟还有相聚的一天…”
他这么一哭,顾洪顿时也红了眼圈。心中暗觉还是自家兄弟情深义重。他虽也能理解李玉娘乍见他的震惊,可两相对比,到底还是显得不重视他。只是这时却不是兄弟叙旧的好时候,他拉着顾润,大声喝问道:“平成,你说你嫂子怎么了?死了?!怎么可能呢!我走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
顾润见问,立时就泪如雨下,“大哥,你回来得何其之迟!我嫂子,她死得冤啊…”
自顾润一进门,李玉娘便一直在盯着他。见他似做戏一般拉着顾洪大哭,她只暗在心里冷笑。这会听到顾润如此说法,不由在心里道:“可不是死得冤!你倒知道她死得冤了…”
却不想,她心中一念及此,顾润竟是猛地伸手一指,大叫道:“大哥,都是这贱妇害死了嫂子的!”
目光一凝,李玉娘看着顾润指过来的手指,怔了下才醒悟过来这家伙指的竟是她,她就是那个“贱妇”。心中气极,她一声冷笑,喝道:“顾润,你疯了不成?尽到这里来混说!”
眼角一瞥,却见众人竟都把目光投了过来。心知顾洪、顾润两兄弟先后到来委实惹人注意。虽然她是正大光明,可被众人拿眼一盯,却不免有些羞怒。
那顾润目光四下一扫,眼珠子一转,竟是抓着顾洪的衣袖象被人恐哧威吓一般。“大哥,我可不是混说的!你也说了,你离家时嫂子还是好好的,可怎么你走不过一月竟就死了?!再说了,这李玉娘原不过身无分文的贱妾一个,怎么现如今就能成了杭州城里有名的富户呢?大哥,你可莫要怕这贱人蒙蔽了啊!我大嫂死得冤,一尸两命呢!”
“一、一尸两命?”顾洪身体僵直地扭过头去瞪着李玉娘,“玉娘,我家娘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李玉娘心头火起,未曾解释,先就冷笑了一声:“顾洪,你莫不是相信了你这兄弟?真以为是我害了姜娘子?”
深吸了一口气,顾洪揪着自己的袖口,极力克制手上的颤抖。可虽如此,声音却到底透出一丝轻颤,“平成是什么人我清楚,容你自辩!”
“容我自辩?”李玉娘既觉愤怒又有些哭笑不得。这顾洪莫不是当自己成了青天大老爷?还来个容她自辩,不过,看起来倒还没蠢到顾润说什么就信了什么。
冷眼瞪过去,看顾润揪着顾洪,一个劲地说着“李玉娘如何如何嚣张气死了嫂子”,她也顾不得众人面前会不会失礼的问题了,一声厉喝,骂道:“顾润你个没廉耻的东西!你说我害了姜娘子,谋了她的财,那我问你,你现在住的是谁家的房子?又是靠的谁的田地生活?”
顾润心里一慌,看顾洪扭头看向他,忙把早就在肚里想好的说词搬了出来:“房子和田地那是我家嫂子卖与我的,我手中有契约,又有保人作证,你就是想冤枉我也冤枉不成!”
“呸,你买的?你出了几分几钱!那么大间宅院,少说也要百八十两,还有那些地,几千两的银子,你顾润不过是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无赖行子,哪儿来的钱买姜娘子的房与地?什么契约什么保人,你怎么不说自己一脸穷凶极恶地登堂入室,气死了姜娘子呢?”说着,却是扭头看着顾洪道:“这事儿自有陆都头可以做证,顾大官人只管去问。”
顾润直着脖子大声道:“陆都头做证?你当谁都是白痴吗?那陆都头根本就是你的相好,不偏向着你说还能偏向着我?”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自己名声坏了还敢还污我的清白?!”李玉娘气得要往前扑,却无奈被沈三娘拦腰抱住,只能指着顾润破口大骂:“顾润,你这么红口白牙地胡言乱语,就不觉得亏心?!好是,你这种人还有什么良心可讲?不过没关系,虽然老天爷没眼不收拾你,却自有人收拾!你今天敢这么污人清白,陆五若不打得你满地找牙才怪…”
听她说到陆五,顾润也是胆寒。可此时此刻却是不能改口,只一径咬死了陆、李有奸情,反嘴相讥不已。
一时间,两人竟都是不顾体统地在堂上对骂起来。被两人夹在中间的顾洪直听得脑袋发涨。终于忍不住一声大喝:“够了!”合了下眼,他看着虽收敛了声音却仍怒视对方的二人,沉声道:“玉娘,我只是想知道…我娘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目光一转,落在顾洪脸上。只见他虽未落泪,可眼中却隐有水意,眉心紧锁,神情沉痛,显然是在压制着悲痛。不免心中暗愧,收敛了与顾润对质的心,肃容道:“姜娘子乃是小产血崩而亡…当日,因听闻恶耗,娘子动了胎气,小产后又流血不止…可恨顾润这厮,竟连娘子葬于祖坟都不许…”想起当日凄凉,李玉娘也不禁神伤,尤其是看到顾洪终于忍不住掩面而泣时更是不自觉湿了眼角。
那头顾润却仍是喃喃辩解:“这血崩而死的女人本来就是不能入祖坟的,又怎么算是我存心刁难呢?”
可惜这会儿却是没人理他,顾洪用衣袖拭着泪,只望着李玉娘道:“未知我家娘子葬于何处?”
李玉娘看着他,又瞥了一眼顾润,虽然心里想问“你怎么不去问你那好二弟却来问我这被指害死你母亲子的人”,可到底还是咽下那话正色答道:“我将娘子葬于凤凰山下,与未出世的小娘子一起…”
“小娘子?是个女儿吗?”顾洪牵起嘴角,未曾笑出,已经又是一串眼泪滑过脸颊。吸了下鼻子,他的声音隐有鼻声,又问:“昱儿何在?莫不是被送回了姜家?”
李玉娘摇了摇头,隐约觉得有些怪怪的,却又想不出什么,“顾昱与我同住,你若要此刻寻他,就要去码头了。”自打和蒲安出过海后,顾昱那小子是彻底迷上了那些船,半月倒有十天是在码头上度过的。
“如此,请玉娘陪我去祭一下娘子可好?”
点点头,李玉娘偏着头想想,又道:“请容玉娘准备一二。”
眼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问答的俱是平静,一旁的顾润却是急了,“大哥,你是怎么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这贱人退还了侵占嫂子的财产啊?你和她这么客气干什么?祭嫂子还不容易吗?等要回了财产,买上几车纸线烧给嫂子才好啊…”
“平成,”顾洪轻唤一声,在顾润应声看他时却是突然面色一正。“平成,你说我娘子是为玉娘所害,那我问你,她被害之死你于何处?可是亲眼所见她为人所害?还有,她被人所害而亡,为何尚有时间把房产田产卖于你?难道是她事先就知有人要害她?”
“不、不是…大哥,这贱人与那陆都头…嫂子早知看出了他们的奸情,这才…”顾润喃喃分辨着,顾洪却根本不给他再说下去的机会,厉声喝问道:“你乃我堂弟,却为何竟前不曾安葬堂嫂,后不曾抚育遗孤?平成,顾润,你还真是我的好弟弟啊!”
顾润被问得哑口无言,在顾洪逼近时,他只能连连后退。心中暗自惊奇:怎的这书呆子一般的堂兄在外打混了三年,竟似突然变得精明了呢?
虽然心中惊怕,却仍是强辩道:“大哥,你是怕这贱人迷了心窍啊!殊不知如花似玉背后是蛇蝎心肠,你现在被她晕了头,错把亲人作仇人,以后有得你后悔的!”
“亲人作仇人?我只恨当初为什么把你这无情无义的东西当成亲兄弟一样看待,是我错,是我害了娘子…”顾洪捶胸哀叹,指着顾润喝道:“你这无耻小人,我定要告上衙门,请大人为我主持公道判你重罪…”
他这一番话,固然让顾润骇了一跳,却也让李玉娘连带在场明眼人尽皆摇头。刚还以为这顾江是个头脑清楚的,却没想到竟如此酸腐,且莫说这事上了大堂会是什么情形。此时此景,还不先狠狠揍这混蛋一顿还等什么啊!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众人心声,顾洪猛然往前逼近了两步。顾润慌忙后退,却不知绊到谁了,竟直接跌倒在地,也顾不得起身,就这样连滚带爬地往大门外逃去。直逃出大门才回身跳着脚吼道:“顾洪你个没用的酸生!当自己是什么东西,死瘸子,老子就是衙门里的,还怕你告吗?”嘴上虽骂得凶,可看顾洪迈前一步,却立刻扭身就跑。跑得慌了,也不知后面是不是有人追来,竟是连头也不敢回。
眼看他越去越远,顾洪收回目光。转过身来,他这一转身,原本还瞪大了眼的众人却不知怎么的竟忽地齐齐转过身去,竟似这大堂上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样各说各话。
顾洪心事重重,也未去看众人。李玉娘却是心存感念,心知大家都是杭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算是给她留了几分薄面。当下,便环顾四周,深施一礼。便有相熟的微微颌首。只是,也有例外。
适才一阵吵闹,不曾顾及自身形象。这会与冷眼相望的朱子钰目光一对,不禁有些汗颜。看着朱子钰偏过头,不知和对面的许山说了什么,两人竟同时微笑。不禁心中狐疑。虽觉自己是太多心,可朱子钰侧过脸来对着她露齿一笑时,李玉娘还是抿起唇,心中暗恼。
恰在此时顾洪走至她面前,轻声低唤了一声。虽已泪干,可神情仍是伤痛难当。看他这副神情,李玉娘倒觉不管怎样,这男人也算是对姜淑云一片真情,不枉姜淑云临时还念着她。此时此地,不好多说,便低声告辞,沈三娘也不多留,伸手握了下她的手,嘱咐她自去便是,旁人那里自有她去说。李玉娘也不多言,请了顾洪同行,便悄然离去。
虽没同别人辞别,可在场众人却都是瞧见她离开的。待她人一离开,便有人悄声低语:“这李娘子发家,莫不真是谋了人的财?”
“胡说什么,瞧那人,能有多大财!你不曾听说这李娘子原本是一大富人家的妾吗?听说那富贾与她前缘未断,投了大笔的钱…”
虽是窃窃私语,可那声音却到底是能让人听到的。这人话才刚出口,倒有几人立时把目光投向朱子钰。虽然李玉娘从前的事情知道的人甚少,可这大堂里到底还是有几个知根知底的。
感觉得到投向自己的目光,朱子钰却只若未见,仍是浅淡的微笑,甚至抬头对着看他的金同仁点了下头。
“沈娘子,李娘子她真的是…”蓝蓉一句话还未说完,沈三娘已经一声厉喝:“混说什么!似那种无凭无据没有根由的话也是好混说的吗?还都是识字的呢!我看都是白读什么圣人书了…”说着话,她一双眼已经冷冷扫过堂上众人。
她这话,原不是要故意针对谁的,可因是借了蓝蓉的问话而发,蓝蓉自然心中不悦。虽脸上仍带着笑,可看向沈三娘的眼神却是冰冷一片。只是那么一眼,在沈三娘回过头时,便已敛去,从嘴角的笑再到眼中的温柔,竟真个是温柔如水…
心中揣揣,李玉娘一路引了顾洪回到三杭商行,又在门口吩咐了伙计去码头请顾昱过来。这才上楼,书房待客。
分主宾坐了,二人相对,却是无语。就是跟进来的小红和小虎也是大眼瞪小眼,活似要比个大小眼一样。直到茵儿捧了茶过来,李玉娘才如梦初醒,虚让一下,道:“大官人请用茶,我这里却是没备得香料,清茶寡淡,大官人不要嫌弃。”
“你还记得…”低喃一声,却未曾说尽,顾洪便垂下头。捧起茶盏,他笑道:“近年来,这冲泡的清茶却是传遍大江南北了…”
他还未说完,小红已笑着插嘴,“这位顾大官人可是有口福,若说这茶,哪家比得过我们这里,要知这茶冲泡着喝本就是我家娘子所创…”
小丫头得意洋洋的,甚至还冲着对面的少年扬了扬头,倒让李玉娘觉得羞愧。尤其是看到顾洪有些惊讶的目光时,更觉不自在,却不好说别的,只道:“小技而已。”
顾洪微微一笑,才笑了三分便又敛去。却忽地长身而起,错开几步竟是站在李玉娘面前就深深拜了下去。
没有想到他竟会突然有这一举动,李玉娘一时不禁怔住。待醒过神来,忙伸手去扶。“大官人莫要如此…”自穿到大宋,除小英曾跪过她外,还真是头一遭有人对她用这么郑重的礼节,她还真有些不适应。
却不想顾洪竟格开她的手,也未直起身,只是抬头看着她道:“玉娘,这一礼是顾洪应当行的。这一礼,是代我家娘子谢你:多谢你送她最后一程,怜她葬她使她免于无处安息…”
说着,又一次深深拜下,“这一礼,是为昱儿:多谢你收养他,疼他护他使他免于孤苦无依…还有这最后一礼,是我顾洪谢你。玉娘,我受你重恩,欠你良多,此生此世,我顾洪绝不负你…”
被顾洪一套一套的话镇住,李玉娘张开嘴,说了一个“不”,却又咽下后面的话。她要说什么?“不客气”?“没关系”?还是“我应该做的”?抿了抿唇,她只轻声道:“大官人过了…”
数年艰辛,虽然偶尔想起时还会叹息自怜,却不是说于这男人听的事情。
她不过是依着本心,却不想顾洪此刻心中更加感动,只当李玉娘重情重义却又不贪功,实是难得。
两人目光相对,都未曾再说话,竟似千言万语只在一瞥间。其实于李玉娘而言,也不过是自幼受教育“说话要看人眼”罢了,可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却是暗暗心急。
小红眨巴着眼,看着对面那死盯着自家娘子的小子,心中不悦至极。“厮那小子,你捏着拳头作什么?莫不是还要打人不成?”
正聚精会神盯着另一头的小虎被她突然一嗓子嚷出来,直吓了一跳。还是茵儿拉了下小红,嗔道:“看你,吓坏了这位小哥儿。”
小红却是不以为然,左右她在自家娘子面前也是随意惯了,便瞅着小虎问道:“你是顾大官人的书童?”
小虎张张嘴,半天才道:“算是吧!”
“什么是算是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个算是吧又是怎么回事啊?”
被问得急了,小虎张嘴正要说话,顾洪却突然插嘴道:“小虎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这一句话说得急,小虎根本没来及开口。抬眼瞥了一眼顾洪,他只垂下眼帘,抿着唇不说话。
“救命恩人?”李玉娘抬眼看着那抿着嘴不说话的少年,忍不住轻笑道:“这位小哥儿倔强的模样倒象是小蒲,只是可不象他那么呱噪…”
因小红和茵儿瞅着那少年,也笑说“真象”,顾洪便低声问道:“这小蒲是?”
“小蒲!是我认的一个弟弟,也是我们商行的半个东家…”李玉娘声音一敛,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忙笑道:“大官人当年便是被这位小哥所救吗?为什么这些年竟是音讯全无?还有你这腿…”
看顾洪神情一黯,她也知自己问到顾洪的伤心事了。可是有些事不问清楚了到底心里糊涂。所以也不说别的,只用眼看着顾洪。
“说来话长,”顾洪低声一叹,才缓缓开口道:“那一年…”
PS:求支持正版订阅,先行谢过亲们…
第一卷宅院 第二十九章 意外
第二十九章 意外
一杯清茗,已渐冷。明窗半合,隐约可以听得到外面街市不息的喧哗之声。唯有这斗室之中,仍是静寂,别有一种凄凉的冷清。众人无语,唯有顾洪的低叹回荡于斗室…
徐徐叙述,顾洪低声将这三年的经历细细说了一遍,虽然诸事详细,又有许多辛苦艰难的感叹之语,可李玉娘却只是默默相望,把他这数载经历于心中暗暗整理了一遍。
原来顾洪一行人当年于安徽境内为山贼伏击,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毫无抵抗之力,死的死伤的伤几乎全军覆灭。而顾洪,在身中数刀之后滚落山崖,却饶幸被一棵横在半山腰的老树拦了下,缓了冲坠之力,竟然大难未死。
等他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为一对居于深山的猎户姐弟所救。虽然未死,却到底是跌断了一条腿,待养好伤后却已经是大半年之后,已经错过了春试之期。心中羞愧,不愿就这样回家面对家人,他便一路步行至京中,蜗居于京中。至去年秋,托了关系与京中参加了秋试取得了参试资格后,终于于今年春试得了功名,又有幸被委派到吏部做了一个从八品的书令史。因觉也算是能对娘子有所交待,故才衣锦还乡,想接了家人往京中去…
这一番话,总结起来不过廖廖数语,可顾洪说起来却是拉拉杂杂一大堆。
虽然算是明白了顾洪所讲的事情,可李玉娘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事情有些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可一时之间却又说不出个什么来。她这头偏着脑袋苦思冥想,另一头顾洪却还是在感叹:“可恨那些山贼,若不是伤了我的腿,害我在殿试上失了分,又何至于只能勉强入三甲而不能高中进士…”
看着他拍着自己那条有些跛的右脚,一脸悲愤。李玉娘也觉唏嘘。
在顾家可没少听顾氏夫妇说起科举之事,她知道这所谓的三甲,即是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名为“进士及第”;二甲若干,名为“进士出身”;三甲又苦干人,却只是“赐同进士”。虽只是两字不同,可比起进士来,这“赐同进士”可就差得远了。若是一年中的进士和赐同进士,就等同于是站在不同起跑线上的两个运动员。别说刚开始就已经落后一了大截,就是日后做了同品官,那赐同进士的见了进士出身的还是要行礼为仪,礼让有加。
想想也是,大宋录取进士,出任官员除了才干学问,身家清白外还要仪容得体,就和后世许多工作都会注明五官端正,身体健康一样。顾洪瘸了一条腿,虽不在不能参加考试的废疾、笃疾之例,可在殿试中失分却是一定的事了。
其实,李玉娘这会儿却是被顾洪的自艾自怜想左了。虽然说历来有废疾者不能中进士做官之说,可象顾洪这样的轻度残废却影响不大。在宋史中,甚至还有过跛足瞎一只眼的状元郎呢!若真是才学胜人一筹,考官与皇帝也不会拘于外貌。
不过这会儿李玉娘却是不知那些事情,只是看着顾洪,对他的悲惨遭遇深感同情。顾洪也该是近三旬的人了,可说这半辈子都是为了中进士而拼搏,到头来却还是只得了个赐同进士,虽说即便如此也算得上圆了心愿,却到底还是如所缺憾。
“大官人也莫要伤感了,想来娘子在天有灵,也会为你觉得开心的…”李玉娘平声相劝,才说了一句,关着的书房门就被人大力撞开,一道身影冲进门来,还未看清屋里众人,就已经大声叫道:“我爹在哪儿?”
一声叫出后,他才看清猛地站起身来的青衣文士。虽然阔别三年,他当年又年纪尚幼,可是父子天性却让顾昱一眼就认出父亲来。“爹…”一声低唤,他的眼泪就先流了下来。
顾洪身体轻颤,看着面前面若古铜,身形挺拔的少年,激动难当。在顾昱扑过来时一把抱住了儿子,哽咽道:“苦了你了,昱儿…”父子抱头失声痛哭,好一会儿才渐息了哭声。“我儿,怎么竟黑成这个样子?”顾洪上上下下打量着顾昱,实在想不出当年那个粉白的小童怎么竟会长成现在这副模样。
“苦了苦了…好象我让你儿子吃多大苦受多大罪了似的。”一旁的李玉娘忍着气,又暗在心里嘀咕:“成天在码头上跑来跑去了又爱在甲板上晒太阳,怎么可能不黑呢?”
见顾洪抚着儿子的头发,似又有泪意,她忙起身笑道:“大官人远道而来,又是这样一番折腾,想是也累了,不如就先家里歇息吧!有什么话也不急在一时,来日方才嘛!”
其实若依了她的心思,她实在是想让顾洪去住客栈的。只是一来没有那样待客的道理;二来总要顾及顾昱的情面。
她这样一劝,顾洪倒不好再哭了。忙拭了拭眼角,拉着顾昱笑道:“是,来日方才,为父实在有很多话要同你说。先歇歇,过几日再考较一下你的功课。”
原本还面带激动的顾昱乍听此言,立时眨了下眼睛,不自觉地把目光飘向李玉娘。
对上顾昱求救似的目光,李玉娘却只作不见。只是心中暗道:还考较功课呢!顾昱这两年何曾认真读那些所谓的经世学问呢?
一行人陆续下了楼梯,小红正在吩咐人准备马车,却不想门外突然有一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险些撞在她的身上。小红吓了一跳,虽然认出来者竟是宋平,却仍是不依不饶地尖着嗓子嗔骂。
宋平却是不理,抬头看准了李玉娘,直扑过来,大声道:“李娘子,出事了出事了,你有没有听说…”声音一顿,他看着站在李玉娘身旁的顾洪,惊讶地合不拢嘴,“还、还真是顾家大郎啊!”眨巴着眼,他抬手摸了摸脑袋,“顾二那厮还真没说谎,我娘派我来这一遭来真是来对了…”
“这位是…”顾洪却是认不出这是谁了。待李玉娘说是何嫂之子,才淡淡“啊”了一声。别说是现在,就是从前他也看不起宋平这样的闲汉,现在更是连正眼都不看。好在宋平也不是计较这些的人,冲李玉娘打了个招呼,就急着回去报信了。
待回了家,只不过才过了半个时辰,何嫂便赶了过来。看着顾洪,又是激动又是悲痛,止不住眼泪,又是说顾母又是说姜娘子的,把顾洪也说得神情凄楚,倒是温言劝了几句,又吩咐小虎取了一锭银子递于何嫂。
如今何嫂也算是小康人家,虽然不是太富,这一两银子却已看得不是太重,自然推辞不受。可因顾洪沉下脸好似不受便是瞧不起他一样,何嫂也只得无奈收下。
在旁瞥见那不过是一两的银子,且成色不大好,可似乎却也是行李里唯一的一个整锭银子了。再者小虎脸色有些难看,竟似有几分抱怨之色。李玉娘便心知大概这位刚中了功名又得了小小官位的顾洪大概是囊中羞涩了。只是瞧着顾洪仍是一副脸面重要的样子,她倒不好多说什么。
送走何嫂时,已经是到了午饭时分。其实对李玉娘家来说,这已经算是晚饭了。只因她这小家里与别家吃饭的时辰不一样,正午时还是要再吃上一顿的,偶尔加上宵夜,倒是比别人家还多了一顿成了一日四餐。
只是这饭还没摆好,门房莫大叔便来报有客来访顾大官人。李玉娘还在奇怪,顾洪刚回杭州怎么就有人来访,可看到自门外走进来的男人时,却是吃了一惊。
顾洪看着外面那穿着公服的健硕男子,却是有些不悦。这人,他还是有些印象的,应该就是顾润说的那个什么陆都头。只是这个时间过来…
拿眼角瞥了一眼李玉娘,他咳了一声沉声问道:“陆都头,不知找本官所为何事?”
陆五挑起眉,脸上现出惊讶之色。他哪儿知道顾洪是个什么官啊!虽然心中奇怪,他却还是没问,只是抱拳道:“顾大官人,恐怕要有件事麻烦您的。本府中刀笔吏顾润应是大官人之弟吧?”
听到顾润的名字,顾洪便立刻怒了起来。“休要再提那无耻小人,我没有那样的兄弟。”
对顾家当年那事,陆五却是知道的,只是那些旧事却是与今日之事没什么关系。因此也不管顾洪有多生气,直接就道:“顾大官人,那顾润已于两个时辰前遇害身亡,此刻还要请您…”
他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顾洪已经变了脸色,声音转厉:“你说什么?平成死了?怎么可能!他刚刚还是好好的…”
李玉娘也是吃惊,刚才顾二和她吵时可是精神得很,怎么可能这一会儿功夫竟是没了。当下上前低声道:“陆都头,你说的可是真的?那顾、顾润真的死了?你又怎么会亲自…”声音一顿,她突然会意过来。陆五亲自过来算是给了她面子,若是旁的人找过来,虽然不会恶声恶气,可恐怕也不是象陆五这样平和了。“你莫非是怀疑…”扭头看了顾洪一眼,她立刻道:“我可以为顾大官人作证,他绝没有作案时间。”
她这样一说,陆五反倒失笑,“李娘子误会了,我并不是怀疑顾大官人。只是因为顾润遇害一案的凶手身份有些特殊,顾润的娘子不大肯合作,所以还要顾大官人出面认尸充作苦主才是。”
陆五此言一出,不仅李玉娘惊讶,就是顾洪也惊讶起来。陆五想想,还是慢慢把事情从头细述了一遍:
却原来,顾润自商行中跑出来,又气又怒,路过何嫂的小店时饮了两碗水酒,因身上的钱全都输光了,便要赊帐。何嫂的新妇石氏却是个厉害的,嚷嚷着说了两句难听的。顾润一气之下便破口大骂,说何嫂原不过是顾家的一个老妈子,现如今倒风生水起不认旧主了。何嫂也被他说得恼了,还了两句嘴,总是说了顾润一个无赖行子不是她的主家。顾润受激却是说出顾洪活着回来的消息。何嫂听了又惊又喜,虽不全信却还是让宋平跑去打听消息。因无人再揪着顾润吵,顾润便一步三晃地往家走。
因是吃了酒,又心中憋闷,顾润刚一进家门便乱发酒疯。那孟倩柔虽是外表柔弱,却到底不是个软柿子。平时倒是细声细语的,可顾润今个一进门就破口大骂,看孟倩柔上前相扶,却是一把推开,指着她大骂道:“你个不要脸的贱妇,哄骗我说什么寡妇再嫁,却原来是个被人休出门的贱人!我娶了你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你说,你这贱人害死了小英,又把我那女儿卖到什么地方去了?”
孟倩柔原还想要让着他三分,可听顾润突然提起小英又有那个不知所踪的女婴,却是心里发毛。虽然她未曾悔过,可每次想起小英最后那几日看她那疯了一样的眼神,却免不得有些心慌。心头发毛,手臂又被顾润抓得痛了,孟倩柔便用力挣开。一面推开顾润一面骂道:“你是在哪里吃了酒回来找我发酒疯!莫不是说去找李玉娘的晦气却反被她骂了一通撵回来才要找我撒气?!”
一语中的。顾润自觉在外受了天大的委屈,回到家来竟还受这恶婆娘的气。再想想这些年来他因惧着那为人粗鲁性子暴烈的大舅哥而对这女人恭着敬着,不敢稍有半分怠慢,说是娶妻可实际上和娶了个老娘有什么分别。一个嫁了三嫁的臭婆娘,一个又鬼又坏的臭丫头,压着他欺着他就连一个小妾都被他们娘们害了,唯一的一点血脉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他顾润这辈子受她们的气受够了…
一念及此,不禁恶向胆边生。竟几步窜过去揪住孟倩柔,一记耳光扇在她的脸上,破口大骂:“你个毒妇!当我不知你在想什么吗?巴不得连我也害死了,好贪了我的家产是吧?”
孟倩柔未曾料到顾润竟真如此大胆,敢真的动起手来。到底是个妇人,比不过他的力气竟就这样被压在身下,挨了几下狠的。便厉声尖叫起来,又大声的呼救。心里暗暗着急,女儿不在家,只怕那做饭的婆子还要在院里听热闹不敢进来了。
正自着急,顾润却突然身子一歪,倒在一旁,捂着头扭头看去。孟倩柔抬眼一看,不禁大喜。也顾不得多说,挣扎着爬起身拉了女儿便要往外跑。
顾润摊开手,看着粘在掌心的鲜血,暗恨这死丫头竟敢砸破他的头。恍惚中,想起许多年前也是被那贱人砸破了头的…惊怒之下,眼睛也红了,看着孟氏母女只觉是见了大仇家。竟顺手拎起一只花瓶追了出去。
那林花儿虽然平日嚣张粗暴,可到底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被顾润从后猛地丢过来花瓶砸在身上。吃痛之下更似忘了自己还有两下拳脚功夫的事,没几下就被气红了眼陷入疯狂的顾润打倒在地。
顾润下了狠劲,骑在林花儿身上用力地掐着她的脖子,竟似要这样掐死她一样。孟倩柔母女连心,在旁拼命撕打,顾润却似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孟倩柔慌了神,竟以刀相迫,可顾润却只是斜着眼瞪了她一眼仍不放手。孟倩柔既慌且乱,双手发颤,双目一合狠狠刺出手中刀…
就在她双目合上之际,却突听一声暴喝。心头一慌,睁眼却见顾润横空飞出。被吓得狠了,她愣愣地看着扶女儿起身的汉子半天,才知是应她所请赶到顾家的孟都头碰巧救了她们母女。失声痛哭,她待要过去抱住女儿,可一低头,却发现手中的刀上竟有血迹。再看顾润,软软倒在影壁之下,也不知是撞到哪里了还是怎么了,竟是没了声息…
等到陆五接到报案赶后现场时,才发觉顾润身上有两处致命伤,一处是割破咽喉的刀伤,另一处则是头颅骨撞裂,显是撞在影壁之上。虽然在场的孟氏兄妹和林花儿都说是有贼人入室抢劫害死了顾润,可到底还是让陆五先孟都头一步找到了案发时受惊跑掉的邓婆子。并初步确认顾润死于孟氏兄妹之手。
只是这样一来,却是需要顾洪出面弃作苦主了。
听完陆五的叙述,顾、李二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这意外的死亡,实在是他们没有想到的事。就算顾洪,刚才还恨得要死,连提都不想提起这个堂弟,这时却是又是叹息又是伤痛。
饭自然是不能吃了,顾兴随着陆五前往府衙,忙了大半夜才赶回来。
“老天爷原来是有眼的…”顾洪坐在桌旁叹息,举起筷子,却又放下,竟是食不下咽。也不知是刚自衙门里回来没胃口还是太过伤痛。
李玉娘想想,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淡淡问道:“这桩案子,大人会怎么判?那孟氏兄妹误杀罪名成立的话,怕是会…”
“妻杀夫,乃是重罪,就是误杀,那也是要判死刑的,这有什么好说的!”顾洪沉声说着,脸上颇有几分愤慨之色。未几,却又道:“我已经和付大人禀了身份,又说明了顾润家产原是侵占于我的事情,如果不出意外,过后那些产业还会转回我顾家…”
抬起头瞥了一眼顾洪,李玉娘皱起眉来,却没有再说话。只是听到顾洪还在感叹:“可惜二弟死得这么早,竟没有留下一点血脉,竟断了二房的香火,实在是大不孝。”
睨着顾洪,李玉娘想了又想,还是道:“其实顾润还留有一女,”看着顾洪惊讶的眼神,她平声道:“那女孩名唤嫣儿,乃是小英为顾润所生,已近三岁,现在善堂中寄养。”
“小英?她…嫁于平成了?是做了平成的妾?”看李玉娘点头,顾洪眨了下眼,不知在想什么,忽又问:“那孩子怎么会在善堂,难道平成连自己的骨肉也不要了吗?”
李玉娘一叹,把事情淡淡写了一遍。其实她都不知道自己把嫣儿说出来是对还是错。可心里却到底存着顾洪不比顾润,说不定会收留嫣儿在身边养着也说不定的想法。只是这会看着顾洪阴晴不定的表情,她倒拿不准了。
“嫣儿…”顾洪低低念了一声,看看李玉娘还是说道:“玉娘,明日还请你带我去祭一下娘子,我想重新修茸她的坟。等祭过娘子了,倒不妨去善堂看一看那孩子。”
只是看一看吗?李玉娘瞥了一眼顾洪,也不多说别的,只是点点头,“我这就吩咐下去,多准备一些祭品。”
“多谢你了。”顾洪温和地望着李玉娘,似乎是想再说些什么。可话还没说出口,顾昱已经一头闯了进来。也不同李玉娘说话,只拉着顾洪道:“爹,你今夜同我一起睡吧,我有好多话想同你说…”说着,竟似等不及了就要拉着顾洪离开。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规矩。”顾洪才嗔了一声,却突听微掩的房门“吱”的一声,一个穿着天蓝色儒衫的男子大步而入。
四目相对,两个男人不禁都怔住了。灯光下,顾洪只觉这男子生得俊朗,因未曾蓄须,便显得年轻。眼若寒星,晶亮无比。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脸上却是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起来别有一种邪意。
他自打量着萧青戎,萧青戎却也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刚才才一进门,他便已经听说了家中来了一位贵客。可此刻看来,这位贵客却实在是看不出哪里贵来。微须白面,长相斯文,却委实没什么气派,不过是一个酸儒罢了。
嘴角一扬,他笑着点了下头,便不再看顾洪,只是转目看着李玉娘,笑道:“玉娘,我回来了。”
顾洪闻声色变。看看萧青戎,再看看李玉娘,不知怎么的,心里只觉得发闷。抿着唇,他忍不住低声问道:“玉娘,这位先生是…?”
PS:求订阅
第一卷宅院 第三十章 珍重
第三十章 珍重
时已深夜,李玉娘又是个随意惯的人,早就放小红她们回去睡了。院中静寂,只偶尔有些悉索虫鸣。花厅里三男一女相对而立,安静得几乎可以听得到心跳之声。
李玉娘不是没看出顾洪的异样神色,只是却未曾放在心上,浅浅一笑,她便平声道:“正要为大官人介绍,青戎,这位便是顾大官人,昱儿的父亲。”笑着看了萧青戎一眼,她又转向顾洪,“这是萧青戎,是…”
“哈欠…”一声响亮的喷嚏载断了李玉娘还没说完的话。李玉娘看看正在揉鼻子的顾昱,嗔道:“夜里有风,怎地不多披件衣裳!”
“我没事!壮着呢!”顾昱咧开嘴一笑,“爹,这位萧大官人也是商行的股东…啊,对了,想必萧大官人还有事情要和玉姨商量,咱们先回吧!”说着话,也不管顾洪正要上前见礼寒喧,竟是直接拉着顾洪就往门外去。
门吱呀一声合上,隔着门还能听到外面顾洪在抱怨:“昱儿,怎么能这样没规矩,这些年竟半分长进都没有,做人怎么可以这么没礼貌…”
李玉娘浅笑摇头,萧青戎却是揽她入怀,板着脸道:“我只当顾昱那小子和我的关系已经很好了,却原来还是向着他爹…”
这话说得有些酸,李玉娘却只是笑着拍了拍萧青戎的手臂。话虽然听着象是在吃干醋,可李玉娘心里清楚,这也不过是开个玩笑,增加情趣罢了。只是今天的事情来得太突然,她到现在脑子里还是有些乱。原本以为死的人就这么活过来了,而刚还吵得凶的就那么轻易死了,这样的变故,让她有些发蒙。
转过身,她动手收拾案上的残汤剩饭,虽说这些事平时用不着她做了,可到底从前也是做惯的,她倒并不讲究这些。
身子还未直起来,身后萧青戎却突然轻轻唤了她的名字一声,在她未曾回过头时急声道:“不要回头!就这样就好…玉娘,我有些话想要同你说。”
掀了掀眉,李玉娘有些惊讶,在心里想想,却又觉得好笑。依着萧青戎的性子,有什么话是不敢说的?这会儿却偏要玩这个花招,实在是…垂下眼帘,她勾起嘴角,却真的照着他的话做了,并不回头。
虽然没有回头,她却仍能感觉到萧青戎的目光正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嘴角笑意更深,她的声音里也不由得带出一丝笑意:“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就是,难道在我面前还有什么话不好说吗?”
身后的萧青戎沉默着,似乎是低声一叹,李玉娘的心骤然提起,还未及反应,萧青戎已经沉声道:“我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乒乓”一声,手中的盘子落在地上,贱起的菜汁湿了裙角。李玉娘怔了怔,才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我又没说要把你系在裙带上,你要走走便是了,怎么这回居然这样郑重其事地来告诉我!”是啊,之前萧青戎也是曾数次离开杭州,却从未如此郑重地向她辞行。怎么这次却…
嘴上说得轻松,却到底有些心神不宁,李玉娘蹲下身,装作漫不经心地去收拾摔碎的盘子,却不想被碎片划破了手指。她看着指尖那一滴腥红,怔了怔便要送到唇边去吮。可还未送到唇边,横里已经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手。
目光一对,萧青戎没有说话,只是抓着她的手送到唇边,用力吮了下,吐出污血,又捏着她指尖用力挤了下,确认没有太小的瓷片扎进肉里,才用舌头舔去挤出来的那滴血。
看着他,李玉娘眨了下眼,突然开口问道:“要去哪儿?事情很难办吗?”这些年萧青戎在做些什么,她从没问过。可不问不代表心里一点成数都没有。
抬起头来,萧青戎突然就把她抱在怀里,抱得很紧,她甚至能隔着肌肤感受到他的心跳。抓在他衣服上的手缓缓松开,李玉娘环着他的背,虽然抱不紧,却是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衫。虽然萧青戎没有明说,可是这一趟大概是极难的事情,要不然也不会这样…
咬着唇,李玉娘突然猛地推开萧青戎,“你说过什么事都不瞒我的。既然这么郑重地辞行,那总得把去哪做什么都告诉我才成吧!”
若是平常,她问出这话来,萧青戎一准立刻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可是这会儿萧青戎却是沉默了半晌后才侧过脸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才看着李玉娘道:“我要去一趟京里,什么时候能回来还说不好,或许…”顿了下,他突然用力握住李玉娘的手,“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一回来,就立刻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
定定地看着萧青戎的脸色,李玉娘的脸渐渐白了起来,“很危险是吗?你连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知道是不是?!”
“玉娘,”萧青戎只唤了一声,就被李玉娘甩开了手。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怒目相视,李玉娘咬着牙喝道:“你是一定要去是吗?哪怕我求你留下来…也不成?”
“玉娘…”无奈地低唤,虽然知道李玉娘是真的恼了他,可萧青戎还是上前紧紧拥住李玉娘,不管李玉娘怎么挣扎也不放手。“我知道你担心我,也知道你不愿意我冒险,可是你知道的,若我就这样撒手,我一辈子都不会好过的。你等着我,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我怎么舍得丢下你一个人呢?”
被萧青戎这样抱着,李玉娘挣了几次都挣不开,也觉得累了,喘息着却是慢慢合上了眼睛。当初同萧青戎在一起时,她还想过这些,那时候只怕被他牵连到那些什么仇恨或是阴谋中去。可是现在,让她怕的却是他的安危。若是他真的…
吸了口气,她轻轻拍了拍萧青戎环在腰上的手。在他略松开时转过身去,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忍不住抬手轻轻摸了下他的脸。“我知道,这些年你从来都没有放弃过。说是不会象路十娘一样,可其实你仍能要为家人报仇。这能理解你的心…我——不阻止你。”声音忍不住有些发颤,她却仍牵起嘴角努力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看着萧青戎的表情,她的这个笑容大概多少有点象哭的意思了。
目光一瞬,她别过脸去,“我就是想拦你也是拦不住的吧?哪怕是用铁链锁起你,不还是那样…算了,既然突然说这样的话,你总是有些把握了的。难道京里那位大仇家也触怒了官家要被贬斥出京了?”
看着面前笑容勉强的女子,萧青戎的手握得更紧。过了足有一分钟,才平声道:“不是姓蔡的得罪了官家,而是这天,要塌了…”
李玉娘不解地望着萧青戎,为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意识。“你是说官家他…?”这样隐晦的话,所说的天应该就是当今天子赵顼。
虽然对历史不太熟悉,可李玉娘也知道这会的皇帝应该就是以后被称作宋神宗的那位。可是,这宋神宗到底是哪年哪月死的却是完全记不清楚了…
“你的消息当真可信?”问了一句后,李玉娘便皱起了眉头,“就算真是官家要没了,你去京中又能做什么呢?难道竟还能趁着新旧交替京中纷乱之时刺杀那蔡某人吗?”
看李玉娘一脸茫然,萧青戎不觉笑了下,顺手点了下她的鼻尖,“我若要刺杀那厮,又岂会容他活到今时今日。当年党争,他们仗着官家宠幸,令我父被逐出京,贬斥岭南荒蛮之地。现在我也要他们尝尝被贬的滋味。”看李玉娘仍是拧着眉看他,他也不多说,只是拉着她的手低声道:“我往京中自然是已经有了门路,虽然要事成还需功夫,但若是得计,必能偿我多年宿愿。”
听他说得郑重,李玉娘也只能点头,压下满腹酸楚,只低声问道:“你要何时动身?”
迟疑了下,萧青戎才低声道:“明日一早我便出城。”
咬着嘴唇,李玉娘垂下头去,半晌不曾作声。看她这般情状,萧青戎只觉心疼,却不说话,只是伸出右手把她的头按在肩头,不过片刻,便觉肩上一片湿冷。
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就这样着他的肩膀,无声地任泪水打湿他的肩头。过了很久,李玉娘才抬起手抹干了泪,平声道:“既然明早便走,这会儿便该好好安歇才是。要不然明天又没有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