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佰贰贰.嫁事 ...

经过漫漫的长路进入乐邑,季愉没有立刻前往乐宅,而是下了马车,徒步在田埂上走了一段路。

阿朱坐在车上,看她不惜辛苦在田地里走动,深感奇怪。

季愉被里氏和阿慧两边扶着,一边遥望被银雪覆盖的广袤田地,一边询问她们两人:“宋国农事不大好。”

“是。”里氏喟叹,“若非农事不好,吾与夫君阿才,也不会苦命在外寻找生路。”

“是因天灾?”

说到天灾,阿慧插言:“天灾在鲁国境内今年也多。鲁国收成不大好。”

“当时在曲阜,见谷物收成,不是不好。”季愉一边小心看脚下的路,一边思摸着。

自己此次离开商丘之前,曾告诉过子墨,需要留意农事。天下之民皆为食而存亡。农事不稳,国内民情也不会稳,并举了当时自己在路室见到的例子。民不聊生时,暴动会起,国内不安,君主的王位怎能继续安稳。子墨答好,会与上卿羸牧与庞太师仔细商量。但是在她看来,如果子墨不能拿出自己的方针策略,一面倒地询问他人意见,恐怕会受制于人。所以,调查研究是十分必要的。幸好,乐邑的收成在鲁国境内一直属于中上。她此次回乐邑也带了借经取道的目的。

乐邑准备农事,一般从冬季便开始了。一路望过去,不时有农人出来,蹲在田地中视察,偶尔用手扒雪察看泥土的情况。季愉想了想,不如与乐芊夫人借几个农事了得的人回宋国,给子墨参考意见。若真要做这个事,必须谨慎地暗地里进行,免得得罪了宋国的大臣们。

在她们要重新上马车的时候,前面远远的有人喊:

“贵女,贵女——”

不知是在喊谁呢?

担心有变数,在旁护卫的葵士从暗中现身,在来人到达之前拔出剑质问:“来者为何人?!”

那一前一后跑过来的女子,革履与下裳都沾满了融水的雪片,胫衣皆湿,有些狼狈。把头戴遮雪的斗笠摘下来,先是露出一张丰润的圆圆脸,睁着一双活灵活现的大眼珠对着季愉和阿慧看。

阿慧“呀”的一声惊颤,紧接双膝一软跪了下来,眼泪也随之颗颗落下:“主人,吾回来见着主人了!”

“哎。不要哭!”叔碧被她一哭,惹得自己眼眶有些红了。想到那时在公宫,都是由于自己阿慧才会落难,心里本来就很愧疚。如今能寻回阿慧,她心头酸涩得很呢。抹抹干涩的眼睛,她一个箭步过去扶起阿慧:“起来!汝哭乃要吾哭,是不?”

“吾,吾岂敢?”阿慧急忙收了泪花儿,战战兢兢地说。

在这对主仆相认的会儿,季愉与自己家的阿采,也是喜于重逢呢。固然不像叔碧与阿慧那般表露于颜色,然阿采仍跪下向主人行大礼,语声噎泣道:“听闻主人如今已是宋国女公子,吾欣喜之余,恐不能再服侍主人。”

“若汝是因嫁人而不能再服侍吾,吾想,不如汝与阿仁一同与吾前往齐国。”季愉在扶起她时,言简意赅地说。

“阿——阿仁——”阿采边惊诧地说,边差点咬着自己舌头。她心想:自家主人消息怎么这么灵通,一眼好像能望进自己的心眼里去了。毕竟,她和阿仁这个事儿,还是不久之前同乐芊夫人回到乐邑之后,阿仁同乐芊夫人提起,乐芊夫人言要季愉回来才能做决定,并未马上答应阿仁。今听来,却好像季愉从很久之前便知道必定有这回事一样,才能如此胸有成竹地回答她。

季愉确实早在几个月之前,见阿仁悉心照料负伤的阿采时,便洞知了这个小伙子的心事。对此,她在心里是极赞成这桩喜事的。一是因阿仁这个人,有点小聪明,不会让自己吃亏,同时为人尚可,不会做坏事连累家人。把阿采交给这样的男人,她放心。二是,她不想让阿采结婚生子后完全离开自己,所以阿仁是合适的人选,能和阿采一同留在她身边。

让阿采起身,季愉笑吟吟地说:“此事,等会儿我便可回阿仁话。”

似乎可以猜到季愉会对阿仁的答复,阿采蓦地脸红了,小脸蛋儿在冬日的阳光下变成鲜艳夺目的荔枝,宛如快溢出甜甜的蜜汁来。

季愉转身,侃笑着对叔碧说:“听闻你喜事将近。”

叔碧叉腰,嘴巴撇成一直线型:“呸!会有何人愿意嫁予他!”

“我以为,鲁公尚可以。”季愉高声唱反调。

叔碧瞪足圆圆的双目,跺脚:“为何你与乐芊夫人一样言语?”

季愉笑成一直线:“因吾与乐芊夫人心有灵犀,都知你心思。”

“我有何心事?”叔碧嘟起了小嘴巴,一脸的不服气。

“你心事便是你实则已倾心于鲁公,只不过你以为鲁公乃歹人,因鲁公曾对乐邑不利。”

一语道中了叔碧的心事。叔碧呼哧呼哧地从鼻孔里哼出串粗气,气恼得不得了。鲁公姬晞,长得帅气,在众诸侯中年轻有为的名流才俊。她要完全不动心,除非是吃素的。何况,鲁公姬晞现在亲自到了乐邑来求亲——

季愉双手搭眉,极目眺望。皑皑的山坡顶上,一位英俊男子骑着栗色骠马,身披的毛氅迎风招展,浑身凛气,犹如天降武神。这个人,不是鲁公姬晞又是谁呢?

姬晞似乎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大大方方鞭策着马儿溜下了山坡,伫立在她们面前。

阿朱掀开马车帷幔一看,见来的人是鲁公,哗一下赶紧把帷幔垂下。自己现在仍被天子阿兄通缉中呢。

姬晞已经发现了她,手里执着马鞭子说:“女公子,车内乘坐之人莫非乃王姬?”

“是王姬,天子与太房应允了吾,让王姬陪吾一段时日,两姊妹可以解闷。”季愉弯下腰,伏个礼答说。

姬晞赶紧下马扶起她不便的腰身,低低的声音道:“女公子请便,吾不想公良先生难为。”

季愉未想:她和公良的事儿已经传遍天下四方了,一会儿有点儿窘迫地别过脸。

阿朱听说鲁公姬晞愿意放自己一马,自然高兴地卷起胫衣走下马车来。

“王姬。”姬晞对她行臣礼。

“鲁公,许久未见。闻汝阿妹荟姬如今前往燕国。”阿朱径直说到荟姬,是想借这件事给鲁公一个下马威。

说到荟姬前往了燕国,季愉为另一女子感到些微的哀伤。当时虞城解困之后,子墨的部下解救出秋猎中被戎人俘虏的周人们,其中,却未寻到叔梨。信申与平士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叔梨曾经在战场上杀戎人,被戎人认了出来,不幸在被俘的途中惨遭杀害。

为此,姬舞伤心,但绝不会太伤心。女子对他而言,本是可有可无的事情。只不过就此有些便宜了荟姬。或许荟姬听到头号情敌遇难的消息后可以暂且得意了,却再也不能得到由姬等人的协助。而且,她人远在燕国,太房也远水救不了近火,再被自家娘家人抛弃的话——

“吾与阿妹已是恩断义绝。”鲁公姬晞冷冰冰的口吻,与眼下这寒冬如出一辙。

阿朱嘴唇缩成个圆,讶异:“为何?”

“阿妹需要教训。”

姬晞这个话,让叔碧的眼睛一刹那燃了火苗般闪亮起来。她讨厌姬晞的原因当然有荟姬的主要因素。现在姬晞摆明了同样讨厌荟姬,岂不是和自己同仇敌忾了?

季愉在旁边把叔碧生动的表情看得一明二白,无奈又好笑,与姬晞说:“鲁公,天气寒冷,吾等回宅内再详谈。”

姬晞笑着答好,亲自扶着她上车。在她略显丰腴的身体上迅速地扫过一眼,他吊起眉梢说:“让吾护卫女公子到乐宅。”

季愉倒是不怕他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来,如果他真要动手,之前在镐京已有太多的机会了。所以,他不会对她怎么样。再说了,他现在最主要的目的可是迎娶他想要的女人回宫,为此,他怎会想着得罪他女人的闺蜜?于是她笑吟吟地应道:“有劳鲁公了。”

随之,众人上了马车。姬晞骑上骏马。浩浩荡荡的队伍向着乐宅进发。

在见乐芊夫人之前,季愉在马车内趁着有时间,先问叔碧几句了解情况。

叔碧清楚她最想知道什么,说:“想必乐离大夫与乐芊夫人之安康,已有人告知。对于原世子乐业,族里决意将其与叔权一同流放山中。今世子之位,乃吾兄伯康继任。”

这样的结果,正如自己料想的。季愉一阵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马车来到乐宅门口,门前,站了一列的人。领头的,恰是乐离大夫与乐芊夫人。

季愉下车的时候,方是真正认识到自己的身份与前不同了。眼看着,她这些长辈亲人朝自己跪下行大礼,齐声尊称她:“女公子。”一时,自己有丝腿软,想跪下来。因为没有这里面的一些人尽心尽力帮助她,她能成为到今日这个地步吗?她感到惭愧,其实谢恩的应该是她。但她不能在众人面前这么做,因着如今自己的身份。

礼节行毕,一般闲杂人士退散。众人簇拥着季愉来到明堂,又是行礼,方是开始上茶说话。互相问候了两句之后,季愉向乐芊夫人使了个眼色。

乐芊道:“各位,女公子远道而来,车程遥远,需要休息,有事明日再谈。”

于是,几乎所有人都退了下去。余下乐芊与乐离大夫这对夫妇。

没有旁人在了,季愉总算可以肆无忌惮地向这对夫妇叩头行恩礼,眼含泪珠儿说:“吾此次归来,能见乐离大人能恢复健康,能见乐芊夫人无事,喜悦之情,感恩之心,皆无法言语。请受吾三拜。”头便庄重地叩了三次,乐芊急着过来扶她,都不能阻止她。

等叩完头了,季愉直起腰板,好好地关切起这对老人。乐离大夫之前见着,都是在病中,不能说话。如今老人家恢复了健康,气色可佳,精神奕奕,话声有力。乐离轻咳两声,与她说:“回自家来,何必生疏。”那声音十分和蔼,带着无尽的宠意。

季愉禁不住因他的话而笑哭,答道:“每次想与亲人说话,皆是忍不住要掉泪。”

“喜极而泣,是可以。然,并非唯有此次会面,今后,尚有机会。”乐离大夫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先给她下个保证。

季愉听明白这对老人家是想未来到齐国去看望她。于是,她更想流泪了。因为自己竟能拥有这样的亲情,是多少年才能修来的福气。

因乐离大夫大病刚愈仍需休养,同时老人家想让两个女人多说会儿话,便告病先离开了。

乐芊拿袖口帮季愉在脸上抹泪,说:“想见,随时可以。”

“夫人。”季愉捏紧乐芊的手,问道,“为何不见女君?”

“实不相瞒,女君病着。”乐芊叹一声。

“可是因世子与世子夫人之事?”

“吕夫人与仲兰作孽多端,在宋国被斩首之事传至乐邑之内,族内长老称乃教女无方。因而,此事令女君大伤元气,一病不起。”乐芊摇头叹气,“女君对于自身过于苛责。吾等屡次劝言也不能让其解除心结。”

“可否让吾与女君见上一面?”

对此,乐芊稍有迟疑后点下头。

两人来到女君的卧室。

隔着帷幔,季愉向里面的祁夫人叩首,禀道:“夫人,吾回来了。”

祁夫人听出是她的声音,呼吸一时急促,斥问:“汝,汝来是为了何事?!”

季愉其实怎会不知刚刚乐芊为何迟疑才答应自己。毕竟,下令杀吕姬和仲兰的人是她。祁夫人自然有理由认为是她的作为使得乐邑蒙羞,继而盛怒。

“夫人。”乐芊立马上前为季愉说话,“此事怨不得三女季愉。”

“对自己养母及姊妹如此不留情面,汝竟还护着她!”祁夫人动怒时,手用力地拍打身边的被褥。嘭嘭嘭,每一下,像是在鞭打季愉,也是在抽打乐芊。

乐芊毫不畏惧,反诘自己的婆婆:“吾知夫人怒在何处。可世子一家之恶行,乃天下皆知,接受惩处乃符合天下情理。”

祁夫人喘大气,断断续续的语声传出来:“她,她可以如你一般,将人送回来,何必痛下杀手,做得如此绝情——”

“夫人。”季愉这时说话,“若吕夫人与仲兰能愿夫人如此想法,吾何苦痛下杀手?!”

“此话何意?!”祁夫人睁开的老人眼睛,目中的怒意像是把尖刀要戳入季愉的骨头里去。

“夫人纵容世子一家逼害于吾,吾不是不知!”季愉直起腰板,高声叫道,不会给这个老夫人留有半点情面。因为,允许吕姬与仲兰离开乐邑追杀她的,确确实实是这位自以为是的老夫人!祁夫人的自以为是在于,以为这样做法就是能保全乐邑,哪怕是让歹人作恶多端下去。祁夫人的罪过,论起来不会比世子一家少多少,是推波助澜的歹人。

祁夫人双目发直了,一手猛地掀开了帷幔仰望那站起来的季愉。

“吾知夫人乃心病,如今心病也该了结。何况,吾如今之尊贵身份,夫人即便带病也该起身行大礼,不然为不敬之罪!”季愉从高处傲睨她,口出命令。

祁夫人一口气在胸头里滚动着,气不出来。因自己的性子桀骜,从不容人小看。她挥开乐芊要过来搀扶自己的手,颤抖地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弯下腰叩头行大礼:“吾恭迎女公子回宅。”

季愉淡淡一眼,扫过她伏低的腰背,不再二话,忽地转身离去。

有些固执的人,你怎么再和她理论,都是没有意义的。这样的人,不需与她客气。今,她面对祁夫人便是这样的想法。所以,她也不会去探看流放在外的乐业和叔权。

夜深人静的时候,因担心自己的任性会给乐芊添麻烦,季愉推心置腹地与乐芊说:“吾不想让夫人今后为难,实乃抱歉。”

“汝兀需多想。”乐芊像是能料到似的,轻松地说,“女君总有一日能想通。却是你,遭受女君责备,可会心里难受?”

季愉摇摇头:“女君心情,我可以理解。”接着她迅速转到另一个话题:“鲁公欲迎娶叔碧。乐离大夫是否答应?”

乐芊缓慢地点了下头:“今日看来,应是会择吉日了。”

“今日?”

“是。你一来,事情便明朗了。”乐芊温和地笑着说,“我一人不足以收服叔碧。今日有你助阵,大大不同。”

季愉心里头为叔碧高兴。姬晞比起隗诚好太多了,希望叔碧就此能忘掉那个人。

乐芊忽然冒出一句:“你何时与公良先生一同回齐国?”

作者有话要说:(*^__^*) ,我好像让大家误会了。大家想留言尽可留言,我闭关已经闭关完了啊!

123、佰贰叁.尾声

去齐国,一如叔碧要嫁鲁公姬晞便需住进曲阜,诚然是嫁夫随夫的必然事情。

叔碧不愿意那么快入宫去当鲁国夫人,苦恼地说:“我与你不同。你与公良先生情同意和。”

不良睁开眼,对着她看,似乎对于她那副倔强的神态很不满,两条眉往中间拢了拢。她承认,他们可能是她见过的地位最尊贵的少年,比她在乐邑的阿兄叔权身份要高。但是,她没有做错事,何必屈服于他?便扬着眉,冷冰冰地望回去。

提到隗诚,叔碧默默的样子有丝悲哀和惆怅。那毕竟啊个第一次在她心里边留下美好印象的男子,且听说了隗诚如今在宋国变成了侍奉主上子墨的臣子,必定不会再到鲁国来了。这一生,两人想再相见,很难,很难…

季愉拍打着她肩头,像啊安慰。心思到自己快要走了,不能一直替她在旁谋划,所以有些体己话必须在走之前说明白了,于啊道:“叔碧,隗诚大人不喜你,此事你心里明白。你喜欢他之事,他不明白,你终归只得自己辛苦。鲁公看中你,以鲁公性情,必有缘由,因而必会在婚后尊重于你。然而,你既嫁了去,若不在心里有数,此事不成。”

叔碧一字一字听她说,听得出这啊她的肺腑之言,心中升起了感慨:“吾未想如此之多。只想,有人相伴一生,有人爱护一生。荣华富贵,于吾乃烟云。”

“汝如此想法,过于轻浮。”季愉毫不留情地挑出来做深刻的批判,“若汝不争取,无论汝想法多美好,终有一日将遭嫌弃。因男子贪/欲无穷,女子自言寡淡无欲,实乃自欺欺人。”

叔碧双目炯炯,真切地望着她:“汝希望吾成为鲁国夫人,莫非也存有汝之私心?”

“有。”季愉坦承地答道,“吾想,一生与汝为友人。”

这话,确啊有一番道理的。想一辈子成为朋友,最好能站在同一条地平线上,不需要因为地位不等一穷一富等生罅隙。这样一来,彼此有难,也能伸手相扶。

叔碧的心结一下子解开了,双眼燃烧起日火。她想,她想与闺蜜一样成为一国夫人,手腕强硬,握有重权。这样,在亲人友人出事的时候,自己再也不会因无能为力而哭泣。

姬晞再来拜访乐宅的时候,得到了乐离大夫的应允。在听说到这一回是叔碧本人回心转意使得求亲达成,他在惊讶之余不难想到会啊谁的功劳。于啊,他求见季愉。

季愉不会拒绝见他,走出卧室来到明堂,与他会面。

姬晞在她身上左看右看,吊着眼角,好像在揣摩她背后的某个影子。

“鲁公。”季愉待寺人上了茶水,客气道,“鲁公乃有何事找吾?吾愿为鲁公效劳。”其实指的是叔碧的事情。

“女公子美意吾心存感激。”姬晞捧起茶碗喝一口,不是不知她话中之意,却轻轻避开了去。自己的女人,当然要自己追。他嘴边一笑,优哉游哉地说,“女公子可知道今日何人来乐邑暮市?”

季愉乍一听有些愣怔,再一想,心头忽地一跳,嘭嘭嘭急速地上下乱蹦。不是不知道,她私自跑到乐邑来的事儿能瞒得住他。

“若是离开,怕是一时不会回来了。”姬晞将茶碗搁下,淡笑道。向她透露这个消息,算是还她和他一个人情。

鲁公离开后,阿采走进来收拾碗器,看见季愉在原地坐着好像在发愣,不由吃惊:“贵女是因何事苦恼?”

里氏随之走了进来,见季愉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责备起阿采来:“即便有客人,也不能随便离开主人。主人身子今日不同于以往。”

阿采早从阿慧口里得知里氏的事儿,三缄其口,不会硬碰硬。

里氏大摇大摆走到季愉身旁,软绵绵地叫:“贵女,是不是想吐?我去为贵女取梅汁来。”

季愉却是猛地站起来,头一顶撞到了里氏的下巴颌。里氏惨叫“哎呦”。阿采捂住嘴巴,别过脸偷笑,肚子里快笑岔气了。季愉脸红红的,仍不得板起脸说话:“为何杵在此地?汝等不去做事!”

阿采猜到她在想情人,笑着立马跪下说:“请贵女吩咐。”

里氏仍在凄凉地揉着自己倒霉的下巴颌。

季愉扫过她们两人,嘱咐道:“吾要去暮市一趟。汝一人随吾去,一人拾掇行李。”

又打包要走人了?里氏哀怨着。自己昨晚一夜之间好不容易在乐宅里竖立的威信形同废土了,然而主人一声令下,自己非得执行不可。她低下头,有气无力地喊:“喏。”

因此由阿采阿仁陪季愉先走。

姬晞的话说的没有错。这一走,真有可能不知何时才能与这里的亲人再相见了。离开之前,季愉将带来的每一样礼物亲手包好,让人都送到乐芊那里,由乐芊分派下去。叔碧要特别对待,于是她来到叔碧的房间,见屋里没人,问过阿慧,知道了叔碧在她喝茶过后便出去了,恐是受到姬晞的邀请。她笑吟吟地将包裹的玉镯搁搁在漆几上,吩咐了阿慧转告,方才离开。

傍晚的斜阳照着都邑内熟悉的小径。季愉慢步走着,恋恋不舍这里的每一块泥土。

走进热闹的市集里,她没有兴致环顾市容,而是像许久之前的那般,找了个坐的地方,坐下来取出腰掖的短笛,就着嘴口吹了起来。笛声,一短一长,没有乐曲,只有单音。围观的人,便是如那时候一般嘲笑起来。说她不懂音乐,绝不是乐邑的人,不然会是乐邑的耻辱。她一直像个执着于自己音乐的傻子那般,吹着,吹着,直到他人皆感无趣而退散开。而他,在众人之中显现出了清高的轮廓,在斜阳下与她,似乎皆是个孤芳自赏的影子。

她搁下了口中的短笛,看着他一步步走近,伫立在自己面前,向自己伸出了长长的手臂。

“回家吧。”他如此正式地说着,像是邀请又像是命令。斗笠盖住他上面半边脸和眼睛,只余下一个苛刻的下巴颌。

她的手伸了出去才刚一半,他霍地捉紧了她的手腕儿,只一用力,她整个身子便倒在了他怀里。他的体温熨着她,在这寒冷的冬季里,宛如一盆炭火在燃烧她全身。她面红目赤的,感觉他的脸在摩挲自己的脸,他下巴青青的胡茬扎着她的肌肤,些些的痒和疼,像在告诉她他的心迹。

“先生。”她呼出口香软的气息,萦绕在他耳际。

他觉得快呼吸不得了,在她耳垂那里轻咬了口。接着搂过她腰,登上守候在旁的马车。

马车飞快地滚动着车轮子。她坐在车上一点也不感到底下的颠簸。那是由于他把她抱在膝盖上,双手稳稳地搂着她腰身。他的头埋在她温暖的颈脖间,细细地啃亲着。天知道,他有多渴望她。自她病了,生病养病,住进王宫。不知子墨那小子是故意与他开玩笑,或是为了报复之前他的过于捉弄。反正她住在子墨宫里的这段时日,他想见她一次面都难。现在终于见到了,也终于要带她回家了。他是那么的高兴,像喝了酒一样,白皙的脸镀上了一层酱红。她抬手摘下他的斗笠,看见他赢光闪闪的眼睛,一刻有些怔,继而也就醉了那般地凝望着他。

一路,这么一路的,马车载着他们,向家的方向赶去。

“姜虞,姜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