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当乐声消停的时候,天子论功行赏的时候,也是乐业一家人飞黄腾达的时机了。不是吗?季愉投望过去,能想象地看见了太房身后有人已是胜券在握的微笑。
乐毕,荟姬起身行礼,她身后六名瑟工则行大拜礼。听玄色帷幔后方天子周满的赞许声飞出来道:“我周朝之下,有女子才貌兼具,瑟艺为天下第一。可有男子与之相配?”
被天子正式冠上了天下第一的称号,又被天子问应许与何人。此为双喜临门,荟姬喜不自禁,面戴羞涩笑容,娇嗔道:“天子赞词令我羞愧。我心中已有喜欢之人。”
“有何羞愧?荟姬瑟艺今是有耳共睹,天下作证,无需谦虚。”周满未接上话,左侧的太房已抢着出声,但一想怕扫了自己儿子威风,马上又好像卑微地请教周满说,“天子,可是不?”
“是,是。”周满有点慵懒地应道。应说,太房与眼前荟姬打的什么主意,他心中是一清二楚的,何不做了顺水人情给这两个女人呢。反正他不想得罪母亲,还有荟姬嫁给姬舞,也算是了却他东北一方镇守的心结。
得到天子应允,太房立马道:“快快说来。”
季愉看到这出戏演到这里,真有些替姬舞汗然了。太房这些话,只能是在心急之中使得此事往欲盖弥彰的方向发展,惹得众人取笑而已。
姬舞的脸确实在听见两边的侃语时有些黑了。可惜热衷在戏中两个女人没看见他微妙的神色。
荟姬毫无察觉,喜滋滋地答:“回太房,我心中喜欢之人乃燕公。可望天子做主。”
“哈哈。”周满大笑两声,那手拍打在大腿上啪嗒啪嗒重重几声响亮,却偏偏没有答话。
天子狡猾之处便在此,耳听四方声音再做决定,并可把责任推脱给众人。
场中的人倒是没有想到荟姬如此大胆,竟敢当着众人在天子面前向姬舞求婚。女子直言求婚于男子,未免自降身份,但想到荟姬的地位非同寻常,倒也个个都不敢当面扯笑,只能在肚子里腹诽:这样的女子,何人娶回去,都是怕妻管严的。
姬舞正是怕他人这么想他。他为堂堂七尺男儿,又是北方武士高大威猛,威震戎人,岂可让人如此调笑。可眼见荟姬这次像是豁出性命般刁难于他,明显适得其反,只让他心中恼怒非常。
“主公,还请小心行事。”信申君也为难,荟姬的事一直如隐藏的导火线,不一定会惹爆了姬舞。但作为谋臣,他还是必须建议姬舞无论如何在天子面前不能失礼。
“信申侯。”姬舞的掌心在大腿上磨蹭,眉间紧蹙,两眼促狭,“我今日若答应天子娶了此女,你可高兴?”
“只要是主公决意之事,我作为臣子只需顺服便成。”信申在关键问题上必须明哲保身,再说了,这男男女女之间的恋爱问题,能让四周人决定吗,只能由他们两人自己解决。
姬舞听他这话,眼睛一亮,答:“你此言有理。”
周满听场中众说纷纭正苦恼之际,见着姬舞忽然在众席中起立。众人都向姬舞望去。姬舞甩袖,大踏步出席,武将之风表露无疑。
荟姬杏目瞪大又缩紧,带了小心翼翼的姿态看着心上人走过来。
姬舞在离她三步之距停顿,面向天子拱手,朗声道:“天子,请听我一言。”
“喏。”周满就等着有人替他决意呢,急忙答应。
“天子赐了鲁公之妹为天下第一。若男儿无天下第一,可能与之相配!”
荟姬的脸一瞬间从绯红到青绿,只差从头顶上冒出乌气来。她这个天下第一欲委身于他,竟被他当场给拒了,岂不是让她在众人面前更变得可笑。
周满刚张口,袖子便被左边紧盯的太房扯了一把,只好马上又闭上口。
“可有办法?”太房眼森森地盯着姬舞,问身后一排为她出谋划策的夫人们。
首席的由姬呵呵笑了两声,似在安抚太房:“燕公性情直率,与荟姬确实乃天生一双人。”
“可是他拒绝了她!”太房咬牙。姬舞这个拒绝,不止是伤了荟姬的心,还扫了她太房的门面,饶恕不得。
众夫人都知她想法,一时交头接耳起来。且有一人,倒是始终的默声。
太房早已留意到吕姬的静默。想到自吕姬进宫之后,所出谋策皆合她心意,也招招实有效果,因此富有深意地问:“吕夫人,可有话与我言?”
“是。”吕姬听到此问话,立马抬起头来,微微噙笑,“太房,据我所知,燕公心中已有喜欢之人,不过是非能配燕公身份之人。”
“哦?”太房疑问,略微听出吕姬心中所想。
吕姬笑道:“我想,若将此女作为媵妾同嫁于燕公,燕公必是欢喜于荟姬大人淑德。至于婚后,正妻与媵妾地位有天壤之别,以荟姬大人之聪慧,岂能由此女上位?”
“此法甚好。”太房看到了曙光,不由拍腿,继而又有疑虑望向她,“吕夫人是如何得知燕公有喜欢之人?”
众夫人也都疑惑。应说这个办法她们未尝不是想过。只不过这姬舞生性风流,每每由数位美女陪伴身侧,谁也不能洞知他心中是否属意于一人。
吕姬一副慎重其事的态度,答说:“荟姬大人有恩于我家,因此在得知荟姬大人心事后,我一直便在留心打听此事。终于被我寻到一条线索,来自于燕公身边忠臣曼家平士。太房或许不知,此人曾求娶于我女儿仲兰,为了仲兰着想,我便是有打听过平士境况。岂知道,平士每周必是送物给某女子,而此女并不是平士欢喜,为燕公中意之人。”
太房与众夫人听她道出如此原委,不由都信了她的话,舒了口气笑道:此乃天助于荟姬姻缘。
“此女为何人?”太房做事一向风火,听到有了眉路,还不赶紧把这事给办了。
吕姬便是小心挪步到了由姬身边咬耳朵。由姬接着又咬到了太房耳朵。
不久,周满接到母亲示意,咳咳两声:“燕公。”
姬舞刚刚干站着,便觉有点不妙的苗头了。今听天子一唤,他几乎要乍跳起来,低声道:“臣在。”
“燕公可是有喜欢之人,方是才如此回复于我?”周满苦口婆心,谆谆诱导他。
姬舞听到这问话,心中一惊一凉,急忙摇头否认。
“可我听了有人向我进言,称此事是真。”周满的口气有点像埋怨他这个事怎么先不私下沟通,这可好,被人抓住了把柄,也没有办法护住他了,还是老实招来吧。
姬舞顶住场中的言论,还是摇头,但也失去了往常的潇洒。这在荟姬眼里,可真是条刺了,几乎是扎红了她眼睛。原来,原来他是因为喜欢别人才拒绝她,只要找出是谁,她定要将那人挖掉眼珠子解心中恨意。由是,她笑如芙蓉,端持体贴大方的凤仪:“燕公,我可是如此小人?只需将此事告知明白,我可会为难于汝?”
正是怕如此啊。姬舞心里矛盾着。他并非不明白之人,婚姻必须与政治挂钩,他想娶的人不可能是自己喜欢的人,所以才小心惊颤地把喜欢的人隐藏起来。
“大胆!”周满被太房瞪一眼,不得出来维持公道,拍一下漆几以示威严,指住姬舞道,“燕公,若不将此事如实告知,可勿要怪我将此女赠予他人为妻。”
“燕公喜欢之人是何人?”叔碧看到了兴头上,不禁贴近季愉耳朵议论。
季愉心中左右盘思,一时也是想不到能是谁。只能说姬舞把这个事掩盖得太好了,见得他是真心待于此女,用心良苦,只可惜仍抵挡不住歹人。她心中由此而不免戚戚然起来。
众人这会儿见着场中被扶进来一名年轻女子。而且,扶此女之人正是吕姬的寺人阿光。叔碧双目放出了狠光,捏紧了拳头。
那陌生女子体态娇弱,面若梨花,穿的是白色燕服,腰系烟紫大带,高髻中插了一支祥云玉笄,一双美目含笑非笑,自有一股楚楚动人的风韵。或许人不及荟姬美,但气质与荟姬截然不同。他人一见便明了,姬舞喜好的完全不是荟姬这种强势的类型。
荟姬没看见之前还能抨击,看了之后只怕是心口被挖了一块,心里只恼:他不喜好她,所以专门挑了一个与她完全不同的。或是这女人勾引了他,才让他对她完全看不进眼里。总之,这女人该死,无论如何都该死。
太房也是面容肃穆,由姬见状到她耳朵边再咬了一阵:“此事不能操之过急。”
是。要收拾这女人有的是机会,凭荟姬的势力和手段,怎能不成。太房便点了下头,让周满问话。
“此女是——”周满苦笑,看到这个女人的瞬刻,已经可以预见结果了。
“天子。”阿光叩拜回话,“贵女乃康士之女叔梨。”
“康士?”不说周满,场中的公卿伯侯还有一群大夫士人,统统都没听说过这个人。
叔梨赧红了脸,难堪中跪下来答话:“吾父已是告老还乡。”
“何国人?”周满问。
“燕国人。”叔梨答道自己家乡时昂首挺胸,有从肺腑出来的自豪感。
本是见到叔梨进场便脸色微暗的姬舞,听叔梨的话,忽然眼中流露出感动之色来。燕国属于疆北,时常经受戎人之扰。燕国人的自豪,只有燕国人才能懂。他便是不禁朝叔梨微微一笑。叔梨回他以笑容。
见他们两人像情人一样眉目传情,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荟姬会冲上去张开五爪撕破叔梨的脸皮。
周满没注意到荟姬的神情异变,对叔梨的表现却是表露诧异一直问下去:“可是会弹琴?可是会吟诗?”
“我会骑马,会射箭,会杀戎人!”叔梨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摁在腰间仿佛按刀柄的手如武士干脆利落。而她脸上的森色,足以表明她所言未有虚假,这个女人曾上过战场杀过人。
场内的人,没有再去留意她似乎病弱的体态,而是被她英姿飒爽的话语与举手投足给吸引住了。而且,得承认,她比荟姬更出众,更能夺人眼球。会琴艺女子之多,但能杀敌女子又有几多。
好。叔碧在心里叫道。
季愉也感觉胸中之气在翻滚,叔梨的话,让她是回想起在曲阜信申与她说过的话了。因此,这个叔梨能得到燕公欢喜,能得到信申与平士等燕公一帮重臣的喜爱,不无道理。但只凭于此,姬舞想娶叔梨,怕是难矣。心念一转,那个让阿光把叔梨带来的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也就令人足以从头到脚浮起冷气来。
84、捌肆.相持
“天子。”太房温和出声,“可是该允了燕公心意。”
周满看着叔梨恍如梦醒一般。一个士人之女怎能配予公卿为妻。祖宗有祖训,周礼便是周礼,等级森严,不可越轨。今成男女之事,明儿便会乱朝廷大纲。所以太房如此提醒他,只有一个含义。他点下头:也行。算是再做个顺水人情给燕公。他便直言道:“荟姬,你意下如何?”
杵立着把叔梨当做眼中钉的荟姬,听见天子突然问话,愣怔间方是体会到了太房等人带叔梨来到的苦心。一时她心中思绪又周转百折,想松手又舍不得。但是,太房一再提醒的目光飘过来,她只得隐忍着先吞下这口气了。乖巧地走上前去,她双目低垂顺服道:“我婚事由天子发话即可。”
旁观席上便有一人脸色又一黑。
然荟姬一心在争夺姬舞上,是忘却了所有人的想法只有自己的自尊与爱情。因此鲁公姬晞心中浮现黯然愤怒之色,目中对于阿妹荟姬的背影晦光闪烁。眼见阿妹荟姬如此执意于姬舞,不惜用尽手段自贬身份,哪怕是丢尽了鲁国的脸。现在天子问话,她理应先请示于他这个兄长及一国之主,却只要天子主意她婚事。看来她是连他这个兄长都不认了。想必嫁过去也不能指望她会为娘家着想了。这个妹妹,不要也罢!
天子周满倒是想到了鲁公姬晞的立场,问题在于当他向姬晞投去眼色时,姬晞似乎不想出场了。周满甚少地苦恼起来:一个女人的婚事怎么麻烦成这样。
太房见他迟久不发话,担心起事情有变,不由凑近他去问:我儿,可是怎么了?
周满暗中指向鲁公方向,细说缘由。
太房听后一笑,像安慰他一样拍拍他手背:不怕的。荟姬嫁给姬舞的话,对于鲁公也有好处,不是吗?鲁公本就想制约齐国了。燕国与齐国毗邻,鲁公用姻亲关系制住了燕国,等于抑制了齐国。对于我们想使七十一个诸侯国互相牵制,求得天下四方八稳的意图,此计谋也是有利无害的。
周满心一想,太房的话句句是理。这鲁公姬晞,不过是不好出场罢了,因为阿妹如此说。姬晞是个理智之人,知道阿妹也不过是一时考虑不周,绝不会因阿妹一句话便恼火了阿妹。想到此,他忧愁的脸色舒展开来,发话道:“荟姬既是德满之人,必定不会介意燕公在迎娶汝同时,让叔梨作为汝媵妾陪嫁。”
“吾不介意。”荟姬答,语气大方温婉,完全是一派大家风范,“媵妾陪嫁乃常理之事,吾怎会做难于燕公迎娶喜爱之媵妾。”
场中人见这事忽然转了风向,皆是有面面相觑之感。有道行资深之人,则是一下便洞察到了太房荟姬的诡计,暗喊:狠招。
叔碧听季愉讲述这其中来由两三句,忽地变了脸色,大骂:阴险之人!
嘘!季愉立马捂了她嘴巴。俗话说的好,祸从口出。
“如何是好?”叔碧愁眉苦脸道。
季愉摇摇头:只能看姬舞如何表态了。
以姬舞的智慧,不会不知太房此招的深意。然对于他来说,这个娶,肯定是不能娶叔梨为妻的,因为大周礼节不允许。荟姬固然不受他欢喜,但既然天子允下的婚姻,必能得到天子允诺的其它利益,还有叔梨。他想要叔梨,只不过一直想不到方法。
一是,叔梨在他一帮臣子中广为人知,无法改名换姓假装成他人女儿下嫁于他。二是,他的婚事比公良受瞩目,无公良缺陷让她人嫌弃自己,使得太多女子中意于他。三是,荟姬对他的一片痴心天下皆知,他拒之不得,只能拖延。拖到了现在,恐怕拖到最后,都是得娶了她的。那么,不如借此机会娶了荟姬,顺便把叔梨正式接进家中。
只能说,男子想法与女子远远不同。或许姬舞有想到过荟姬出这招是想事后收拾掉叔梨,但他不以为以荟姬一个弱女子能把叔梨给生吞活剥。叔梨可是如她自己所言,杀过人的。
看着姬舞走上前,向天子跪下来行了拜礼,答道:“臣遵循天子之命。”
叔碧捏握着季愉的手耷拉了下来,沮丧道:完了。
这样一来,荟姬的喜色不言而喻。姬舞也是沾沾自喜。至于叔梨,被搁置在了一边。一个平士之女,能作为诸侯之妹的陪嫁嫁给诸侯,已经是天上掉的馅饼,若不懂得知足感恩,是要惹得众怒的。幸好这叔梨也是识大体的,面色虽不好看,还是盈步上前,向天子与太房行了叩拜谢恩。
季愉是把叔碧的手握了起来,嘴角噙出笑意。这出荒唐的戏,必有人与她们一样是看不下去的。首当其冲的,便是她敬重的那位老夫人。于是她似乎见得到天子右侧一直静默的帷幔后面有影子晃动的迹象。看来虎要下山了。
当叔梨第三个响头叩完抬起来时,右侧朱幔飘动,听里边一个悦耳舒服的声音问道:“贵女可是受了伤?”
此声一出,太房变脸。荟姬与姬舞迷惑。周满惊诧。
叔梨见到是姜后问话,立马诚实诚恳答道:“是。肩伤未好。”
“怎会负伤?”
“被戎人暗箭所伤之后,逢冬季来临,旧患复发。”叔梨道。
众人一听这个原来,不由暗赞姜后的明察秋毫。在个个都以为叔梨是天生体弱,唯独姜后一个人看出了疑点。便是天子周满,此时也不能不对妻子另眼相看。虽然他一直以为姜后并非柔弱之人,不然不会与太房斗到此地了。但这个事他已经允了母亲,不想在此事上出尔反尔。他正要出言断去姜后话语,忽然是一只柔骨小可的芊手摸在他手背上,令他心神一荡。他望过去,见姜后向自己轻松又安抚地一笑:“天子,如此英勇女子,为我周朝杀敌奋进,我深感钦佩。”
“姜后,此事——”周满当真是感到为难了,这左侧的太房那股怨怒的眼神向他射过来,似在指责他为不孝。
姜后的手在他手臂上抚摸,像是舒缓他眉间的忧色:“天子让叔梨嫁予燕公,乃叔梨之幸。依我之见,然以叔梨身份嫁予燕公,固然为媵妾而已,也不太合乎于我大周礼节。不如由我认了叔梨为阿妹,了却天子与太房难处,天子以为如何?”
叔碧几乎要哈哈哈抱着肚子痛快地大笑起来。季愉也是好不容易忍住了喉咙里发出的笑声。
姜后这个话一出,有根有据,有情有理,得众口之赞,尽显母仪天下之风,占据了人气争得了人脸。并且,这个决定意味叔梨嫁过去之后有了靠山,还是天子之后的大靠山。
姬舞高兴极了,未等天子答话,立马带叔梨向姜后叩拜答谢。众目睽睽之下,若天子周满在此事刁难于姜后与燕公,未免不是当着众公卿面前失脸了。于是,不意外的,太房一只手扶到了额角,头疼无非是针对于喜欢出面拆穿她阴谋的姜后。可是,眼下这个事当着众人,她不好为难周满以至于连自己都难看的。所以,她对于荟姬唯有摇头叹气:我只能帮你解决了嫁过去的事,这以后怎么收拾你的媵妾,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荟姬悻悻的,咬住了嘴唇,直至唇下方渗出了血丝。
周满见荟姬满脸的恼怒,当真是怕了又有事端,赶紧让这三个人都退下去,道:“汝等婚事,便由太房与姜后操办,另行安排。”
姬舞与叔梨生怕天子一家反悔,大声答应后退下了。荟姬担心那两人退出后私会,也立马尾随而去。
赏完荟姬,依照礼节,周满又吩咐宫人将各式饰物奖赏给跟随荟姬奏瑟的六名瑟工。接下来,是有份参与表演的钟工。周满不掩饰对这九只编钟的兴趣,招呼负责指挥的叔权前来回话。
结果不止叔权从阶上走下来,还有那随时待命的乐业,是慌慌张张地与儿子一同进前。
周满得知了乐业是叔权之父,并不予以阻止让其上前回话,对那两父子问道:“此九只编钟,莫非是吾命乐邑主公所造?”
“是。”乐业两膝盖跪下,脸上惊喜交加。因没有想到,天子对这事竟能惦记着。
“乐离大夫向吾告病回家之后,如今身体可好?”周满向乐业亲切问询乐离的情况。之所以在众多臣子中能记得住乐离,那是由于他年幼时曾师从于乐离的教诲。乐离的忠诚可靠,一直留给他深刻的印象。因此当时他无论如何把打造编钟之事委托给了乐离。
“吾父——”在此事上,涉及孝道问题,乐业自是要一把鼻涕一把泪表示身为儿子之忠,嗫嚅道,“一直未能醒来。但牵挂于天子之托,吾父要吾代替之,将钟运到镐京并在天子面前奏乐,不辱天子之命。”
听说乐离大夫病重,周满心生怜悯,叹道:“乐离大夫乃吾师,又是为我大周效忠之人。不然,待吾委派医工前去乐邑为大夫治病。”
“吾代吾父感激天子大恩大德。”乐业一边叩恩,一边又说,“吾父之身体,在乐邑医工诊治之下已有起色。只不过是心系于编钟,方是未能痊愈。”
这样说法,乐离的病因在于这九只编钟了。周满把目光放向了被寺人们抬至前面的编钟,是很想为病中的乐离排忧解难,说:“此钟音色优美,是口好钟。乐邑世子乐业,请把吾话传达与主公知晓。”
“是。”乐业欣喜地叩头谢恩,等着天子周满继续行赏。
周满凝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乐业叔权父子,是有想到在乐离的面子上,是否该赐予他的子孙官位。毕竟,叔权在大司乐旁边做事,上次自己也听过其吹箫,算得上为有才之人。而且,乐业一路押送编钟来到镐京,车徒遥远风尘仆仆,可谓历经艰难只为完成父亲下达的使命,在孝道上之德,也足以对其论功行赏。思定,周满刚要开口。
“天子。”席上忽然立起一人。众人望去,见是鲁公姬晞,都觉惊讶。之前他妹子荟姬急于嫁人都不见他出面,怎么这时候反倒出声了。
姬晞快步走出列席,到达周满面前拱个手,道:“此钟有诈。”
为此叔碧是紧攥住季愉的手甩了起来,激动非常:没想到,这鲁公竟然听信了她们的话,决定站到她们这边来了。
季愉却是思量:恐怕若不是荟姬刚才做得太过分,也不会惹得姬晞这会儿出场。看来,这造孽的始终都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但仍需谨慎行事,她且看着姬晞接下来会怎么说法。
姬晞申明“诈”之后抬起脸,一双目定定对着天子周满的审视。
乐业面对指责,满面羞愤之色。
场中人唏嘘。因这诈字事关重大。天子之前,可能容人欺骗。损天子威信,欺诈为大罪。同理,若查明非诈,天子要体谅受委屈一方,诬告一方也绝不会好过。
周满看着姬晞非要在众人面前与自己的采邑对立,一时是想不通了。这姬晞一直不是也很阴险吗?怎么会突然愿意亲自出马?他踌躇之时,乐业已是按捺不住,跪下来哀泣道:“望天子明察!”
“鲁公。”周满听乐业的哭诉,想到那病重的乐离确实不忍心,便向姬晞讨个说法,“可有证据?”
姬晞拍拍两掌。司徒勋底下的人便是跑了出去,不会儿领了个乐工急行入来。见到是师况,季愉与叔碧不由地都吊起了颗心。
师况停步到天子面前,行了拜礼,答:“宋人师况面见天子。”
“宋人?”周满挑高眉,对于师况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比较感兴趣。
“吾曾为宋国人,后来流亡于鲁国境内,受乐离大夫恩惠,居于乐天坊内任乐工之职。”师况向周满如实陈述自己的经历。
“双目不能见物?”
“是。”
“自古到今,有乐工不能见物者,皆是乐艺出众之人。”周满点点头,“汝可也是如此?”
“天子。吾在乐天坊中,主公命我持均钟,主持编钟音律。”师况只挑重点答话。
而仅这一句,周满已听得出这个乐工非一般人。在于师况状似谦虚的言语里,却是表露出了本身斐然的才华。均钟,那可是乐师中重中之重的乐器。若不是乐技最精湛之人,绝不会被自身乐艺超群的乐离委任到这个重责。
见到了周满动摇,姬晞是见针插缝,立马说:“天子,此人既已是乐离大夫命持均钟之人,必可判断钟之音律。”
“莫非——”周满的脸微微变了颜色。若编钟的音律有偏差,但刚刚他与大家可都是听了演奏,没有辨听出异常,现若被人指出,只怕他这个当天子的会落笑柄了。
姬晞当然是考虑到这层才敢上来说话的,道:“天子,我称有诈便在于此。乐邑世子明知此钟有缺陷,仍将此钟执意进献于天子,便知其暗中使用了阴险之计蒙混天子耳目。”
乐业一听,全身血涌到了脸上。这个钟,可是乐离毕生心血打造的货真价实的。怎能与他和曹工串通的伪钟相比,况且听也能听得出来,这样的音色,绝不会是伪钟。他心里笃定,便是再跪进两步叫屈:“天子明察!此钟为吾父进献于天子,为一生心血精心打造,怎会有残缺?天地可鉴吾父忠于天子之心!请天子杜绝小人言论!”
叔碧看乐业这样嚣张好像真的自信满满,不禁也担虑起来:“莫非他不认得自己打造之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