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愉一笑,叹叹气:“乐芊夫人谋算老道,可是他人能轻易洞知。夫人派人替换之钟,非世子打造之伪钟。而是取乐离大夫在打造钟之时废掉之钟,命师况等人给予改造。”

“哦。”叔碧恍然大悟,“如此一说,世子乐艺实在是乌龟之众了。”

季愉被她一句乌龟给惹笑了,掐她胳膊肘儿:“祸从口出。”

“是。”知是为她好,叔碧乖乖受罚,继而又眨眨眼,继续观察场中的情况。

再说周满听鲁公姬晞与乐业各持一词,互不相让,最终毫无办法,只得让师况现场使用均钟,以辨别编钟音律是否有偏差。

师况将背上负有的均钟解下来,搁放于大腿上,席地而坐。

85、捌伍.真伪

“且慢。”叔权在师况把指头摁于弦丝前,走到了师况面前阻止。

师况顺从地把双袖垂落下来,看来一点也不在意,只等待上面的人进一步发话。

叔权不像乐业,在乐邑呆的时间不长,不知道乐天坊里还有师况这么一号人物。但无论师况才艺为人如何,既然为敌方带来肯定不利于自己,因此怎么可以随便让这个人来验钟律。若被师况咬一口,把黑说成白的,能成吗?

然天子周满在叔权进言之前摆一下手,似乎料到他要说什么,道:“宋人师况,乃太昊一支遗民服事夏君,是不?”

“是。”师况答时眉目平静。

听这一问一答,却是极少人能明白这场对话中的深意。至少叔权听得一头雾水,但他毕竟聪明,不会轻易表露出自己的无知。天子这么问肯定有天子的道理。相反,他的父亲乐业没有儿子脑子灵活,在叔权阻止师况时才发现可能被姬晞污蔑的陷阱。现在天子这么问,乐业只能想成是周满体恤夏朝遗民,一刻愤愤不休又内心焦急,怕被陷害,于是凄声叫冤:“天子,吾乐邑一族虽非太昊遗民,但对吾大周忠心耿耿,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近在旁边的叔权听父亲这么叫,瞬刻涨红了脸,要把袖子抬起来捂羞。在天子面前敢叫嚣天子偏心的人,可能这大周朝里也只有乐业一个。怪不得母亲到了镐京后一再交代他,大事只能他自己来做,不能让他父亲来办。看来吕姬对于自己的丈夫过于了解。乐业一直攀附权贵不成,也确实有自身嘴巴上缺陷的缘故。

坐在由姬身后的吕姬感觉胸口里被丈夫这一叫,要给震出了口血。乐业一再的无能让她吃尽了苦头。进会场前,她尚是千叮嘱万叮嘱,可悲这猪一样脑袋的丈夫只负责耳朵听进去,脑子不会转的。

由姬半眯着眼睛,口气略似稀奇地问她:“乐邑世子莫非不知祖先中造古乐之人?”

这个,吕姬确实是不知道的。但是,她和儿子一样聪明,不知道不能说不知道,也不会逞强让人捉把柄。她向由姬鞠个躬,微妙地避过了问题:“夫人,世子不是不知,只不过向天子表忠心而已。”

“我以为世子对大周忠心实在可嘉。”由姬摆摆头,让人不知是否真的在称赞乐业,却是继续问吕姬,“既是如此,汝身为乐邑世子夫人必是知师况来自何处。”

吕姬被问了个愣怔。由姬不可能从她回话里体会不到她的难处,却一再问她。此是值得推敲的。由姬为难她,是不信任她了?或是在考验她?鬓发处出层了层热汗,她不禁欲抬袖揩去。然见四周众妇人何时只望着她一人,她立马又规矩地垂袖。眼看是避不过去了,她尝试圆滑地敷衍过去,于是笑道:“夫人何必问于我。此师况已如他自己所言,来于宋国太昊遗民。”

哧!有人当场笑了出来,其笑声不雅,为嘲笑。

更有人义愤填膺地指向吕姬:“太昊遗民乃集于陈国,余是散落于他国,何时太昊遗民成了宋国遗民?”

吕姬仓皇得几近狼狈,低下头磕磕巴巴辩解道:“吾意乃宋国之太昊遗民。”

“宋国遗民乃商民,何谈来太昊遗民?”

吕姬见那人较劲明摆与自己过不去,想必是看她出尽风头妒忌所致,因此也抬起了脸准备驳话。

“汝等不当吾在此,是不!”太房猛然大喝一声。若非在射礼当中,她恨不得给这群不争气的一人一巴掌。这成何体统了!自乱阵营不说,且当着隔壁便是姜后的面前自爆家丑。由姬这一问,是要探听此事的虚实,可不是让自己人自相残杀的。偏偏这些人个个当自己才是宝,在这危机当头还争风吃醋。这个吕姬也是,之前以为聪敏,结果原来是个滑头,实际上文化不深,露陷不奇怪,却还死鸭子嘴硬顶嘴不认错儿。

砰一下,太房这一掌不过轻微地打在漆几上。夫人们却全都害怕地低下脑袋。

吕姬感觉太房凶怒的目光扫过来,自己脸上便是左右自打了两巴掌,脸皮火辣辣地烧。从未当众如此出丑,又羞又怒中,把这股怨恨直想对着场中的丈夫发泄去。

挨于夫人们后边的仲兰见母亲这副模样,早吓得像只斗败的鸡耷拉下鸡头,不敢吭一声气。这时候,她是不禁抬起眼角,让视线对着天子之位的右侧,似乎能穿过层层帷幔窥见对面的老夫人。比起他们一家的粗鄙,乐芊夫人的博识在乐邑是很有名气的。但让乐芊在这个时候出声救助世子,有可能吗?

吕姬听到了女儿小声说话,意思是求助于乐芊。她简直要拿棒子敲醒女儿的脑袋瓜。然沉住气一想,女儿并不知伪钟之事,也就不奇怪会对乐芊抱有希望。

“阿媪?”仲兰担心父亲安危,再问。

吕姬摇头:“夫人脾气你不是不知。”

“世子终究是主公之子。”仲兰还是对乐芊抱着乐观的。

“非也。”吕姬以为这会儿必须和女儿说明白黑白两营阵地的界限在哪里,免得女儿傻乎乎地站错了地方,“世子非夫人所出。况且,夫人一直对世子不满,对汝兄也颇有成见。只怕夫人另有想法,是想让温姬之子伯康继承世子之位。”

仲兰是大大的一惊。这样一说,如果伯康当了世子,那个叔碧岂不是也要抬高地位了。于是她恼了咬嘴唇,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叔碧有任何机会爬到自己头上来。

叔碧当是不知道仲兰在谋算她,却以为仲兰一家子似要遭殃了,心里头正乐着。当然她乐识疏浅,对于天子周满的问话也不明白,只问季愉:“阿斓,你可知其中蹊跷?”

师况与姜虞来自哪里?季愉俨然不同于乐业吕姬他们,一直四处探听并搁在心里头琢磨的。这是由于她与姜虞师况朝夕相处对其十分了解。虽然这两人,处处喜爱表现得像普通的下等寺人一样谦卑,但明显其骨子里流有一股与众不同的骄傲血液。这点,被收留他们的乐离一眼识辨,而乐业与吕姬没有乐离大夫伯乐的眼光,一个将姜虞玷污将师况贬低,一个将姜虞驱逐对师况一无所知。

据乐芊某次向季愉推心置腹地探讨。乐芊与乐离大夫这对深知乐史的乐师舞姬都以为,姜虞与师况应是太昊遗民中继承有上古先人创造乐器乐理的一条族支。这条族支因为服侍于夏商王朝,因此最后被留在了宋国。然宋国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因先王去世幼侯未能登基,国内有动乱发生。受其它族支的召唤,这支单一的族支开始向其它国家,应是往陈国迁徙。迁移中,一部分子民可能遭受敌兵追击,流亡到了其它国家,便有了姜虞与师况一同到了鲁国被乐离收留的故事。

为何乐芊能这么肯定呢?证据在于一,这族支里的人为了音乐,自小自残双目。姜虞与师况不是亲缘关系,眼睛也都不是天生残疾,能见双目被药毁的痕迹。证据在于二是,他们在音乐上追求公义,只要涉及音乐的问题,发过毒誓,绝不偏倚任何一方,只实事论事。否则自有族人会惩治他们。

这也是为什么周满阻止叔权质疑师况的原因。然而有个既不懂乐史,又自命不凡的人,竟指责起他这个天子不作为偏心,周满倒不是怒于被冤枉,而是感觉荒谬:这样一个乐识浅陋的人,居然能成为了乐邑的世子?对于乐业的专业知识水平,周满彻底地动摇并产生了质疑,相对的,鲁公姬晞的揭发却是变得可信了一些。

“天子!”乐业毫无所觉,跪着嚎啕道,“请明察!”

“吾自有明察之道。”周满淡淡一句回了他。

乐业那嚎啕声便在嗓眼里一哽,差点噎死了自己。他浑浊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终于意识到要收声了。他旁边的叔权也在心里头大大地松口气,可以把抬高的袖口放下来了。然两父子的心里边都是不能轻松的。按理讲,这套编钟乃货真价实,可姬晞与师况又胸有成竹,自信来自于哪里?他们一时也是想不通的。不说他们想不通,就是出谋划策的吕姬同样绞尽脑汁,低声把阿光召来问话:

“编钟在公宫大学中存放之间,可有人探视过?”

阿光见主人问得慎重,一遍遍仔细回想,答道:“我想是没有。若有,定有夫人委派之人报信。”

吕姬心头仍挠挠乱,眼睛的光一下射到了乐工席上的季愉与叔碧。见叔碧季愉经他这一点醒,突然意识到:因仲兰的关系,她将来竟是与信申直接碰面的机会会有很多。到时候,说不定会随仲兰称呼信申君为兄长。是她疏忽吗,或者说是潜意识里已经不把这一家当成了家人,因此,连本来能预料到的情况也给忽略了。她与他们是家人的这层关系,在台面上不能撕开。若她嫁予他,吕姬会如何想?会重新讨好她?或是更恨不得…

“你与你阿兄斗琴。你阿兄未能认出是你。或许是我缘故,我想你也无意让他认出是你。”公良缓缓托出,“实则上,我给乐芊口信里已说,当你是在曲阜不见了更好。”

“先生所想便是我想。”季愉说,“我若以采邑贵女身份嫁予先生,怕是不成。”

“为此,你是有了决意不与你家人团聚?”公良这一问,是在问她最后的决心。这一步踩下去,她就再也不是乐邑的贵女季愉了,且永不能回头。

本就不是,为何会有惋惜。她的家人,只有乐芊与叔碧。能与吕姬他们断绝一切干系,是她求之不得的。至于乐芊夫人与叔碧,必是能谅解她的。

“先生,你是以为,我如今是不该去见乐芊夫人。”季愉道,是认定了他的话都有道理。

“你想见,也不是不可以。”公良模糊地应着她。

季愉听他这话,想的全是:乐芊出事了吗?可听他语气,完全不像是出事。而且,乐芊不是在熊候手里吗?

“可喜。”公良是停下了步子,目望着她说,“若你今后愿意与我说你与你家人之事。”

“我也希望先生与我说先生家人之事。”季愉答。

“我家人?”公良摆了下头,好像悟道了,“我想,世上家人终是有一处相同。”

“何处相同?”季愉问。

“愈是多人——”公良低头沉吟着。

“愈是不能同心。”季愉接完这个话,补上一句,“此是我食母与我说过之话。”

“你食母?”

“姜虞是名盲人乐师,代我阿媪教导我琴艺与做人处事。”季愉三言两语带过姜虞的事。

他能听得出来:这个名姜虞的女子,似乎不太一般。

眼下,他们停步于旁的屋子打开大门,从里面匆匆出来一个寺人,道:“公良先生,夫人等您已久。”

公良想了想,对季愉说了进门前最后一句:“虽说嫁予我需要另换身份,然,若你哪天回心转意,想要与家人团聚,也是可以变通之事。”

此话算是解除她反悔之忧。季愉想:若是与真正的家人团聚?到底她的出身之谜,是握在吕姬手中。然而,吕姬也不一定掌握住全部真相。这个时候,她是多么想见乐芊听听老人家的见解。

随他进了宅邸,发现这宅邸环境幽静,且十分简陋,可能只是某贵族暂居之所。在回廊上行走时,离目的地愈近,愈是能听见两个老夫人细琐的谈话声。

“我说乐芊,我是看来看去,你与以往并无区别。你所戴之物,多是他人所赠,是不?”

“舒夫人,他人赠我之物,我必是要戴上,才能不辜负对方美意。”

“我曾记得,天子赠乐离大夫之铜鉴,现应是转到了你手中。你所得之物中,应是此物最为珍贵。其次应是宋国夫人赠你之物,一件牡丹衣袍,可是当年让太房妒红了眼睛。”

“夫人!”乐芊紧张地提醒。

“呵呵。”舒姬一向的严肃里难得加上一抹笑声,笑起来竟是十分爽快,“你尽管安心。此地是公良先生所约,比宫中更安全。”

公良。乐芊是在琢磨这个名。她是听过这个神秘人物的。就不知这个大人物怎么会忽然与自己有联系。说回来,早上她在宫中与信申面见了太房,之后是被舒姬给留在了宫里。司徒勋尊重她择留,也说了自己在宫里已见过季愉,季愉现在安好。她想问季愉怎么会入宫,然司徒勋模棱两可地不愿意作答,表情乃至有点儿受辱似的,让她不好继续过问。总之呢,季愉这孩子暂时无事便好。接下来呢,舒姬要她随她外出宫一趟,便到了这个地方。

寺人在门外禀告:“夫人,先生来了。”

门打开时,舒姬已经行叩拜。乐芊急忙跟着行礼。

一名身形高瘦的男子踏入屋内,后边跟着一名年轻人。

年轻人是忽然向前,停在乐芊面前,跪了下来,激动的声音说:“夫人!”

乐芊一听这嗓音,浑身打了个激灵,慌忙抬起头。是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她呼吸吃紧道:“你这孩子,怎会在此地——”

“夫人,是我!主公病况如何?我寻到了名医,会想尽法子让他为主公治病,请夫人与主公再等待几日。”季愉喋喋不休地说,以至于有点儿语无伦次起来。

乐芊看着她,是看到了她伤痕累累的十指,忽然是胸口潮水般涌起股酸涩,双手把她一搂。

季愉哽住了。感觉乐芊在抚摸自己的头,乐芊在难受地说:“此事是我错。你受苦了。”因此之前所受的所有苦与累,在此刻一切都是值得的。

面对这样一幅场景,公良与舒姬只能是在旁默默观望。

舒姬向公良躬个身。公良回她点头,盘腿无拘无束地坐了下来。舒姬贴近他,小声兮兮地问:“此人是——”

“乐芊夫人认识之人,我带来之人,想让你为她安个身份之人。”公良微沉下眸色,降低的嗓音一字一句地交代她。

“是何身份?”舒姬同样低声谨慎地询问道。

“她是我欲娶之人。”

86、捌陆.雨天

乐业听到这个陌生的声音,微讶地转过头看是谁。

那人从席上立起,在一群独善其身的公卿当中尤其瞩目。在于他言行表率一点也不似贵族官员,语气中流露出一种天真的率直。大概他胸中唯有认定的正义,至于这天子颜面、等级森严、场合不适等事,在他脑子里都是豆腐渣没有半点用处的。所以那些特别了解他的人,却不以为他站出来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叔碧眨巴眼,喃喃,叹道:“哎,司徒先生莫非不惧天子之威?”

那是。季愉早领教过司徒勋当堂逼天子周满的可怕情景。这时候见站出骂乐业是畜生的人是司徒勋,心里又不免有点小小的落差。她原本抱了一点奢望,若是另一人出现该多好。但要公良这号把算盘打到尽头的人出场,俨然眼前这情况的发展势头还是差了一截。因而司徒勋这种最沉不住气的人必要出来先闹一下场。虽是这么想,仍把眼睛往对面扫视,果然迟迟还是不见公良等人,便是公良、端木、子墨都没能见到。究竟这几个人躲哪里去了。

“先生,时辰已近。”端木跪坐在回廊上低声叫话。

屋里边右侧坐的子墨,手指头不停地挠挠脑勺,以掩饰心里的不安。

与阿突在石桌上摆阵的公良瞥了少年一眼,淡淡地回端木话说:“侯着。”

子墨只好把交叉的两条腿儿又重新叠放了一次,换成了左手扒脑瓜子。公良为此鼻孔里哼出一声:“端木,安排寺人服侍子墨洗头。”

子墨听这话,立马正坐了起来,肃穆道:“先生,我要出席射礼。”

“是。是。是。”公良应得比他还大声还特别有利,对的倒不是他,而是庭中一直跪着在等待的宫人,道,“天子射礼,吾等若不出席,有失大礼。然——”

“然?”众人等了这么久,才总算是听出了点苗头来。什么苗头呢?那就是,个个都把衣服换了,饰物戴齐,整装待发,除他与阿突两人,仍是家居常服,到了正点该出发的时候却热衷起了摆阵。

眼见都吊起了人家的胃口了,公良收起了扬声的调儿,把拳头放在嘴巴上“咳咳咳”:“然吾身体不适,还请宫人禀告天子,吾绝无半句虚言,让吾今日告假吧。”

这最后一句,是自我宣告了此地无银。那宫人是愤怒地掉身而去。

子墨到底年纪偏幼,还是有些担心的,不禁问:“不需让宫人在天子面前为先生美言?”

“天子无法拿一病人如何吧。”公良砸吧嘴巴后,又娇气地干咳。

子墨摇头叹气,以为公良这“病”真是无药可解了。不过,很快他拿手枕着腮子,眯成了半月儿的眼睛盯着公良:“我若无记错,先生是答应了阿斓出席射礼。莫非,今日射礼有碍?”

这小家 伙近来大有长进,懂得察言观色了,孺子可教也。公良朝他笑眯眯地指了指天:“似要下雨了。可不是我碍着天子射礼。”

晴天当中一个霹雳,天空耀然一个闪电穿过,刺目的光让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阿光是匆匆中带两个宫人小跑。半路遇到天空的一个闪光,让三人都惊叫了一声。两个宫人都哆嗦了起来,嗫嚅道:“阿光,吾还是归去吧。”

“不可!”阿光大骂,外带威胁,“汝等若是此时不听夫人命令,夫人会如何处置汝等,汝等自知!”

想到吕姬,两个宫人又在心里头腹诽了一遍。她们当然都是不知什么伪钟换钟的事情,不过是受了由姬之托帮吕姬看管九只编钟罢了。只尽人事,也算不上是吕姬心腹。现又要继续受吕姬摆布,心里自然是不大乐意的。因为这吕姬,比起由姬不同,身份不过是一个采邑世子夫人,在她们这些长居宫中与许多地位高等的贵妇相处的宫人眼里,还不太够格指使她们做事。如今,且是看在由姬面上,她们才听了阿光传话来见吕姬。今跪在射礼场外的一条回廊上,等了一下便见有人出现,俨然对方是先迫不及待站在暗处等候她们的。

吕姬风风火火来到她们两个面前,忽地便是打向她们两人一脸一巴,先来了个下马威。

“夫人!”两个宫人低头,叫的声音是愤怒居多。

“由夫人让汝等看护编钟,可由于汝等行事不谨慎,被人调换钟器。”吕姬一字一句宣告她们的罪状,好像完全抓住了她们的证据。

她们立马叫屈:“非也。吾等忠心耿耿,若无夫人命令,绝不让人碰钟器。”

吕姬一个诧异之后,惊问:“吾何时命人将钟器如何?”那是由于,几次迁移钟器,她都是与由姬商量之后。既然有由姬参与,自然由姬的人下令操办。按理说,她们应该从没有接触到她的命令才是。固然一开始引见时,她是亲自到了放钟的地方确认地方是否安全,她们由此而认识她。

“是。”其中一宫人犟着嘴,指责起她,“是夫人亲自带人来,亲自下达命令。当时我问夫人更换钟器理由,夫人称我多嘴。我固为寺人,是不可以驳夫人之言,也不可问明夫人行事之由。”即是说,这些宫人也是看惯了夫人们的秘密行事,夫人们的秘密,自然不能多问更不敢多管的。

可阿光和吕姬听完她们的话大惊失色。吕姬未想到,这功亏一篑竟会发生在以为守卫森严的大学里。明显,这天子脚下镐京里的情况,对于人的把握上,有人了如指掌,也对她了如指掌,才能顺利地欺瞒她完成了这事。而这人,她只要伸出一根指头便能准确指出是谁。

“夫人!”阿光的小心肝儿颤抖着,乐宅里的夫人她侍候过不少,哪个厉害哪个好欺负她基本一清二楚。唯独这乐芊夫人,平日里只侍奉女君与主公,像是隐士一般。寺人对其也评价不一。有人称其为亲切和蔼的老夫人,也有人很畏惧乐芊。可惜她自己对于乐芊接触不多。但如今,她深感到乐芊的法力无边一样。

吕姬对于自己的婆婆,也是在被女君当着乐芊的面骂了她两次之后才有了解。乐芊有些计谋,这是她的第一个想法。但是,女君后来也不是被她收服了吗。而且,到了镐京,乐芊或许被舒姬给召了去扶持姜后,可她自己本人已是太房的红人,也不见得乐芊过去后姜后有什么大动静。一直,她以为自己都是远胜于这个老夫人的。真是吗?

“将此人押下去,待我向由夫人禀告后定罪。”吕姬发令于自己的手下,不以为自己便会就此认输。

阿光看她脸上依然光彩照人,心里安下。主人有自信,下人便像喂吃了豹子胆。她指挥下面的人捕捉犯错的宫人。

那宫人被五花大绑起来,凄厉叫道:“由夫人可在?!吾冤枉啊!”

阿光这回不需吕姬发话了,上前拿布塞了宫人的嘴巴:“汝再叫,待吾割了汝舌头!”

那宫人直瞪着她,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粗鄙的话语,一时噎着。

吕姬疾步往回走,走回到了原位坐下。

仲兰在她离开时已是相当沮丧的,因为司徒勋站了出来竟当众人的面指骂她父亲乐业。可以见得家里的主心骨还是母亲。见母亲回来,她立马挨靠过去噎口水,又不敢大声问。

由姬抢先了她与吕姬问话,音量仅两人能听见:“可是吾之人犯了错事?”

吕姬低头,答:“是。”垂下抓紧的拳头里泌出层潮汗,不知以此相逼,能不能逼得由姬为乐业说话。

然由姬一直笑眯眯的眼睛又神秘莫测地眨了眨,道:“吾以为不是。”

“夫人——”吕姬一句低唤,含足了悲伤与委屈。

“到了此时,吕夫人还不愿意与吾坦承此事,是不?”

吕姬心头蹦跳了下,问:“夫人乃何意?”

“汝不诚实,勿怪吾不能搭救。”

吕姬再傻,也知道由姬不信以前她的那套说辞了,立马改了颜色说道:“夫人,此事乃无奈之举。”

“吾只想得知一事。”由姬降低了头,靠到了吕姬耳边说,“此钟乃何人所造?”

吕姬的心脏一跳一乍的,答:“夫人,乃是——”

“天子,请容我进言。此钟必是此小人所造!”

吕姬听到这话抬起头来,见的是司徒勋走出了列席指向乐业怒话。她因离开所以没能听见司徒勋之前骂乐业的话,不由有些时光错乱的感觉。仲兰在她背后补上之前的事情:“我也不知,为何扬侯会忽然离开席位指 骂阿翁。”

“扬侯不知汝阿翁在此。”吕姬第一个念头,还是要维护一下未来的女婿的。

“非也。”仲兰在脑子里与司徒勋有关的事都记着呢,立刻指出母亲的错误,“阿翁在天子面前道出门姓,扬侯不能不知。”

吕姬从帷幔里边窥见司徒勋气势汹汹的姿态,脱口而出:“也是扬侯未想到你阿翁与你关系。”

仲兰郁闷的心境一下好像找到了阳光,也突然是找到了能自己为父亲效力的地方。她亟不可待地发出声音,径直向司徒勋的方向喊:“扬侯。此人乃吾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