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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视她满脸灿烂笑容,慕容冲怔了怔,继而自瞳眸里浮起浅笑,薄唇微弯的点了点头。

那之后,林珍惜便肆无忌惮的欣赏起眼前玉人。

既然他不介意,她就趁着职务之便收些福利。

只是下意识的,她又抬手覆上了左侧胸口,明显比高于正常速度的心跳清晰的鼓噪在掌心处。

见到的时候百般不自在,见不到的时候又觉得十分挂念,肥皂剧里描述的那种心绪,她不知从何时开始竟也有所体会。

一开始,她只当是人人都有的爱美之心,或是类似于对偶像的追捧,可是而今看来,隐约却觉得似乎并非那么简单。

在她百般遐思与忖度的这段时间,慕容冲又低头继续写了一阵子,却停下来忽然说道:“既然在这里,不如帮我整理文书可好?”

“好。”最近身体的零部件总是有先于脑子做出反应的倾向,且凡是他提出的要求,就无法拒绝。

林珍惜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人却已挪到案几近前,着手开始整理那上面堆得好似一座小山的文书。

因为不识得那些过于复杂的古代文字,林珍惜只能靠死记一些关键词的形状,借以此将文书归类到各不同的区域。

文书数量众多,她业务又不熟练,故而做起来费了不少功夫。

待她快整理完事,案几上待批示的文书也只剩下最后一份。

见那份文书摆放在案几边缘处,林珍惜便将其往慕容冲的近前递了递。

慕容冲目光还停留在上一份文书上,手上却已伸了来取这一份。

这一触却触到了林珍惜的手背,于是她原本就颇有波澜的心跳愈加悸动起来。

这原本是个无意识的误会,她按捺如鼓心跳,假装若无其事,急着将手收回,怎料覆在她手上的那只掌却加重了力道。

“都看完了?”她这是明知故问,话题找得十分蹩脚。

慕容冲却还是十分耐心的回答,语调柔和:“恩,只余此一。”

他说着,那只手覆着她的,指尖在文书上轻敲了两下。

照理来说,她该贤良的劝他看完这一份再聊,可贴着他掌心的温暖,她却鬼使神差的回握住他的手。

她倾身至他近前,抬头迎进他的瞳眸,嗔怨道:“这么多文书,累死人了,我跪在这里,腰都酸了。”

说完后竟真觉得几分委屈,她于是眼神残念的撅起了嘴。

慕容冲听她诉说着,缓缓收紧手掌,不知不觉间,已是十指交缠。

静静听她抱怨完,他垂眸泄出一丝浅笑,好似忍俊不禁,而后掀起眼帘,重新看向面前已被他笑容惑住的女子:“在太守府为婢,确实委屈了你。”

林珍惜一脸你知道就好的表情点了点头。

慕容冲绞着她的目光忽然胶着起来,他抬起另一只手抚上她的鬓发反复而轻柔的摩挲,在顿了许久以后,才再度启唇:“我总以为只要隐忍便可求得一个善果,而今思来,即便如此也未必真的会有善果,若是因果早已注定,不若这一次随心而为。”

他这一番话又是因又是果的说了许多,听得林珍惜一头雾水,然而他话中透露出的心绪却清晰的为她所感知。

真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却反而退缩,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又难以压抑心底那一丝嫩芽儿似的期冀,于是心似悬起于一线,连手心都泌出微汗,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婢女身份终归是权宜之计,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若等得星辰陨落尚有许多时日,该许你名正言顺的入府,故而我想…”

奈何他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门外阮闵的通禀打断。

但听得近来一直情绪不佳的太守府总管事,难得以充满了兴奋和欣喜的声音道:“禀报郎主,长安来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长安的密信(二)

几乎是不等慕容冲宣见,阮闵已经迫不及待的进到书房内,身后还跟着一位风尘仆仆的使差。

他继续情绪激动道:“天王主上还惦念着郎主,毕竟没把咱们忘了,说不准是要接郎主回去,如此下奴也可…”

阮闵说着,甚至抬袖拭了拭眼角,殷切的表达出对长安的思念,俨然好似他口中的主上惦念的是他而不是慕容冲。

然而此刻,慕容冲的面色却阴沉了许多,原本浮满流光的瞳眸也如深潭之色,黯淡下去。

虽然知晓长安对于慕容冲来说是不愿提及的敏感词,可林珍惜还是忍不住有些期待。

或许是那时送去长安术士那边的信有了回音也说不定。

这时,原本沉默的慕容冲却缓步踱至使差面前,对着手握信笺的使差行了臣子之礼,而后语调平静道:“臣领旨。”

语毕,阮闵正要将信笺接过来转递到慕容冲手里,却被那使差拦住。

“主上有令,务必屏退左右,当面将此密信念给平阳太守听过,才可归去。”差使以不容推拒的语调说着,因传达的是秦君的旨意,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

阮闵听后,一时变脸变得极快,朝使差拜了拜道:“此婢乃郎主亲信,却也无妨。”

说罢他顺手将信递到垂首立在一旁的林珍惜面前,吩咐道:“你来念。”

林珍惜诧然抬首,全然没料到此事会以这种方式牵扯到她的身上。

且此时,从差使的反应也可看出,这封信断然不会是推断下一次流星雨的日期的。

她下意识的看了看慕容冲,见他脸色更加难看,自然也不肯念那封信,然而阮闵气势咄咄逼人,她不得以接过信笺,百般拖延的缓缓展开。

“今日郡中多有急务,待处理完,我自会敬读此信。”

慕容冲忽然开口,语调虽然仍维持着平静,语速却较平日里急促许多。

然而那使差却毫无通融之意,挂着一脸令人不自在的严苛表情道:“主上之命不可违抗。”

听这斩钉截铁的语气,俨然是若不当着慕容冲的面念诵这封信,他就要赖在这里不走的意思。

气氛顿时凝滞起来,慕容冲不再应话,只将目光投向使差。

从长安来的使差却也不惧,毫不避讳的与他对视,空气中似有无形的刃器飞梭。

阮闵则自方才起,便始终逼视林珍惜。

如此情形下,在对峙的三人之间,林珍惜当然选择向着慕容冲,更何况她是真的不识古代文字,于是咳了咳,打破沉寂后对阮闵道:“抱歉,我不识字。”

阮闵怒瞪了她一眼,转而亲自展开手中信笺,将上面的内容徐徐念来:

“凤皇卿卿,昨忽夜起,见月悬于空,念卿之初逢,遂驻足观之,即辗转难寐。谓之:明月如勾兮,不若卿之眉;宣辉灼灼兮,不似卿之目;霜华胜雪兮,不如卿之肤;皎皎远尘兮,不及卿之骨。感阿房之相守,闻得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乃植桐竹于阿房,以待凤凰之归。另卿之姊同兄母惧安,唯念之深矣,尤其姊也,每幸之无不若卿,思之甚矣,及日月难表。”

密信中的内容竟写得如此露骨,林珍惜作为一个现代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恰似闺阁女子的文风,实在与历史上那个颇受争议秦君苻坚甚不相符。

也不知道苻坚那家伙是不是故意的,整封信的内容表面上看起来表达的都是思念之情,实际上却是实实在在的羞辱,俨然是把慕容冲当做女子来看待。

莫说当事人,便是她这个旁观者站在他的角度设想也不禁愤慨。

阮闵却好似见怪不怪,十分淡定从容的将整封信读下来。

显然,这样的密信,慕容冲已不是第一次收到。

此刻他的面色仍十分阴沉。

阮闵念完信后,将书信重新收起,佯装恭敬的呈到慕容冲近前:“郎主。”

慕容冲的目光在书信上盘桓了许久,却没有动作。

林珍惜见状,知他心中必不好过,正要行过去替她接住那封信,不想他竟似回过神来,以无比平静的姿态接过信至捧于双手之中,并道:“劳天王挂念。”

又与阮闵吩咐道:“使君一路辛苦,务必以贵宾之礼款待。”

阮闵一脸谄笑的应了,便领着那差使退了下去,临出门时差使又回头来嘱咐一句:“下官稍后来取回信。”

屋子里再度变得寂静时,林珍惜才略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为慕容冲担忧起来。

自阮闵和长安来的差使离开后,他便再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低头看着那封密信,十指渐渐紧攥,似要穿透信笺,嵌入掌心。

他低垂了眉眼,墨发自身后流泻,遮去他半边容颜,看不清面容和表情。

然而空气里强烈的低气压已让林珍惜觉察的十分明显。

她挪至他身畔关切道:“你还好吧?”

原想再宽慰他两句,可是当她触上他的袖袍时却感觉到来自于他手臂的微颤。

随之看去,不仅他握着那封密信的双手泛白且发颤,甚至连他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可他却还是维持住面上的平静,除了苍白的面色和同样因紧抿而泛白的薄唇,竟瞧不出半点表情变化,然而他敛于睫羽之下的眸子里却已泛起晶莹。

要如何隐忍,才会到这样的地步。

见他此般情状,林珍惜觉得心上似被人揪住那般难受。

她刻意加深了呼吸,试图以吸入肺中的空气压迫胸腔来缓解心里的疼痛,然而眼前却又凝结起一层雾。

一时间,忽然抑制不住的动容,她蓦地伸出双臂自身后将他拥住。

紧紧贴上他的背脊时,泪水终于决堤而出,林珍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伤心,就好像那泪水是替他落下的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冲身子的微颤才平缓下来,林珍惜却已哭成个泪人。

他放下信笺,转过身来将她拥入怀中,而后轻抚她脑后的乌发,反过来安慰她。

得了这个温暖的拥抱,她却更觉委屈,愈发收紧了环在他身子上的一双手臂,藤蔓似的缠在他身上,鼻涕眼泪更是混作一团,毫不客气的蹭了他胸前满襟。

“为什么…”她埋头于他胸膛,揉皱了他满身华衫,断断续续的呜咽着:“哭也好,发火也好,摔东西也好…为什么…为什么偏要这么冷静…总是这样…会憋坏的…”

她这分明就是无理取闹,他却捧起她的脸将她迎向自己,原本阴沉的神色渐渐烟消云散,紧抿的薄唇微启,似欲言而又止。

她这么一通闹腾彻底搅乱了他的心绪,却又莫名其妙将那原本应该盘桓许久的阴霾搅得云开雾散,好似她已将那些他不敢做、不能做的尽数挥霍出来

他双眸里的华光复又潋滟起来,不得不承认他认真凝视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秦君苻坚在面对慕容冲的事情上虽然表现得像个痴/汉,可不能不说信里的比喻却也十分贴切。

慕容冲确实是一个如月光般的男子,如此皎然滟滟,却又温良和雅。

初见时便是如此,一袭白衣翩然出尘,虽然深陷于黑暗之中,却难掩其撼动天地的光华。

四目交接之际,林珍惜控制不住的心猿意马。

她羞赧无比的垂下头,目光停留在他残留着水渍的衣襟上,一脸蛮横道:“你不许笑我,我这都是被你祸害的…”

只是说着说着就失了底气,偏还要拼命强撑,最后还无比消沉的鼓了一口气在嘴里,活脱脱一个金鱼模样。

她并不知自己百般别扭的表情有多滑稽,只知方才还十分阴沉的慕容冲愣是被她逗的微弯了嘴角。

见他面上浮起笑意,她便也忘了怨怼,跟着绽开笑容,于是又哭又笑的愈发没个体统。

她忽而又瞥见搁在案几上的那封书信,虽说她与慕容冲同仇敌忾,可仅凭常识她也知道君主赏赐的东西是不能随意处置的,若是哪一日那君主起了兴让拿出来看看,到那时候要是不能保存完好,则要落得一个大不敬的重罪,整不好还要株连九族。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林珍惜思忖了片刻,自慕容冲怀中退出后,便踱至案几跟前将那封信拾起。

慕容冲的目光随着她的手落在信上,流露出欲阻止的意愿,但见她只是握着并没有将信展开来看,便又不动。

林珍惜执着信转头来问他:“你这儿有没有能用的盒子?”

话才说完她就眼尖的瞧见旁边的书架上摆着一个锦盒,取了打开来看,里面并没有装东西。

林珍惜抬头看了看慕容冲,以目光无声的询问。

慕容冲默然点了点头,便见她将那封信放进了锦盒里而后移到他面前道:“现在我把这封信放进盒子里,连同你那些不好记忆都一起方进去。”

说罢她还煞有其事的将手抬到他脑边一握,好似真的将他的记忆抓走,然后扔进了盒子里,一把盖住。

“好了!”做完这些,她仰头笑意灿然的看向他。

慕容冲的目光凝视在她手里捧着的盒子上许久,复而缓言道:“不止这一封。”

“嗯?”林珍惜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他转身自书架旁的小柜子里取出了一沓书信,递到她面前:“他每间隔数十日便会差人送信过来。”

林珍惜随手翻着那些书信,不由的撅起嘴,气鼓鼓的嘟囔:“哼,居然写了这么多封。”

说完她又觉懊恼,怎的就跟一个男人争风吃醋起来。

林珍惜迅速的将那些书信都一股脑儿的塞进锦盒里,然后将锦盒盖上揣进怀里,再拂起袖摆盖住,仰头对慕容冲道:“他写给你的信,还有那些不好的记忆都给我吧,我这就拿去收起来,以后它们就都跟你没有关系了。”

待到慕容冲不得不写回信却又难以下笔时,在旁边磨墨的她便又蹭到他面前道:“给我写封信吧。”

说着,她更是委屈的努嘴:“你还从来没给我写过信呢。”

慕容冲于是终于落笔,这次则十分流畅。

完成后,林珍惜捧着书信往差使那边去,路上翻来覆去把那封信看了许多遭,可惜除了几个简单的字,其余的全都认不得。

她便又遗憾又恼怒的嘟囔:“也不知写的什么,那家伙又不肯念来听,本来就是写给我的,还不许我知道,哼,便宜秦宫里那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长安的密信(三)

关于锦盒的心理暗示似乎十分起作用,那件事后,慕容冲很快就自晦暗的情绪里脱离开来,日子又归于平静,可是林珍惜的心里却纠结起来。

她既期盼着早日收到长安术士的来信,好知晓下一次流星雨的确切时间,又有些害怕术士真的告知了她确切的日期。

倘若流星雨发生的时间就在近前,她该如何选择?

即便对慕容冲这样一个古代男子满怀倾慕与怜惜,她又怎可为了他而放弃生她养她的父母。

他们家就她一个独女,这么凭空消失了,而父母年过半百原本在她身上寄托了全部的希望与期盼,眼下会是何等担心与伤心,这并不难想象。

他们一定在千年后急得满世界的寻找她,这样的情形近来已经在她的梦里反复出现,叫她如何能够安心在这里待下去。

相反,若是她真的就此离去,若放在初来的那些日子,定是毫不犹豫的抉择,可这些时日与慕容冲相处,她竟越来越不舍这个年代。

就像书上说的,一个地方,一个人,或是一样东西,若是和自己没有关联的,便只是普普通通的存在,和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人与物没有任何区别,可若是产生了关联,便是独一无二的。

会因为到达那个地方而觉得惬意,因为将要见到那个人而感到期待,因为拥有那样东西而觉得满足,就是这么奇妙的体验。

她和慕容冲之间便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了这样的联系。

于她来说,他不再是流传于世的故事主角,不再是史书上的一行文字,而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可以对着她笑,和她说话。

他们还曾经一同出外游玩,吃过同一碗馄饨,甚至在星空下拥抱和亲吻。

这样的联系似不断延伸进她的心里,又如何能说断就断。

她亦想过带他一起离开,虽然他似乎自第一次遇见时起就十分赞同这个做法,可她能否成功的将他带去千年以后,历史会不会因此发生不善的改变,而去到千年后的他又能不能适应那里的生活?

这些问题也是不得不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