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婈一眼便认出了她来。

这是薛妃是贴身女史,清月。

清月朝秦婈福礼道:“薛妃娘娘在咸福宫备好了点心,邀秦美人去坐坐,还请美人随奴婢来吧。”

这话说可是一点都不客气。

但“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个说法,在朝廷上适用,在后宫里也是一样。

薛澜怡是正二品的妃,她只是六品的美人,便是不想去也得去。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秦婈轻声道:“那就有劳清月姑姑带路了。”

清月笑了一下,“美人客气了。”

——

咸福宫的花儿开的正好,风过绣帷,秋香满园。

秦婈咬着牙给薛澜怡福礼,道:“臣妾给薛妃娘娘请安。”

薛妃斜靠在紫檀嵌玉花卉宝座上,见她来了,立马放下手中的葡萄,笑道:“妹妹快过来坐。”

清月将一张圆凳放到薛妃身边。

秦婈走到薛妃身侧,坐下,动作微微有些拘谨。

薛妃看着她的脸,不由喃喃道:“你真是太像她了,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秦婈皱眉道:“薛妃娘娘这是何意?臣妾不明白。”

薛妃笑道:“本宫从前从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可直到看见你,便有些信了,你叫秦婈?”

秦婈颔首道:“是。”

薛妃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道:“近来,本宫常常失眠,太医院诊不出个结果,本宫便找了明慧主持来说经,可明慧主持偏说,说经不如抄经虔诚,可昨日本宫伤了手腕,实在动弹不得。”

秦婈柔声道:“臣妾愿为薛妃娘娘出一份力。”

“你倒是个聪慧的。”薛妃提了下嘴角,道:“你若是愿意替本宫分忧,那本宫也不会亏待你。”

秦婈恭敬道:“娘娘客气了,为娘娘分忧,乃是臣妾的本分。”

薛妃回过身,随手拿来两本佛经,认真道:“明慧主持说,这两本各抄两遍。”

秦婈接过,目光诚恳道:“臣妾便是不眠不休,也会将佛经尽早抄完。”

薛妃看着她的眼睛,笑道:“不眠不休?那本宫岂不是太欺负人了?”

“清月,去拿笔墨纸砚过来。”薛妃拉起秦婈的手道:“不然妹妹每日都来咸福宫抄吧,就当是跟本宫做个伴,如何?”

每日?

秦婈不动声色道:“臣妾全听薛妃娘娘的。”

半刻之后,两个小太监搬了一张黑漆嵌螺钿花卉纹长方桌过来。

左侧摆放香炉,右侧摆放文房四宝。

薛妃给清月使了个眼神。

清月立马走过去道:“奴婢替美人磨墨。”

墨汁均匀后,秦婈拿起狼毫,轻轻蘸了蘸,细白的手腕一弯,开始下笔。

薛妃看着她的笔迹,瞳孔一松,长呼了一口气。

薛妃这边松了一口气,秦婈心里却不由感觉到后怕。

当初她练这字体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万万没想到,居然在遇上薛澜怡的第二日便用上了。

佛经一写便停不下来,薛妃不放人,秦婈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写。

一个时辰后,有位青衣女史推门而入,躬身道:“娘娘,寿安宫那边儿要请秦美人过去。”

秦婈抬头。

她正忖度着该以何种理由脱身,就有人将理由送上门来。真可谓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薛妃柳眉微蹙道:“寿安宫?孙太妃找?”

女史颔首道:“是,寿安宫的袁嬷嬷亲自过来了,说是有要紧事找秦美人。”

薛妃瞥目瞧了一眼秦婈,缓了缓,道:“那秦美人还是赶快去寿安宫吧,别让太妃等急了,本宫这不急。”

秦婈道:“明日一早,臣妾便会来娘娘这里。”

薛妃十分满意她的识相,道:“那劳烦妹妹了。”

秦婈绕过桌案,淡鹅黄色的袖口与砚台擦边而过,染上了几滴墨汁。

秦婈走后,清月将沏好的菊花茶端给薛妃,然后道:“奴婢瞧着秦美人是个知本分、懂规矩的,娘娘不必太过担心。”

薛妃接过茶,饮了一口,道:“懂规矩?未逢恩露,都懂规矩。”

清月皱眉道:“主子是觉得,陛下会抬举秦美人?可她与先皇后生的那般相似,这同一张脸……”

薛妃幽幽打断道:“也未尝不可。”

——

咸福宫与寿安宫离得颇近,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秦婈便来到了寿安宫。

她跟着袁嬷嬷上了石阶。

一进屋,便瞧见太妃坐在棕竹嵌玉三阳开泰扶手椅上叹气。

秦婈福礼道:“臣妾见过太妃。”

“快过来,不必多礼。”太妃又叹一口气,道:“今日我叫你来,是有要事,待会儿你进了里头,不论见到什么,都不许与旁人提起,如有违背,定是严惩不贷。”

秦婈道:“臣妾牢记在心。”

太妃道:“好,你跟我过来吧。”

袁嬷嬷掀起帘栊,秦婈走进去。

定睛一看,是萧韫正低头凝视着一幅人像画。

画中人不是别人,正是淳懿皇后。

太妃走过去,柔声道:“韫儿,你瞧谁来了?”

萧韫抬眸,看向秦婈。

那如水洗葡萄般的黑眼珠,立马多了一丝光亮。

许是秦婈与苏菱生得太过相似,思及往事,太妃心里一酸,忍不住红了眼眶。

秦婈道:“太妃要臣妾来是……”

孙太妃小声道:“淳懿皇后的事,想必你也听过一二了,案上那副画是陛下给他的,韫儿无事便会看两眼,但也就看两眼,可自打昨儿见了你,便不撒手了,瞧那意思,是把你认作先后了。”

秦婈握紧了拳头。

没人知道,她有多想过去抱抱那孩子。

“宫里的人都说大皇子痴傻,打娘胎里就患了哑疾。”孙太妃道:“可我却不这么想,今日他不吃不喝的,其实就是想我把你找来。”

孙太妃低声呢喃道:“阿菱那般聪慧,她的孩子,怎可能是个傻的……”

秦婈嬷嬷听着太妃自说自话,指甲暗暗用力。

太妃走过去,牵起萧韫的手道:“人我给你找来了,你瞧吧,韫儿,她不是你母后,她是你父皇的妃子。”

萧韫摇头。

目光十分认真,又摇头。

孙太妃将画像伸平,回头指了一下秦婈,道:“你看,秦美人这里有颗痣,你母后却没有,所以说,她们并非是同一人。”

萧韫还是摇头。

孙太妃对秦婈道:“你再过来些,让他看仔细了。”

秦婈走过去,柔声道:“我的确不是你母后。”

这话一出,小皇子皱紧了眉头。

七八分的委屈,瞬间涌进他的眼睛里。

孙太妃叹气道:“韫儿,你现在难过,总好过你日后失望。”

孙太妃对秦婈道:“今日多谢秦美人了,你可以走了。”

秦婈颔首道:“是。”

见她要走,小皇子急急地去拽太妃的衣袖,指了指画。

太妃被他拽的险些闪了腰,连忙道:“这又是怎么了?”

小皇子追到秦婈身边,秦婈连忙蹲下身子,与他平视,问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孙太妃蹙眉,看向秦婈的目光立马变了几分,正准备出言呵斥。

就见萧韫将食指搭在秦婈的下巴上道:“没有。”

许是太久没说过话的缘故,这“没有”二字,声音不大,反倒是有些尖锐。

孙太妃瞪圆了眼睛,惊的舌桥不下。

秦婈不敢相信道:“太妃娘娘,是臣妾听错了吗?”

孙太妃深吸两口气道:“你没听错,本宫也听见了。韫儿,你再说一次,好不好?”

萧韫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垂下,又不说了。

“袁嬷嬷!”

袁嬷嬷走进来道:“老奴在。”

孙太妃道:“快去把陛下请来,立刻!”

第16章 子嗣

寿安宫。

四周寂静,角落的火盆偶尔会发出噼啪的响声。

太妃拿着手里的画像,对萧韫道:“韫儿,你再说一次给你父皇听。”

萧韫如往常一般,低下了头。

太妃继续哄道:“你就再说一次,就像方才那样。”

小皇子垂头紧了紧拳头,没吭声。

萧聿静静看着他。

眼中若说没有失望,那定然是假的。

这是他的嫡长子,皇子口不能言意味着什么,他心知肚明。

默了半晌,萧聿沉声开口:“来人,送秦美人回谨兰苑。”

话音甫落,萧韫立马抬了头。

蹙起眉头的表情,和他父皇一模一样。

秦婈知道萧聿这是想逼他开口,可小皇子的眼神太委屈,叫她实在不忍心看。

萧聿道:“盛康海,等什么呢。”

盛公公连忙行至秦美人身边,小声提醒道:“美人,走吧。”

秦婈颔首垂眸,轻声道:“臣妾告退。”

除此之外,她一个字都不能多说,说了便是别有用心,以萧聿和太妃的为人,是绝不会将一个别有用心的妃嫔留在皇子身侧的。

萧韫看着秦婈渐行渐远的背影,急的一把攥住了皇帝的袍角。

萧聿身量本来就高,玄色的龙纹长袍更是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威压。

可他对面这个小人儿,身量还不及三尺。

一大一小,一个低头,一个仰头。

就这么对着望。

萧韫眼眶憋的通红,呼吸也变得急促,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极小声地,唤了一句,“母后。”

两个字,犹如当头一棒。

令萧聿整个人僵住。

萧聿看着萧韫这双眼睛,不由深吸一口气,他语气放缓,一字一句道:“萧韫,朕与你说最后一次,秦美人只是像你的母后,但不可能是你的母后。”

你的娘只有一个,不在了便是不在了。

谁也不能替代她。

可小皇子并听不进去皇帝的话。

他的目光仍停留在空荡荡的殿门口。

戌时三刻,小皇子被奶娘抱去睡觉,殿内只剩萧聿和太妃二人。

萧聿坐在紫檀嵌桦木扶手椅上,蹙着眉头,转了转手上的白玉扳指。

孙太妃猜得出帝王心思。

三年前,陛下既能冒着与太后撕破脸的风险,将皇长子放到寿安宫来养,便是不想让萧韫卷入宫廷纷争。

失去生母且没有母家扶持的皇子对着后宫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萧聿清楚。

萧聿的生母虞氏虽只是五品太仆司丞之女,但容貌却是京城一绝,入宫便是盛宠,可以色侍君终不长久,新入宫的美人总是一茬接着一茬,令人眼花缭乱。

朱颜辞镜花辞树,帝王的宠爱也一样,皆是人间留不住。

虞昭仪在萧聿七岁那年病死后宫。

在那之后,萧聿先是被养在孟妃宫里,后来孟妃因搬弄是非被贬去冷宫,这才被皇后,也就是当今的楚太后接走。

孙太妃叹了一口气,想了想道:“我知道陛下所忧为何,可眼下,没什么比韫儿的病重要,世上无不透风的墙,大皇子如今已过三岁,便是陛下瞒的紧,想必也早就走漏了风声,陛下肯等他开口,那文武百官肯等吗?”

萧聿道:“太妃说的,朕又何尝不知。”

“我瞧那秦美人行事还算规矩,试试也未尝不可。虽说不过一两日的功夫,也瞧不出什么来,但她的眼神,倒是格外干净透亮。”孙太妃用帕子捂住嘴,略重地咳了两声,“我这身子骨,也不知能撑到几时,大皇子不可能永远留在寿安宫,总得有人照顾他,倘若那秦美人是个好孩子,那这是她的福气,也是这宫里的福气。”

萧聿默了半晌,道:“太妃保重身子,等过两日,朕便叫长宁回宫来看您。”

孙太妃摆了摆手道:“她被我养的太过任性,陛下不必管她,她愿意在骊山呆着,那便让她骊山呆着吧。”

——

翌日一早,还没等薛妃派人去谨兰苑请人,秦婈便已候在咸福宫门外了。

咸福宫的小太监手持扫帚,呵欠打了一半,便是一愣。

立马躬身道:“美人稍等,奴才这就去通报。”

清月一边给薛妃揉肩,一边感叹,“秦美人行事真是叫人挑不出错处,规矩当真是好。”

“行事滴水不露,只怕不是规矩多,而是心思多。”薛妃揉了揉太阳穴道:“罢了,你先让她进来。”

清月道:“奴婢这就去。”

秦婈头戴金蝉玉叶簪,上着月白色织金纱通肩柿蒂形翔凤短衫,下袭桃色妆花纱蟒裙,施施然走进了咸福宫。

秦婈圭端臬正地朝薛妃福礼,“臣妾见过薛妃娘娘。”

薛妃弯弯眼,笑的比昨日还热情,“妹妹今儿来的可真够早的。”

秦婈躬身道:“臣妾心里惦记替娘娘抄佛经。不敢来迟。”

“快坐,快坐。”薛妃随意道:“可用过早膳了?”

秦婈道:“多谢娘娘关心,臣妾用过了。”

薛妃抬手抚了一下耳珰,感叹道:“这刚进宫的时候,总想着礼不可废,可时间久了你就懂了,这深宫冷清,有个能说话的人不容易,所以啊,你也不必这样拘谨,咱们就似寻常姐妹那般说话就行。你在谨兰苑若是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地方,尽管同我说。”

秦婈笑道:“臣妾多谢娘娘。”

同薛妃寒暄须臾,秦婈便坐回桌案前开始抄写经文。

秦婈清楚,这后宫里可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薛妃今日待她这般热情,多半与昨日太妃请她去寿安宫有关。

殿内炉香四溢,薛妃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开了口:“对了,昨日太妃找你,是有什么要事?”

秦婈手腕一顿,停下笔,立马起身,恭敬道:“此事臣妾实在没法子回答,还望娘娘恕罪。”

薛妃故作惊讶道:“怎么了这是?”

秦婈颔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昨日臣妾被叫到寿安宫问话,袁嬷嬷特意嘱咐臣妾谨言慎行……”

薛妃了然一笑,旋即若无其事道:“我不过是随口一问,你怎的还请上罪了,好了,快坐下,既然这样,我便不问了。”

秦婈道:“多谢娘娘。”

薛妃低头喝茶,目光微变。

秦美人这话看似诚恳实在,但又何尝不是拿太妃来压她,叫她不好再过问。

自打苏氏离世,这些年寿安宫仿佛隔绝在后宫之外,除了偶尔会去慈宁宫坐坐,与后宫其他人可谓是毫无往来。

眼下寿安宫突然和一个六品美人有了来往,能因为甚?

自然是因为那个口不能言的皇长子。

薛妃用指尖叩击桌沿。

可是她这张脸,对寿安宫有了用处?

她再等等看。

这一等,果然又等来了寿安宫的袁嬷嬷。

袁嬷嬷还是昨日那句话,“太妃娘娘有急事找秦美人。”

薛妃也同昨日一样,立马放了人。

接下来,秦婈每天都是清早去咸福宫抄经,到了晌午,又来寿安宫陪萧韫坐一个小时辰,试着同他说话。

起初太妃不放心,总是在一旁盯着,可一连三日过去,太妃也算看出来了。

陛下那些话萧韫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并全当成了耳旁风。

他根本就是把秦美人当成了亲娘。

萧韫虽不开口说话,但太妃到底养了他三年,这孩子的脾气秉性,她还是清楚的。

平日里除了皇帝和她谁也不靠近的小人儿。

眼下便是打瞌睡都要往秦美人身上靠。

而秦婈,自然乐意让他靠。

怎么靠都成。

看着眼前的一幕,孙太妃的嘴角不由得带起一丝笑意。

半晌,她放下手中的药膳,对秦婈道:“薛妃那边若是为难你,不用忍着,你直说便是。”

秦婈顿了一下,柔声道:“薛妃娘娘的确不曾为难臣妾。”

孙太妃瞥了眼她袖口的墨汁。

既然不想说,她也不会多管,“但你每天如此折腾,也是辛苦了。”

秦婈立马道:“能照顾大皇子,乃是臣妾的福气,不敢说辛苦。”

秦婈自然是不嫌辛苦的。

她进宫本就是为了萧韫,为了这孩子,她甚至连勾引男人的伎俩都跟四月学了几分。

如今不用伺候那人,还能陪在儿子身边,她怎么会累?

她简直是求之不得。

这会儿秦婈正沉浸在自我满足里,就听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帘拢被小太监掀开。

萧聿一进门,就见儿子靠在秦美人肩上睡着了。

这四目相对,多少是有点尴尬。

秦婈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又怕吵醒儿子,最后只能红着脸,极小声道:“臣妾给陛下请安。”

萧聿在她脸上停留一瞬,随即暗下目光,也小声道:“免礼。”

第17章 李苑

萧聿身后站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头,瞧穿着打扮,和斜跨在身上的深棕色药匣,便知是位大夫,想来给太妃看病的。

太妃请咳了一声,起身随大夫朝偏殿走去。

就太妃和皇帝离开的功夫,萧韫从秦婈身边醒来。

秦婈捏了捏他的手心道:“醒了?”

刚醒,萧韫还有点迷糊,半眯着眼,点了点头。

秦婈忍不住一笑,继续同他道:“还困吗?不然回暖阁接着睡?”

萧韫摇头,下意识地去看黑漆嵌螺翘头案上的更漏。

申时快过去了。

他知道,她又快走了。

萧韫回头看她。

左眼眷恋、右眼不舍。

有时秦婈自己都觉得,母子间好似真有种旁人没有的默契,就像现在,萧韫只看她一眼,都不用说话,她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秦婈替他整理一下衣冠,道:“明日我还会来,嗯?”

秦婈与他四目相对,似乎在等他说话,萧韫憋了好一会儿,努力道:“早点。”

也许是刚醒,也许是不熟练,这腔调确实不太标准,就像是筝乐弹错了音。

秦婈能听出来,萧韫自然也能。

他耳朵微红,目光一沉,低头攥住了拳头。

秦婈没纠正他,也没出声安慰他,只是用食指尖去戳他的小拳头。

一下、一下,戳着戳着,他就松开了。

眼神也变得柔和。

他好似对秦婈每个动作都没有抵抗力。

萧聿和太妃进屋时,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日渐西行,橙红色的光透过支摘窗的缝隙洒进来,落在秦婈和萧韫笑意盈盈的眉眼上。

他整个人就像是没了呼吸一般。

他忍不住妄想,假如、假如、假如她还活着,是不是也该是这样的光景?

这时,秦婈和萧韫一齐回头。

秦婈用指腹点了一下萧韫的背后,悄声道:“请安。”

萧韫一步一步走到皇上面前,躬身,行礼道:“父皇……万安。”

萧聿惊讶地挑了一下眉,旋即从鼻尖逸出一丝轻笑。

这才几日的功夫,竟知道给他请安了。

孙太妃看着萧韫努力贿赂他父皇的样子,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在她看来,萧韫这孩子虽然不开口说话,但却非常聪明。

他很清楚的知道,只有这样,秦美人才能继续留在他身边。

孙太妃看着眼前不是母子却胜似母子的二人,不由在心里感叹:兴许这两位,还真是有母子缘分。

申时已过,秦婈颔首福礼道:“时候不早了,臣妾先行告退。”

萧聿点了点头,低低“嗯”了一声。

秦婈走后,太妃用拍着捂住了嘴,重重地咳了起来,眼瞧着,血就浸透了帕子。

萧聿皱眉道:“太妃何必瞒着长宁呢?”

“陛下公务繁忙,日后也不必再费心了,我这身子如何,我心里头知晓。”孙太妃攥紧了帕子,道:“我只有一事,想拜托陛下。”

萧聿道:“太妃请说。”

孙太妃深吸一口气,颤着嗓子道:“若我走后,长宁惹出什么祸事来,恳请……恳请陛下,保她一命。”

萧琏妤是她的女儿,她最是了解。

那样闲不住的性子,能在骊山别苑称病三年不出,绝不会是她口中那句“女儿忘不了苏淮安,此生不会再嫁”那般简单。

萧聿道:“朕就长宁一个妹妹,便是太妃不说,朕也会护着她。”

站在一旁的萧韫看着孙太妃嘴角沾了血,急急走过去,踮起脚,想用手去擦。

“没事,我没事的啊。”太妃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小手,道:“袁嬷嬷,带大皇子去暖阁。”

袁嬷嬷应是,连忙将萧韫抱起来。

萧韫回过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太妃,眼里渐渐浮上了一抹水光。

小小的孩子,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就像他知道母亲什么时候会走,他也知道太妃终究会离开。

看的孙太妃心里一酸。

半晌后,孙太妃道:“今日说句僭越的话,陛下若是有心让她照看韫儿,那她的位分,总是要升的。”

说起位分,那背后的说道便多了。

依大周的宫廷律法,后宫女子若是想升位份,要么得宠,要么替皇家诞下子嗣,要么是母家有功,像薛妃那样,虽然没宠,但这些年其父薛长柏抗击瓦剌有功,就是皇帝看不上她,也得给薛家留几分薄面。

可秦婈的父亲不过是挂虚职的太史令,根本没有争功出头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