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爷走在我前面,一上到二楼,她发出“哇”的一声赞叹。
原本以为是小女孩少见多怪,但等到上楼之后,我也同样被震住了。
原来,这里被装修成了客机机舱的模样。
整个大厅都是机舱一样的白色,长度更是跟乘客舱一样,虽然宽度略宽,但还是很有置身于一架飞机里的错觉。刚才从外面看到的小小的窗户,就是机舱里面的舷窗。在舷窗下面,两两相对的座椅是仿照飞机的座位制造的。
“乘客舱”的前部还有个锁起来的房间,肯定是驾驶舱了;后部有一个出口,估计是跟一楼的厨房相连,等下就会由那边上菜了。
薄荷带我们入座,然后装模作样地说:“各位乘客,请系好安全带,祝您旅途愉快。”
她鞠了个躬就退下了,不得不说她的空姐扮得一点儿都不像,因为空姐一般没有这么大的胸。
本以为安全带是薄荷在开玩笑,结果座位上还真的有,不过除了甜爷,没有人把安全带系上。果然是即将出道的艺人,平时生活里也那么爱演。我看了一眼水哥,估计他还不知道这个跟他睡一间房的女人,是个未来的小明星,不然他更要把持不住了。
唐双看着舷窗外面:“真漂亮。”
我也跟着看了出去。果然,岛上没有建筑遮挡,树木也不高,从这个舷窗往外看,就是蔚蓝的印度洋,可以看到尽头微微弯曲的海平面,证明我们正在一个圆形的地球上。因为没有别的参照物,所以真的会产生坐在一架飞机上,俯瞰大海的感觉。
我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你们说,为什么要把这里装修成飞机机舱呢?”
水哥一脸不屑的表情:“少见多怪,北京也有飞机主题餐厅呀。”
我分析道:“不对呀,你想,在北京开个飞机餐厅我能理解,餐饮业竞争大,所以要搞点儿差异化,吸引顾客。可是在这印度洋的一个破岛上,装修成这样是图什么呢?”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而且,这还不是按照现在的机型来装修的,像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风格。”
甜爷也觉得这没什么:“鬼叔,你想多啦,岛主叫什么来着?付老爷子对吧,可能付老爷子就喜欢飞机呢。”
这时候,唐双回过头来,跟我对视了一眼。相比对面的两人,我和唐双当然会想得更多。
唐双刚才跟我讲,她从儿童时期就反复地做一个梦,是关于沉没在海底的飞机。
而我没有告诉她,我也做过这样的梦,并且在从马尔代夫机场岛到鹤璞岛的水上飞机里,也看见过疑似水底飞机的东西。现在,我们来到这样一个装修成机舱的餐厅里,难道说,仅仅是个巧合?
我又想起从深圳飞往北京的航班上,我做的关于海岛飞机的梦。一个长发女人,被困在民航客机里,而这一架客机,正在深深的海底——飞行。
叮咚。
我吓了一跳,原来是上菜了。
果然,我们吃的餐点,是由“机舱”后部的出口送过来的。而且,还是用一辆飞机上的那种小餐车。至于送餐的那个白人空姐,穿着一身蓝色制服,Cosplay(角色扮演)起来,比薄荷要像样得多了——是个平胸。
虽然这个叫AFTERNOON的餐厅被装修成机舱的样子,让我对这一顿下午茶的内容也有了一些期待。然而事实证明,这并没有什么用,空姐女服务员送上来的,还是那些马卡龙呀,巧克力蛋糕啊什么的,配上色彩鲜艳的花茶。
我叫“空姐”上了一杯红茶,那些糕点一口都没碰,不过这正合水哥的心意,他把我的那份也统统吃光了。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那个白人“空姐”并不是以英语为母语的。从她奇怪的口音,我推断她的老家应该是东欧那旮旯的。
唐双毕竟见多识广,她的分析是,那个“空姐”来自白俄罗斯。
这又让我产生了更多的疑问。虽然马尔代夫是国际闻名的旅游胜地,哪个国家的人都有。但是在鹤璞岛上,体现出国籍多样性的,不光是客人,还有岛上的工作人员,这就有点儿奇怪了。
我虽然百无聊赖,但是期望传说中的岛主付老爷子会现身,所以也一直陪他们坐了下去。可是直到我们离开AFTERNOON,也没有看见付老爷子的影子。
在回去的路上,我问开着电瓶车的薄荷:“薄荷妹子,你说那个付老爷子,是个怎么样的人?”
薄荷边开车边说:“他呀,身上的传奇太多了,我才刚来半年,也不是太清楚。”
我锲而不舍地追问:“没关系,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就行了。”
薄荷想了一下说:“嗯,付老爷子其实也不太老,大概六十多岁吧,很帅哦,非常帅,白头发,大胡子,就像杂志上流行的帅爷,Nickelson Wooster,不,不对,王双利你知道吗?就是王双利那一款。”
我挠了挠头,大概知道她描述的形象,就是呢子西装加短裤,一对大花臂,身形壮硕的那种帅气老头。
我嘿嘿一笑:“那么潮呀?付老爷子,听名字,我还以为是穿着马褂,手里一对太极球的那种。”
薄荷扑哧一笑,继续介绍道:“他的背景就更神秘啦。有人说他是在国内做生意的,前几年把公司都卖掉了,买下了鹤璞岛。也有人说他其实不是老板,只是老板雇来打理鹤璞岛的。不过听苍鹭说——苍鹭从酒店开张就在岛上了,他说呀,付老爷子是老板没错,但他可不是做生意的,年轻的时候是个飞行员……”
我不由得更感兴趣了:“飞行员?所以他才把AFTERNOON装修成了机舱,是这样吗?”
薄荷不确定地说:“可能是吧,我也不清楚呢……到了。”
原来聊着聊着,我们已经回到了木步道上的小广场。下车跟两位管家道别后,在走回水屋的路上,唐双轻声对我说:“鬼叔,谢谢你。”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唐双看了我一眼:“帮我问飞机的事情。”
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想了一下,还是只说了句:“没什么。”
第18章 与大黑第一次亲密接触
回到水屋门口时,是下午四点多钟,这时候太阳已经没那么猛烈了,最适合下海游泳。于是我们四个人约好,一起到水屋后面浮潜。
十分钟后,我跟唐双都穿上了潜水衣,手里提着脚蹼,站在了小平台上。我还把手机也装进水下拍摄的密封袋子里,挂在脖子上。难得来逼格这么高的岛,又没的恩爱可秀,那就拍点水底的旖旎风光,才能发朋友圈装一下。
我还有一个想法,就是之前看见的那个平行时空的连接点,如果这次能再次看到,要把它拍下来,带回去给我认识的国际刑警分析一下。
唐双笑着对我说:“哎呦,这次记得换游泳装备啦?”
我心想:早上情急之下没换裤子,还不是为了救你。嘴上却不能这么讲,只好开玩笑:“其实我是故意的,你给我看了事业线,我给你看人鱼线,公平。”
唐双却没有笑,反而一本正经地说:“鬼叔,你这是在调戏我吗?”
我挠了挠头:“被你看出来了。”
唐双突然把脸凑了过来:“鬼叔,你是不是有点儿喜欢我?”
这时候她的鼻尖,离我的鼻尖只有三厘米,我的心跳一下就加快了:“我不是……那个,你不是……”
唐双突然退后,脸上露出一点儿嘲讽的表情:“男人啊,都一样,还以为你会有洞察力一点儿。我心里可是个男人哪,鬼叔,你也看不透这一副皮囊……”
我心里其实有点儿不爽,每次都这样挑逗我,然后再强调自己是个男人,有意思吗?
于是我愤愤地反击:“你身上的不是皮囊,是潜水衣。”
唐双莞尔一笑:“好啦,不跟你斗嘴了。我先下去啦,甜爷不会游泳,我得照顾她。”
我也不跟她计较,顺着她给的梯子下,转换了话题:“旱鸭子也敢浮潜吗?胆子不小啊!”
唐双故意弯曲右臂,做了个展示肱二头肌的动作:“她怕什么,有我保护她嘛。”
这么说完,她转身走下梯子,然后发出一声疑问:“咦,水比早上还浅。”
我跟着走了过去,朝底下看,果然,平台的木梯子一共有八级,早上有四级露在水面上,现在我数了一数,一共露出了六级。唐双走下了海,她身高跟我差不多,早上能淹到我大腿根部的海水,现在只在她膝盖上面一点儿。
我皱着眉头,往更远的海面看去,说:“退潮呢。”
唐双抬起一只脚蹼:“这么浅,没办法浮潜。”
我也慢慢走下梯子,说:“往外面一点儿游吧,你看那边。”
唐双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左边不远处,8号水屋的外面,有两个穿着同样装备的人,正在鸳鸯戏水。
我嘿嘿一笑道:“看来能保护甜爷的,不光你一个呀。”
对于我的嘲讽,唐双基本是免疫的,她耸耸肩膀说:“反正她出道以后,也要跟男主角演对手戏的,现在就当练习吧。”
我哈哈一笑,调转了枪头:“那倒是,跟水哥这么丑的都能对戏,以后肯定演技爆棚。”
唐双没有再理我,她转身朝着甜爷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浮潜过的人都知道,穿着脚蹼在水里走路,其实是一件非常费力的事。因为脚蹼面积很大,无论抬脚还是踩下去,都会感受到水的巨大阻力,一不小心,就可能崴到脚。
从唐双走过去的速度来看,她虽然嘴上说不介意,但心里应该是挺着急的。
真爱啊。
爱情果然是会让人冲昏头脑,我在小平台上脱掉脚蹼,提着它下海,两三下就走到了唐双前面。这里水淹到了腰,可以开始游泳了。我抬起脚,小心地穿上了脚蹼。回头给了唐双一个帅气的手势:“不等你了哦。”
然后,我咬住呼吸管,啪一声把自己扔进海水,开始享受愉快的浮潜。
鹤璞岛的水屋是从岛体上斜着出来的,大致与岛保持着同样的走向。我们住的这一排水屋,阳台都是朝着北边的,所以现在我左手是鹤璞岛的西边,有8号、9号两间水屋;右手则是岛的东部,1号到6号水屋都在这里。
我本来打算往右边游,但是想起早上看见的那个莫名的红色物体,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于是干脆就往左边游去了。
此时此刻,水哥正在教甜爷怎么正确穿戴潜水镜,怎么咬那根形状颇为暧昧的吸管。我听见水哥说了些没节操的话,甜爷也没有生气,只是娇嗔着捶了水哥一下。
反正也不是我的妞,让唐双头疼去吧,这么想着,我也没打扰这对狗男女,从他们身边静静地游走了。
有了脚蹼,游动起来确实省力很多,不过我习惯蛙泳,所以总免不了用双手去划水。
早上下海的时候,急着去救人,另外也没戴潜水镜,所以根本看不清水底有什么东西。这一次装备齐全,时间充足,光线又好,再没什么能阻挡我好好观赏一番。
马尔代夫本来就是潜水胜地,逼格如此之高的鹤璞岛,浮潜的条件自然比别的岛更好。大自然的瑰丽,往往让人类的语言显得苍白不堪,我此刻内心的感觉是,就算鹤璞岛再贵,能潜泳个两三天,也值了。好吧,况且钱还不是我出的呢。
阳光透过近乎无色的海水,照射在水底的白色细沙上,五颜六色、种类繁多的活珊瑚,在水里随波荡漾,花枝招展。叫不上名字的小鱼,成群结伴地游动,因为马尔代夫禁止钓鱼,这些鱼没吃过人类的苦头,所以也根本不怕人。你游得很近了,小鱼的队伍也只是改变了形状,没有游远,也没有分散;只有当你伸出手,想要去捞那么一两条的时候,鱼群才会一哄而散,然后在几米之外的地方,又重新组合成原来的队伍。
除了小鱼,这里的大型鱼类也很多。一路上我看见了两条翻车鱼,三四条柠檬鲨,还有嘴巴像鹦鹉似的不知道名字的鱼,正在啄水底的沙子,可能是从里面翻东西吃。
几年前在帕劳考OW潜水证(OPEN WATER DIVER的简称,指开放水域初级潜水员)的时候,教练对我说过,在水里要警惕这些大型鱼类。因为它们的力气很大,如果不小心被撞上,或者被尾鳍打中头和胸部,就有可能造成晕厥或者窒息。还有一些水母,虽然长得漂亮,但触手是有神经毒素的,一定不要接触。
不过这些珊瑚啊,小鱼啊,大鱼啊,都还稀松平常,不太值得我拍。装手机的袋子是有气囊的,如果不收好就会自己浮在水面上,所以我把它塞进了救生衣里。除非是遇到逼格够高的鱼,不然我懒得把手机掏出来。
正这么想着,下一秒,值得拍摄的素材就出现了。
在十来米远的地方,我看到一条形状奇怪的鱼:全身一片漆黑,身体是横的而非竖的,游动的“鳍”特别宽大而且充满肉感,还有一条奇怪的尾巴。怎么说呢,有点儿像在海底游泳的巨型蝙蝠。两秒钟之后,我头脑反应过来:这里连魔鬼鱼都有啊。
我们说的魔鬼鱼,正经名字叫蝠鲼,外形很邪恶,叔小时候看过一部关于海底王子、公主什么的动画片,坏人就是把魔鬼鱼当坐骑骑的,对这种鱼印象非常深刻。不过所谓人不可貌相,鱼也一样,这种长相古怪、体形巨大的鱼,对人类没有威胁,白长了个血盆大口,其实只是用来打捞、过滤海里的浮游生物、小鱼。只有几种魔鬼鱼,据说尾巴是有生物电的,但是电量微弱,也不会伤害到人。
我视野里的那条魔鬼鱼,目测翼展有三米,皮肤黑得像宾利的喷漆,在海底游弋的姿态,真的像一只优雅的恶魔。
我还没欣赏多久,突然间,它往外面游了一点儿,就消失在蓝色的海水里了。
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珊瑚礁的边缘,也就是离开了“梯形”的平台,而到了斜坡的位置。仔细看脚下的话,白色的细沙急速倾斜,十米之外就看不到脚下的东西了。
看来,是我刚才一直在观察水底的大鱼小鱼,顺着它们游动的方向游动,不知不觉就到了边缘。再加上现在是退潮,海水比之前要浅,所以刚才没有察觉。
我正懊恼着刚才忘了拍照,突然之间,那条魔鬼鱼又游了回来,在我七八米远的地方左右横向游动着,大概是因为退潮了,浮游动物很丰富,它正在享用下午茶。
我大喜过望,摸索着掏出手机,刚打开相机要按下快门的时候,魔鬼鱼又往外一游,不见了。
这是在玩我吗?
这条又大又黑的魔鬼鱼,我就叫它大黑好了,体型那么大,照理说是生活在深海里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来了浅海,应该和退潮有关。平时,一般的潜水是遇不上那么大的魔鬼鱼的,物以稀为贵,如果把它拍下来的话,发到朋友圈,别说32个赞了,拿100个赞都是妥妥的。而且,薄荷在给我们介绍鹤璞岛常见的鱼类时,柠檬鲨、翻车鱼、石斑,还有那些形形色色的小鱼,都说了一遍,却没有提魔鬼鱼。这就说明,在鹤璞岛附近,魔鬼鱼也不是常客。所以,今天能遇见大黑,绝对是我运气好。
我把头抬出水面,远处的三个人影还是站在浅水的位置,呈现胶着状态。如果我告诉他们,我看见了那么大一条魔鬼鱼,但是没拍到照片,我都能想象出水哥的反应:“没‘杰宝’,你说个‘杰宝’?”
我皱着眉头,咬了咬牙:无论如何,我今天一定要把大黑拍上,给水哥他们看,给朋友圈里的那些人看。最好,还能游到它身边,来一张合影,这个逼装得就有10分了。
这么想着,我先是在原处浮着,等大黑再次现身,可是等来等去,都过了五六分钟,背上都被太阳晒得发烫了,它也没有再现身。
然后发现,朝下看的时候,脸离海底的斜坡又近了一点儿。而我用来定位的一株珊瑚,还与我保持在原来的距离。这说明,退潮仍然在继续。这样的话,浮游生物也被海浪带到往外一点儿的位置了吧,所以大黑的饭桌也要往外一点儿,它自然就不会再回来了。
看起来,要拍到大黑,我也只能再往外游了。
叔之前说过,虽然游泳技能不算差,但都是在脚能碰到底的前提下。而我现在已经处于珊瑚礁边缘的斜坡,如果站起身来,脚应该踩不到沙子了,而且,如果再往外游一点儿,不光是脚碰不到底,根本连视线也看不到底了。
可是……人不作死枉少年,我蔡必贵,才不是一个甘心困在近海的少年。今天,我拼了。
这么想着,我透过呼吸管,用嘴巴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就摆动脚蹼,朝着外海游去。
当然,作为一个想作死但不想真死的少年,我还是留了余地的——我给自己定了一个找鱼计划。我先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然后给自己定了一个规则:如果游了10分钟还是找不到大黑,那就马上折返;算上退潮海浪的影响,只需15分钟,我肯定可以回到原来的地方。毕竟我是一个会游泳的壮男,又考了OW,知道潜水的安全注意事项;在短短的25分钟里,发生危险的概率风险比较小。
人就是这样一种动物,虽然理性分析可以头头是道,但是真的到了那个环境,该害怕的还是一样害怕,很难说凭一个信念、一个计划,就能克服内心的恐惧。差别只在于,心里想要实现的需求和恐惧比起来,哪个占上风而已。
总之,现在的我就是一边害怕着,一边继续往外游,好几次都有“还是别找了,赶紧回去吧”的念头,但是都被我勉强控制住了。在觉得快游了10分钟后,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才发现刚刚过去3分钟。
脚下的斜坡已经消失不见,往下能见度只有三四米,之后就是深蓝色的海水了。理智告诉我,下面不会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就算有什么危险,赶紧掉头往回游就可以了。但是现在的我,无依无靠地漂浮在海面上,手里连个能抓住的东西都没有。这时候的我,不相信理智。
还有一点,嘴里咬着呼吸管,鼻子是封闭在塑料罩子里的,只能通过嘴巴呼吸。但是一焦虑起来,有时候就会忘了这一点,不由自主地用鼻子吸气;而用鼻子吸不上气的时候,心里就会一下子紧张起来,从而加重我的深海焦虑。
总之,我的大黑哥哥,赶紧出来让我拍张照,然后你回海里,我回地上,一分钟都不耽搁。套用一句小清新的话,叫作“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在海里游泳,离岸的海浪会带着你往外走,所以我并没有太用力,已经离开水屋有一段距离。抬起头来,远处的三人已经成了绿豆那么大的点儿,难以分辨。这时候,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大喊或者挣扎,他们都未必能注意到。所以,我现在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再低头看看水里的四周,脚下已经完全是深不见底的蓝色海水,就连身后,也是一片光线无法穿透的蓝色。刚才还随处可见的各种小鱼,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现在被一团蓝色海水包裹住的,就只有我这一个生命体。
对深海的恐惧,就像是一根绑在岸上的绳子,拉得我无法再向前。
还是算了,拍不到就拍不到吧,我何必勉强呢。我努力平静着心里的不安,拿起手机看看,虽然还差3分钟才到刚才定下的时间,但是我已经不敢再往外游了。
就静静地漂浮在这里,等最后的3分钟过完吧。
虽然前几年,叔在帕劳也深潜过,但那里能见度高,身边有教练跟同伴,还有各式各样的水底生物,所以能够转移注意力。但现在不一样了,独自一人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海水里,对海的恐惧感就不受控制,变得越来越强。
说真的,对于叔这样怕水的人,能够控制住马上掉头,然后狼奔豕突地游回水屋那边,已经算是意志力的胜利了。
在规定的最后一分钟里,我已经放弃了看到大黑的希望,而是一直盯着手机倒数。到时间了再回去,虽然没拍到,也算对自己有个交代,不会太后悔。
我看着手机上的表秒,30,29,28,27……突然之间,耳膜震动,是海水被搅动的声响。
我皱眉抬头,往前面看去:是大浪要来了,还是有船经过?
下一秒钟,从深蓝色的海水里,冲出来一张血盆大口。
那张大口又扁又宽,可以把我从头吞到肩膀;没有牙齿,但是在大口里面的上下两边,都有白色的肋骨形状的构造。在那张大口的外沿,还有两个弯弯的半圆形构造,组合起来,就像是套在嘴巴上的豁了一个口的手镯。
那张大口速度极快,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冲到了我面前,那手镯似的头鳍,离我的潜水镜只有半米的距离。
幸好,在半米之外,那张大嘴停了下来,要不然的话,我整个人就直接被吞了进去。
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理智告诉我,这张血盆大口,就是属于那条我想要拍的巨型魔鬼鱼——大黑。我知道,魔鬼鱼是一种友善的鱼类,只吃小鱼、小虾,不会吃人……可是,你不吃人长那么大一张嘴干吗?我都要被吓尿了好吗!
一个人,一条鱼,就这么在海里静静地对峙。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大黑的嘴巴里,有无数排密密麻麻的小牙齿,还有在头鳍旁边的两个圆形凸起,那应该是它的眼睛。
从这张嘴巴的大小来看,刚才我估计它的翼展有三米还是太保守了;这家伙两个胸鳍展开后,大概有四米多宽,体重估计起码有两三吨。这么一条怪模怪样的大鱼就停在眼前,其造成的压迫感,比一百米的水深还要强。
虽然以前也看过潜水员在水下拍的照片,比如与蝠鲼嬉戏什么的,还蛮好玩的,但是真的身临其境,在海里面对着这么一头庞然大物,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如果不是意识到戴着呼吸面罩,这时候我应该会像个小姑娘一样放声大叫了。
我勉强稳住呼吸,双手向前推水,身体慢慢向后退。可是,大黑也跟着我前进了一点儿,我们之间还是保持着半米的距离。
大哥,你这是要闹哪样?我想掉头就跑,但又怕这鱼扑上来从我的脚开始吞,于是想了一下,右手轻轻地往外推,身体朝左边移动。结果真的如我所料,大黑也拍了拍翅膀一样的胸鳍,随着我向左平移,嘴巴还是正面朝着我。
这是在逗我玩吗?
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没错,它就是在逗我玩吧?
我用嘴巴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缓和自己的心绪,开始琢磨。
首先,尽管长了那么大的个儿,但蝠鲼是不会吃人的,蝠鲼是不会吃人的,蝠鲼是不会吃人的,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就算它想吃,也没有这个构造——它的嘴巴那么大是用来过滤海水的,能不能合上都另说,更别提颌骨还得够力气,才能把我咬死。
其次,我知道海豚是喜欢和人类玩的,魔鬼鱼嘛,虽然没看到过类似的说法,但是前几年去马尔代夫的另外一个岛时,沙滩边有用小鱼喂魔鬼鱼的项目,它们都很亲近人,很友好的。当然,那个岛的魔鬼鱼品种不一样,体型也要小得多……
总之,凭大黑目前的举动,虽然它长得穷凶极恶,但行为却是很友善的;如果它真的要对我不利,刚才直接撞过来,或者用强有力的胸鳍拍我一下,就够我“喝几壶”了。可是,它非但没有这么做,反而在适当的位置停了下来,连碰都没有碰到我,就像礼让行人的司机,稳稳地停在斑马线前。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推测,眼前的这条庞然大物和海豚一样,也喜欢和人类玩耍?
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好吧,在目前的情况下,任何想法都挺大胆的。
总之,我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伸出右手,向大黑的一只头鳍摸过去。
它应该是注意到了我的举动,有一点儿反应,但是没有游走。
我屏住呼吸,怕吓到它,或者惹恼了它,所以右手只用最慢的速度移动,靠近,靠近,更靠近,只差20厘米,10厘米,5厘米……我吞了一口口水,终于,右手摸到了那只造型古怪的头鳍。
第一个感觉是,滑溜溜的,跟……跟什么一样?不知道,从来没摸过这样的东西。总之就是滑溜溜的,又有些密集的凸起,难以形容的手感。
第二个感觉是,这是第三类接触啊。
第三个感觉是,这傻大个不怕人啊,没有跑。
最后总结,它果然是来跟我玩的呀。
得出这个结论后,我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回胸腔里。
不再恐惧之后,取而代之的情绪就是,High!毕竟我刚才的奢望,只是远远地拍一张大黑的照片,发个朋友圈炫耀一下而已。但它现在却那么友善地停在我面前,被我摸了也不跑、不气;别说拍个近距离的照片,看样子,就算拍个勾肩搭背的合照,也是可以达成的。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就像你在街上遇见金城武,本来只是想围观拍照,谁料到他走过来搂住你就说:“哥们儿,我第一次遇见比我还帅的人,求合影。”
大概就是这样吧。
这么想着,我的右手在大黑的头鳍上轻轻地摩挲。看它的样子,虽然没有像宠物猫或宠物狗一样享受人类的爱抚,但起码是不反感的,因为它并没有游开。
这样就好办了,我右手还是抓着大黑的头鳍,先用手机拍了几张近距离的血盆大口,它没有反应。然后我轻轻地用脚踢水,移动到它的身边,再用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拍了三四张合影。
整个过程,大黑都很配合我的动作,就像受过训练,知道应该怎么与游客合影一般。可惜它不收钱,要不然我真愿意给它100刀。
这个角度拍完了,那就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我知道魔鬼鱼的肚子上长着腮,看上去就和一张蠢萌的笑脸一样。可是我穿着救生衣,没办法潜到它的身下去拍,既然这样,那就拍它的背部吧。
这么想着,我在大黑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就往它的上方游。
原以为它会像刚才一样,乖乖待在原处,没料到随着我的游动,大黑也开始动了起来。但是它并没有游远,而是围着我,在水下缓慢地转圈。
从这个角度,我能清楚地看见它背上的黑色皮肤,还有白色的条状带和斑点。它在水里拍动胸鳍的样子,就像大鸟在用慢动作在天上飞,缓慢、优雅,又像是在跳舞,带着一股催眠的力量。
我简直要“醉了”。
不仅拍了照片,我还打开微信,把大黑“跳舞”的姿态拍了一条小视频。这下子,还不把水胖子他们,还有朋友圈的那群人都震住?我连视频名都想好了,就叫“与魔鬼鱼共舞”。怎么样,逼格高得不要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