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在风雪之中,我们花了半个小时从露营地走到了小木屋,没想到现在风雪消弭,但积雪却更消磨时间,我们整整花了一个小时,才回到原来的露营地——或者说,是我们认为的露营地。
因为一场大雪,帐篷都被压塌埋进了雪里,根本看不到任何踪迹。附近的地貌也被大雪老老实实地掩盖住,我们只能凭跟神湖的相对位置,勉强判断身处的地方,是昨晚本来打算过夜的地方。
我们在雪地里围成一圈坐下,喝水,吃东西,恢复下体力,然后再次上路。我们必须尽最快的速度下山,早点跟救援队碰面,不然的话到了天黑之后,山路根本没法走,只能停下来过夜。而我们这一队人马没有帐篷,更不可能找到昨晚的小木屋,即使走出了这片雪地,在原始森林里露天睡觉,也绝不是什么美妙的主意。
这一次,换慎吾在最前面带路,多吉紧随其后监督,我走在小希前面,接着是美子、小明,水哥在最后面收尾。
我们加快脚步,穿过垭口,来到了那可平坦的草甸。随着我们朝外走,我感觉到积雪开始变薄,本来是及膝那么深的,现在只到我的靴筒了。这说明,我们快要走出梅朵所说的“一小块”暴风雪区域,再往外走,我们或许就可以踏上没有雪的草地,愉快地下山了。
由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我们越走越快,终于走到上山时的那条坡度很大、路面很窄的小路上。这是一个T型的路口,我们正面对着一片悬崖,左边顺着这条小路往下,就是我们来时的路,右边往上则是挡路的一堆石块,旁边立着一块木牌,上面用醒目的红色油漆写着汉语、藏语、英语、日语,表达的都是用一个意思:严禁向上攀爬。
说不好,这里就是当年的登山队,试图登顶的路线。
不过,我心里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从这条路上山的时候,似乎并没有看见过这块木牌。
我回过头去,一边走着,一边问跟在身后的小希:“小希,这条路是不是我们来时的路啊?”
小希脸上还是挂着那种喜悦的笑容,看见我跟她说话,摘下耳机问:“哈,你说什么?”
我正想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突然之间,砰一声撞到了前面的东西。
是棉帽男的背。
前面的人突然刹车,导致埋头赶路的所有人,都追尾到了一起,小希差一点就亲到我的脸上。
队伍最后面传来水哥的嚷嚷:“干嘛,前面干嘛?”
而队伍的最前面,却传来慎吾颤抖的声音:“八卡纳……”
我心里一紧,不可能?什么不可能?
刚才我说过,队伍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小路旁一块突出的山崖,慎吾就在山崖最外部的位置。如果我们后面的人更用力点,刚才就直接把他撞飞,掉到山下面去了。
这个时候,我们队伍后的这几个人,也从两旁散开,走到慎吾左右两边,呈一个扇形,在离山崖边缘两三米的地方站着。
慎吾伸出手来,指着山崖对面几十米处,另一块突起的崖顶。
崖顶长满了苍翠的松树,松树顶上覆盖着昨晚的白雪,在白雪上面,却还有一个红色的物体。
我眯着眼睛,努力辨别那个物体,心里不由得一惊——好像是个人,成倒V字形,挂在松树顶端。
慎吾用日语大声喊了几句,像是在呼唤那个人,我听见身旁小明的翻译:“小野君,他说的是小野君。”
我吞了一口口水,怎么可能?
那一块崖顶只有几十平方米宽,突兀地立在半空,松树的种子可以从空中飘过去,然后落地生根,但一个人类,从任何地方都没有办法攀爬到那里去,除非是从直升机上爬下去。但是,那个同样穿着红色冲锋衣的小野,就这样毫无道理地出现在崖顶,而且还爬上了高高的松树顶端,挂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水哥掏出了他的望远镜,朝那边看去:“卧槽,这哥们是怎么回事?”
我一把抢过望远镜,架在眼睛前,仔细望向那里。
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穿着红色的冲锋衣,腹部挂在松树顶端,上肢跟下肢自然下垂,头部也是朝下倒挂着,脑勺向着我们,因此看不清他的脸。在他身上,也薄薄地积着一层雪。
慢着。
他好像不光是挂在松树上,而是被尖锐的松树顶端刺穿了腹部,像一个烤串一般,被串在那里。
确实,再认真看,原本以为在他身后的那颗松树顶尖,实际上应该是从他的背部直接戳出来的,仔细看松树顶端的,有一处红色的血一样的痕迹。
我想象着自己腹部被洞穿的感觉,不由肠胃一阵难受。这个死法也太血腥,太暴力了。
要这样被刺穿腹部,挂在松树上,除非是从更高的地方坠落,以很大的加速度撞上去。但是,在这崖顶的上方,根本没有一个能这样往下跳的更高点。
刚才慎吾叫出了小野君的名字,想必是从他的穿着或者外貌特征,认出了同伴。这位船原小野君,还是遗传了父亲悲剧的命运,死在了卡瓦格博上,但是他的造诣更高,死成了这副惊为天人的德性——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小希在我身边说:“我看一下。”
我刚想把望远镜给她,突然之间,镜片里船原小野的尸体,动了一下。
尸变了?
我吓得心里一抖,但在好奇心驱使下,还是拿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小野的“尸体”。
只见小野原本下垂的上半身,慢慢抬了起来,脖子也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抬起。这样,刚才背对着我们的脸部,现在就清晰可见了。
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比周围的雪还要苍白,像是流干了身上的每一滴血。
这个本该失血过多,死得透透的人,却竟然有力气仰着身体,面朝我们,并且——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抬起右手,笔直地对着阴沉沉的天空,喊了一句:“尼一狗!”
说完这一句后,他哇地吐出一大口血,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砰一声又垂了下去。
耳边传来慎吾撕心裂肺的喊叫,想来虽然没有望远镜,他们看得不如我清晰,但是小野刚才“复活”了又重新死掉的景象,也是被他们看在眼里。
水哥赶紧捂住慎吾的嘴,不让他大喊大叫。昨晚这一场雪,也覆盖在了我们身边的山坡上,而且非常地蓬松;如果慎吾再这样大叫下去,引起了雪崩,那我们所有人就要给小野陪葬了。
小希一把抢过我的望远镜,我虽然心里大概猜到了,但还是向翻译官小明求证:“他刚才喊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小明一脸夸张的不可思议的表情,说出了我心里推断的答案:“他说,向上走。”
虽然昨晚在小木屋里,我已经做过假设,这群日本人是在演戏,而小明是他们派来的内奸,所有的一切都是个骗局,目的就是为了要引我们向山上走。
如今,小明像我预期的那样说出了“向上走”这句台词,但是眼前小野诡异的死法,却又让我怀疑起自己的推断了。
什么样的骗局,值得搭上一条人命?
“天!又下雪了!”
耳边传来多吉不敢置信的声音,我伸出手来,果然黑色的登山手套上,不一会儿就落下了几点白色。
再抬头朝天上看去,刚才还在交头接耳的乌云,现在已经开动全部马力,向我们洒下白色的雪花。就好象诈尸的小野那一声喊叫,以及指向天上的右手,戳破了乌云们的阴谋,所以现在要提前实施了。
水哥松开捂着慎吾嘴巴的手,脸色一变:“赶紧下山。”
慎吾似乎还有不同意见,小声嚷着什么,不用翻译也知道他是要帮小野君收尸。
可是,在现在的情况下,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别说雪又重新开始下了,就算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要去到对面的崖顶,爬上十米高的松树,把小野的尸体取下然后再带过来——根本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雪越下越大,风也开始吹了起来,水哥骂了一声:“操,中国人都跟我一起下山,不管这些日本鬼子了。”
我、小希、多吉都同意水哥的意见,小明虽然有些犹豫,但也被水哥拽着,转头往下山的路上走。
妹子跟棉帽男看我们掉头就走,知道再呆下去小命不保,也赶紧去劝慎吾,连哄带拉的,拖着慎吾跟在了我们后面。
水哥大头走在最前面,我跟在他身后,他抬腕看了下手表:“十二点,我们赶紧走,两点之前能到汇合点。”
身后又传来小明质疑多吉的声音:“多吉,你不是说不会再下雪了吗?是卡瓦格博骗了你,还是你骗了我们?”
多吉没有回答,或者是他回答的声音,被越来越大风雪吞没了。
我一边走着,一边听他们说话,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这个我推测的“骗局”运作了那么久,诈尸的小野留下遗言,让我们要“向上走”;我们在风雪中赶路下山,可是无论那伙日本人,还是内奸小明,都没有提“向上走”的茬。
难道说,我的推测失误了?
突然间,砰的一声,我又撞到了前面的人,这一次是水哥厚实的熊腰虎背。
风雪吹来他充满疑惑的声音:“卧槽?”
刚才慎吾看到了小野挂在松树上的尸体,所以停在了山崖边上,这一次挡住了水哥去路的,不会是另外一条尸体吧?
我绕过水哥,看一看眼前挡住我们的,还好,并不是尸体,而是一堆普通的石头。
奇怪的是,无论是我们上山路过的时候,还是我刚才在上面朝下看的时候,都并没有发现这一堆石头。
后面的人也赶了上来,多吉嚷嚷道:“奇怪了亲,这里怎么会有块木牌?”
我朝多吉看的方向看去,那果然就是一块木牌,上面用醒目的红色油漆写着汉语、藏语、英语、日语,表达的都是用一个意思:严禁向上攀爬。
我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心脏骤然降温,比外面的风雪气候还要冷。
我仔细端详着这一块木牌,没有错,就是刚才立在小路的另一边,朝上去的方向的那一块。
这是怎么一回事?刚才我们站在山崖上,向左边走就是下山的路,向右转则是继续上山,那里有一堆乱石,立着一个禁止向上的木牌。
我们刚才看完小野的尸体,在大雪中虽然难辨方位,但我们凭自己的身体感觉,确实就是向左转,朝下走的。
但是,我们却被朝右、向上的路上,所放置的一堆挡路的石头,挡住了去路。
也就是说,我们感觉自己是在向下走,其实却是向更高处移动——重力反转真的发生了?
我不禁想起了慎吾的那个视频,红色的保温瓶向着高处滚动;如果保温瓶有知觉,它可能也会以为自己正在向下滚动。
暴风雪剥夺了我们的视觉,在这崎岖的山路上,我们比没有知觉的保温瓶,其实高明不了多少。
小希在身边喃喃道:“要下山,向上走。”
这一句话,是任青平在微信里提到过,昨晚下雪前打来的电话里,又重新说过一遍的。当时我心里只觉得荒谬,但按照目前的情况分析,我们不但遭遇了重力反转,而且左右两边也跟镜像一样,被翻转了。
既然向下走是上山,那么,正如任青平所说的,要下山,就得向上走
水哥不停地跺脚,显得非常烦躁。
在前几天他跟我们讲的故事里,他进入了一个无线循环、逃不出来的地下车库,从那以后他不敢让人坐他右边,不敢开车,也对地下空间怀有深深的恐惧。没想到,来到了天地宽阔的雪山上,他还是遭遇了同样的奇怪的事件。
难道说,就像金田一身边总会死人,李将军的设定是百分百被空手接白刃,水哥的属性里也包括了“经常进入难以离开的空间”这么一项?
水哥拍了拍向导的肩膀:“多吉,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们上山的时候,可没见过这块木牌。”
小明也插了一句:“我刚才问了美子,他们上山时也没经过这里,多吉,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原本对这座雪山如数家珍的向导,此刻也显得非常迷惑:“亲,多吉保证,我们没有走错,上山时就是这一条路。”
他的这个答案丝毫不能解决我们的困惑,我质疑道:“可是这堆石头跟木牌呢?是怎么回事?”
多吉挠着头,声音感觉快要哭出来了:“亲,多吉也不知道啊亲,这一堆石头是前几年游客多起来之后,才放在山路上挡住,警告大家不要再往上爬的。可是,它原来是在更高的位置啊,要过了往神湖的那条路之后,再往上爬才会遇到的。多吉也搞不懂这堆石头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希走过去摸了一下木牌:“多吉,你别急,我知道是为什么。”
她转过身来面对着我们:“为什么会遇到这堆石头?我们以为在向山下走,其实,我们是正在上山,因为,重力反转发生了。”
我已经猜出了小希要说的是这一番话,但是多吉、小明、水哥却不明就里,面面相觑,似乎理解小希的理论。
“我同意小希酱的看法。”
沉默已久的慎吾,这时候突然发言了,照例由小明来帮我们翻译:“自行向高处翻滚的水壶,小木屋里的失重现象,还有刚才小野君惨死的景象,都说明了一点……雪山上无法理解的奇怪现象,重力发转,是真实存在的。大家想想,小野君为什么会摔在那么高的松树上?我推测一定是发生了类似小木屋里的失重现象,小野君飘到了半空,再掉下来,才会变成这样……”
水哥最先跳出来表示无法接受:“扯淡,什么上山下山的,就这么一堆石头,就像让我们在这大雪天的,继续往山上爬?这不是送死么?”
我同意水哥的观点:“我也觉得不靠谱,怎么可能下山反而要朝上走,这也太违反常识了。”
小希看了我一眼:“鬼叔,我们在雪山上遇见的违反常识的事情,还少吗?”
我想起了一前一后出现的两个小明,还有小木屋窗外的那张惨白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确实,在雪山上遇到的这些怪事,完全无法用“常识”来解释。
多吉迷迷糊糊的,可能是因为他淳朴的脑子里,无法理解太复杂的逻辑:“亲,你们说的多吉不懂,不过不管往上走还是往下走,雪越下越大了,我们要赶紧走。”
水哥又骂了一句娘:“还叨叨什么,不赶紧下山,等着冻成冰棍啊?”
棉帽男热烈响应水哥的说法:“对对对,我们赶紧下山啦,继续朝下走就对啦。”
我看了棉帽男一眼,一直以为他是跟日本人同穿一条裤子的,没想到关键时刻,他还是向着自己中国人。
慎吾摇了摇头:“没有搞明白之前,我们不能冲动。小野君在那种、那种情况下,还留下遗言,让我们向上走,小野君这是在用自己的生命,给我们指出正确的方向。”
小希也点点头,再次重复了任青平的那句话:“要下山,向上走。”
我注意到,棉帽男看了小希一眼,表情有点耐人寻味。
虽然把前面发生的种种怪事,罗列起来,得出要向上走的这个结论,是完全合乎逻辑的。但是马克思教导我们,真理并不是一系列现象简单相加,并且,我对于这整件事是个骗局的感觉,开始越来越强烈。
我们的向导再次催促:“亲们,到底怎么样啊?”
一直默默站在慎吾身后,很少说话的美子,突然建议道:“诸位,要不然我们来投票吧?”
确实,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时半会的,谁也说服不了谁,投票倒也是个好办法,少数服从多数就好了。
我在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投票的话,我方的胜率有多大。慎吾、美子,还有被任青平灌了迷魂汤的小希,肯定都会投朝山上走,对方是三个人;我、水哥拉着小明、倒戈的棉帽男,多吉也应该是听我们的,我方有五个人,赢的概率更大。
我跟水哥对视了一眼,他点点头,同意了美子的提议。
慎吾却提出了不同意见:“我们一共是八个人,如果刚好打平了怎么办?”
一直跟他不共戴天的多吉,这下却主动出来就解决了他的问题:“亲,投票什么的多吉就不参加了,多吉反正也不懂,亲们赶紧决定好,多吉跟着你们走就行。”
虽然少了多吉这一个可以争取的革命力量,但目前的情况是四比三,还是我们的胜率大些。
慎吾在一边催促道:“怎么样?大家同意用投票的方式来决定吗?”
我们纷纷表示同意,水队长宣布开始投票:“赞成往山上走的人,举手,听好了,是赞成往上走的人举手。”
慎吾跟美子同时举起了手,接着是小希,如我所料,这三个人是坚定的向上派。
棉帽男突然也举起了右手,我心里咯噔一声,大呼上当,原来这小子刚才的表态,是在演戏,骗我们同意投票?
就在我想冲上去踢他一脚的时候,棉帽男看了一看左右,却又把手放下了:“对不起对不起啦,我搞错了,我要下山的,不用举手才对。”
估计他是脑子被冻糊涂了,我心里松了一口气,说道:“那好,四比三,投票结束,我们向下……”
“稍微等等,我赞成慎吾的说法,向山上走。”
耳边传来小明的声音,我转头望去,小明正顶着水哥不满的眼神:“对不起,水哥,我觉得向上走才是正确的。”
我悔得肠子都青了,竟然忘记了小明这个内奸!现在的情况,就好象是在玩三国杀,内奸在关键时刻跳反,形势于是就逆转了。
水哥试图去拉小明的右手:“你疯了吗?”
小明敏捷地闪开了:“水哥,别这样,我觉得慎吾说的有道理,而且你看,小希也认为应该向上走。”
小希点了点头,脸上还是那种喜悦、放松的笑容,在这严酷的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诡异。
小明一把抱住水哥的左边臂膀,撒娇道:“水哥,小希肯定不会害我们的啊,我感觉向上走肯定就对了。”
慎吾站出来宣布胜利:“现在是四比三,我们赢了,大家一起掉头朝上走吧。”
他看了棉帽男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不过,对方似乎没有看见。
我伸出手做了个暂停的姿势:“等等,我觉得这事要水队长来决定。”
说完这句话,我跟水哥对了下眼神,他点了点头,准备发作。
这个时候,小明却再次发射糖衣炮弹:“水哥,你就陪人家一起向上走嘛,你看,地库里面那么可怕的地方,你都能走出来,这次也一定能带我们安全下山的。”
我不禁讽刺道:“水哥可是说过了,lolita最后疯掉了……”
小明看了我一眼,撅嘴道:“鬼叔你讨厌”,然后又继续朝水哥发嗲:“好不好嘛,就算向上走是错的,跟你在一起我就安心呢。”
水哥看了我一眼,我皱着眉头猛摇头;他又再看了小明一眼,嘬着牙花,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好吧,听你的。”
小明喜笑颜开,在水哥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水哥看着我送了下肩膀:“对不起了,鬼。”
然后他清了请嗓子,洪亮的声音盖过了风雪:“好,大家都听我说,掉头,我们朝上走!”
我长叹了一口气,大势已去,连水哥都叛变了,我一个人根本无力回天。
向导多吉第一个响应水哥的号召:“亲们,那就赶紧出发吧。”
他又抬起头来,朝着卡瓦格博的方向:“多吉觉得,卡瓦格博正在指引着我们,在这座神山上什么神迹都有可能发生,向上走,可能真的是对的呢。”
我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墙头草。
其他人已经纷纷掉头,朝着山上走去,我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是根本没有办法。就算现在想要朝下走,凭我自己一个人,又不认识路,结局也只能是冻死在山上。
我转过身来看着他们的背影,还在纠结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走出了几米外,快要消失在风雪中了。
多吉回过头来召唤我:“亲,快跟上啊亲。”
突然之间,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走吧,兄弟。”
我转头过去一看,却是一直以来没怎么说话,比美子还缺乏存在感的棉帽男。
他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看着他的侧脸,我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一片肆虐的风雪,并没留时间给我细想。
我骂了一声娘,快步跟在棉帽男身后。
来的时候是向上爬,现在要回去了,还是向上爬,这么狗血的事情,该找谁说理去?
队伍在不断地向上走着,起码,从身体对重力的感受来讲,确实是这样的。我每一次抬起脚,再踩下去,都比迈步之前要上升一点高度。
大风呼啸着,赶跑了本来就稀薄的氧气,队伍里所有人都走得很吃力,支撑慎吾跟小希的,可能还有内心里的信念;对于怀疑“向上走”理论的我跟水哥来讲,步子就迈得更艰难,简直每一步都走在崩溃的边缘。
我们花了几乎是刚才三倍的时间,才回到通往神湖的那条路上,队伍没有在这里停留一秒,而是直接朝上爬去。
在漫天风雪中,我看不见队伍带头的那个人,到底是慎吾还是小希,总之,一定是他们两的其中之一,要不然的话,不会走得那么坚定。
而走在队伍最后的我,每走一步,都在质疑自己的决定,在考虑是不是要掉头一个人下山;每走一步,我都在怀疑下一步的时候,我是不是会跪倒在雪地里。
但是,在求生欲望的支配下,身体像是个超负荷运转的机器,机械地向上走着,走着。每一分钟都如此漫长,我即觉得自己离开那堆石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又担心走了那么久,怕是还没向上移动50米。
我身上除了不断运动着的双腿,其它部分都似乎冻成了冰块,如果不小心撞到硬物上,应该会哗啦啦碎成一地。同样快要被冻僵的脑子里,却突然跳出一个想法:1990年的那支中日联合的登山队,也遭遇了这样的暴风雪吗?
一整支探险队,17个人,是我们现在人数的两倍还多,一个都没能下山。
他们究竟是像报道所说,是在半夜被雪崩埋住了,还是说他们也像我们一样,想要下撤,却被误导着继续向上爬?
或者反过来说,他们是向着山下走,但因为确实发生了的重力发转,反而到了更高的山上?如果真是这样,倒可以解释为什么有些人的尸体,是出现在比假设遇难的3号营地,海拔更高的冰川上。
我摇了下脑袋,心里暗暗觉得好笑。
自己这一队人,分分钟也要死在这雪山上了,还有心情去想二十多年前另一支登山队的人是怎么死的?
更何况,从小木屋里翻出来的那份实验报告,以及我背包里藏着的一把红色陶瓷手术刀,都在暗示着当年那支登山队,并不是单纯的登山队。他们瞒着敬奉神山的雨崩村民,应该也是瞒着国内当局,在山上进行着某个神秘的实验。
而且,看起来像是有违人类伦理的实验。
或许是这场实验真的激怒了卡瓦格博的山神,所以夺走了这17个人的生命……
不对,按照我的推测,那一个在大学里跟小希谈恋爱、懂日语的任青平,应该是17个人里面的一员,他成功地存活了下来,并且下山当起了大学生,直到他被大卡车撞飞的那一天。
从现在得到的信息看来,任青平是他的化名,本名应该是叫仁青平措,他并不是雨崩村民,但应该是住在太子雪山脚下的某一个村落,对卡瓦格博的情况比较熟悉,所以在1990年的那支队伍中,担任向导之类的角色。
时隔二十多年,在任青平——或者是伪装成任青平的人——引领下,他曾经的恋人小希,满怀着重新遇见男友的希望,又回到了这座雪山上。顺便地,捎带上了我跟水哥这两个倒霉蛋。
至于慎吾、美子、棉帽男,还有死在松树上的小野君,这伙人无论是不是“重力反转”这一骗局的演员,总之,他们来卡瓦格博的目的,都不是自己所声称的上山找父辈的遗体那么简单。
至于小明,我现在已经能确定,她不是一个简单的日企员工,加入我们这个团队,从一开始就带着目的,就算不能说她是内奸、汉奸,起码在这趟自驾游行程之前,她就认识慎吾、美子这帮人,并且接受了某些指令,来引导我跟水哥、小希一起上山。
是的,引导我们上山。
在来到了神湖之后,遇到了这样极端的风雪天气,还让我们继续向更高的山上走。
慎吾跟小明的所有努力,他们布下的一切骗局,都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
而且,他们成功了。
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高原缺氧让我有些头晕。
这一系列错综复杂的事件,死而复生的任青平、雪崩、奇怪的实验,同一个人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重力反转……在能看见的谜题后面,是逐渐浮出水面的答案。
如果说,我们注定要步二十多年前那支登山队的后尘,死在神圣而残忍的的卡瓦格博之上——至少,让我在死之前,可以搞清楚这个答案。
我在风雪中低头赶路,不知道向上走了多久,身体跟精神都到达了崩溃的极限,突然之间,我醒悟到,现在每次抬起腿来,再落下的时候,好像没有刚才那么吃力了。
再抬起头来,我发现棉帽男的后脑勺,跟我的视线是持平的。也就是说,我们正走在一段平路上。
我心里先是一愣,然后不由得一阵狂喜!
在我的印象中,这一段路虽然很陡,但是却不长,上山时是用20多分钟走完的。在这一段坡路下面,连着的是一块较为和缓的开阔地,然后就是原始森林,在森林里有一段去神湖必经的枯木,也是我们跟救援队相约汇合的地方。
现在,我们走的这一段平路,会不会就是那一块开阔地?
难道说,我们真的赌对了,“要下山,向上走”是离开这座雪山的不二法门,而我们经过艰难的跋涉之后,正在朝着那一片原始森林走去?
虽然到现在为止,我也没相信重力反转这种事情,但是只要能让我顺利下山,继续祸害年轻貌美的女子,喝着陈年醇厚的威士忌,就算被这种不相信的理论啪啪打脸,又有什么关系?
前面的棉帽男伸出右手,打了个停止的手势,这一次,我没有再撞到他背上去。
队伍停在一片雪地中,我环顾四周,刚从草甸那条路出来,原本以为很快就要走出暴风雪范围,没想到并非如此。这里也是被过了靴子的积雪所覆盖,无法辨认地表,而且四周风雪迷茫,所以认不出到底是不是上山时走过的那片开阔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