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目光,不由得放到了桌上的这份实验报告。
莫非,任青平在40多岁的高龄,仍能成功扮演一个大学生,是因为这一个在雪山上进行的诡异实验?
这时候,小明读完了第一页的内容,开始翻到第二页。
这一页的版式,跟上一页是一模一样的。再结合封面上写的“10.01~10.31”,这份报告应该是记载23年前,跟我们现在一样的10月里,一个月31天的雪山和“被观察者”的数据。
果然,小明接下去念道:“十月二日,火曜日,星期二。诶,第二页跟上一页是一样的呢,都是这些数据,看不懂,这是什么鬼实验报告呀……”
她这么说着,果然没耐心再翻译下去,噼里啪啦就往下翻。果然跟我猜想的一样,每一页的都是一样的内容,左页记录了当天的雪山的各种信息,右页是“被观察者”的身体数据。
但是,当小明翻到最后一页,也就是十月三十一号那一天,出现的东西却一下抓住了我们的眼光。
看到这幅东西,水哥也忘了要拦住那几个日本人,所有人都凑了过来,盯着这一页的内容。
慎吾说了一句日语:“八卡那。”
这句话我都听得懂,意思是“不可能”。
这一页让他觉得不可能的东西,是一幅画,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幅涂鸦。
我跟小希对视了一眼,我们两个心里“不可能”的感觉,应该比慎吾还要深,还要真切。
在进雨崩村的山路上,任青平的那个合照地点,我们看见整座太子雪山,变成了血红色,洪水滔天的猩红的鲜血,铺天盖地像我们袭来。
这一幅涂鸦,也同样是血红色的。
太子雪山的几座高峰,倒立着挂在天上。
雪山之下,是一片血海,以及被血海淹没的树林跟村庄。
棉帽男的观察力明显弱于常人,傻乎乎地问:“这是什么?钟乳石?”
这个涂鸦所画的,确实有点像血红色的钟乳石,不过,从每座山峰的形状、高矮对比,很容易看出,作者所画的其实是倒挂着的太子雪山的几座高峰,中间最宏伟、最有压迫感的,就是我们所在的主峰——卡瓦格博。
这幅画占据了九月三十一号的左右两页,尺寸很大,笔触幼稚,能看出作者——推测为船原正夫——没有什么美术根底。但是,所表达的意向,却是非常恐怖阴森,仿佛直达人的心底,让人有一种生理上的不适感。
饶是见多识广,在地库里经历过那么多怪事的水哥,也让这幅涂鸦唬住了:“卧槽,这画的啥,真瘆人。”
小希迷惑地说:“难道重力反转的最终结果,是整座雪山都反转到了天上?”
小明害怕地抓着水哥的手臂:“那我们就掉下来全部摔死了吧?人家好怕怕……”
水哥摸着她的手背安慰道:“别怕,这哥们,不,这大叔是在雪山上呆疯了吧,画的这东西明显带着精神病的倾向啊。”
多吉也在一边愤愤地道:“就是,多吉也觉得,一定是精神病!敢把至高无少圣洁的卡瓦格博倒立过来,还变成了血红色!”
我拍拍他的肩膀:“多吉,慢点生气。你们当地的传说里面,有没有相关的神话,比如山神被怎么样激怒,最后就会变成一座血山?”
多吉不解地问:“雪山?亲,我们一直在雪山上啊。”
我指着那幅涂鸦:“我说的是鲜血的血,血、山。”
我把桌上的报告上下反转过来,这样“血山”就回到了正常位置。看着图里几座血山的排列、大小,确实跟印象中雨崩仰望太子雪山时是一样的。而那些血海里的村庄,就变成了天上倒挂的血色云彩里,一些奇怪的异象。
我心里一紧,刚才只是隐隐有感觉,但是现在这么一放,眼前的图画,竟然跟我在进村山道上看见的景象,是一模一样的。
我转过头去看着小希,她双眉紧蹙,盯着那涂鸦一动不动,看来内心的感觉应该跟我差不多。
刚才趁着混乱,我偷偷把陶瓷刀用魔术头巾包好,放到了冲锋衣的口袋里。我隔着衣服捏着这把手术刀,再看着眼前的实验报告。
很明显,1990年的这支中日联合登山队,身上背负的任务,并不是要登上卡瓦格博的顶峰。最起码,不只是登上卡瓦格博的顶峰。他们不知道处于什么原因,在高海拔、低温的雪山上,实施了一个奇怪的实验。
这个实验的观察对象,起码有一个是女的,而且看起来所关注的目标,跟女性的生育有关。
我再次捏了捏衣服里的手术刀,偷偷瞥了眼小希的腹部,脑子里莫名其妙响起了手术刀划开皮肤,那一阵轻微的刺啦声。
一只大手拍到了那红色的血山上,我抬头一看,是水哥:“鬼,先别研究这个了。一本二十几年前的破实验报告,对我们要怎么下山不会有帮助。”
他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大家还是想想,该怎么从该死的雪山上下去。”
多吉瞪大眼睛看着水哥,对“该死的雪山”这种说法,看来是敢怒而不敢言。
小明突然想起来似的,对着慎吾说了句日文,我隐约听到了“satellite phone”卫星电话的滑稽日语发音。
慎吾站起身来,走到墙边的登山包,又像钻进去一样翻了很久,然后拿出一个黑漆漆的东西。
果然,小明说的就是这个——卫星电话。
慎吾坐回到桌前,把卫星电话举了起来。这玩意的造型,就像是本世纪初流行的直板手机,但是尺寸要大一倍;在机身旁边,还有一根比机身小不了多少的巨型电线。卫星电话,顾名思义,跟普通手机的不同之处,就是它不需要运营商的基站,而是依靠卫星进行通讯。
水哥拍了一下桌面:“嗨,你有这东西,早拿出来啊。”
我也催促道:“就是,快打电话。”
慎吾把手指放在键盘上:“打给谁”
我跟水哥一下语塞,对啊,打给谁?
雨崩村本来就与世隔绝,我们现在更是被风雪困在卡瓦格博的一间隐蔽的木屋里,应该打给谁来求救?
我们的向导给了个建议:“打给景区警务站把,电话是8416……”
慎吾摆弄了一下卫星电话,把那根巨型天线支了起来,然后先在前面加拔了国际代码跟区号,然后按下多吉所说的电话。
他把手机拿到耳朵旁边,那根巨型天线支愣在他长长的马脸上,感觉倒是颇为和谐。过了一会,慎吾看到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他,索性开了免提,把卫星电话放到桌面上。
“嘟嘟,嘟嘟……”
没有人接听。
棉帽男嘟囔道:“怎么没人接啊?”
多吉先是瞪着电话,然后又瞪着慎吾:“不对啊,应该有警察值班的,是不是你打错了?”
看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个日本人。
慎吾毫不客气地回瞪多吉:“没有打错!”
我怕他们又打起来,圆场道:“多吉,我刚才看了,他没有按错号码。”
事实确实如此,慎吾刚才按下的,就是多吉所说的警务站电话。
小希也安抚多吉:“山上这么大雪,山下肯定也下雪了吧?警察回去休息了,或者在警务站里睡着了,都有可能。”
小明紧张地说:“警察叔叔都不接电话,那怎么办?”
水哥建议道:“打村里吧,问问他们山下的情况,让明天组织救援。”
我抬腕想要看时间,这才想起登山表已经“失踪”了,于是问水哥现在几点。
水哥看了一眼他结实耐操的卡西欧:“十一点半。”
小希轻轻敲着桌子:“那么晚了,山下还有谁没睡呢?”
确实,根据我们昨晚住雨崩的经验,到了10点多,大家都跑去睡觉了。而且,雨崩村里的手机信号非常渣,只能找座机打会比较靠谱。
小明突然提议道:“打给梅朵吧,她应该会接电话。”
我回忆了一下,梅朵确实睡得挺晚的,而且睡觉的房间就在客栈“前台”后面,所以打前台座机的话,她应该能接到。
我们一致同意了小明的提议,之前是水哥联系订房的,所以他还记着前台电话,拿过卫星电话就打了起来。然后,他也把电话调成了免提,放在桌子上。
在众目睽睽之下,电话响了五六下,在我开始以为没人接的时候,终于被接了起来。
梅朵明显是在梦里被吵醒了,声音黏糊糊的像睁不开的上下眼皮:“你好?”
小明兴奋地喊:“梅朵,是我们呀!”
梅朵那边没反应过来:“不好意思,你是?”
水哥朝着电话报了姓名:“老板娘,是我,霍金水,水哥。”
梅朵哦了一下,声音马上清醒了起来:”水哥,那么晚了,咋啦?出啥事了?”
我马上切入正题:“梅朵,山下下雪了吗?”
电话那边传来充满疑惑的声音:“下雪?你说的是下雪?才十月呢怎么会下雪?村里天气可好呢,大晴天啊今天。”
我们几人面面相觑,山上这么大的雪,山下竟然出太阳?我们所处的位置,离客栈所在的上雨崩,直线距离不超过20公里,难道这场来势汹汹的暴风雪,影响范围竟然那么小?
梅朵听我们没说话,连声追问道:“怎么了?你们今天去的是神湖对吧?遇上什么事了?没人受伤吧?多吉呢多吉在哪?”
我们的向导听到梅朵在关心他,开心地朝电话里喊了一句:“梅朵,扎西德勒,多吉没事。”
梅朵的意思却不是这个:“多吉,我知道你没事,你的命比玛尼堆的石头还硬。你带了我的客人上山,要给我全部平平安安带下来,不然有你好看看。”
她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语气紧张起来:“我没听见小希的声音啊,不会是她出事了吧啊?”
小希赶紧回答说:“梅朵姐你放心,我没事。我们在卡瓦格博,神湖旁边。我们遇上了一场大暴雪,现在越下越大了,梅朵姐,你们山下真的没下雪吗?”
梅朵那边啊了一声:“山上下雪了?不会吧?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我算了一下时间:“两三个小时前,八点多开始下的。”
梅朵疑惑地说:“我今晚睡得早,十点多就上床了,那时候是没下雪的。你们等等啊我到窗外看看……”
电话里传来推开窗户的声音,几秒之后梅朵回来说:“没有啊,山下还是晴朗得很,天上星星都看得很清楚。”
水哥皱着眉头:“梅朵,你帮我们看看卡瓦格博山上,神湖这个方向,能看到下雪吗?”
梅朵答应道:“窗户这边看不见,我到二楼阳台上看看,你们别挂啊,等我。”
然后就是砰砰砰的楼梯声。
我们几个人又交换了一下眼神,最早说话的是多吉:“山下晴天,山上下大雪!这一点是山神对我们的警告,是因为你们这些日本鬼子上山,山神才发怒了!”
说完这个,多吉愤怒地盯着慎吾,慎吾毫不示弱地瞪了回来:“小范围的,暴雪,暴风雪,雪山上是完全可能的,雪山气候复杂,气候学研究,说的。”
说完之后,他还小声嘀咕了一句:“迷信,愚蠢。”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多吉,他所崇拜的宗教被本来就讨厌的人说成是迷信,这种愤怒完全可以理解。
坐在他身边的棉帽男,赶紧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让他站起身来:“先别争了,山神也好科学也好,谁能把我们带下山,才是真的厉害。”
水哥也拍了下桌子:“行了,你们都消停点,要打下山再去打,我们保证不拉架。”
多吉怒气冲冲地坐了回去,还想说什么,卫星电话里传来梅朵的声音:“喂喂喂,你们还在吗?”
小明赶紧回答道:“梅朵我们在,怎么啦你看见什么了?”
梅朵气喘吁吁地说:“天黑了,我也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山的那一次,是被一团黑漆漆的云还是雾笼罩住了,看不见雪山的反光。”
我皱着眉头,笼罩着雪山的云?果然跟慎吾说的一样,以一场小范围的暴风雪吗?
梅朵的声音稍微平复了一点:“你们遇到的雪有多大?我下午听说昨天上去神湖的几个人,到现在也没下山,你们遇见他们了吗?”
棉帽男冲着电话猛点头:“遇见了,遇见了,我们在一起啊,打电话也是用的慎吾君的卫星电话。”
棉帽男说得没头没脑的,普通话又不标准,我怕梅朵听不懂,就解释道:“遇见他们了,他们是四个人,但是走丢了一个。所以我们两边现在一共是八个人,五男三女,都在神湖旁边的一个小屋里。”
梅朵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神湖那边还有小木屋?没听说过啊。不过你们有地方呆就好了,听你们讲雪挺大的,我还怕把你们给冻坏了呢。那这样,你们把详细地址说一下,还有卫星电话的号码,我等下马上通知村里,组织个登山经验丰富的当地人还有游客,明天上山去接你们。”
没想到这个客栈的义工姐姐那么靠谱,我心里大为庆幸,看来小明提议打的这通电话,是真的打对了。
水哥拿起电话,把小木屋的方位详细描述给梅朵听,然后由多吉跟梅朵商量,明天应该怎么会面接应。挂了电话之后,多吉转述给我们,计划是这样的。进山的救援队往上走,我们这八个人往下走,下午两点钟,在森林里那跟必经的木头处汇合。
如果雪下得太大,两点钟我们没有出现在那根木头处,救援队就会继续朝山上走,向着小木屋的方位,直到遇见我们为止。
只要能跟他们遇上了,都是经验丰富的向导跟半专业登山人士,护送我们这群人下山,完全没有问题。
也就是说,只要能跟救援队的会师,我们就安全了。
这个形势一明朗,大家的心情就好了起来。虽然小木屋外面还是风雪咆哮,但是在我的心里,已经想起了回到雨崩村里,甚至是回到深圳之后,要怎么来大吃大喝,庆祝这一次有惊无险,死里逃生。
不过,我们都忘记了一个问题。
慎吾没有忘记,他突然提了出来:“可是,小野君,我要把他带下山。”
水哥忍不住说:“得吧,你是没看见外面这雪吗?你那哥们,说句不好听的,现在都成冰棍了吧。”
慎吾面色阴沉地点了下头,一字一句地说:“没有找到小野君,我是不会下山的。我有承诺,一定,带他下山”
我听得有点烦了,友谊啊诺言啊什么的,都是世界上美好的东西,可是你特么的也要看情况啊。这种恶劣的天气条件,还说要去找失踪的伙伴,不是找死是什么?
想到这里,我嗤了一声:“你爱找找去,找不到要一辈子留这山上都行,我们不奉陪。”
慎吾又转过头来看着我:“不用你,奉陪,我一定要带小野君,下山。”
作为翻译官兼中日友好大使,小明赶紧出来圆:“好了,大家不要吵了嘛,明天我们看看情况再说,说不定明早雪就停了呢?小野君如果也能找到山洞啊木屋啊什么的藏起来,也不一定会出事的对吧?能找到他再下山会更完美呢……”
她抱着水哥左臂:“水哥你说句话嘛,是不是嘛?”
水胖子果然跟叔一样,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傻货,在小明肉弹的左右夹击之下,马上就投降了:“你说得……也有道理,明天再看吧,现在……”
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十二点了,我们该睡觉了,明天下午两点要到那块木头,正常来说三个小时能到,但是现在雪那么大,估计得要……”
水哥看了一眼我们的向导,多吉想了一下,一脸虔诚的表情:“亲们别担心,山神告诉多吉,半夜雪一定会停的。不过看现在的样子,光积雪也够大家对付了,所以明天起码要五个小时,不对,最好是准备六个小时来走。”
小希点点头:“那就是明早八点就要出发,七点多就得起床。所以大家真的要赶紧休息了。”
虽然两边对明早是直接下山,还是找到失踪的小野之后再下山,存在分歧,但是要早点睡觉,养足精神,这一个意见是一致同意的。
水队长于是决定,大家拿好睡袋,把木桌移到门口,再加上几个登山包顺便挡着门,小木屋中间的位置空出来睡觉。八个人排成两排,大家头对着头,脚朝外,这样万一有什么野兽或者奇怪的东西闯了进来,也方便防卫。
于是大家就纷纷起身,各自去拿睡袋,按照水队长的安排,慎吾、美子、棉帽男、多吉为一排,我、小希、小明、水哥为一排,头顶着头,安排好位置睡觉。
那盏汽油灯的燃料,也耗费得差不多了,等大家都钻进了睡袋,慎吾走过去摘下灯关掉。木屋里先是陷入了无边的黑暗,然后,从窗户投射进来的微弱光线,慢慢显得亮了起来。
我头顶对着多吉,右边躺着的是小希。我在睡袋里转过头去,打算跟小希说几句悄悄话,问一下她对于找任青平这件事的打算。谁知道,她却双眼紧闭,像是已经睡着了一般。
想想也是正常,虽然她身体很好,但毕竟是女孩子,今天这么一通折腾,累得马上睡着了也并不奇怪。
头顶上方传来多吉低低的声音,是听不懂的藏语,但是词句重复,分节也类似,很明显是在念经。在他的念经声加持下,困意一阵阵袭来,不一会儿,我也睡了过去。
是不是高原空气稀薄,晚上睡眠质量不好,所以特别容易做梦?
以前在深圳的时候,我是没什么梦的,或者是醒来之后忘了。
像这样连续两晚做梦,细节都清清楚楚,最重要的是两晚的梦是连在一起的——这样的体验,对我来讲真是第一次。
总之,我又到了雪山顶。
在梦里我也知道自己是躺在小木屋的地板上,但是,另一个我,又站在了昨晚梦里的那个山巅。
昨晚的梦我还记忆犹新,在那个梦里我的视角是任青平,但是我的身体,不,尸体本身,是冰封在雪地之下的。
这一次,我警惕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脚,没错,这个身体是我自己。再看一看周围的雪地,一片白皑皑的,并没有昨晚梦里的那个尸坑,也没有血流成河的场景。
“嗨。”
小希从背后走了过来,跟我并肩站立。我转头去看她的脸,她表情轻松,眼睛里洋溢着喜悦。
“小希,我们这是在哪?”
小希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取而代之的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马上要见到他了。”
我皱着眉头问:“见到谁?任青平?”
小希依然满带笑意:“我马上就要见到他了。”
我挠头环顾四周,没有任青平;我们并肩站立的这个地方,跟云接壤,似乎是全世界的顶端,也并没有看见就有人从低处攀爬而来。
突然我想到了一个问题:“小希,怎么只有我们两个?他们呢?”
小希终于回应了我的问题,转过头来,依然面带笑意:“他们?”
我点点头:“是啊,水哥,小明,多吉,还有那几个日本人。他们呢,下山了吗?”
小希更爽朗地笑了,摇摇头,突然手指着天空:“他们,在上面呀。”
我骇然大惊,抬头看去,在眼前上方的半空中,赫然悬浮着一座金光闪闪的红色庙宇。更可怕的,是在庙宇上方,一座倒挂的红色雪山,正在慢慢往下压。
空中传来几阵凄厉的哭喊,从那红色的雪山上,掉下来几个浑身鲜血的人。他们下坠的速度如此之快,我却能清晰地分辨每一张脸。水哥、小明、还有多吉……
他们浑身赤裸,但是皮肤上都覆盖着鲜血,像是刚从母亲的子宫掉下来一般。
“救我!”
“救我!”
当我意识到这一声惊呼,是从自己嗓子眼喊出来的时候,同时也发现自己醒了过来。
透过小木屋唯一的窗户,一道淡淡的晨光照了进来。
外面的雪,好像是停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天花板,深呼吸了几下,感觉自己正要平静下来,突然,梦中那张笑盈盈的脸,从右上方探了过来。
“梦见什么?有人要杀你吗?”
我又吓了一跳:“什么杀、杀我,你别吓我。”
小希的心情似乎很好:“开个玩笑,那么紧张干嘛?”
我侧过头去,发现她已经跪在地板上,开始收拾睡袋。在清晨的晨光里,能看见她脸上喜悦的笑容。
她转过头来,对上了我的视线,从她的眼睛里,我看见了比晨光更耀眼的光芒。
我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木屋里躺着的人都还没醒,尘埃的颗粒在窗户透进来的光柱间舞动,安静得像另一个梦境。
我挠着头问小希:“外面雪停了?”
小希嗯了一声,声音里充满切实的喜悦:“停了。”
我伸了个懒腰:“昨晚睡得不错吧,今天心情很好嘛?”
小希嘻嘻笑道:“被你看出来了,是挺不错呢。要不要知道是为什么?”
听她这么说,心情好应该不是因为雪停了能下山这么简单,我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好啊。”
小希看了一眼屋子里,明明大家都还没醒,但还是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朵旁边:“鬼啊,我告诉你,我心情好是因为——我马上就要见到他了。”
我吓了一跳,身体止不住向后退,跟小希拉开距离,看着她的脸,脸上是跟梦里一样的如痴如呆的表情。
我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梦里在雪山顶听见的话,竟然在现实里又被重复了一遍。
我张口结舌地说:“你、你怎么知道会见到他,是谁、谁告诉你的?是他?还是你的子宫?”
小希充满喜悦地看向窗外:“不,是卡瓦格博。”
“亲,你们在说什么呢……”
一只手搭到了我肩膀上,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多吉。
“哇,雪果然停啦!顶礼至尊金刚不生不灭卡瓦格博,嗡啊吽班则尔格热班玛色德吽……”
在多吉念咒的这时候,其他人也纷纷醒来了,看着窗外的雪停了,不由得都欢呼了起来。
小明开心地说:“雪停了,能下山啦!”
水队长毕竟是水队长,保持了适度的冷静:“雪是停了,不过昨晚下得那么大,积雪也够呛的。”
慎吾打开窗户,把头探到窗外:“云,看,说不好……”
多吉不开心地喊道:“卡瓦格博告诉多吉,雪停了,不会再下了!”
“你们别吵了”,水哥看了一眼手表:“七点半了,大家赶紧收拾一下,趁现在雪停了,我们下山。”
于是大家都动了起来,收拾行李,从木柜里拿食物,顿时满屋子里人们走来走去,一片纷乱,一不小心就撞上另一个人。
昨晚的那份实验报告,被水队长收到他的登山袋里,慎吾虽然不太愿意,但是被美子跟棉帽男劝住了。看他这么想要的样子,这一份报告应该挺重要的;下山之后水哥如果不想便宜了他,卖个十万八万都不成问题。
至于他之前捡到的那把红色陶瓷刀,也被我偷偷塞到了登山袋里。可能是在这神秘莫测的雪山呆了太久,我也开始有了神经兮兮的预感,觉得这把刀是比实验报告更重要的物品,而且还觉得,这把刀会派上用场。
至于派上什么用场,给我这个预告的前列腺,或者是卡瓦格博,并没有仔细说明。
小明把最后一个登山包,从顶住门的木桌旁边拿走时,突然之间,哗啦一声,小木屋的门被推开了。
我吓了一跳,难道是失踪的小野回来了?或者是小希说他要见到的任青平?
结果,只是我的虚惊一场,因为推开门的,是昨晚堆了及膝高的积雪。
不对,这不是虚惊一场。如果正经地分析,这么高的积雪,可比小野或者任青平要吓人多了。
水哥已经骂了出来:“卧槽,这该怎么下山啊!”
小木屋外,积雪深得让人寸步难行,但是要从雪山上下去,总得朝外走。
水队长让我们把冲锋裤的裤腿,拉出来盖住登山靴的靴筒,再用他随身携带的一卷胶纸,把裤腿密封贴好,这样就可以防止积雪掉进靴里。
然后,由他领头,我们列成一队,开始出发。队伍里除了领头的水哥,每个人都踩在前一个人的脚印上,这样积雪越踩越实,越是在队伍后面的人,走起来就越省力。
我们在水哥的带领下,绕过掩盖着小木屋的山体,朝着神湖的另一边,也就是昨天扎营的地方走去。
昨天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绿色的草甸,现在举目远望,却只能看见到处皑皑的白雪。昨晚跟梅朵通电话时,从她的角度看,卡瓦格博上有一小片地方被云所笼罩;但对于我们身处其中的人来讲,这“一小片地方”,却是巨大的难以穿越的一大片雪地。
我队伍的最中间是三名女性,我跟在小希的后面,身后是收尾的慎吾。昨天晚上,他口口声声说要找到小野再下山,但是早上一开门,看见这厚得及膝的积雪,固执如他,也知道小野君凶多吉少,不要说找到活人,就算是他的遗体,也只怕是被积雪所覆盖,不可能找得到。
所以,在美子跟棉帽男的劝说下,他也就顺坡下驴,答应跟我们先下山,再做打算。毕竟,日本人再怎么顽固,说到底也是人类,毫无意义地搭上生命这种事情,是违反人类求生本能的。
跟放弃了找小野的慎吾相反,走在我前面的小希,仍然没有放弃寻找任青平。而且,不管是在我昨晚的梦里,还是在现实中,她都信心百倍、心情愉快,坚持说“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
我看着小希的背影,她脚步轻快,而且还戴着耳机,一边听歌一边轻声哼着,似乎这莽莽的雪原,还有逼人的寒冷,对她并不构成困扰。
我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先抬头看天,满天的乌云在交头接耳,似乎正酝酿着一个大阴谋;准备放晴当然是有可能的,但看这些云的尿性,更像要再来一场暴风雪。
昨天上山的时候,可以清晰看到对面山上的风景,甚至是几十公里外的飞来寺;但今天我们却被一片雾气笼罩着,别说对面山了,从我这个角度看去,队伍最前面的水哥都有点模糊。
我再看看路过的神湖,虽然昨晚下了一整晚雪,但因为水的比热容大,所以掉进湖里的雪都融化了,沉进湖底,整个湖面并没有结冰。这也从侧面说明,周围环境的温度,并没有在零度以下,而应该是四五度左右。
当然了,摄氏四五度的低温,也不是我们身上这些秋天的登山装备,所能抵御得了的。所以我们一边走着,一边止不住地发抖,裸露在体外的皮肤,更是冷得快要失去知觉。如果在这片雪地上走太久,分分钟我们就被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