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妃居然走了一步臭棋!
她想了想,宫里又不是说话的地方,便高声令静姑使人搬了炉子前往蓬莱阁后水上花园之中,那里十分宽敞,将宫人使得远远的,小声说话也不怕有人伏在附近偷听。
几人出了宫里时,外头炉子已经生好火了,崔贵妃坐进水阁之中,燕追便跪坐在软榻之上,听傅明华说话。
“当日您不是担忧容妃娘娘顾全大局,而忍气先与容三娘子合作么?”
傅明华看了燕追一眼,他眼里带着笑意,刚刚那一瞬间,嘉安帝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是十分了然,他却挺身而出,挡在了她面前,怕是也知道她的这些小动作的。
她想起了早晨出府时,燕追意味深长问的她一句话。
当时她晕晕沉沉,坐在椅子上梳发时,燕追曾问她:“近来玩得高不高兴?”
傅明华便心中猜测着,自己做的事他怕是一直都了然于胸,只是之前更确定罢了。
她虽然只是看了燕追一眼,但他却是登时便察觉了,转过了头来冲她微笑,气定神闲,更印证她心中猜测。
“容妃娘娘确实极有可能会顾全大局。”否则当日死的就不会是郑国夫人这个风韵虽然尤存,但威胁性并不如容三娘子大的妇人了。
凡此种种,确实容妃心计深,善忍耐。
容三娘能活到至今,便证明容妃并不是糊涂的。
但她虽然精明,可燕玮嫁君集侯之事,却使她立于不利之地,尤其是随着简叔玉兵败自杀,女儿燕玮归来之后,容妃便更感棘手了。
嘉安帝当初虽然宠她,也爱屋及乌对燕信、燕玮份外宠爱,甚至当初冬祭,还亲手牵了燕信同行。
可随着容三娘的承宠,容妃一旦落了势,外有燕追崛起,立下大功而受嘉安帝看重,内有容三娘怀孕,嘉安帝甚至有意封她为九嫔,威胁她的地位。
除此之外,女儿燕玮放浪形骸,先是鞭打朝廷命官,有一还有二,数次三番而使她在嘉安帝面前大为丢脸,承宠更是不如以前。
“上回云阳郡主鞭打王植岁,容妃娘娘与郡主跪在了宣徽殿前,还是三娘子替她求情,才使皇上消火的。”傅明华说到这儿,看了燕追一眼。
她心里有些犹豫,今日若是毫不保留,她在燕追面前就是再无隐藏。
燕追微笑着,双手握了茶杯在掌心里转,却不说话,目光晦暗,使她低垂下头来。
“若对于旁人来说,容三娘子求情,自然会心领好意。”但对于容妃来说,昔日的宠妃,却需要靠旁人来求情,她心中必定是不会感激,反倒会怨恨的。
崔贵妃喝了口茶,听她娓娓道来:
“云阳郡主鞭打王植岁,追根究底,是与容三娘子设宴珍宝阁,而王植岁弹劾容大人与云阳郡主之故。”所以燕玮胆大包天,才敢在宫门口堵了人鞭打,使嘉安帝大怒的。
容妃自己的女儿舍不得责怪,必是会迁怒到容三娘身上的。
再加上后来燕玮怀了孽种,而在她蓝田种玉之人,极有可能是李彦安。
这李彦安之兄又是容涂英提拨,凡此种种之下,容妃自然便会对容三娘生出怨恨来。
第二百九十三章 妙计
嘉安帝早就定下了郭翰尚主之旨意,郭家乃是忠臣,郭翰是忠臣之后。
原本将使郭翰尚主,郭家便已经是打落了牙齿混血吞,燕玮此举,便如在郭家脸上抽了一耳光,嘉安帝必会降怒容妃。
女儿数次逆反,容妃忍得了一,必是忍不了二的。
她为燕玮定下郭家这门亲事,是为了女儿着想,可燕玮却处处与她做对,挑战她的权威,甚至与容三娘交好,她又怎么忍得了?
于是这个时候傅明华使人修书一封,交到郭翰手上,使其假意降了容妃,做出媚颜之态。
郭翰的举动就会成为压垮了容妃心里那匹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她怨恨之下,定会挺而走险。
傅明华料得不错,她不止是将容三娘除去,就连燕玮这个女儿她也下了狠手。
“她倒也狠得下心,连女儿也能舍了。”
崔贵妃神情有些复杂,傅明华没有出声,燕追淡淡道:“末大必折,尾大不掉。”
他话里有话,不仅是指燕玮对于容妃而言是个拖累,迟早会连累燕信母子,更是在暗指,傅明华之所以刺激容妃出手,将傅家也牵连下水的原因。
实在是因为傅侯爷的野心太危险了,他终有一天会害了他自己不说,也极有可能是会连累傅明华的。
燕追之前不在洛阳,却将傅明华的心思悟得分毫不差。
傅明华抿了抿唇,只觉得喉头发干。
燕追将手里握着把玩的茶杯递了过来,她愣了一下,才接过低声道了句谢。
崔贵妃没有发现傅明华这一瞬间的愣神,反倒是觉得容妃心狠手辣,心中也不免有些警惕。
“云阳郡主与容妃娘娘处处做对。”若任由燕玮这样下去,当初嘉安帝能对燕玮爱屋而及乌,自然便会因燕玮而厌弃容妃。
为了保住燕信,傅明华小声道:“这叫弃车保帅。”
崔贵妃便沉默了。
凭心而论,若她是容妃,恐怕面对这样的残局,实在是难以收拾的。
容妃此举一来除去容三娘这个隐患,而使容家从此以后只能一心一意辅助她。
“但容涂英可肯善罢甘休?”
水阁上垂挂着的纱幕全放了下来,上面绣着山水画。
燕追透过纱幕朝外面有些荒凉的太液池看了过去,手指轻轻摩挲着袖口边上的刺绣。
那里绣了云纹,摸上去微微有些硌手。
“不肯又如何?若他是聪明人,就该知道,容氏已死,与其追究,不如借此事谋些好处。”他神情冷然,说的话仿佛钻进了傅明华心里,与她想法不谋而合:“自此之后,容妃与容涂英合作还会更加紧密。”
没有了容三娘,容涂英不会干出傻事的。
崔贵妃便叹了口气。
身在世家贵族,自来如此。
傅明华当初在算计此事时,便已经料到后着。
容妃在动手之时也十分清楚,所以她要么不出手,要么便一出手就致容三娘于死地。
傅明华突然有些佩服容妃了。
此事从嘉安帝的态度看来,是雷声大而雨点小。
宫人内侍死得不少,但从今日看来,容涂英未被罢官,容妃未受到斥责。
嘉安帝只是将手高高举起,而轻轻落下。
但容三娘已死,除去了一个与她争宠,分容氏资源的人,柚子是容三娘亲自从娘家提回,是由长乐侯府所献的。
无论容妃嫌疑多大,她想要的结果都得到了。
只可惜燕玮未死!
她因为容三娘之故,这些年一直隐忍。燕玮数次三番惹祸,若死于这场祸事中,她失去了女儿,嘉安帝于情于理都会对她格外宽容。
容家别无选择,也只能一心一意助她。这些年来,笼在容妃头上的阴霾被她一举拂开,实在是当机立断,十分了不得。
她心中想着容妃之事,却没注意到燕追的目光早就落在她身上了。
此事之中,容妃固然心狠手辣非同一般,但仍是上了傅明华的当。
容妃设计长乐侯府的举动,便相当于是变相的替傅明华将未来有可能拖累她的后尾切断,对她说更是有利了。
他一直知道傅明华聪明,不显山不露水,这么娴静乖巧的人,哪知道她比自己想像的还要聪明得多。
崔贵妃显然也想通了这些,含着笑意看了两人一眼:“天已不早了,你们坐坐便早些回去吧。”
如今宫里乃是非之地,今夜怕是有好些人睡不着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倒是回了王府里,各自换了衣裳,燕追才向傅明华招手:“过来。”
江嬷嬷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却又不敢问,只是有些着急的望着傅明华看。
燕追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之色,但之前二人一道回府时,不像是有说有笑的模样。
“王爷,可要传膳?”
江嬷嬷壮着胆子问了一句,燕追也不答话,傅明华朝他小步走了过去,他伸出手来,她吞了口唾沫,手心握紧了又松开,才朝他掌心上搭过去了。
他一捉紧,便将人拉进怀里。
傅明华撞在他胸膛之上,钗发松散,晕头转向还来不及抚抚自己的发鬒,江嬷嬷看到这样的情景,便退到外间了。
中间碧纱都未垂下来,他坐在炕上,抱着人就往上拖,傅明华吓得伸手抓住炕沿,不肯使他如愿:“王爷,您要干什么?”
她这些反抗的力道在燕追看来,只如蚍蝣撼树。
燕追笑了一声,弯腰伸臂揽进她膝盖下,轻易就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傅明华觉得他可能会跟自己说长乐侯府的事儿,事先没有与他商量,今日事发,他可能心中不快。
“今日在宫里,元娘伸手摸我。”
燕追一开口,说的话却与傅明华想像中的全不一样。
她一口气没缓过来,脸上又烫又辣。
“那个是…”
当时燕追将她脸蒙住,她也是情急之下才会伸手进他衣裳之内,只是想要使他将自己放开罢了。
她对上燕追的目光,余下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来。
燕追伸手去替她取头上珠钗,将她挽起的头发放了下来。傅明华垂眸不敢看他,但哪怕是不看,也知道他的目光想是落在自己头顶上的。
第二百九十四章 记得
他呼吸间吹拂出来的热气喷在她额上,缓缓的道:“我知道我们成亲时间还不久,你不信我也是对的。”他语气平静无波,却使傅明华睫毛轻轻抖了两下,嘴唇逐渐就抿起来了。
他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将珠钗首饰一取,就将那一缕一缕的长发放了下来。
“你心里有你自己的想法。”他将假鬒儿取了下来,扔到一旁矮桌之上。
以往他霸道而热烈,这会儿倒是规矩了,反倒让傅明华将头垂得更低了。
“兴许我不是个好人。”他握了一缕幽香的乌发在掌心时,看着那青丝绕在他修长带了细茧的指尖,一缕一缕的,就如她这个人,缠在了自己心上。
燕追平心静气看了半晌,便陡然伸手将掌心握住,把那缕长发攥在了掌心里,牢牢抓住。
“只是你我夫妻,你应该相信我。”他的目光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东西,让傅明华心里发慌。
他的手指抬了起来,勾着她下巴:“看着我。”
傅明华深呼了口气,想要抬头看他,却最终功亏一篑,眼皮眨了又眨,仍是将目光移开了。
“看我!”他轻声的说,话里已经带上了几分狠意,她心头一颤,咬着唇眼珠与他平视。
他眼神带着势在必得,目光里毫不掩饰的流露出灼热的情感。
傅明华只与他一对视,便似被他灼伤,嘴唇微微一动,便将目光落在了他胸前,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了。
燕追这样的人,若他不说便罢,他若开了口,自然也不容她逃避了。
“那年在蓬莱阁中,我见你时,你是跟在世子夫人身后,梳了两个丫髻,就是与别人不一样。”他缓缓将手放开,替手作梳,替她顺理那头才刚放下来的长发。
那发丝上带着挽鬒后的折痕,越发显得多而浓密,却因为抹了膏子,而十分顺滑。
“临走时还回头偷看了我一眼。”燕追眯了眼睛。
他仔细想想,从开始到现在,从认识傅明华之初到如今他泥足深陷,他是一直在变,而她却依旧是这个模样。
那时的事距离如今已经好些年了,他每日其实要做的事情不少,要学的东西也多,哪儿有功夫去记得哪家闺秀长什么模样。
“我十五为皇上办事,有时会出洛阳。”除此之外,他还要看书习字,骑射功课不能落下。
可不知是他心中对于傅明华留下了印象,还是两人确实有缘,数次三番的都与他遇上。
他伸手将傅明华揽进胸前,抚摸她垂散在背后的长发。
她温顺的伏在他胸前。
炕抵着墙边,墙上是一片又宽又长的花窗,以晶石嵌在镂空的窗上。
外头屋檐下已经亮起了灯笼,屋里还未亮灯,江嬷嬷等人站在纱幕之外,不敢进来。
“从你十二三岁时,我就看你一天一天长大。”青涩而又有些诱人,像是一颗梅子,总诱惑着他想要一口吞下。
他以手指卷着傅明华的长发,绕得指尖上一圈又一圈的。
她乖巧的伏在他胸前,温顺而又可爱。
燕追还以为过往的事情他很多都已经不记得了,可那些回忆却只是被他封存在心底,此时的话就像是打开了那扇存储记忆的门,昔日过往的情景一一涌了上来。
“你随世子夫人进宫,侧回头看我,念了诗给我听。”他考她功课,“你坐在蓬莱阁边上,后面是雕好的一朵朵冰莲,元娘,你是不是都不记得了?”
说来也是奇怪,那时风吹在她身上,勾起她的头发,她眯了眼睛时的情景他都记得。
他突然低头将下巴用力在她头顶蹭了蹭:“你以为我十六七尚未定亲,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他力道一下比一下大,说着说着,火上就上来了。
那时他一直拖着,而她却根本没有想过要嫁给他。
贺元慎也敢对她献殷勤,他算什么东西?
傅明华咬着嘴唇,不敢说话。
他满腔火气就这么泄了个一干二净,又叹了口气:“我只是希望你能多相信我。”
这回容妃之事,她虽然算计不差,但其实仍需要为她收尾的。
傅侯爷拿瓜的途中,在哪里被下了毒,容妃肯定是有所动作,他昨晚一回来,听说了这事儿,进宫之前便吩咐人去查了。
如何算计到容妃身上,而使她不能反咬傅明华一口,她始终还欠缺可以使唤的人手。
他倒不怕为傅明华收拾善后,可他也希望傅明华能相信他。
就是他手中有利剑,能杀尽所有成为阻碍他的人,他也绝对不会伤她就是了。
“我们是夫妻。”
燕追低下头来,将额头在她头顶碰了碰。
傅明华动了动手指,不知是不是刚刚太过紧张,浑身都绷紧了,此时身体僵硬,动一下手掌也十分吃力。
她抓紧燕追的衣裳,这个动作让燕追呼吸便急促了起来,雨点似的吻一下又一下的落在她头顶。
“您今天和我说了,下次就不会了。”她保证着。
以前只是她习惯了这样,她习惯了一个人解决事情。
自小所做的梦对她影响很深,谢氏的抛弃使她凡事只信自己。
没有人教她要怎么相信别人,她对燕追有些戒备,可如果他说了,她也会试着相信他的。
“但是您不能要求我一下子就变成您所喜欢的那个样子。”她伸手偷偷抹了抹眼睛,声音有些哽咽:“您说我坐在蓬莱阁边,那时的情景我怎么不记得?”
她小小声声,隐忍的抽泣,细声细气的,燕追心里一下便慌了。
什么忧郁、怒火都忘了个干净,手足无措的哄她:“都是我的错。”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她眼圈有些泛红,泪盈于睫毛之上,看上去与平日又有不一样的楚楚之色。
燕追心里有些喜,有些怜,伸了拇指去替她揩了泪珠,看她鼻尖微红,便连忙道:“都是我说错了话。”
她便泪珠更多,晶莹剔透的水珠争先恐后的往眼眶外落,燕追忙去亲吻,泪水咸涩,味道并不好。
“娘子,元娘,明华…”他每说一句,傅明华便又轻轻抽噎。
第二百九十五章 求你
燕追从没有过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抱了她便心肝宝贝似的唤。
“…那时我让戚绍将贺元慎捉了,打他一顿,他总是冲你笑。”他说着当日干过的傻事,引得她有些害羞,又有些想笑,顺从的靠在他怀中,听他说起当初教训贺元慎的话:“早就想打他了,招蜂引蝶的。”
他嘴里故意说得凶狠,却动作温柔的伸手去替她擦眼睫上的水珠,看她要笑不笑的样子,又道:“我就想,他这样能说会道,骗过的小娘子必定很多。”于是他那时逼着贺元慎说了些好些讨女孩儿欢心的方法来,贺元慎被他打了也不敢喊,此事最终卫国公府便不了了之了。
如今贺元慎都订下了亲事,说起昔日往事,他还心中介怀得很。
傅明华还有些鼻音:
“我就猜到是您做的。”
“猜到了?”
她向来聪明,其实猜到也不奇怪。
但燕追却装作意外一般,大声问了一句,又逗得她发笑,捏了袖口压了压眼角才道:“猜到世子是被您,被您打的,但是不知道您为何打他。”
毕竟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太过幼稚。但她没想到燕追最终打了人,只是问了贺元慎讨好小娘子欢心的方法。
“其实,”她有些结结巴巴的,小声的道:“世子也根本没有讨好得了我。”
她又不是苏氏那样的小娘子,缺什么便渴望从别人身上得到什么。
傅明华向来都是,她缺什么,便自己想办法得到,而不是会贪恋贺元慎那一点儿的温暖。
燕追听了这话,果然就高兴了。
“我就知道他的法子不可靠。”
话虽是这样说着,他却心里想起当初贺元慎曾提过的,小娘子大多羞涩,口是心非,又面皮薄,说不准他的有些方法还是受用的,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江嬷嬷站在外间,开始还有些担忧,可后面便隐约听着两人是蜜里调油了。
也没有吵架,反倒小声说着悄悄话。
她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拿衣袖压了压眼角。
晚膳摆上来时,天已经黑了,燕追才陪她用了一碗饭,宫里嘉安帝便差了人来唤他,显然是傅侯爷那边问出一些事情来了。
燕追进去唤衣裳,屋里侍候的紫亘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就道:“皇上召王爷召得很急。”
燕追出来时,她去替他整理衣角,他也小声道:“傅家可能保不下来,你要有心理准备。”
她微笑着替他将腰间玉带整了一番,动作十分小心的避开了那里的伤口:“我明白。”这个事情本来就是她所求,嘉安帝对此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态度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