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弯腰和简真说:“真真,来,别害羞,和大家打招呼。”

真真约莫七八岁,扎着两个羊角辫,脸颊像个小包子。她没有继承父母的高鼻梁,鼻子稍微有点塌,脸型也是圆滚滚的,不过正因为此,她看起来很萌。

简真被母亲牵着手,视线挪到了一旁,她首先看见了徐白,想了个称谓,便努力叫道:“姐、姐姐好。”

然后是谢平川:“大哥、哥哥好。”

最后轮到季衡。

但她想了一下,竟然改口道:“叔、叔叔…”

季衡的心被刺了一箭。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怎么到我就是叔叔了呢。”

季衡和谢平川勾肩搭背:“我就比这个哥哥大三个月。”他扭过半张脸,模仿徐白的口气,撒了个娇:“对吧,哥哥?”

徐白听得心尖一抖。

谢平川冷漠道:“所以你比我大,别叫我哥哥。”

季衡闷声笑了,又看向简真。

他倒是很喜欢孩子,不过第一次见到简真。一直听说简云有女儿,却从没有亲眼看过。

他忍不住想,哪个做父亲的,会舍得抛弃这样的孩子。

季衡和谢平川都以为,简真只是见到陌生人,有些紧张,说话才会断断续续,毕竟她年纪这么小,门牙还漏缝——估计是在换牙吧。

他们都没思考过,简真可能是个结巴。

简云其实带她看了不少医生,但是治疗的过程不能一蹴而就,她只好保持一颗母亲的耐心,不断引导自己的女儿,并且给予鼓励与期待。

她笑着道:“真真?”

简真听完季衡的话,方知自己称呼不对,但是比哥哥年纪大,要叫什么好呢?她踌躇几秒,再次开口道:“伯、伯伯好。”

季衡面上带笑,心头已经放弃了。

他低下脑袋,掏出手机,借用黑色的屏幕,照了照自己的脸。

季衡十分怅然地想着,许是最近熬夜加班,他的青春和美貌都在流逝。

谢平川却笑了一声,和简真打招呼道:“你喜欢吃糖吗?”他随身携带草莓糖,分了一块给简真。

简真不好意思要,抬头看向了母亲。

徐白也弯腰凑近:“我还有巧克力。”

简云引导道:“真真,要不要说谢谢?”

真真便伸出手,收下糖和巧克力,有些腼腆地笑了:“谢、谢谢。”

她虽然年仅七岁,倒是懂得投桃报李,礼尚往来。她踮起脚尖,从母亲手里接过书包,打开自己的书包拉链,掏出一个不锈钢小饭盒。

简真扒开饭盒,里面有几块饼干。

“妈、妈妈做的,”简真把饭盒递出去,“给姐、姐姐。”

这些饼干都是手工饼干,全部由简云亲手制作,而且套用了模具,做成小熊的形状,火候掌握得正好,卖相堪称十分精致。

徐白见她热情,拿了一块塞进嘴里。

谢平川不喜欢甜食,也就没有弯腰拿饼干。季衡原本以为没他的份,结果简真还是走到他腿边,捧着饭盒仰头将他望着。

徐白见状,只觉得简真讨人喜欢,比起继母家的徐宏,不知好到哪里去了——说起来,简真的年纪,其实比徐宏还小。

谢平川却退后一步,在徐白耳边说:“你想不想要个女儿,或者儿子?”他压低嗓音,分外真诚道:“我很想和你生孩子。”

徐白咬着饼干,耳根有点软。

而在另一边,季衡也拿起一块,尝了一口便道:“哇,你的饼干也做得很好吃,完全可以和包子一起卖啊…”

简云拨了一下额前碎发,应话道:“我也准备做饺子和其他的面点…旁边的店铺在招租,我想着能扩大门面。”她拉着女儿软嫩的小手,和他客气道:“开张以后,请你来捧场。”

季衡点头:“一定一定,你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三百个婚戒红包随机发放,谢谢大家【鞠躬

第33章

日落西山, 斜影拉长。

简云和季衡告别道:“你们还有事吧, 我和真真先回家了。”她拉起女儿的手,最后说了一句:“真真, 和大家说再见。”

简真捧着不锈钢饭盒,一字一顿地开口:“再、再、再见。”

这一句的嗓音细小,淹没在汽车喇叭声中。

季衡也没察觉异状,更不知道孩子结巴,他只是莞尔一笑:“你的女儿真可爱。”

霞云收尽暮色,他们在路口处分别。

简云推出一辆自行车, 后位是一个儿童专座。她把女儿抱到车上,弯腰讲了两句话,眼中就有了笑意。

她的女儿也咧嘴笑了。

简云便道:“晚上回家了, 妈妈给你做饭, 讲故事,念童话书,今天咱们早点睡觉,明天太阳升起来,又是新的一天。”

其实她最近很辛苦。为了扩张店面, 花光所有积蓄,母亲身体不好, 女儿需要照顾——家里的重担都在她的肩上。

但在孩子面前,简云只字不提。

她骑车载着女儿,单薄的身影渐行渐远。

人行道上铺着红绿两色的地砖,像是两条纵横交错的线段, 季衡低头看着地砖花纹,迟迟没有要走的意思。

谢平川拍了他的后背:“你在想什么,不吃小龙虾了吗?”

季衡双手插.进裤子口袋,话中竟然有难得的低沉:“我觉得她过得挺不容易,这么年轻,一个人开店带孩子,还要兼顾年迈的父母。”

他感慨完毕,又指向前方:“好了,走走走,我带你们去吃这条街上,最好吃的小龙虾。”

季衡常在附近闲逛,所以轻车熟路,十分钟之后,他就来到了店铺门口。这家店生意兴隆,老板忙得转不过来,室内座位都满了,室外还摆着两张空桌。

门店开在巷子内,桌旁就是一堵围墙,其上支起了塑料棚,权当遮风挡雨之用。

桌上没摆碗筷,只有一盒牙签,以及一张菜单,左右都是塑料椅子,不多不少刚好三把——季衡兴致勃勃地落座,徐白也坐在了对面,双手托腮看向了菜单。

徐白道:“这里的小龙虾很好吃吗?”

“对啊,”季衡笑道,“他们开店好几年了,我刚回国的时候,同事带我来吃的,我一下就记住了。”

他招呼来服务员,继续和徐白说:“不止是小龙虾,烧烤也特别香,尤其是烤鱿鱼,一定要点几串…”

他们热火朝天地讨论着,谢平川却安静地坐在一旁。

徐白偏过头,叫了一声:“哥哥?”

她眨了眨眼睛,和他四目相对。

谢平川道:“你们点菜就好,我没有任何意见。”

他从来都是百般挑剔的人,今天变得这么接地气,季衡还有些不习惯,禁不住调侃道:“谢总监,你是什么星座来着?”

徐白代替谢平川回答:“处女座啊。”

季衡“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行了,你想吃什么,和我说吧,我帮你点单,今天我请客。”

谢平川尚未回答,季衡又说:“喝啤酒吗?我要三瓶。”

“我不喝了,”谢平川拒绝道,“待会儿还要开车。”

薄暮的凉风吹进小巷,带来烧烤的烟火气息,徐白深吸一口气,再次喊来服务员。

服务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飞快跑向他们这一桌,拿着记录的小本子问道:“你们好,还要什么呀?”

徐白抬头看他:“除了小龙虾和烧烤,你们有什么清淡一点的…”

服务员笑道:“小姐,你喜欢喝粥吗?我们也卖早餐,还有包子、馒头、发糕和烧麦。”

他握紧小本子,等待徐白回音。

徐白略微想了想,跟着答话道:“请问你们有小米粥吗?还有早餐面点各拿一份…吃不完我就打包。”

她强调了一句:“不能有辣椒,一点辣椒都不要,甜食也不用上了,谢谢。”

服务员连声应好,转头走近店铺内。

这位服务员以为,小姑娘偏爱清淡,不吃甜不吃辣,陪着两个男人来吃小龙虾——他却没有料到,徐白是在照顾谢平川。

徐白深谙谢平川的口味,在家做饭的时候,她一向都是顺从他。家里没有辣椒储备,葱姜蒜都用得少,调味多用白醋和料酒,契合谢平川的习惯。

与谢平川不同,徐白很少挑食,给什么吃什么,所以她不在意。

她没等多久,菜都上来了。

小龙虾足有两盆,辣椒铺了厚厚一层,徐白心花怒放,专注于低头剥虾,季衡又给她倒了冰镇啤酒,在盛夏的夜晚,冒着丝丝凉气。

徐白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冰啤,双眼都眯了起来,觉得格外畅快。

谢平川提醒道:“你的酒量有进步吗?”

徐白和他撒娇:“这个呢,要喝过了才知道。”

过了大概几分钟,服务员端来小米粥,以及若干早餐面点,自然而然摆在徐白面前。

就连季衡也说:“徐白,你解决了小龙虾,还有空吃这些吗?”

徐白擦干净双手,把碗和盘子挪向一旁,推到了谢平川那里:“我不想吃小米粥了,哥哥你帮我吃。”

出乎季衡意料的是,谢平川欣然接受了。

季衡这才想起来,谢平川爱吃的东西,其实都没什么滋味。他原本以为所有人都会拜服于小龙虾的爽辣口感,却不料谢平川依然特立独行。

季衡咬了一块鱿鱼串,拎着啤酒瓶喝了一口:“哎,川川,你可以尝试一下,小龙虾真的好吃,我不骗你的。”

谢平川的重点在于:“你刚才叫我什么?”

“川川,”季衡喝了半瓶啤酒,比起平常更放得开,“徐白叫你哥哥,声音太甜了,我不能输,就叫你川川吧。”

谢平川低笑一声,嘲讽道:“半瓶下肚,你就喝多了。”话中一顿,作出总结:“我看小白的酒量也比你好。”

季衡听完他的话,正欲和他辩驳,谢平川却说了一句:“饭后我送你回家。”

季衡没了脾气,继续喝酒撸串。

这般和谐的景象,持续了一个小时,彼时天幕黑透,近旁亮起灯盏,引发飞蛾扑火,草丛中还混着蝉鸣。

星光渐亮,皎月高悬,巷子里人声嘈杂,依旧热闹。

徐白独自吃完半盆龙虾,又喝掉了一瓶啤酒,她实在是吃不下了,而且还有点喝醉了。

季衡的状况和她一样,他开启了话唠模式,一边剥虾一边说话:“我和川川在美国的时候,小白,我跟你说,老是有女孩子追他,你们结婚以后,一定要把他看紧…”

徐白蹙紧双眉:“有多少女生追他?他答应过吗?”

“没有,你也知道嘛,谢平川是处女座,又有强迫症,眼光高到天上去了,”季衡抬手指了指天,话里话外都是酒气,“他大概是等了你…好多年了。”

起初谢平川听到季衡谈论别的女生,还想打断季衡的话,以防徐白听了吃醋。毕竟徐白吃醋的时候,既不给亲,也不给摸,而且还要哄上很久。

结果季衡是在助攻:“小白,我虽然有不少朋友,感情最深的,也就谢平川一个…”

他打了一个饱嗝,又说:“我跟你打包票,他是真心喜欢你,可惜他没经验,当初没有追到英国,还怕招你讨厌。”

徐白听得茫然,转头去看谢平川:“你为什么会有前女友呢?”

“哪儿来的前女友,他只有左右手啊。”对面的季衡插话道。

徐白想不通,干脆就不想了。谢平川以为她喝醉了,也没有放在心上——在徐白清醒的时候,她从未提过这个问题。

片刻之后,谢平川起身去结账,等他回到座位边,就要照顾两个醉鬼。

夜幕深沉,路灯照亮前路,洒下橙黄的光影,谢平川右手牵着徐白 ,领着季衡走向停车场。

季衡比较憨厚,自己就爬上了车,徐白却耍起脾气,站在几步开外处,和谢平川撒娇道:“哥哥背我。”

她娇气的不行:“走了好远,我腿好酸。”

停车场坐落在公司负一楼,随时可能有加班的同事经过。

谢平川思忖片刻,依旧认命地蹲下了。

可是徐白趴在他背上也不老实,她的两条长腿一晃一晃的,谢平川便威胁道:“你再晃,我就把你放下来。”

徐白立刻道:“我不晃了,你别扔掉我。”

“哥哥,哥哥,”徐白一连叫了他两声,嗓音变得很小,“我好喜欢你啊。”

谢平川见缝插针:“那我明天求婚,你会答应吗?”

“不结婚,”徐白道,“现在这样不好吗?”

她想出一个借口:“你比我有钱多了,我们不是门当户对了。”

谢平川信以为真,故意拉低自己的档次:“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中产阶级,每天都在给老板打工,想休假,没有假期,今年二十九岁,尚未成家立业 …”

停车场内通风畅达,凉风迎面吹过来,吹散了一点酒气。

徐白声音渐低:“我知道你也辛苦…如果我们结婚了,你又不喜欢我了,我会非常难过的。人这一生除了爱情,还有事业,亲戚,朋友,利益,不是所有事都会按照你的计划进行。”

谢平川自我安慰道:“你比从前成熟了,我应该高兴才对。”

徐白往他脖子里吹气:“你不生我的气吗?”

“我有气,一肚子的气,”谢平川道,“对你发不出来。”

他说:“回家我想写程序。”

徐白兴致勃勃:“什么程序?”

谢平川坦言道:“网页爬虫,看看你在英国八年,都干了些什么。”

徐白问心无愧:“学习,考试,做翻译,写论文…我知道时间宝贵,既然不能把时间花在你身上,就只能花在正事上。”

徐白说得断断续续,直到谢平川走近车门,他把徐白放了下来,抱到副驾驶位置上,给她系好了安全带。

而在停车场之外,刚刚加完班的赵安然,恰好从公司门口经过。他并不急着回家,手中拎着一袋猫粮,坐在墙角的绿化带边,投喂一群流浪猫。

他不是第一次喂野猫,猫咪们多半都认识它,甚至有一只凑到近前,翻出肚皮向他示好。

“哎,你最近瘦了。”赵安然摸了摸猫耳,又添了一把猫粮。

路灯照出他的侧面,投下细碎的光晕,半张脸明亮,半张脸阴暗。他其实相貌出众,鼻梁提拔,五官轮廓也好,不过隐在墙角,并不惹人注意。

可是面前还是来了人,那人笑道:“赵安然?你什么时候这么善良了,还有心情喂猫,因为徐白喜欢猫么?”

赵安然没抬头,回了一句:“魏经理,这是公司门口,你和我说话,不怕被人看见?”

魏文泽错开一步,点燃一根烟,他拿着智能手机,正在用支付宝转账。

“你又在悄悄给前妻打钱了?”赵安然道,“她不是不想和你联系吗。”

他笑了一声:“魏经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选择的吗?你没挣扎过,也没后悔过?”魏文泽倾身,也拿了几粒猫粮,喂给街边的流浪猫,“听说过那个故事么,只有无罪的人,才能向小偷扔出第一颗石子。”

他复又站直身体:“如果我站在审判庭上,那么你,赵安然,你也没资格做法官。”

赵安然不说话。

魏文泽解开袖扣,笑道:“赵公子,词穷了?”

赵安然耸肩道:“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言者无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