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白意识到谢平川要请她吃饭。

但是她家里的那只猫,现在还不满三个月,如果徐白回家晚了,恐怕会很担心它。

于是徐白诚实道:“我想回家吃饭。”

谢平川停顿了一下,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你想回家照顾猫吗?”

他没等徐白回答,竟然顺从道:“那就回你家吧。”

徐白也万万没想到,她上班第一天的晚上,就把谢平川拐回家了。

徐白自称租的房子在公司附近,但其实坐地铁也要二十分钟,谢平川拒绝乘坐地铁,他开车把她载回了家。

傍晚六点多钟,谢平川把他那辆黑色保时捷停在了楼下,他跟着徐白走上公寓的楼梯,看着她绰约窈窕的身姿,又在不经意间想起了小时候。

那时他常常思考,如果徐白和他同龄就好了。他不用顾念她太小,以至于错失了机会。

徐白的脚步停在三楼,她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不过刚开了一条缝,里面就钻出一个猫脑袋。

“喵…”那只姜黄色的小猫轻声叫着。

谢平川心想,这必然就是那只名叫虾饺的猫了。

徐白也果然弯下腰,把虾饺抱进了怀里。

虾饺用脑袋蹭徐白的脸,一双猫耳朵被它蹭折了,挪开脑袋时又立起来,它黏在徐白的怀里,要多乖就有多乖。

“你看虾饺是不是很可爱,”徐白敞开房门,给谢平川找了一双拖鞋,“我觉得它和汤圆有点像,不过外表完全不一样。”

谢平川走进徐白的家——他很快就注意到,徐白果然刚搬过来,还没来得及布置。

她租的是一室一厅的套房。客厅只有沙发、柜子和猫玩具,卧室里也只放了一张床,上面铺着粉色的床单,摆了两个毛绒布偶,和她小时候喜欢的一样。

“我以为你长大了,”谢平川看向卧室,意有所指道,“其实没怎么变。”

徐白想了想,回答道:“你再多和我相处一段时间,就会发现不同了。”

她从厨房拿来围裙,系在自己的腰上,顺手打开了冰箱:“我不太会做饭,我在英国待了八年,平常都是乱吃的,你想吃什么,我尽量做。”

谢平川站到了她的身后,和徐白一起审视着冰箱。

谢平川为了看仔细,站得离冰箱很近,恰逢徐白此时转身,又不知道他在背后,于是有那么一瞬,他们的距离近得过分。

冰箱门已经关上了,徐白拎着一袋土豆,抬头看着谢平川:“我会做土豆饼。”

谢平川抬起两只手,按在了冰箱门上,如此一来,徐白就被他圈住了。

徐白生平第一次被壁咚——或者说是冰箱咚,可她心心念念的都是土豆饼,她并没有察觉气氛不对。

直到谢平川俯身靠近。

他没打算做别的事,只是亲了亲她的额头,亲完他埋首在她发间,闻着她身上的香气,缓缓将她抱住了。

“啪”的一声,徐白手里的土豆掉在了地上。

徐白听见谢平川和她说:“你做什么,我吃什么。我帮你削土豆皮。”

作者有话要说:谢总:我建议小白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因为空间更大,对虾饺的成长也有好处。

第17章

夏季的夜晚来得迟, 傍晚六点多钟, 夕阳尚未退场,天幕仍有余光,然而室内光线晦暗, 家里也没人去开灯。

徐白背靠着冰箱, 脑子里一团乱麻, 她深吸了一口气, 和谢平川讲道理:“你第一次去别人家做客,会把主人按在冰箱上,偷亲她的额头,抱着她不撒手吗?”

谢平川没有回答,徐白便故作大度:“你现在放开我, 我就不追究了。”

她像是陌上桑里的秦罗敷, 话中有通情达理, 却没有情生意动。又像是“盛矣丽矣,难测究矣”的神女, 并不垂怜于对她有意的襄王。

谢平川开始考虑, 徐白把他带回家, 或许只是单纯的“带回家作客”的意思, 并没有柔肠百转, 欲语还休地暗示他什么。

但如果你不喜欢一个人,怎么会接受他送来的一把糖,怎么会在上班第一天和他一起回家,更不要说亲手做什么土豆饼。

以谢平川那直男的思维, 无法理解徐白的路数。

他说:“我不是第一次来你家作客,我拜访你们家的次数,应该不少于一千次吧。”

言罢,谢平川松手放开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土豆。

他一向是在意形象的人,年少时期是如此,多年以后也不例外。但是眼下,他就坐在垃圾桶旁边,安静地削着一块土豆。

谢平川不爱吃土豆,也很久没削过皮,他就像旧社会的地主,做不惯长工的农活。

偏偏他还是有学霸包袱的人,他不想让徐白觉得他不行。

谢平川试着用最快的速度削皮,恰在此时,徐白的那只猫爬进了厨房——厨房的面积本来就不大,谢平川又刚好坐在门口,虾饺够不着徐白,又迈不过谢平川,它干脆破罐破摔,趴在了谢平川的鞋子上。

谢平川思维一顿,手上力度没控制好,削破了自己的手指头。

他并没有装聋作哑,委曲求全,他告诉徐白:“我流血了。”

徐白正在和面,她刚一扭过头,便瞧见了谢平川。她见到血点滴答一下,落在了雪白的瓷砖上。

徐白连忙放下手中的面团。

她和谢平川说:“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你找创可贴。”

徐白才刚走出厨房,虾饺就爬了起来,脚步颠颠跟上她。而谢平川依然坐在原位,他没管手指上的小伤口,目光跟随徐白进了卧室。

今天的徐白穿了一条短裙,跪在地上找东西的时候,腰线、臀型和一双长腿…都格外的引人注意。尤其是她的那一双腿,雪白又修长,如果能握在手里,想必别有一番快意。

谢平川观察几秒,终归挪开了视线,低头握紧了土豆。

没过多久,徐白带着创可贴回来了。

夕阳即将落幕,客厅光影黯淡,徐白打开了电灯,又拆开一块创可贴,站到了谢平川的身边。

她牵起谢平川的左手,包好了受伤的食指,同时问了他一声:“流了不少血,你的手指疼不疼?”

“我说不疼,你信吗?”谢平川抬起头,望向窗外天空,“毕竟十指连心。”

他想起十八岁那年,有一次淋雨发低烧,徐白就煮了一锅粥,亲自端到他家里。如今谢平川快满三十岁,他和徐白的关系,反而不如十年前。

谢平川以检查BUG的态度,反思着这样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徐白却握着他的手,没有放开的意思。

谢平川道:“放手吧,我骗你的,一点也不疼。”他搬着椅子,靠近垃圾桶:“我继续削土豆了。”

徐白蹲在了他的面前:“你去沙发上休息吧,我来做饭。而且你是客人啊,我让你一直削土豆,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室内悄然无声,他们对视片刻,能从双方的眼睛里,看见彼此倒映的影子。

徐白仰视着他,略微歪过了头。

谢平川想到三个字,叫做歪头杀。

他很想伸手碰她,但是克制住了。仿佛入席坐定的老僧,又好比坦然的柳下惠,他不见美色,只闻禅心,心里只剩土豆,还有一把削皮刀。

谢平川继续工作,并且岔开话题:“你专心和面,七点能吃上饭。”

徐白和他相熟十年,大约了解他的脾气。她没再说别的话,起身又去和面了。

他们配合得比较默契,很快结束了全部任务,徐白提前熬好了粥,就等着土豆饼烤熟——这是她唯一会做的英国菜,常见于普通饭店的英式早餐。

徐白站在烤箱前等着,手上拿了两个盘子。谢平川在一旁洗手,洗手液用了三次,等他确定自己干净了,转过头想和徐白说话,徐白的手机铃声就响了。

“为什么有人打我电话,”徐白走出了厨房,“我认识的人很少啊。”

谢平川不假思索道:“也许是你的父母,想知道你的现状。”

徐白正在找手机,闻言动作一顿。

她抬起手拨弄着头发,长发从指缝中穿过,她好像回神了一点,说话的声音有些茫然,又仿佛是在自言自嘲:“爸爸不会了解我的现状,妈妈…”

徐白不再开口。

碰巧烤箱到点了,发出“叮铃”一声脆响,谢平川没听清她的话,他忙着让土豆饼出炉。等他想起徐白的电话,偏过头的那一瞬,就只听见徐白说:“啊,晚上好,你有什么事吗?”

徐白走近客厅的沙发,没想到赵安然会给她打电话。

客厅亮着一盏节能灯,灯色偏冷,把茶几照得通透,徐白穿着她那双兔子拖鞋,趴在沙发上听赵安然开口:“咱们的那帮初中同学,说是要搞十年聚会,有好多人问起了你…”

徐白脱掉了兔子拖鞋,双腿都搭在了沙发上。

不过徐白才刚伸直腿,忽然想起谢平川还在家,她又马上穿好拖鞋,保持住了正常的坐姿。

“谢谢你通知我,不是我不想去,”徐白推脱道,“我很久没和同学联系,也是今天才见到你。”

她对着手机说:“我有印象的同学也不多了,能说出名字的人,加在一起不超过十个。”

赵安然先是愣了愣,随后调侃道:“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徐白嫌他无聊,依然回答道:“赵安然。”

赵安然三个字一出,谢平川打开了厨房门。

谢平川意识到,赵安然上班第一天,就和徐白发展成了打电话的关系。

他觉得这样很不合适。

谢平川是一个双标的人,他并没有反思自己,在徐白上班第一天,就跟着她回了家,还把她抵在冰箱门上,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

还好徐白很快挂了电话,没有和赵安然长谈一番。

当晚他们一起吃完饭,已是夜里八点多钟,谢平川主动要求洗碗,徐白就在客厅擦桌子,她擦到一半,还是忍不住问道:“今天的晚饭好吃吗?”

她偏头看向他:“我还会做糖醋排骨,可是那个很费时间。”

谢平川回答道:“你会做这几道菜,足够自力更生了。”

徐白拎着抹布,走进了厨房,开始自卖自夸:“我还做过白灼生菜,凉拌黄瓜,水煮玉米,西红柿炒鸡蛋。”

谢平川把水龙头关上,又将碗筷依次擦干,放进了旁边的消毒柜。他做完这些事以后,不仅没有夸奖徐白,甚至还举一反三:“按你的意思,烧开水也算一道菜。”

徐白立刻感到不满,她站到了他的身边。

洗碗池正对着一扇窗户,窗外就是城市的夜景,漆黑的天幕之下,路灯恰如点点繁星,镶嵌在盘旋的路段中。

徐白望着远方——在她的记忆里,北京远不及现在繁华。她记得巷子里的四合院,春天高高飞起的风筝,冬天冰封如镜的湖面,走街串巷的糖耳朵,冒着热气的奶油炸糕。

但她不记得随处可见的高楼大厦,也不记得西装革履的谢平川。

徐白把这个称作距离感。

“九点了,”谢平川道,“我该回家了。”

徐白恍然回神,脱口而出:“我送你下楼吧。”

谢平川礼貌地拒绝了她:“不用了,只有几步路,你早点休息。”

他拿起自己的东西,随后和徐白告别,又说了一声明天见。徐白站在门口处,看着他走下楼梯,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她才缓慢关上了房门。

虾饺跟在徐白的身后,“喵喵”地叫了两声,还把一双猫爪伸直,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倘若放在平常,徐白一定会把它抱起来,可是换到了今天,徐白的心思不在虾饺身上。

她走进了客厅的阳台,打开一扇玻璃窗户,趴在窗栏上观望下方。夜晚的夏风格外温暖,顺着她的脸颊缓慢吹过,风中似是有低浅呓语,但如果侧耳细听,又会发现那只是树叶的轻响。

徐白双眼一眨不眨,她看着谢平川上车,也看到车灯发亮,车头转弯,再然后,那辆黑色的保时捷融入夜幕,奔向了她望不见的地方。

她双手托着腮帮,回想今天晚上,仍有细碎的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虾饺:感觉自己被抛弃。

第18章

自那晚之后, 只要谢平川能抽出空来, 他就会送徐白回家。

但是他再也没有上过楼,恪守着循序渐进的耐心。

徐白会在路上和他聊天。她从前不喜欢拥堵的路况,如今却盼着堵车的时间, 能变得更长一点。

和谢平川独处的时间里, 徐白喜欢讲一些琐事, 就像她小时候那样。

她坦诚道:“我正在翻译一本法语小说, 作者是十九世纪的英国人,但他长居法国,妻子也是巴黎人。”

谢平川手握方向盘,听见徐白概括道:“那本书用词很有趣,不过剧情方面…好像在讽刺亨利八世。”

语毕, 她看向谢平川, 打量他的侧脸。

不得不承认, 在过往十年里,他备受时光优待。徐白偏头瞧他, 便听他问了一句:“你在看什么?”

徐白眨了眨眼睛, 如实回答:“在看你呀。”

然而谢平川的关注点不在自己身上。

他没忘记徐白的上一句话, 继续有关那本书的话题:“你刚才提到的亨利八世, 是主张脱离罗马教廷的英国国王吗?”

年幼的徐白之所以喜欢和谢平川聊天, 其中一个原因就在于,无论她开启什么话题,谢平川多半都了解一二。

如今也是这样。徐白接着说:“是啊,亨利八世改革宗教, 是为了娶第二任妻子,他一直想要一个儿子。”

她联想到了什么,压低自己的嗓音。

傍晚六点正是下班高峰,拥堵的车辆排起了长龙。谢平川刚好转过脸,和徐白的视线交汇。

徐白打开了车窗,不过只有一条缝。她的头发被风吹得微乱,还有几缕搭在了脸颊边,谢平川想碰她的头发,但是刚抬起手,他又放下了。

徐白压根没注意。

她转述着近期的工作:“我已经翻译了二十万字,写到主人公的老年时期…虽然它是一本冷门小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翻译。”

谢平川为徐白找了一个理由:“你可以把体验到的感情传达给别人,使别人为它而感染,也体验到这些情感。”

徐白双眼一亮:“是啊,我是这个意思。”

她不自觉地靠近他:“你说得非常对。”

谢平川却道:“这句话出自《艺术论》,是列夫托尔斯泰的原话。”

趁着徐白近在眼前,谢平川伸出一只手,他把徐白散乱的一缕头发,拨到了她的耳朵后面。

收回手的时候,指尖擦过她的脸,触感让人流连。

徐白心不在焉,她脱口而出,喊了他一声:“对了哥哥,我还想翻译…”

一句话没有结束,徐白就停住了。

人们常说习惯很难改变,哪怕改变了,将来还有重拾的可能。根据徐白的亲身经历,她对这句话深以为然。

徐白不再开口,很安静地坐着,耳畔响起汽车鸣笛,拥堵的车辆逐渐疏通。

谢平川勾起唇角笑了。他一边开车,一边问道:“你的话说完了么,还想翻译哪本书?”

徐白道:“Mohsin Hamid的新书《出逃西部》。”

谢平川又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徐白轻声道:“哥哥。”

机动车道畅通无阻,他们快要抵达目的地,谢平川顺路拐了个弯,驶入徐白居住的小区。

他和徐白说:“既然你想起来了,别再叫我总监。”随后又提醒道:“也不能叫谢先生。”

徐白听完这句话,盯着他看了一阵,但她并未反驳,好像是同意了。

谢平川觉得他们的关系有所缓和。距离徐白远远见到他,就会扑上来的那一天,似乎也不太远了。

然而次日他就公务缠身,无法在六点前准时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