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新兴的互联网公司,恒夏集团在短短三年内发展壮大,得到了业界巨头的鼎力支持,占领的市场份额也节节攀升。
他们公司主营云服务,以及定向第三方处理,同时看中了教育市场,正在推广学习类的APP。
如此庞大的工作量,不可能都由公司员工完成。所以有一部分的非核心业务,被外包给了成熟的软件公司。
其中一家公司近日要求沟通,因为他们的项目即将完工,谢平川便带了几个人验收,季衡正是随行的高管之一。
就像徐白那天在食堂听到的那样,季衡确实是恒夏集团的一员。当年他在硅谷也算吃香,不过感情生活一直不如意,恰逢谢平川在国内创业,他一个电话打过去,就把季衡给挖回来了。
季衡最近常去外地出差,回公司还不到一个礼拜。
今天又跟着谢平川谈判,谈了整整一个下午,等到会议结束时,天色都已经变暗了。
此时将近晚上七点,谢平川和季衡坐在一辆回程的车上。
季衡知道徐白的事情,可惜没机会问,今天总算钻到了空,季衡便抓住谢平川:“谢总,你真有本事,我特别佩服你。”
商务车内部空间敞亮,前排便是低声交谈的同事。
季衡仿佛比赛一般,把声音放得更低:“我说真的,谢平川,你什么时候摆酒席,提前通知我一声,我最近花钱如流水,但你是我十几年的朋友…”
季衡话中带笑道:“你的份子钱,我肯定要出的。”
在季衡的眼中,徐白来公司工作,无异于羊入虎口。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要去喝谢平川的喜酒了。
谢平川却有意转移重点:“你最近钱不够花吗?我可以借你,按银行利息。”
季衡果然被带偏了方向:“要是你没钱了,我借你钱,可不会收你利息。”
谢平川道:“我的意思是,按银行利息给你补贴。”
季衡没绕过这个弯,自觉刚才误会了谢平川。他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愧疚,伸手揽住谢平川的肩膀:“咱们还没吃晚饭吧,到公司都七点多了。”
诚如季衡所言,这辆商务车抵达公司时,时钟已经指向七点半。而在这个点,公司食堂都关门了,如果想弄点吃的,只能去附近的饭店,或者仰仗于外卖。
季衡既不想去饭店,也没心思点外卖。下车以后,他走向了公司的对街,停在一家包子铺的门口,和那一位老板娘说:“简老板,十个包子,谢谢。”
包子铺的门店很窄,大约仅容两人并排。
内部装潢也很简单,左侧是一列笼屉,右边是一把椅子,而站在椅子之前的,便是季衡口中的“简老板”。
或者说,她是徐白的初中同学简云。
说来奇怪,十年以前,季衡第一次见到简云时,简云和母亲就在公园里卖包子。数年之后,季衡再次与简云重逢,她改在他们的公司门口卖包子。
她卖的包子皮薄馅多,可以算是风味俱佳。
不过店里只有简云一人,她起早贪黑,挣的都是辛苦钱。
简云今日与往常一样,她盘起自己的头发,腰间系着一条围裙,听见季衡刚才的话,还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什么简老板。”
她一边说话,一边拿包子。
季衡笑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要我说呢,你的这个店,是附近最好吃的。”
言罢,他还告诉简云:“对了,徐白回来了,你不是向我问过她吗?我只知道她在英国,但是现在好了,徐白学成归国,也在咱们公司上班。”
简云把包子装进纸袋里,小心翼翼地叠好了封口。
她垂目看着袋子,似是想起了什么:“她在你们公司做翻译吗?小白和我提过,长大了要做翻译。”
季衡接过沉甸甸的纸袋,双手都被捂得温热。然而盛夏时节,傍晚的风都带着未散的酷暑,这种刚出笼的热包子,可能并不受欢迎。
季衡和简云闲聊道:“是的,徐白很有毅力,她实现目标了。”
简云由衷笑道:“那就好。”
季衡今天和简云说的话,比平常都要多不少。归根结底,竟是沾了徐白的光,季衡有一点不服气。
他把手伸进口袋,打算掏钱买单,不过手刚伸进去,季衡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忘记带钱了。
七点多的街区热闹非常,这一块交通发达,设施完善,附近还有写字楼区域,人流量不可谓不大。
季衡或许是在场所有人里,最为尴尬的那一个。
他连忙回头,寻找谢平川的身影。
可是别说谢平川了,连那一辆商务车,还有车上若干同事,此时都不见踪影。季衡才终于想到,依据谢平川的习惯,他今晚回公司之后,必然要先去办公室,查阅今天下午漏看的邮件。
季衡面色涨红,结结巴巴道:“啊,简老板,我能不能赊账,待会儿我回公司…”
季衡一向是皮糙肉厚的人,何况他今年已满三十,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他不该表现得这么局促。
包子门店里气温偏高,简云的额头出了一点汗,她用毛巾擦了擦脸,接着和季衡说:“不用给我钱了,今天的包子,算我请你。”
季衡还想再出声,旁边却来了别的顾客。
季衡口干舌燥,无奈地抿了抿嘴,心想等他回了公司,一定要问谢平川借钱。他打算借上一千块,再下来把包子都买了,回去请全公司加班的同事吃一顿。
简云当然不知道他的想法,不过见到季衡好像还口渴,她又给了他一杯冰豆浆。
季衡不能不收,他连忙道谢。
等他跑回公司,谢平川果然在办公室。季衡整理好今天的文件,主动拿到了谢平川面前,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开口和总监借钱。
总监办公室内,吊灯亮如白昼,谢平川还在伏案工作,但他并没有只做公务,他还抽空给徐白发了微信。
季衡瞥了一眼屏幕,瞧见徐白发来的颜表情,是一只小白猫在蹭人…啧,好会撒娇。
他忍不住调侃道:“徐白进公司几个礼拜了,她终于成了你的女朋友吗?”
谢平川从他手上接过文件,不仅没有给出答复,反而还找了个借口,似乎无意与季衡深谈。
谢平川道:“我不和没有女朋友的人说话。”
季衡当然要辩驳:“谢总监,你自己也没有女朋友吧,我起码还曾经有过,你呢?你除了工作,什么都没有啊。”
谢平川点头道:“所以我不会自言自语。”
季衡被他噎得无话可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我也想揉徐白的脸,希望总监批准
第19章
当晚谢平川加班到十一点。在他准备回家时, 整栋公司大楼里, 只有几盏灯是亮着的。
谢平川独自走出公司,却没有立刻去车库。
他一个人在写字楼外的长街上游荡了一会儿,目之所及都是路灯投下的清冷白光, 光晕拉长了他的影子, 从远处看来, 像是一棵生在夜幕之下的树。
谢平川给徐白打了电话, 电话那一头无人接听。他料想徐白正在洗澡,于是坐在街边等她。
午夜时分,街区并不安静。
结伴的人群三三两两,接连从谢平川面前路过——其中不乏年轻的情侣,他们手挽着手, 并排走夜路, 女孩子面色微红, 笑声如银铃轻响。
恰在此时,谢平川的电话也响了。
他立刻按下接听, 听到徐白的声音:“我刚才去洗澡了, 上床以后, 才看到未接来电。”
徐白趴在她的小床上, 枕着一个毛绒玩具, 一边和谢平川打电话,一边扯着床单的一角:“你还在加班吗?已经十一点多了。”
谢平川道:“我打算回家了。”
徐白“嗯”了一声,接着问他:“你今天晚上吃饭了吗?”
徐白话音落后,又有一对情侣经过, 但是在谢平川的心中,他已经不是单身狗了,他和那些情侣是平等的。
谢平川饱含耐心,回答徐白的话:“今天晚上,季衡买了五袋包子,请全公司加班的人吃饭。”
虽然季衡买包子的钱,是从谢平川这里借来的。
徐白在床上翻了个身,她把洗过的头发铺开,握着手机继续说:“你吃过晚饭,我就放心了。”
讲完这句话,徐白又想起什么,她蹭了一下枕头,催促道:“我不说了,你快点回家吧,明天还要上班。”
谢平川从长椅上站起来,走向他们公司的车库:“好的,你也早点睡。”
他和徐白说了一声晚安。
徐白抱紧一床被子,嗓音倒是软得很:“晚安哥哥。”
谢平川其实不明白,为何会从这样简单、且毫无深意的对话中,收获明显的愉悦感。
他没舍得挂断电话,正好徐白在犯困,半梦半醒和他说:“今晚的包子好吃吗?我记得以前学校的门口,有一家凉皮米线店,卖的肉包最好吃,好像凉皮也很香,里面还有萝卜丝…”
谢平川没嫌徐白只知道吃,他觉得徐白就像她小时候,十分惹人疼爱。
因此他的回应是:“明天中午,我带你去吃饭。”
谢平川略微思索,成功想起那家店:“是你上小学的地方吗?”
徐白半张脸埋在枕头里,说话的声音放轻了点:“是啊,可是我不知道,那家店还在不在…都已经这么久了。”
徐白原本以为,十几年的时间,会让街道完全变迁。但是第二天中午,当谢平川开车把她带到小学门口,她惊讶地发现周围竟然改动不大。
她的母校依然立在那里,不过校门焕然一新,校名也涂上了金漆。
学校的对街转角处,坐落着那家凉皮米线店,或许是因为老字号,门口排了一条长队。有些小学生的家长们左手牵着孩子,右手拿着一包装着凉皮的纸盒子——这样的景象,就仿佛十几年前。
今日阳光明媚,又是一个晴天。
徐白满心雀跃,下了车就奔向门店。树荫落在她的头上,她跟在谢平川身边,脚下有闪亮的斑点——都是穿透树叶缝隙的阳光,她有意踩中几个,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徐白的小学时代,是真正的无忧无虑。
但她没走几步,便停在了树下。
曾一度使她抑郁的源头,此时此刻,竟然落在了街角的转弯处。
而她静立不动。
中午十二点多,对面的小学刚刚放学,家长在人群中牵着孩子,吵闹声、喧哗声、汽车鸣笛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徐白并未细听,她遥望着街角,面上笑容也敛去,儿童的世界分崩离析,她意识到自己早就成年。
她也不是仲裁者,只是一位旁观人,一个囿于现实的凡人,一个无法逃脱过往的俗人,因父亲的绝情而与他长久不联系的普通人。
距离徐白七米之外的地方,徐白的父亲牵着他的儿子,拎着一袋子的麻酱凉皮,正往徐白的方向走来。
谢平川也注意到了。
谢平川侧目看向徐白,却见徐白偏过了脑袋,她说:“我忽然不想吃了,我们回公司好不好?”
她明明期待了一个早上。
谢平川察觉异状。
徐白没等到他的回音,竟然拎着包就要走,父亲却好像发现了她。隔着短短几米的距离,她的父亲大声喊道:“徐白?”
因为过于惊诧,父亲松开了手。
那一袋排了好久的队,才终于排到的凉皮,也应声落在了地上。
徐白的父亲弯腰捡起凉皮,拽着他刚满九岁的儿子,急匆匆跑向了这一边,同时不忘嚷道:“爸爸叫你呢,徐白,你别走啊。”
他的嗓音十分宏亮,以至于路人纷纷扭头,看向这一对滑稽的父女。
徐白置若罔闻,仍然抬步想走,但被父亲拉住了。
父亲左手拉着女儿,右手扯着儿子,目光却是四处逡巡,最终落在谢平川身上。
谢平川是唯一保持平静的人,他就站在徐白的身边,抬手揽着她的后背,笑道:“徐伯父好。”
徐伯父有些失言。
他松手放开徐白,也没再牵着儿子。
念及“血脉至亲”、“血浓于水”、“手足情深”这些词,徐伯父开口介绍道:“小白,这是你弟弟,他叫徐宏,今年九岁了。”
徐白其实想回答,母亲就生了她一个,她没有弟弟。
但是谢平川还在旁边,他似乎开始静观其变。徐白不想让他知情,她选择了保持沉默。
她看着父亲弯下腰,拍了拍徐宏的肩膀:“宏宏,快叫姐姐,那是你亲姐姐。”
徐宏虽然只有九岁,却比同龄人略胖一些,腮帮子上嘟着两坨肉,许是老人口中的“有福之相”。
但他从一开始就噘着嘴,听完父亲的话,更是将不满写在了脸上。
“你丫瞎说,我压根儿没姐姐,”徐宏侧身倚靠着父亲,却把拳头捶在父亲身上,“我妈讲过,咱家就一个,哪儿来的姐姐啊。”
恰如某些不懂事的小孩子,三四年级就喜欢骂脏话,徐宏也忿忿不平,小声嘟哝了一句:“放屁。”
徐宏一口的京片儿,像极了北京本地小孩,且是那种受尽宠爱,需要历练的小孩。
他的书包让父亲背了,但左手还握着炸鸡翅,鸡翅吃了一半还多,他带着一嘴巴的油,用右手抠起了牙缝。
谢平川低头审视着徐宏,又想起了年幼的徐白是什么样。
平心而论,他找不到这对姐弟的共同点,无论是从外貌,还是从言行或习惯上。
这是未来的小舅子,但他毕竟年纪尚小——谢平川如是想。
不消片刻之后,谢平川又记起前天送徐白回家时,徐白对英国国王亨利八世的评价。彼时的徐白说:亨利八世改革宗教,是为了娶第二任妻子,他一直想要一个儿子。
他一直想要一个儿子。
谢平川蹙起了眉头。
徐白的父亲也在打量谢平川,他注意到谢平川戴着伯爵机械手表,拿着保时捷的车钥匙,总而言之,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成功人士。
徐白的父亲低下头,教训儿子道:“宏宏,爸爸和你说了多少次,对长辈要有礼貌。”
他摸了摸儿子的头:“来,宏宏,和哥哥姐姐打个招呼。”
徐宏贴在父亲的身后,徐白站在谢平川的背后,他们这对所谓的姐弟,没有任何交谈的意思。
但是这一次,徐白开口道:“我还有公事要忙,先失陪了。”
周围陆陆续续走过不少人,他们或多或少投来了目光。这也让徐白觉得,她像是一只大街上的猴子,要是在这个时候炸毛了,那就是茶余饭后的笑谈。
徐白的父亲挽留道:“小白,这么多年没见了,你没别的话和爸爸说?”
父亲抬手摸了头发,斑白的两鬓被阳光一照,在树荫下亮的反光。
“我也老了,”父亲没看女儿,视线落在别处,“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谈吧,爸爸真的很想你。”
念及十年前的琐事,徐白终归回答道:“我们坐下来的结果,就是我一句话也不会说。”
她不顾谢平川在场,毫无旧情地挑明道:“还有,请别叫我小白,我的抚养权在妈妈手里,您这一边只有存款和房子。”
有的时候,明知某些话不能说,明知要把它憋在心里,可就是忍不住说出来——或许是为了激怒对方,或许是为了开脱自己,总之徐白说出口了。
她的父亲缓慢抬手,随后抹了一把脸,他似乎想解释什么,最后也只是叹息。
“你妈妈怎么样了?”父亲默认了女儿的指控,在当年的离婚官司中,他的确占了最大便宜——房子车子和存款,无一例外,都是他的。
一分钱也没留给徐白的母亲。
但他又能怎么办,难道他不是逼不得已?他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儿子要养啊。
他握紧了徐宏胖胖的小手。
虽然他对徐白的母亲依然心存愧疚。
可是徐白并不想和父亲谈论母亲。十五岁那年不分昼夜的争吵,大概是她一辈子忘不掉的阴影,她说:“对不起,我今天还有事,我先走了。”
父亲再次喊住她:“小白,你奶奶也很惦记你,她年纪大了,身体不好,经常看着你小时候照片哭,眼睛哭得更不好了。”
父亲从口袋里掏出烟,左手摸着打火机的浮雕,右手拿着点燃的烟卷道:“你有空回趟家吧,咱们家也从四合院里搬出来了,现在住的是高楼,家里变得更亮堂了,你奶奶也给你留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