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我会一个个来清除的!”冲羽咬牙,捶着桌子,“回头一定要剪了这些八婆的舌头!”
“你是皇帝,怎么能和长舌妇计较?”玄靖淡淡道,“还是喝酒吧。”
此刻,隔壁的声音也停下来了,那些女人开始讨论菜品,冲羽愤愤然地看了一眼这边空荡荡的桌子,嘀咕了一声:“怎么还不上菜?你等着,我去催一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开门走了出去。
玄靖独自坐在那里,看着满城璀璨的灯火,眼神一时间有些恍惚——应该是最后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色了吧?明天他就要离开人世,回到那个死寂的墓地,从此长眠在地狱里。
从北庭扶风城的故乡,到这里,再到迦师古城……这中间他走过千山万水,作为一个男人,这样的一生也不算虚度了吧?可是,为什么在生命的终点回顾来时路,心里会觉得空空荡荡呢?
“哎,话说,既然皇上中了邪一样的偏袒那个女人,为什么今天没帮她出头?”只安静了片刻,隔壁忽然又传来了话音。
“嘿嘿……今时可不比昔日。皇上眼看着也要大婚了,新皇后可是南诏国的长公主呢!有了新欢,哪里还顾得上那个又老又丑的女人?”
“也是。男人嘛,喜新厌旧是天性了。哼……以后没了皇上这个保护伞,看那个女人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这帝都里看她不顺眼的人可多了去了。”
“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以前谁都没见过,应该不是帝都里任何一家的小姐——难道竟会是个贱民?”
“哎,告诉你们,我已经派了一个心腹潜入梦初堂打探过了:听说她叫初霜,葛城人,的确是个没什么血统的贱民。虽然看上去足足五六十岁的样子,实际年龄也就二十几,和皇上差不多,据说认识皇上也有很多年了。”
玄靖手指微微一震,眼神凝聚了起来:没想到这群女人心机如此深,竟然早就派人去梦初堂卧底打听过了,而初霜犹自浑然不觉!
“啊?早就认识?难不成是和皇上一起打过仗?”
“怎么可能?你看她这种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像是能打仗的么?应该是被皇上从哪里给救回来的吧?然后就粘着不走,背靠大树好乘凉了。”
“可皇上为什么要救这么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回来,还当宝贝一样供着?真是令人想不通啊……莫非皇上他就是喜欢看上去像自己妈的?”
“哪里是像妈,简直是像祖母好吗?”
“哈哈哈……”
隔壁那些女人幸灾乐祸地说着,发出了一片大笑。
玄靖听着那刺耳恶毒的笑声,身体忽然静止了。然而,他虽然坐着没有动,只听喀拉一声轻响,手里的酒杯却已经迸裂出了无数细小的碎纹!他握碎了酒杯,碎片深深刺入血肉,他无动于衷似地垂下眼睛看着酒从裂缝里渗出,流过指间,和鲜血一起染红了桌面。
直到整个桌面一片血红,他始终一动不动,只是眼神逐渐地暗了下去,似乎有幽深的火从里面缓缓点亮!
在这样的关头,隔壁的声音却还是不间断地传来,尖笑刺耳。
“哎,其实我倒是挺同情那个女人的。皇上马上要大婚了,现在她可怎么办呢?又老又丑,只怕街上的鳏夫都没人肯要她。你说她是有多傻?原本她可以当皇后的啊!”
“她也是有自知之明吧?你看她老成了那样子,估计也是不能生了,所以。皇上怎么着也不可能娶她的……最多也是一时好奇玩玩罢了。呵呵。”
“不过这么玩,口味也是够……”
然而,那边的笑声还没有落,整个房间忽然剧震!
分隔两个包厢的薄墙瞬间四分五裂,黑甲剑士在风雷之中出现在了一群高谈阔论的女人中间,唰地伸出手,一把扣住了那个笑得最响亮的女人,把她活生生提了起来,用冷酷得仿佛不像是人类的声音低喝:“你再说一句看看?”
只是一用力,那个女人便尖利地大叫起来,当空舞动着双手。
“闭嘴!”他听不得这种尖叫,厉叱。
手指只是微一用力,只听啪的一声,那个女人喉头软骨瞬地折断,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玄靖一松手,手里的人重重砸落在地。他转过头,目光凌厉地看向了其他人——这一瞬,他的眼睛已经全暗了,斑斓的黑色浮凸出来,掩盖住了原本的瞳子,令他的眼睛看上去如同不见底的黑洞。
“鬼……鬼啊!”包厢里所有女人尖叫起来,连滚带爬地后退,打翻了一桌的菜肴,“杀人了……杀人了!”
仿佛嗅到了恐惧和死亡的气息,那双眼睛里的黑暗更加浓重,不等她们踉跄着站起,寒光一闪,天霆剑已然出鞘!
这群恶心的虫豸,竟敢这样对初霜……一个个都该死!
他们当年殊死战斗、拼命保护下来的,难道就是这样的一群人?这些恶毒肮脏的人,早就该死在魔的手里,压根就不配看到阳光!
“都去死吧!”他冷冷低喝,剑风斩入那群女人中间,鲜血四溅。
“救命……救命!”那些原本雍容华贵、伶牙俐齿的女人蜂拥四散,朝着雅座小小的门口跑去,一边语无伦次地惊呼。
鲜红的血飞溅上了盔甲,将半身都染得斑驳刺眼。玄靖毫不闪避,运剑如飞,闪电般地贯穿了那个号称派了卧底去梦初堂的女人的咽喉,将那个惊呼着的女人高高挑起,在半空拦腰斩为两断!
剩下的女人都惊呆了,吓得手足酸软,竟连跑到门口的力气都没了——这些锦衣玉食的贵妇,大概从生下来就没有看到过这样可怕的杀戮,更没看到过这样魔一样可怕的杀神。
“一个都别想跑。”玄靖低声,眼睛全然暗了,血淋淋的剑再度扬起。
此刻,门外忽地有人惊叫了一声:“住手!”
天霆已经刺入了一个女人后背,听到那句话,却猛然停了一下。
显然是听到了这边的异常动静,对面包厢的门瞬地打开,里面的女客冲了出来,失声喝止了这边的屠杀。另一个少女紧紧地跟在她身后,手里已经警惕地拔出了短剑——然而,一眼看到了这里的情景,那两个女的都怔住了。
“玄……玄靖?”当先那个女客失声,眼里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来,“天啊……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玄靖!是你?”她身后那个少女也惊呼出来,却是满怀喜悦,“哎呀!你终于是到帝都了?怎么来得那么晚?”
他嘴角动了动,没有回答。然而下一瞬,初霜一眼看到了他手里还在滴着血的剑,脸色唰地煞白,飞快地冲了过来,失声:“你……你在做什么?快停下!”
她的力气不大,却竟然轻而易举地就将他的剑夺了过去。
“你……你怎么又杀人了!”初霜夺下了他手里的剑,低头看到了地上的尸体,声音都在发抖,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喃喃,“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杀人了吗?为什么又杀了那么多的人!”
她的手按在他胸口,制止了他的动作,却发现他的盔甲上鲜血的将自己的十指染红,不由得烫伤般地颤了一下,脸色唰地苍白。
玄靖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眼里黑暗瞬地散了,全身开始剧烈地发抖——怎么,今晚她居然也在这里?那是命运最后的恶意嘲弄么?无论他怎么设法躲避,到最后还是会和她相遇;而他留给她的最后一面,居然会是这种模样!
满身是血,眼神黑暗,脚下躺着尸体,宛如嗜血的兽。
她一生都在竭尽全力伸手拉住他,不让他在黑暗里沉沦,他也曾允诺她此生再也不杀一人——然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究还是令她失望了。
“初霜!”他再也忍不住,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
“玄靖?”初霜被他反常的举动惊住了,忍痛低呼了一声。她抬起头,看着久别多年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发现他眼眸里的黑雾在迅速地散去,瞳子亮如星辰,竟然充满了愧疚和苦痛——这种表情,是她以前从未在他眼里见过的。
“对不起。”他看着她,忽然脱口说了一句。
“什么?”她愣了一下。
玄靖苦痛地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
是的,他说这三个字,并不是为了刚才的杀戮,而是为了此刻忽然而来的无法言表的心痛——这些年,他独自在死域苟活,在孤独之中一直安慰自己,说她跟了冲羽一定会过得很好,一定会比在自己身边幸福百倍。如若不是今晚亲耳听到、亲眼见到,他从未想过她回到人世之后,会一直被这样浓厚肮脏的恶意所包围!
如果不是他,她大概早就嫁给了冲羽、当上皇后了吧?就不会处身如此尴尬的境地,被人白眼、奚落,恶毒的嘲笑……退一步说,如果他可以和光明正大的她在一起,虽然不会带给她荣华富贵,至少也不会让她这一生孤独无依,任人欺凌——可是,如今的他却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或许冲羽说得对,她这一辈子痛苦都因自己而起。
如果从一开始她就不认识他,那就好了。
“对不起……”他无法控制住自己,声音发抖地喃喃,“对不起!”
初霜愣了一下,心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虽然他还是两年前分别时候的模样,黑甲长剑,冷峻凛冽,眉目如初。可仔细看去,眼前这个人似乎有什么地方隐隐不一样了,他的眼睛深处,是……
“为什么说对不起?”她忍不住轻声,“你……你没事吧?”
“……”他没有说话,低下头沉默地看着她,似乎是再也忍不住,忽然将她拉进了怀里,一把用力抱住!
“玄……”初霜的呼吸在一瞬间停止了,眼里的表情冻结在震惊里,全身微微发抖——多年未见之后,他竟然拥抱了她!那个怀抱是冰冷而坚硬的,然而却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死亡气息,令女医师一旦靠近便瞬间震惊。
“玄靖?”她在他怀里失声,抬手按向他的心口,“你难道是……”
然而就在她碰到他的那一瞬,玄靖猛然一震,一把将她推开,往后踉跄连退了几步,直到后背靠上了墙壁。
“玄靖?”她下意识地觉得什么不对劲,连忙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想要去拉住他。然而他脸色苍白如死,再度将她推开,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反手握起天霆,一按窗台,便从揽月阁的最高层跃了出去!
“玄靖!”她扑到了窗口,失声惊呼,“别走!”
无论她怎样呼唤,他却是头也不回,转瞬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空城(11)

第九章 花凋

血案发生的那一刻,冲羽正在楼下厨房里催促着宫里带来的御厨,等听到上面的惊呼,从楼下返回时,最高层已经人去楼空。在满地的狼藉里,躺着一具具贵妇的尸体,有的咽喉被巨大的力量瞬间扼碎,有的被拦腰斩为两截,场面极其血腥,令人惨不忍睹。
冲羽只看了一眼,便大概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不由变了脸色——时隔多年,玄靖居然又在这里开了杀戒!在他离开的短短片刻,魔的力量竟然已经飞速蔓延,瞬间侵蚀了他的心!
“他走了?”冲羽飞快地冲到窗口,失声问。
冲灵点了点头,看着夜空下的大地,神色也是复杂的,喃喃:“他……他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好像被什么附身了一样,真可怕。”
“你怎么不拦住他?”冲羽气得跺脚,呵斥妹妹,“玄靖状态很不对劲……你怎么能就让他走了!”
“我哪里拦得住?”冲灵愤怒起来,“倒是你,又去哪儿了?”
“我……”冲羽想要分辩,然而看到一边初霜的脸色,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道,“喂,奶妈,你没事吧?”
初霜没有回答,脸色苍白地看着窗外,忽然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低声说出了一句话来:“这……大概就是最后一面了吧?”
“什么?”冲羽猛然一震,却看到初霜忽然间弯下腰,剧痛似地按住了心口,猛然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血来!
“喂!奶妈!”冲羽动作飞快,在她倒下之前便冲了过去,一把将她拦腰抱起,震惊地低呼,“你怎么了?”
然而,初霜只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撑起身体,攀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个字,便颓然松开手来,身体一沉,失去了知觉。
“快!回梦初堂!”冲羽还楞在那里,冲灵却猛然推了哥哥一把,大喊,“回医馆找人来救姐姐!”

初霜在揽月阁上猛然呕血昏迷,等他们联手将她送回医馆,已经是子夜。
云澜秉烛出来,将师父迎入了房间,俯下身仔细查看着她的病情,又忙不迭地把梦初堂里医术最好的几个弟子都叫了起来,来到了师父的房间里,各自用了全力,试图挽回初霜的生命。
冲羽坐在一边,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苍老容颜,只觉得脑子里也是空白一片,许久才问一边的妹妹:“今晚……你们两个怎么会在那儿?”
“我刚从外地回来,约了和初霜姐姐在楼上吃饭啊!”冲灵嘀咕了一声,露出了愤怒的表情,“我也听到了隔壁那些女人的血口喷人——要不是姐姐拼死拉住我,早就冲过去把她们打一顿了!”
冲羽苦笑了一声:“如果是你冲过去打的,倒也好了。”
“好什么?”冲灵撇了撇嘴,“幸亏我没动手,否则岂不是看不出来了?”
冲羽愕然:“看不出来什么?”
“看不出来玄靖他其实也很喜欢初霜姐姐啊!”冲灵眼神闪闪发亮,忍不住吐了一下舌头,“哎,我看过他在葛城是怎样对待那些醉鬼的,简直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你看,别人怎么待他他都无所谓,可一听到那些人说初霜姐姐坏话,他居然就炸了!那不是喜欢初霜姐姐是什么?”
“……”冲羽震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妹妹,发现那个看似天真无邪的少女似乎一夕之间长大了不少。
冲灵恨恨道:“那些女人真讨厌,我都恨不得把她们的嘴全缝上!”
冲羽叹了口气,道:“是讨厌,但也罪不至死,是不是?”
“……”冲灵无语了一下,无法否认地跺了跺脚,“反正杀也杀了,还能怎么着?你还想帮她们报仇不成?”
冲羽沉默了片刻,道:“我只是震惊于他的失控。”
是的,十几年了,他一直以为玄靖比自己有控制力,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所以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离开片刻,玄靖居然就按捺不住,动手杀了人!初霜一直就在隔壁,看到了这一幕,估计心里也已经明白了吧?这样一来,他们两人之间十几年僵持不下的微妙局面倒是可以彻底打破了……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缘吝一面,便总是差了那一步。
他默然想着这一切,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滋味。
“他最后抱了初霜姐姐呢……那时候我心跳都快要停了!”冲灵却还在那边兴奋地喃喃,满怀不解,“可为什么他后来一句话也不说,忽然又走了?”
“……”冲羽回头看了看昏迷的初霜,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真正的原因,世上或许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却是永远无法告诉她了。
“都怪你,”冲灵抱怨,“你要是在场,就能拦住他了。”
“……”冲羽沉默,忍不住用手揪了揪凌乱的头发——如果他及时赶到,拦住了玄靖不让他走,这样一来,一切又该如何结束呢?
他看过地上那个妇人的尸体,咽喉被强烈的愤怒在瞬间捏碎,轻易得如同捏碎一只蚂蚁。这样的玄靖,似乎转眼间回到了明因寺的第一次相遇时的狂暴状态——是不是魔的侵蚀,已经令他开始暴戾?所以,他才选择了在失控之前断然离开。
他是绝不愿意让自己以如此模样死在她眼前的。
“你不懂的,”最后,炎国皇帝只能叹了口气,对自己的妹妹道,“这个世上的事情,复杂得超出你的想象。”
冲灵脸一沉,刚要说什么,那边忽然传来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怎么了?”冲羽瞬地跳了起来,看向了云澜。
“师父……师父好像……”梦初堂的首席大弟子正在努力地救治着初霜,脸色却瞬地煞白,声音发着抖,“好像已经死了!”
“什么?”冲羽失声,一把推开她。
他冲了过去,将初霜从病榻上抱起,叫着她的名字。而昏迷中的女子依旧一动不动,他抬手探了探,发现果然已经没有了鼻息和心跳!
“这是怎么回事?半路上她还睁开眼睛和我说了几句话!怎么一会儿就……”身经百战的他也震惊在当地,失声大喊,“喂,醒醒!……醒醒啊,奶妈!”
初霜还是没有丝毫的反应。随着他的摇晃,一头雪白的长发垂落下来,枯槁的脸上一片惨白,完全就像是一个油尽灯枯死去的老人。
冲羽的脸色迅速苍白,一颗心飞快地往下沉。他曾经看到过一次这样的她:那还是在永夜之战结束后的废墟里。难道到了今日,又是另一个生死关头?
“快来救她啊!”冲灵终于反应过来,用力推了一把云澜,声音发抖,“你们……你们不都是她教出来的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父她从来不让我们过问她的身体情况……一直都说自己很好。可是……”云澜喃喃,将初霜的手腕握住,剧烈地颤栗,“你们看!”
那一瞬,所有人的脸色都齐齐变了。
初霜躺在榻上,昏迷不醒,她的袖子被卷起,手臂枯瘦如柴,然而在裸露的手腕上、居然密密麻麻有着几十道刀痕!那些刀痕遍布在腕脉上,反复切割,每一道都极深,愈合后留下深褐色的疤痕,触目惊心。而最新一道伤痕应该是最近割的,犹自渗着血,被纱布包扎着。
“这是怎么回事?”那一瞬,连冲羽都脸色苍白,“谁?是谁伤了她?”
“我……我也不知道。”云澜握着师父的手,全身都在发抖,失声,“师父从不让我们进她的房间,也从未提起过这事!”
冲羽看着这密密麻麻的伤痕,心里发冷:是的,这些伤痕并非一夕所致,至少已经持续了一两年。在那么久的时间里初霜若是一直默默忍受,从未告诉过别人,那么只能证明一件事——这些伤,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忍受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们不是天天跟着她的么?”冲灵气得跳了起来,对着那些弟子大喊大叫,“她出了这种事,你们这些当弟子的居然不知道?”
“谁想得到呢?”云澜摇头,带着哭音,“师父她这些天都还在继续替人看病,没有丝毫反常的迹象——”
那一边,冲羽已经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翻箱倒柜。
“你在做什么?”冲灵吃了一惊。
“刀呢?”冲羽飞快地将所有抽屉都拉开,检查着里面的一切,低声,“如果真的是她自己动手的,那把刀她又放哪里了?”
一边说着,他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冲灵愕然。
“……”冲羽没有说话,只是探手进去,将柜子深处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到了桌上,默然不语——那是一瓶酒,已经喝得快要见底。
云澜不可思议地失声惊呼:“师父……她居然喝酒?”
“而且是北庭最烈的火刀酒。”冲羽说了一句,转头看着榻上脸色苍白的女子,眼神默然变幻,隐约有无法言说的痛心。
“……”冲灵说不出话来,心里也是猛然一痛。
是的,这些年,她平日也经常来梦初堂,可初霜总是脸上带着微笑,忙忙碌碌,似乎全心全意都投入到了救死扶伤当中——可是,谁又知道,在夜深人静,劳累了一天之后,她独自回到房间里后又是怎样?那些心里最深处埋藏的苦痛,是否就如腕上的伤痕一样,累累叠加,从未愈合?
那一刻,冲羽忽然想起了初霜在他怀里喃喃说过的最后几句话,不由得一震:是的,在昏迷之前,她似乎想和他说什么,却力气不继,只是用尽力气吐出了“笔架”“玄靖”几个字,便衰竭昏迷了过去。
笔架?他飞快地走到了桌子前,拿起了紫檀木的笔架。那个笔架居然是生根的,无法拿起,只能左右移动了一下。一瞬间,书桌后的墙壁忽然无声无息地移开,露出了一个隐藏的内嵌壁龛!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看得怔住了:怎么回事?初霜居然在自己的房间里设了这么一个机关?她这是在秘密地做什么事,竟然连他都从未告诉?
那座壁龛里,透出一种奇特的淡淡光华。冲羽愕然走了过去,只往里一看,便不由得全身一震,僵在了那里。
“怎么了?”冲灵吃惊不已。
他默然从壁龛里面拿起了一把小刀,低头看了一眼。他认得这把刀原本是初霜一直不离身的武器,然而,在天下太平之后,她便再也没动用过了——却不料,居然被锁在了这个地方。
冲羽拿着那把刀,又伸出手将壁龛里的东西拿了起来,细细端详:那是一颗拇指大的丹药,色泽殷红,仿佛是血,正在散发出奇特的光华,令人觉得无比的舒适平和。
“这是……?”他看了看昏迷垂死的初霜,又回头看了看壁龛里面的东西,忽然间一震,顿时全部明白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他脱口低呼,回头凝视着没有呼吸的女子,喃喃,“太傻了……真的太傻了!”
“怎……怎么了?”冲灵愕然。
冲羽来不及多想,伸手握住了初霜的掌心,将两人手心的燃灯咒叠在了一起,二话不说,俯身将初霜一把抱起,便飞身出了医馆!
“等等!你要做什么?哥哥!”

等冲灵追逐了一路,终于重新找到冲羽的时候,他已经在皇宫里了。
她冲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冲羽在夏日避暑用的广寒殿最深处,松开了手腕,将初霜安放在了那一张据说可以令时间永驻、容颜不老的千年寒玉冰床上。
“你……你把姐姐带来这里做什么?”冲灵冲进来看到这一幕,不由愣了一下,失声,“你难道还能懂得怎么治好她?还不快把她送回医馆去!”
然而,冲羽只是摇了摇头:“不用了。”
“什么?”冲灵吃了一惊,连忙冲了过去,探了探初霜的鼻息,触电般地缩回手来,全身发抖——是的,初霜已经彻底没有了呼吸,连肌肤都已经冰冷了!
外面黑夜尚自漫长,那朵花却已经凋谢在了黎明之前。
“姐姐……姐姐她……死了?”冲灵手指剧烈地发着抖,一时间连哭都忘了。而冲羽在一边垂下头注视着死去的女子,手默不作声地握紧,掌心那个燃灯咒正在渐渐地熄灭。他坐在那里,仿佛极疲倦极哀伤,也很久没有说话。
“也只能这样了。”沉默了许久,冲羽站起了身来,拉下了冰晶做的垂帘——瞬间,无数道光扩散开来,将初霜封在了寒玉床上!
冲灵明白了过来,全身一颤,失声:“哥哥……你疯了吗?你、你是想把她永远封在这里?”
“事到如今,看来得去把玄靖叫回来了。”冲羽没有回答,只是长长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我先通知罗莱士他们一声。”
他抬起了手指,传信的灵鸽瞬间从指尖出现,然后朝着四面八方散开。冲羽传递完了消息,低声对妹妹道:“你留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你要去哪里?”冲灵有些焦急,“我跟你一起去!”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冲羽足尖一点,转瞬消失在夜色里——那样惊人的速度,几乎是她从未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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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生死之交
冲羽在黎明前出发,追寻着玄靖的踪迹。
虽说只比自己早出发了一个晚上,但以他们之间的实力对比而言,这一夜的距离却也始终难以缩短。他竭尽全力一路追逐,却始终不见对方的踪影,直到三天之后踏入了迦师古城,才发现了玄靖的足迹。
这个地方的雨还是下的很大——不知道是又开始下了,还是从未结束过。
冲羽从雨中飞驰而来,跟随着玄靖的足迹,迅速往前追踪,飞快地来到这座空城,又飞快地追到了一个院落。
“玄靖!”他推开院门,大喊。
院子里一片葱茏的绿意:天竺葵已经烂了根,在地上软软地趴倒了一片。而木莎树的枝条上也早已没有了一个果实,金黄色的果子密密麻麻全部掉落在地面,在大雨里开始一层层的腐烂。
不在这儿了?冲羽只看得一眼,心里就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然而还是走进房间里,里外飞速地查看了一遍。果然已经没有人了,但是足迹却还新鲜——显然玄靖来到过这里,短暂地休息了一阵子,又再次离开。
冲羽在窗前停留了一下,看到了一个东西:那个水晶沙漏里的沙子已经漏尽了,却没有翻转过来,仿佛凝固。
玄靖是在计时么?他在计算的,又是什么时间?
冲羽将那个沙漏捏在手里,想了一想,脸色忽然大变,直接往雨中疾奔了出去——是的,玄靖是在计算自己死亡的时间!
他来迟了……玄靖说不定已经死了!
他在大雨里飞快地跑向了那一片胡杨林,一路上非常寂静,只有大雨落在树叶上的沙沙声,整个迦师古城仿佛一个巨大的墓地,连说一句话在空城里都能隐约激发遥远的回音。
“玄靖!”他忍不住地高声大呼,“出来!”
那片枯死的胡杨林就在前方,白色的雾气一团一团地从雨里升起,带着强烈的死意弥漫在前方,挡住人的视线。
在这个地方,他们七个人曾经舍生忘死地联手血战,竭尽全力封印了魔。那时候,所有人的血都流在了一起,分不清你我,就像是生死相许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