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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霜顿了顿,眼底露出看不透的表情来:“快了,等你大婚那天就能看到了。”
冲羽喃喃:“恨不得明天就大婚。”
“你做事总是率性而为,想一出是一出,”初霜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是炎国在大战后第一次迎来普天同庆的日子,百姓们吃了那么多年苦头,可都等着沾沾你的喜气呢,怎么能草率。”
“百姓百姓……这十几年我为那些‘百姓’不知道都死了多少次,到现在还得拿我冲喜?”冲羽嘀咕,我上辈子欠他们了吗?”
初霜忍不住微微一笑“而且,也不能委屈了九歌啊。”
“唔……”冲羽转了转酒杯,倒是不说话了,“那也是。”
“看到你成亲,我也就放心了。”初霜叹口了气,嘴角含着如释重负的笑意,“以后就算我不在,也会有人管着你了。”
他不由得揉了揉鼻子,“哎,你这话话说得……怎么像是我妈一样?”
“你不是总叫我奶妈么?”初霜微笑着,将一个锦囊递了过来,“本来是想在大婚典礼上送给你的,又觉得不大合适——还是先给你吧,免得他们看到了笑我。”
冲羽拿过那个精美的锦囊,不由得好奇:“里面是什么?”
“不许偷看!”初霜按住了他的手,轻叱了一声:“等大婚那大再拆!”
“哎……你这不是吊我胃口吗?”冲羽一贯是沉不生气的,嘀咕着抱怨,“为什么弄得这么神神秘秘?”
初霜笑了一笑:“也不是什么稀罕贵重约东西,药而己。”
“药?”冲羽哼了一声,把锦素拿在手里掂了掂,露出念味深长恍然大悟的表情,“大婚那天才能拆?莫非是那种……洞房花烛夜堵添情趣,令人春宵苦短日高起的妙药?”
"沙胡说八道了!”初霜脸色一紅。冲羽却大笑着对做了一个鬼脸:“哦,也是,我忘了你一辈子几乎都没谈过恋爱,哪有经验做出这种妙药?”
“闭嘴!”初霜狠狠瞪他,终于忍不住把手里的杯子咂了过去——这种羞愤欲绝的少女神态出现在白发飘飘的枯槁容颜上,有一种奇特的不协调,然而却令炎国呈帝看出了神,甚至连杯子砸到了脑门都没发现。
砰地一声,杯子碎裂,他一个趔趄,才清醒了过来。
那一刻,两人忽地安静了下来,不再说话。
“灵儿回来了吗?”初霜也沉默了一瞬,岔开了话题,“好久没见她了。她这次跑出去玩的时间可有点长,会赶回来参加婚典的吧?”
“放心,葛城城主已经找到她了。”冲羽却是随意撇了撇嘴,漫不经心,“别担心,那小丫头虽然没学到真本事,但三脚猫的功夫还是有点的,寻常也没人熊能负她——她是在生我的气呢。”
“怎么?”初霜愕然。
”还不是因为我要取九歌?”冲羽叹了口气,“你也知道,那小丫头特別喜欢你。”
“……”初霜脸色微微的变了,垂下眼不说活。
“小孩子,不用太介意.,抑羽连忙道,“过一阵她就忘了。”
“是啊……”她轻微地叹了口气,看了看到了中天的月色,放下荼盏站起身来,很晚了,我该回梦初堂了……睡前我还得看一看病人们的情况。”
“我派人送你回去吧,”炎国皇帝道,“当奶妈别当得太辛苦了。”
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都跟你说了多少遍,别叫我奶妈!”
“哈哈哈……叫一声又不会少一块肉!”他大笑着伸出手对她挥了挥,也不起身相选,便任由她在月下悄然远去。
——
等初霜离开,炎国的皇帝脸上的笑意却忽然收敛了,他重新握起了酒杯,看了看高台下的树影,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滚出来吧。”
有人应声从暗夜的最深处走出来,脚步无声,如同幽灵。
“这就到了?”冲羽并没有丝毫意外,“比飞鸽还快嘛。”
黑甲剑士从高台下走上来,背后跟着一具白森森的骷髅,也不见他举步,转瞬就到了炎国的皇帝面前,道:“如果不是带了凛,还能更快一点。”
“凛?”冲羽瞬地一震,站了起来,几步冲过去,一把抓住了骷髅的手,脱口低呼:“真的是你!”
骷髅痛得龇牙咧嘴,探出头,几乎想一口咬过去。
“凛被埋在地底很久,魂魄已经被侵蚀得差不多了,已经不认得你。躯体也早就毁坏,不能再用——”玄靖叹了一口气,“他是东陆的战士,你给他一个国葬,再让大神官给他举行转生仪式吧。”
炎国皇帝死死看着昔日的同伴,眼眶竟然红了一下。
“等他们到齐吧。”许久,神羽才松开了骷髅的手,喃喃,“让大家和他见上一面,再一起送他最后一程。”
玄靖缓缓点头,走过去在高台上坐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那个黯淡己久的符咒在刚才亮起过,又正在缓缓熄灭。
“不用看了,她是真的走了。”冲羽似乎知道他
在想什么,语气有些复杂,“你这次为什么回来?既然回来了,为什么又不见她?”
他沉默了一下,微微咳嗽了几声,没有回答。
“很难回答吧?对你这种古怪的家伙而言。”冲
羽苦笑了一声,似乎是无可奈何地回头看着同伴,“你好像没什么改变,还是和分别时一模一样。”
“或许是因为在死域里,连时间也被冻结了吧。”玄靖自顾自地喝了一杯,看了一眼炎国的皇帝,“不过,你看上去倒是胖了不少啊……当皇帝的日子很滋润?”
“胖?”冲羽愣了一下,忍不住怒了起来,“我哪里有胖?明明是这衣服制式不好,一穿上去就显得人宽!”
“这酒不错。”他没有接茬,只是看了看手里的杯子。
“……”冲羽被同伴噎了个半死,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忽然"啊”了一声,脱口道:“原来她送的还真是药?”
只是一转眼,初霜留下的锦囊赫然已经被他拆开了,里面果然是一个洁白的羊脂玉瓶,上面写着几个繁复的字,冲羽捏起来看了看,不由得念了出来,“瓜……瓜什么绵绵?”
“爪瓞绵绵。”玄靖皱眉,“炎国的太傅真应该拉出去砍脑袋。”
“不关太傅的事,是我少时太不爱念书罢了。”神羽嘀咕了一声,毫无愧意,“不认字又怎么了?谁说当皇帝的必须认字了?反正宫里还有掌书使,我口述他们写去就得了!”
“……”玄靖无语,忍不住皱眉,“她不是说了让你大婚那天再拆么?”
“切,谁耐烦等那么久啊?”失国的皇帝不屑一顾,又看了看玉瓶,愕然问,“那个字念‘蝶’?什么意思?”
“多子多孙的意思吧。”玄靖看了一眼那个玉
瓶,又看了看同伴,眼里忽地露出一丝笑意来,“战乱过后,炎国皇室人丁稀少,能继承炎龙血脉的只剩下你和冲灵两个了吧?这大概是开枝散叶的灵药,对你很有帮助。
“……”冲羽愣了半天,脱口“靠”了一句,脸色怪异。
玄靖也不由笑了笑,没有说话,任凭同伴心里翻江倒海。过了片刻,他才开口问:“其他人什么时来?”
“大概再过三五天吧。”冲羽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洒,屈指计算,“教皇和黑寡妇刚到了阳关,还有一千里路。和尚和大汗或许还快点。”
“哦……”玄靖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冲羽喝了一口酒,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道:“幸亏我要大婚了,否则我们这个队伍可真是被诅咒了啊!”
"怎么?”玄靖愕然。
“你看,我们七个人里,罗莱士成了教皇,不能结婚;和尚更是伽蓝佛国的方丈,你呢,也一直都是孤家寡人;初霜就更不用说了,这辈子都没谈过恋爱!”冲羽在月下屈指数了一下,摇着头,啧啧,“一个队伍里有一大半都是光棍,这不是诅咒是什么?”
“……”玄靖愣了一下,发现居然无祛反驳,许久才道,“你和九遥还有格拉罕姆不都成亲了么?”
“那是没办法,”神羽摇了摇头。“没看成亲的
个个都是当皇帝的?”
玄靖一震,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空杯,忽然道,“为什么?”
冲羽愣了一下:“什么为什么?”
他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冷而亮,一字一句:“为什么娶了九遥的妹妹——难道,只是因为你是皇帝?”
“哦,当然不是!”神羽喝了一口酒,眉头扬了杨,“因为我真的挺喜欢那丫头的啊。别看九遥瘦骨伶仃,他妹妹可是美貌窈窕,性格也是我喜欢的那种,有点聪明又有点笨,说什么她都信,很是好玩。和她在一起,我很开心。”
“……”玄靖手指微微一震,空杯被喀拉一声捏
得粉碎。
“你!”他抬头看了他一样,霍然站起,一掌就打向了冲羽的脸上!
炎国皇帝反应也是极快,瞬地一抬手,接住了那一掌——只听轰然一声,整个高台齐齐震动,居中裂开了一条缝!他们两人已经很久没有交过手,然而这一瞬还是不分上下。
刹那间,整个深宫都笼罩着凛冽的杀气。
“才两年而己,”玄靖看着他,一字一句,“望月丘上的话,你就忘了吗?”
“永远不会忘。”神羽也在看着他,明亮如星的
眼眸忽然黯了一黯,声音也低了下来,“但是,毕竟都已经过去了。我要放下不属于我的东西,才能继续向前走——我不能永远被困在那里。”
“所以你扔掉了她?”玄靖咬牙,声音透着寒意。
“哪里,”炎国呈帝笑了一声,“扔掉她的,明明是你。”
玄靖猛然一震,脸色瞬间苍白如死。
冲羽冷笑着松开了手来,转过身去自顾自又倒了一杯酒,然而玄靖站在那里看着他,却居然也没有再度动手。
“你明明说过要娶她为妻,一辈子照顾她!”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看着冲羽的背影,低声,“而且,当初她也选择了跟你回炎国!”
“我的确在一直照顾她啊……她肯跟我回来又不
代表什么,还不是因为你不要她?”冲羽哼了一声,看着对方,“那时候只要你说一句话,她就留在迦师了,哪里会跟我回天临城?”
“你胡说什么?”玄靖厉声道,“当时她伤成了那样,怎么能留在那种地方?只有跟你回炎国才能得到最好的治疗!”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神羽神色一动,飞快地回头看了同伴一眼,又道,“可我终究也无法让她痊愈……刚才你也看到了,她比两年前更加衰弱了,却还不听劝告,每天忙得要死要活,真令人担心。”
没有说话,也隐约有忧色,忍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
“怎么了?”大大咧咧的冲羽终于发觉了异常,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老是咳嗽?生病了么?”
玄靖将掩在嘴边的手放下,欲言又止。
“对了。”冲羽又看了看他,“我刚才和她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吧?”
“什么话?”他蹙眉。
“不娶奶妈就抓你进宫做太监啊!”冲羽跳了起
来,指着他,声色俱厉,“你小子可别他妈的给我装作没听到!我现在是皇帝,一言九鼎!知道不?”
玄靖声色不动:“抓我?你也得有那个本事。”
“这次我一定要来个了断,不允许你再这样拖拖拉拉下去了!”冲羽却沉下了脸,用了难得一见的严肃语气“初霜的心意,大家谁都知道——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你一直拒绝?你是脑子有毛病吗?”
玄靖一震,没料到他真的动了怒,并没有回答。
“别说什么你不喜欢她,”冲羽敲了敲桌子,有些不悦,“华渊城那一战之后,连我这种瞎子都看出来你是极在意她的。”
“……”玄靖沉默着,没有回答。
“你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吧?”神羽皱着眉头,端详着同伴,“虽然我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但她一见到你就拼命想把你拉进队伍,不让你再次离开——这说明在很久以前,是你主动离开了她,对不对?”
“……”玄靖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否认。
“然后,你一次又一吹的离开了她。”冲羽叹了
口气,“这辈子你就没给过她好脸色看啊.....到底为什么?”
黑甲剑士沉默了许久,低声:“她跟着你,不比跟着我强多了?”
“借口!你明知道她宁可跟着你去要饭也不会跟
我当皇后。”神羽嗤之以鼻.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奶妈她虽然不是什么绝世大美女,身材也不够好,可怎么说都是个……”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停了一下,发现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觉得她不同寻常,只能含糊了过去:“都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你为什么宁可打光棍也看不上她?”
玄靖震了一下,终于开口:“我没有看不上她的意思。”
“那又是为了什么?”冲羽百思不得其解,想了想,忽地吃了一惊,“难道是因为我?……是因为你一开始就答应了不和我抢初霜,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所以不好意思违背诺言?”
“……”玄靖还是没有说话,眼神却微微变幻。
“不是吗?”冲羽打量着同伴的表情,“我也觉
得你没那么死脑筋。”
“啊?!莫非……”他又想了想,不知道一闪念想到了什么,忽然脱口:“莫非你是不能?难道你不是脑子有毛病,而是身体有毛病?对了对了……我记得那一次在炽火城,你的腰和腿受过重伤!莫非是那次?”
“……”玄靖终于动容,凌厉地看了这个喋喋不
休的同伴一样。
冲羽一下子闭了嘴,讪讪:“难道也不是?那……”
“是。”忽然间,对方吐出了一个字。
那一瞬,冲羽几乎惊得跳了起来;“什么?”
“是身体出了问题。”玄靖的声音平静而节制,“但不是在炽火城。”
“真的?!”冲羽失声,脸色变了又变。
玄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解下了一直不离身的黑甲。
月光照在他挺拔矫健的身体上,肩背遍布伤痕,每一处都是血战留下的烙印。而他只是抬起手,默默地指向了自己的心口——那里有一个黑色的蚀洞,深不见底,直接通向了心脏!他黑甲下的身体,已经有一半都被污浊覆盖!
那一瞬间,炎国皇帝倒吸了一口冷气,说不出话来。
“这次我来这里,本来是想送个贺礼就走的,但既然你这样苦苦相逼,非要问个清楚,那么,我就告诉你真相——”玄靖重新掩上了盔甲,直机着他,“现在你满意了么?”
“你……你被第二次侵蚀了?!”神羽失语了半响,才喃喃声“是什么时候的事?难道在迦师古城那一战里,你已经……”
那空前绝后的一战结束后,初霜重伤垂危,没有医师再来查看每个人的伤势。血战后侥幸活下来的他们略作休息、便各自分头离开——那时候玄靖看上去还是好好的,而他因为心急如焚地想带著初霜回炎国疗伤,竟然没有初同伴多说几句。
难道在那一战里,玄靖才是受伤最重的一个?
如今回忆起来,最后和魔面对面决战、刺下最后一剑的,毕竟是他!
“不是在那里,而是更早,”玄靖打断了他,声音平静,“其实在华渊城,我已经被使徒迎面击中,二次侵蚀。而在迦师,则是第三次。
“什……什么?!”神羽大吃一惊,“不可能!”
“你很早以前就已经被重复侵蚀了?为什么奶妈会没看出来?”
“我刻意的压住了。那个伤口非常的小,肉眼几乎看不出来。”他淡淡道,“你也知道我修炼了修罗之焰——靠着那种力量,可以暂时不让邪气外显。我很少和她接近,所以她也一直没有发觉。”
“你……你为什么不说?”冲羽气得跺脚,声音有些发抖,“非要耽误到现在这样!要是早点说出来,大家至少可以一起想办法!”
“没用的。”玄靖微微摇头,“你也知道,只要被魔侵蚀了第二次,就已经没救了。何况我己经三度让魔侵入了身体?”
“……”冲羽一时间无法回答,脸色苍白。
玄靖微微咳嗽着,苦笑:“三次,一般人还真没这种福气……说不定我身上有着某种吸引魔物的特质吧?当年魔最初诞生在这个世间的时候,祂就借用了我的身而当祂即将死去的时候,又再度将黑暗的种子嵌进了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抬起手指了指头颅:“如今,已经快到这里了。”
玄靖的眼睛原本是北庭玄氏特有的深蓝,宛如黎明,然而此刻那种蓝里却混入了斑斓的黑色,一点一点从深处浮现,看上去触目惊心。
冲羽只看得一眼,就猛然颤了一下!
“现在,祂还没有抵达这里,”玄靖的手指停在
了眉心那一处伤痕上,低声,“等魔的力量进入颅脑,到那个时候,我就会变成这天下最后一具邪鬼了。”
冲羽听得不寒而栗,咬牙:“不会的!我们当年可以打败不可一世的魔,自然也能齐心协力把你救回来!初霜医木绝项,她一定会——”
刚说到这里,他忽地停住了。
“难道……就是因为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冲羽震惊地看着玄靖,失声喃喃,“就是因为她,你才不说出来?”
对方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即便是绝顶的医师,也需要舍身级别的禁咒才能净化我身体里的魔,而我不愿她做这种不值得的事。”
冲羽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是的,他相信初霜一旦知道内情,一定是会毫不犹豫牺牲自己去救玄靖的,她会用出九天转生那种禁忌咒术——可是,玄靖又怎能让她有这样的机会?所以,他独自背负了所有一切,沉默着走向死亡,甚至从不回头看她一眼。
“其实,永夜之战以后,初霜已经非常衰弱,只怕也没有力量去施用禁忌的九天转生之术了。”玄靖低声叹了口气,道,“但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让她有插手此事,或者看着我死去的机会——你应该明白的,对吧?”
冲羽说不出话来,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点头。
“这几年我独自留在迦师,以为可以多苟延残喘几年,”玄靖的声音冷静而节制,咳嗽着,掌心是一滩血迹,里面隐约有着黑色的碎片,低声,“但最近一个月来黑暗开始由内而外的吞噬我,我每天都在咳血——所以,在最终的毁灭到来之前,我必须来这里找你。”
“想让我做什么?”冲羽脱口而出,“尽管说!”
玄靖抬起手,将一个小匣子推到了他的面前,低声:“这个东西,本来是我为你和初霜大婚而准备的贺礼,既然现在你娶的是别人,那这份礼物你就帮我转交给她吧……”
冲羽怔了一下:“里头是什么?”
“你交给初霜,她自然知道。”玄靖凝重地盯着同伴的眼睛,“等大婚结束再交给她——不用提及我,只说这是你送的就是了。”
“那怎么行?”冲羽看着那个匣子,忍不住失声,堂堂男子汉,就算死也要死得明白!你得告诉她,不能让她一辈子蒙在鼓里!”
“别胡说八道了!”玄靖忽地变了脸色,拍案而起,眼里竟然有杀意,“你要是敢告诉她,我现在就在这里把你给杀了!”
“……”冲羽震了一下,沉默下去。
“这些年,她已经看过太多人死在她面前。”玄靖声音低了下去,“我不希望我是最后一个。你明白吗?”
冲羽坐了回去,眼神缓缓变化,终于点了点头。
“我已经病入膏肓了,来这里见过你,就会回到迦师古城去。”玄靖收敛了语气里的杀机,重新平静下去,“你不用担心我的后事、我会自己处理好一切。”
空城(9)
第六章 医馆
等回到梦初堂,已经是子夜。
收治的病人大半都已经服过药睡了。初霜带了值夜的弟子,持着烛台,无声无息地一间间房子查看过去。
自从魔被封印之后,弥漫天下的邪气消散了,日月照常升起,流离在外的难民们也回到了家园,开始如常的生活——但是,有一些人在那场大难里受到的侵蚀和伤害却未能痊愈,无家可归,流落街头奄奄待毙。
她建了医馆,收留了那些人,让他们进入梦初堂养伤。
第一年的时候,她几乎累得瘫痪,幸亏冲羽拨出人手和钱款,帮她修缮房屋、招收弟子,度过了最难的一段时间。两年下来,梦初堂在各地开了一百多间分号,而她培养出了一批弟子,也终于不用如最初的劳累。
她点着蜡烛,一间一间地查看过那些病人,微微松了口气。
真好……事到如今,她终于有足够的力量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了,再也不用像当初那样,不停地权衡取舍,眼睁睁地舍弃掉一些人命。能做一直梦想做的事,身边有人帮忙,医术也有了传承——
这样的生活,已经是昔年血与火之中的奢侈梦想。
她秉烛夜行,巡查完毕,便一个人回到了房间里。关上门后,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极其疲惫的表情,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瓶酒和一个瓷杯——没有人知道这个平日看起来清心寡欲的医师竟然还在这个地方藏了一瓶酒,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给自己倒一杯,在睡前独自喝下。
酒是北庭出产的火酒,非常烈,入喉如同吞下了一团火。
她一边喝着,一边走到外间,检查着弟子们今天交上来的东西:那是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盛放着一颗一颗的言灵珠,每一颗都是从天下各地分馆里送回来的。那些珠子正在散发出奇特而纯白的光华,一瞬间将烛光都压了过去。
已经是第一百颗了,也差不多够了吧?
初霜定定看着这些东西,枯槁的手指微微发抖。许久,她放下了酒杯,拿起了一件东西,搁在了手腕上。那是一把小小的刀,在黑暗中闪着寒光——刀锋从腕脉上划过,温暖殷红的血流了出来。
—
这几天,梦初堂的上下都发现平日勤劳的师父起来得有点晚,起来后脸色也很苍白,显得更是憔悴苍老。而且,很明显地,她的精神有些不济了,经常会记错病人的病情和开过的药方,有几次若不是身边弟子复核,差点出了差错。
“看来,我是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了。”初霜喃 喃地自嘲,推开了满桌子的医案,对一边的大弟子云澜道,“下午我就不看诊了,剩下的这些病人就由你们几个接手吧,反正你们也可以独当一面了。”
云澜有些不安:“师父……你没事吧?”
“没事,”她摆了摆手,“休息一下就好。”
外面是正午,她却觉得有些头晕,刚回到房间关上门,想要休息,前面的厅里却传来吵闹声。她侧耳听了一会儿,声音并没有小下去的趋势,便披了衣服出来,打发云澜去前头问。
云澜去了一圈,回来禀告:“外头有一行人过来,点名要您亲自出去看诊——当值的七师妹说了您身体不适,今天已经休息了,对方却不肯回去。”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是谁?这么大的脾气?”
云澜压低了声音:“虽然是都做普通仆从打扮,但看得出是豪门贵族的做派。对方私下叫了当值的七师妹过去,说来问诊的是雷国太子妃,而且,是由皇太后亲自陪着特意赶过来的。”
“雷国太子妃?”初霜怔了一怔,有些意外。
她素来不怎么关心朝野之事,所以倒也没有被对方显赫的身份吓倒,只是有些诧异:“既然是邻国的皇室前来拜访,为何冲羽没有事先和我知会一声?”
云澜低声:“据说是私下前来,不愿声张。”
“哦?”初霜已经起身披衣,“她来看什么病?这么急?”
云澜道:“宫寒不孕。”
听到这话,初霜怔了一下,心想身为皇室儿媳,生不出子嗣估计压力很大,所以克制不住情绪闹起来倒是可以理解,只是叹了口气:“那位太子妃今年几岁?成亲了多久还没怀上?”
云澜道:“看上去不到二十,雷国太子大婚……大概是去年冬天吧。”
“才一年不到?”初霜顿时停住脚步,无语了一下,低声,“那么年轻,怎么会这么着急?”
云澜笑道:“大约是太后急着想抱孙子吧。”
师徒两人说着,转瞬已经来到了前头,却看到满地狼藉。浩浩荡荡竟有二十几人,几乎占据了整个大厅,当先的几个老嬷嬷不停叫嚷着要医师出来,弟子们正在竭力劝说,但对方的声音却是很大,一些健壮的仆妇竟开始动手推搡起来,其他病人眼看不妙,都远远避开了。
初霜看着倒在地上的书架,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
“师父!”看到她出来,弟子门人都围了过来,当值的苏璃愤愤不平,“这些人堵在这里半天了,非要见你,害的医馆都开不了门。”
“哎呀,可算是见到神医了!”然而那几个老嬷嬷看到她出来,立刻便收敛了泼辣之气,换上一张笑脸,迎了上来,“果然今天没白来……您不知道,我们老夫人可说了,见不到您就要打断我们的腿呢。那些雏儿还非拦着,说您年纪大了看不了病了,要我们去看那个谁谁也一样——谁信呢?”
那些在豪门贵族家服侍了一辈子的积年老嬷嬷,几乎每一个都是人精,一张嘴能把黑白颠倒过来,苏璃给气了个半死,刚要还嘴,初霜便抬起手摆了摆,道:“带病人去我的医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