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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转生?她是疯了吗?医师在别无他法的情况下,只能舍弃自己的生命来交换病人的生命——而这样的医术,即使是在神域里也是禁忌。
“还好你活回来了。”她轻声微笑,“我也就不用死了。”
“……”他微微震了一下,竟然说不出话来。
那一次大难不死之后,浪荡的皇子终于变得像是一个有担当的人了。他继承了皇位,组建了军团,和初霜带兵辗转天下,按照莲留下的遗命,和来自各方的同伴一个一个汇合,渐渐凝聚成了一支纵横天下的诛魔军团。
在一场场的血战之中,他们一起奔走四方,日渐熟悉。
“你这么拼死救我,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啊?”
“喂,怎么从不见你和哪个男人在一起过?你谈
过恋爱没?你不会是想去做尼姑、和悟心凑一对吧?”
“说说你喜欢什么样子的男人?我们队里可是荟
萃了天下各国的帅哥,总有一款入你的法眼吧?难道一个都没有看上的?”
“哎,你都救了我那么多次了,实在无以为报,不如我以身相许吧!”
那之后,他便时不时地开她的玩笑,越说越是放肆,希望看到那张苍白脸上会浮起羞涩的红晕,然而她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别开玩笑了”,便不理睬,只有在他叫她奶妈的时候,她才会蹙起眉头抗议几声这个绰号。
从小到大习惯了美女投怀送抱的他竟然束手无
策,不知道如何进一步,只能故意频繁地叫她的绰号——每次看着她生气的样子,才能略微缓解心中的焦渴和不安。
“你是三岁小孩吗?喜欢一个女孩子就只会抓着
她的辫子欺负她?”同样是男人,来自西域的罗莱士倒是看出了他的反常,“既然喜欢奶妈,就大大方方上去说啊!你们东陆人是不是都这么磨蹭?时间不等人,说不定我们明天就战死了怎么办?”
可……可是,万一没死呢?万一被拒绝了呢?岂
不是很没面子?以后还怎么在一起并肩战斗啊……那一刻,倜傥风流,从小在美人堆里所向披靡的炎国皇子竟然有一些心虚。
幸亏战斗一直继续,残酷而血腥,一场又一场,不容喘息,让他几乎没有时间考虑这方面的苦恼。管他呢,说不定下一场战役里他就死了,不用再烦这个问题——可是,如果到死都没机会说出来,岂不是更令人郁闷?
他一直想着该如何去更进一步,却踌躇不前。
然而,不等他下定决心,她却在明因寺拉住了那个满身血污、眼神阴郁的黑甲剑士——她的声音急切,方寸大乱。那一刻,他看到了她眼里的神色,终于明白了她这些年一直孤独的原因。
他从一开始就想把那个家伙赶紧踢走,可她却怎么也不答应。
“玄靖他曾经被魔侵蚀过,心里留下了很重的阴影,我担心让他一个人这样在外面流浪,他终究会再次沉沦魔道。”她背着大家,再三向着身为队长的他苦苦哀求,“让他留下来和我们在一起吧!他很强,会成为非常优秀的战士,我会盯着他,不让他乱来的——求求你了,冲羽。”
他抵不住她的苦苦哀求,心里一软,最终还是让步了。
“臭小子,听着!要加入我们可以,但是有一个
条件!”那天晚上,他在篝火前坐到了那个新伙伴身边,勾着对方肩膀,看了看远处忙碌的初霜,附耳恶狠狠地道,“不许和我抢奶妈!知道吗?——她是我的!”
“……”沉默的人猛然震了一下。
“怎么?你不同意?”神羽沉下脸,冷冷看着新同伴,“不同意就给我滚!”
黑甲剑士沉默了许久,点头,“好。”
“不会吧?这么爽快?”冲羽没想到他那么容易就答应了,不由得怔了怔,审视着对方的表情,“你真的对她没意思?你们早就认识,对不对?”
“只是一面之缘。”玄靖看着手里的酒,神色不动,“我曾经被魔侵蚀过,她在我病重的时侯救过我一次。仅此而已。”
“是吗?仅此而已?”神羽充满敌意地打量着他,忽然又道,“其实就算公平竞争,我也不怕——好歹我是炎国的皇子,要脸有脸,要本事有本事,论身份论地位,怎么也不会输给你这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吧?”
“那是。”玄靖声色不动,“我有自知之明。”
他长长松了一口气,终于放下了心里一块大石
头,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够义气!那就这样说定了啊……不许和我抢!你要是翻悔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拿起手里的酒杯,一饮而
尽。
这个来自北庭的黑甲剑士加入了队伍,成了他们里的第十三人。
那之后,玄靖果然履行了他的诺言。那样漫长的时间里,一场一场血战之间,他用他的沉默和冷淡拒绝着她的好意,一吹一次地将她伸过来的手推开——甚至当整个军团都知道她喜欢他的时候,他依旧冷然相对。
“那家伙是个疯子,别理他了。”作为队长,他不知道多少次酸溜溜地劝过她,“他一定是心理扭曲,或者压根不喜欢女人,不值得你惦记。你可别在一棵树上吊死,放弃了眼前的一片森林啊……”
然而她只是笑笑,也不说什么,便继续做该做的事情去了。
“对了,等战争结束,你想去哪里?不如跟我回炎国吧。”他也曾经试图迂回表明心迹,对她说起以后的打算,“我会帮你在我的国家里重新建立医馆,收治病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
她只是抬起眼睛看了看他,淡淡,“等能活到那天再说吧。”
然而,很多同伴没能等到那一天。
上万的战土在那一场战争里死去,即便是天下无敌的光明之子,十三位同伴里也死去了接近一半:凛、不语,龙将,远香、艾丽莎……他们在血战力竭之后被魔击倒,侵蚀、刺穿、斩杀,撕裂……倒在了黎明前漫长的黑夜里。
眼看一个又一个同伴倒下,身为医师的她,内心又是如何?他不敢想象。
他甚至没有看到初霜哭过。即便是和她关系最好的远香战死的时候,她跪倒在同伴只剩下半截的尸体边,只是全身颤抖着咬紧牙关,拼命克制住了自己,一声不吭。
他走过去,将她轻轻揽入怀里,低声:“这不怪你,你尽力了。”
她脸色苍白,身体不停地颤栗着,不做声地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很久一动不动,那是她第一次接受了他的好意——而那个黑甲剑士在远处坐下休息,并没有回头看这边一眼。
那时候,他心里有了一丝期待,如果他们都能饶幸活下来,她说不定真的会和自己回炎国吧?毕竟在这样长的时间里,每一次生和死之间,他都一直陪伴着她。而另一个人却始终只是一次次推开她的手。
然而,一切都在华渊城那一战之后改变了。
空城(7)
第五章华渊
那时候,玄靖加入队伍已经七年,战争接近尾
声。
因为魔的肆虐,黑夜已经越来越长,整个大地已经许久没有沐浴过日光——而他们一行,闯到了黑暗的最深处那个被魔占据了快要十年的孤城、那个城里早就没有了活人,盘踞着无数的邪鬼和魔的使徒。
如前面无数次战役一样,他们冲入黑雾,杀出一条血路,但是,在华渊城中心的高台上,他们遇到了一个使徒级别的邪鬼,猝不及防地被狙击。
那个站在黑雾中心的使徒非常强大,竟然可以无视炎龙的攻击和驱魔的咒语,而任何兵器也无法在它身上留下伤害。他们一次次被打倒,又在初霜的支持下一次次站起……那一场战斗延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整队人都精疲力尽。然而那个黑雾只是微微淡了一点,里面伫立的影子却依旧巍然不动。
那是什么怪物?为什么竟然会有这样诡异的力
量!
所有战士都接近力竭,悟心释放出最后的封印
术,将一行人暂时地守护在一个结界里。然而黑雾不断地侵蚀,他们所在的地方摇摇欲坠。初霜竭尽全力给他们每个人治疗,但自身的灵力也飞速地消耗。
封印在崩塌、黑雾朝着他们飘过来,渐渐逼近。
会一起死在这里吗?他想着,下意识地看向她,心里却并不畏惧——如果是战死,也算对得起父王的嘱托了吧?而且,能和初霜,和那么多同伴一起死,去往另一个世界里也不会寂寞了。
然而那一刻,不知道在黑雾里看到了什么,初霜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声猛然往前冲了出去。
“站住!”他大吃一惊,连忙拉住她,“你要做什么?”
然而初霜却没有听他的,还是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去,一贯平静的脸上充满了震惊和恐惧,喃喃:“不.....不!那……那是师父!”
师父?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回头看着前方。
华渊城早已一片死寂,妖鬼遍地。而万鬼簇拥之中,伫立在谈谈黑雾里的,隐约是个女子的剪影:长袍如雪,赤足而立,洁净无比,宛如神祗。然而,她背后展开了黑色的双翼,如同阴影一样笼罩。
这个影子……竟然是传说中的医圣?!
“师父……师父!”她失声大喊起来,泪水夺眶而出——十几年前身陷华洲城的师父,竟然已经被田内而外地侵蚀,沦为了魔的使者!
“别过去!”他冲过去,几乎用了所有的力气才阻拦了她,厉声,“莲前辈已经被侵蚀了!她早就死了……如今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初霜在他怀里挣扎,颤栗,终于无法忍耐地哭泣出来。那么久以来,她可以默默吞下所有的痛苦和悲伤,却在这一刻被彻底击溃,哭得再也站不起来。他很想安慰她,然而大敌当前,身为队长却是分不出心。
“很棘手,只怕解决不了。”罗莱士看着黑雾里
的人影,飞快地分析了一下,“最黑暗的无法经由最纯净的躯壳施展出来,力量会强大到可怕!她对我们所有的攻击都免疫,我们没有什么办法来应付这种级别的邪魔。”
“没办法也要拼一拼!”作为队长的他当然不能
后退,厉声,“今天不杀掉她,我们就会死在这里!我先上,如果我死了再让玄靖来,玄靖死了就……”
“不!”忽然间,她止住了颤栗,站了起来,“我来。”
“什么?”所有人齐齐一惊,回头看着她。
“让我来。”初霜直视着黑雾深处的影子,从腰
边拔出了护身用的短刀,声音微微发抖,“刚才那一轮战斗里,她……她始终没攻击我?可见躯壳里还残存着一些记忆认得我是她的弟子……应该让我先来。”
“不行!你是医师,不负责战斗,也从来没有杀过一人!”他叫了起来,一把将她拉回身后,厉声,“除非我们都死光了才能轮到你!”
“让她去。”忽然间,一只手伸过来,将他的手
腕捏住。
“初霜说得对,”玄靖眼神深沉,定定看着脸色惨白的女子,对所有人道,“以现在这种情况,如果硬拼到底,我们只怕会全部死在这里——只有让她上去试一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胡说八道!”冲羽厉声大喊,一拳打了过去,“你居然让她去送死?让一个医师去选死?你还是男人吗?”
“如果我们全部死在这里,这个天下就完了!”玄靖接住了他的拳头,眼神凌厉,低喝,“是死一个人还是死一队人?你是队长,不能感情用事,要想清楚!”
“……”他的手渐渐发抖,却不肯放下,咬牙,“要死就一起死!”
然而,初霜却用力地挣脱了他的手,向着前方走了过去。
“初霜!”他想追上去,却被同伴们一起死死地
拦住。
“拿这个。”当她走过身边时,玄靖拉住了她,将手里的天霆递了过去。她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用纤细的手指握紧了那一柄沉重的剑。
“还有这个。”当她转身的时候,他从手上摘下
了戒指,轻轻地套在了她的手上——她的手指太细,只能堪堪套在拇指上——当他将指环戴上她手指的时候,她垂下眼睛,微微颤栗了一下。
“戴着它,”他低声,“等下我会替你召唤戒灵。”
“谢谢。”她最后看了他一眼,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隐约涌现——在离开前,她忽然往前走了一步,出乎意料地抬起手臂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又迅速放开,定定看着他,等待着回答。
玄靖似严僵硬在那里,过了许久才点了点头:“好。”
她对他笑了一笑,握剑转身走向了那一团黑雾的深处。
“初霜……回来!不许去!”冲羽拼了命地喊,然而她却连头也没有回——他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心如刀割,那是身为医师的她第一次握剑吧?第一次杀人,却居然是要去杀自己最爱的师父!
这世间何其残忍,而他们却都无能为力!
初霜最终来到了黑暗的最深处,看到了自己的师父:沉沦在魔域内的医圣·莲。多年未见的师父伫立在鬼城的中心,静静地看着她走到面前,竟然始终没有发动攻击——那一具被魔控制的躯壳微微发抖,双手不停地抬起又放下,似乎在犹豫不决。
她知道,那是师父用仅存的一丝意识,保护着弟子不受伤害。
“师父,对不起。”她咬了咬牙,翻冲了过去!
她不谙战斗,动作生疏,然而医圣的反应却也非常迟钝,甚至在搏杀中几度出错,让她抓住了机会,一剑刺穿了身体。
“师父!”得手后,初霜失声惊叫起来,然而那个莲花一样美丽的医圣却没有死,扭头静静看着初霜,喉咙里喃喃作响,似乎在对她说着什么,脸上绽放出扭曲诡异的笑,身上的伤口瞬间愈合。
她咬着牙,重新拔出剑,再次刺穿师父的心口。
然而,那个被附身的人却还是没有死!
无论她怎样竭尽全力,斩、砍、劈,将师父的身体砍得七零八碎,被魔附体的医圣却始终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带着奇诡的笑意,伤口裂开了又瞬间复原。
初霜满身是血,渐渐失去控制,终于忍不住松手扔掉了剑,崩溃般地大喊起来——就在她张开口的瞬间,一团黑气忽然从医圣的身上脱壳而出,扑向了她!
不好!魔是想更换躯壳!
那一瞬,她只觉得心底猛然一冷,毛骨悚然——难道,刚才祂是故意不攻击她的?祂顺从了师父的残念,只是为了把她引出来,好让自身从这具已然开始残破的躯壳上、顺利转移到新的完美的身体里!
然而,就在生死一瞬之间,手上的戒指忽然放出了亮光!
“玄靖!”她失声惊呼,明白是他替她召唤出了戒灵。惊呼声未落,一道黑影从背后飞快地掠来,一把将她按倒在地上,用身体挡住了她!
那股邪气飞速袭来,正面击中了黑甲剑士。那一瞬,玄靖只觉得眉心的旧伤痕一阵剧痛,心口似乎有利刃直刺而入!然而他来不及多想,反手拔起天霆,一剑就刺向了地上的医圣。
剑锋准确地从双目之间刺入,将女医圣的头颅整个破开,与此同时,万道光芒刹那间落下,穿过伤口,将这具被污染的残躯焚烧!
沉沦于魔域多年的医圣·莲,终于化为灰烬。
—
那一次,他们一行终于从华渊城死里逃生。
然而,为了救初霜,玄靖却被魔的使徒正面袭击,在生死边缘挣扎了三个月。在重伤的几个月里,她一直陪在玄靖身边,日夜照顾,寸步不离,即便是队长也无法令她回去稍作休息。
在玄靖醒来的那一天,精疲力尽的她松了一口
气,瞬间倒了下去。然而刚苏醒的玄靖迟疑了一下,却居然没有去扶——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额角撞在了床脚,额上顿时流下一行殷红的血来。
“你有毛病啊!”闻声跑进来的神羽看到了这一
幕,连忙将跌倒在地昏迷不醒的初霜扶起来,怒叱,“怎么不扶住她?”
玄靖看了看队长,淡淡:“我答应过你不碰你的女人。”
“……”他一下子噎住了,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将初霜抱到外问的床上。
看到他离开,玄靖斜靠在床头,吃力地将天霆抽出,照了照自己的眉心——那个伤痕似乎没有裂开,只是略微有些发红。
神羽很快转回来,关上房门,拉过一张椅子在病榻前坐下,上下打量了同伴一番,忽然道:“别装模作样了……不碰?在华洲城的时候,你还不是照样扑上去了!”
玄靖收起剑,道:“那时候来不及多想。”
“倒是会抓住时机逞英雄。”冲羽忍不住哼了一声,非常不满,“你到底想什么呢?开头怂恿她去送死,后来又扑出去舍身救她?”
玄靖依旧只是淡淡:“她是唯一的医师,不能出事。”
这样的答案挑不出毛病,却让他心里非常的不是滋味。冲羽打量着这个从来不怎么说话的同伴,回忆着那一战的所有细节,忽然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肩膀,将他从床头拉了起来!
“你……你是早就想好了的,对吗?”他死死盯着玄靖,眼神愤怒无比,“从一开始劝她去送死的时候你就想好了要这么做!看你那时侯冲出去的速度,拿捏准的时机,并不是临时起意就能做到的!”
玄靖和他对视了一瞬,只道:“那时侯我离她最近而己。”
他冷笑了一声:“因为离得近、就急着赶上去送命?”
“换了你在那儿我也会救你。”玄靖声色不动,叹了一口气,“更何况,我还欠她一条命。”
神羽还是不信,冷笑:“队里谁不欠奶妈好几条命?”
“不是加入队里后欠下的。”玄靖低声,“是很
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的语气有些低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默地握紧了手,冲羽看着他的表情,忽然问:“她走向师父的时候,和你说了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玄靖震了一下,眼神变了变,没有回答。
“不肯说?你这家伙……”冲羽用力抓着同伴的肩膀晃了一晃,不知道说什么,哼了一声又松开了,满怀不悦地嘀咕,“这下可好,她心里一定又会向着你了!老实说,我都怀疑她是不是有受虐症别人越对她不好越冷淡,她就越稀罕越不肯放——我知道有些女人就是这样!”
玄靖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才道:“我不懂这些。”
“哎,要怎样才能让她对你死心呢?”冲羽抓了抓头发,俊朗的脸上流露出烦躁不安的情绪,“是不是你有了其他女人,她就会自觉走开了?喂,要不我给你找一个美女,你逢场作戏配合一下给她看看?”
玄靖微微一震,看了他一眼,眼神锋利冰冷:“不。”
“我就知道你不答应。你这家伙倒是比悟心更像和尚,”他倒不意外——这么多年他们走遍天下,在死里逃生后有时也去喝个花酒庆祝,却从来不见玄靖找女人。
他不由悻悻地嘀咕:“哎,我说,难道你喜欢男人?”
玄靖没有说话,又看了他一眼。
“哎……”冲羽顿时毛骨悚然,连忙摆了摆手,“算了算了。”
“要不,你还是对她殷勤一点吧”神羽想了想,又把椅子往病床前揶了挪,异想天开地对同伴建议,“她现在被你吊着胃口呢!如果觉得你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估计就不会巴巴儿的惦记着了。”
“……”听到这里,玄靖终于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看了喋喋不休的队长一眼,冷然,“我加入队伍是来诛魔的,不是来帮你泡妞的。”
“那你是不肯帮我了?我自己来想主意就是!老子什么样的美人没搞定过,会搞不定一个奶妈?”他跳了起来,在房间里疾步走了几圈,“你说,我要是也变得高冷一点,对她爱理不理的,她会不会也觉得我比较神秘莫测?”
“……”玄靖眉头动了一动,没有说话。
“要么等下吹遇到危险,你们谁都不许救她,一定要让我来!”他摩拳擦掌,幻想着种种可能性,“等我舍身帮她挡了一剑,她一定会被我感动吧?”
玄靖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是炎国少主,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你懂个屁!”冲羽被他这种饱汉不知饿汉饥的口气激怒,劈头道,“你这一辈子都是孤家幂人,怎么会知道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滋味?”
玄靖沉默下去,不再说话。
“算了,不想了,或许明天我们就死了。”他停顿了很久,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地开口说了一句谢谢,“无论如何,还是多谢你救下了奶妈——而且,多亏了你,她才不用亲手杀死自己的师父。”
“……”玄靖沉默了一下,“她是医师,最好不
用弄脏自己的手。”
不用弄脏自己的手?神羽愣了一下:这就是他最后关头冲出去,替她杀掉远圣的原因么?
“你……”他抬起一只手指着那个黑甲剑士,似乎想说什么,又放了下去,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回头定定看着玄靖,忽然恶狠狠地道,“不管怎么样,还是不许打她的主意:奶妈是我的!知不知道?”
玄靖没有看他,只是漠然点了一下头。
当冲羽走了之后,他重新拿起剑,照了照自己的眉心。当剑光映过眼眸的时候,那一句话仿佛又重新在耳边回响起来——
“在葛城的时候,你说过欠我一条命。那么,就在今天还吧。”在独自走向魔之前,她在他的耳边轻声,“即便我死了,你也要从这里杀出去!”
她的怀抱柔软而微凉,带着遥远记忆中那种淡淡的香,她的声音宁静而温柔,穿透了回忆中瘟冽的风雪,在耳边低回无限。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额头抵在了天霆的剑柄上,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一如昔年那个病榻上装做睡去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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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之后,初霜就似乎有些变了。
作为一个医师,她的天性原本是善良而无私的,只要还有一丝力气,便会竭尽全力地去帮助身边所有的人。他经常会嘲笑她侧隐之心泛滥,然而,或许是亲手砍杀过最亲爱的师父,她的性格变得果决起来,开始懂得在生命之间权衡取舍。
在琼州,他们再度遏到一群刚被魔物附身的难
民。那些病人的脸和手已经开始溃烂,眼珠发红,但神志却还是清醒的,初霜迟疑了良久,却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只留下一些药物便掉头而去。
那一路上,她眼眸里始终含着泪,却一直没有滴落。
“你做得对。你是我们队里的奶妈,自己的队伍都奶不过来了,哪里还能顾上别的?”他松了口气,为她的改变觉得有些诧异,也有点庆幸。然而还没再说什么,却看到初霜停顿了一下,眼里长久忍着的泪水忽然掉了下来。
“没想到,终究有一天,我成了我最不想看到的那种人,”她摇着头,哽咽,“把人命分出高低贵贱,区别对待,眼睁睁地看着病人在我面前死去!”
“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他叹了口气,努力安慰她,“每个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你救不了所有人,只能救最重要的那几个。”
初霜看着掌心旋转着的符咒,失落地喃喃:“如果我的力量能再大一点就好了……如果祭献出自己的一切能换来更大的力量,能让天下平安,我……我真愿意立刻就去死。”
“别胡说了!”听到这句话,旁边一直沉默的黑甲剑士却瞬地转过了头。眼神之凛冽,让初霜一瞬间就忘了下面的话。
“这种想法很危险,”玄靖严厉地看着她,破例开口和她说上了话,“如果只想凭着一己之力去拯救一切,你终究会变成第二个医圣。”
这样的话让初霜猛然一震,脸色苍白。
“没有人能独自承担起救世的重任,哪怕发多大的誓、许多大的愿。”那个寡言少语的人居然开了口,一字一字地道,“你必须学会取舍,学会承受更多,现在这些还不算什么,将来你不但会看到那些平民在眼前死去,还会看到我们在你眼前死去!到那个时候,你怎么办?受得了吗?”
“……”初霜微微颤栗起来,没有说话。
是的,现在在她还可以在每一场战斗中给所有的同伴提供足够的支持。可是,随着战斗的越来越艰难,可以想见不久后的将来,她终将遇到绝境——到了那个时候,在生死一线的激烈战斗之中,分分钟有人倒下。如果她的力量不足以救治每个人,又该怎么办?如果玄靖和冲羽她只能救一个,她要救谁?
一想起这种可能,她便忍不住全身发冷。
“喂,臭小子,”中羽看到初霜的脸色,忍不住呵斥了一句,“别说这种话?”
“早说早好。”玄靖淡淡,“她早该明白的。”
初霜垂头静静地听着,双手交错着紧握,指节发白。
“你师父留下遗命,建立起了这个队伍,就是因为她知道光靠一个人的力量是对付不了魔的。”玄靖抱着剑,声音低沉,“在这样的乱世里,光靠信念是无法生存的,只有大家齐心协力才能活下去,才能杀到魔的面前!”
说起来,那是这个家伙唯一一次在大家面前说这么长的话吧?以至于所有人听得都有些发怔,不相信是从那个沉默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喂!不要抢我的话啊……记住我才是队长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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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已经成为炎国皇帝的冲羽在月光下回忆着那一刻,不由捏着酒杯笑了起来,然而笑着笑着,看到了高台下的某一处,忽地停止了。
空城(8)
“怎么?”对面的她皱起了眉头,看了过去。
然而,高台下只有疏桐箔月影,寂无人声。
“没什么,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见到那家伙了。他将视线收了回来,摇了摇头,“想不出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