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还沉浸在骤然遇见这人的震惊里,没由来听得这么几句话,颇为不解:“什么香囊?”

温故知帮着解释:“三军在外多载,甚是思乡,这儿离京华还远,又要扎营,为了宽慰将士,三爷便在镇子上的布庄里订了几百个香囊,料子已经给霜降了,只等着上绣活。”

“……”有种不妙的感觉,花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赵掌柜。

突如其来的大单子是好事,可这单子若是李景允给的,那花月宁可不赚钱也不想接,更何况,她刚应下了赵掌柜给的手帕单子,赶不了两个活儿。

赵掌柜正在思忖这人的来头,冷不防被她一看,有些没回过神,温柔又困惑地笑道:“看我做什么?”

“这,怎么是好?”花月背对着李景允,连连给他使眼色。

赵掌柜明白了,顺着她的意思就道:“你先接的可是我的单子。”

“哎对,已经接了。”花月扭头,十分遗憾地朝李景允屈了屈膝,“您见谅。”

目光从那男人身上扫过,落在面前这人的头顶上,李景允抬了抬嘴角,满眼嘲弄:“我是能见谅,可单子是你布庄里的人写的,若是毁单,二十匹细缎的钱可就得掌柜的来出了。”

他拿出单子来,往她面前一展。

霜降的字迹映入眼帘,花月看得眼皮跳了跳,有那么一瞬间很想质疑这人是不是就趁着她不在家,专门去捏霜降那个软柿子。

可眼下两人这身份,她没立场,也没胆子问出口。

赵掌柜是头一次看殷花月紧张成这样,脸上虽然没露什么怯,身子却绷成了一根弦,眼里明暗交错,指节绞在袖子里发白。

“你别着急。”好歹也有两年的交情,他柔声劝道,“我那边能让绣楼里的绣娘帮忙,你这边要是忙不过来,我也能给你找两个人帮衬,不是什么大事,别吓着孩子。”

花月一怔,这才想起释往还在旁边看着,连忙松了手,朝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这人是个戒心极重的,当年哪怕是明淑和朝凤,要与她交心,也花了好一段时日,李景允鲜少看她对陌生人亲近,示好如周和珉,她也是保持着距离的。

然而眼下,对这个他完全不认识的男人,殷花月笑得可真亲昵啊,眼里带着光,嘴角弧度高扬又自然,不像是为着大局的虚伪逢迎,以往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毫不抗拒地映出这人的面容来。

心像是被人猛地攥了一把,李景允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将她拉回自己身边。

花月没有防备,被他拉得一个趔趄,眼里的光倏地消失,眉心也拢起来,抬眼看向他,满眼都是惊慌。

被她这眼神看得一窒,李景允沉了脸。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温故知额上冷汗又出来了,这局可怎么破才好啊,分明是想见人了才赶着过来的,可嫂夫人身边多了一个人,三爷就没台阶下了。

他不肯服软,嫂夫人便只会更加惧怕躲避,嫂夫人一躲避,三爷就更生气,这一来一回的,没个善终啊。

眼珠子一转,温故知低头看向有介。

有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能察觉到自己爹娘心情都不好,一张小脸跟着皱,但是没有哭,他不是个喜欢哭闹的孩子。

双手合十偷偷朝有介道了歉,温故知一脚就踩上了他的脚后跟。

有介:“……”

气氛最僵硬的时候,一声奶气的嚎哭响彻了整个点心铺子。

有介一哭,释往不知怎么的也跟着哭,俩孩子嗓门一起开,花月瞬间就急了,蹲下身子将两人都抱过来,小声问:“怎么了,哭什么?”

有介摇头,释往也跟着哥哥摇头,珍珠似的小泪花啪嗒啪嗒往下掉,任由花月哄了半天也没止住哭。

旁边的食客被吵得不耐烦了,纷纷抱怨。

李景允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神还算和善,带些劝诫之意。

当然了,这是他自己以为的,他一眼过去,食客们都不说话了,转回头去吃自己的,头埋得极低。

花月抱起两个小崽儿,十分歉疚地出了门,到门外去软声道:“不哭了,想要什么?娘亲去给你们买。”

有介抽抽搭搭地道:“我要爹爹。”

花月立马把李景允拽了出来。

指尖骤然的触碰,恍如隔世,李景允盯着自己袖子上的手,方才还板着的脸,突然就软了下来。

他其实很好哄,特别好哄,只要她还肯拉拉他,碰碰他,肯与他说话,先前心里的怨气,就会像香炉里最后一缕烟,瞬间消失于天地。

然而,她只是将他拉出去,塞给有介,轻声哄孩子:“你爹爹在这儿,给你,不哭了昂。”

有介拉着自家爹爹的手,哭声还是没停:“也,也要你。”

释往可喜欢他这个大方的哥哥了,闻言也不小气,一边哭一边把自家娘亲的手也递给他。

然而,娘亲好像很抗拒,手飞快地缩了回去,只摸了摸哥哥的脑袋,道:“我也在这儿。”

旁边好看的大哥哥沉默地瞥了一眼娘亲的手,郁郁地别开了头。

释往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反正跟着哥哥哭就对了。

花月被吵得头疼,十分抱歉地对赵掌柜道:“明日再去府上拜访,今日多谢您了。”

“哪里。”赵掌柜摇头,“有人送你们娘几个回去,我也就放心了,这便先告辞。”

“不远送了。”花月颔首,目送他迈步往街上走去。

温故知松了口气,抱拳朝花月道:“两个小少爷哭得太狠,等会许是要肚子疼,我先去前头的药铺给他们做两个糖丸子,待会儿几位记得过来拿。”

花月想说不用麻烦了,可温故知那腿上跟安了马蹄似的,哒吧一下就跑出去老远,顺着风都不一定能喊住。

有介突然就不哭了,脸上还挂着眼泪,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他抬起袖子给释往擦了擦脸,小声道:“快别哭了,看见嗓子眼了。”

释往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两个小不点,长得一模一样,站在一起互相擦脸,可爱得不像话。花月心情好了一些,刚想笑一笑,就听得李景允道:“这城里可有卖茶叶的?”

想起只剩他们两个大人,花月收敛了笑意,指了指邻街:“那边。”

“带我去,我不认识路。”

这理直气壮的语气是为什么?花月抬头看他,觉得可笑:“大人,我已经不是您府上的人了。”

“嗯。”李景允点头,还是理直气壮地道,“带我去。”

人生地不熟的,以他的性子,也未必肯沿街问路,可是,她戒备地道:“你我如今的关系,似乎不合宜同行。”

李景允朝她看下来,眼含讥诮:“你只是有介的娘亲,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想法,这里没有人认识你我,拿那些个条条框框来挡着,你是心虚还是怎么的?”

这有什么好心虚的?花月“哈?”了一声,反唇相讥:“您高估自个儿了,两年春秋过,什么东西都该被冲刷了个干净,心虚也轮不到我,只是我也不是闲人,没道理非要帮您这个忙。”

李景允垂眼,捻着手指道:“要不是一时没别人可倚仗,我也用不着你。这样吧,给你的单子,每个香囊多让两分利,你给我带路,免得天黑我都回不去营地。”

把她当什么了?两分利就能让她折腰?花月十分愤怒地指了指前头的路,低斥道:“您这边请,跟我来!”

有介:“……”

释往:“……”

大人的世界真的好复杂。

这样的买卖一辈子可能就一次,毕竟像李景允这样不知金银为何物的少爷实在难遇见。两分利,几百个香囊,她能给释往多挣三年的私塾花销,答应是一定要答应的,不要脸也不能不要钱。

只是,两人真走在一路,她还是有些难受,余光瞥着身边这人,很怕他走着走着突然质问起当年的事情。

然而,李景允只字未提,只对这个城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手抱着有介,一手拿着路边小摊上的簪子问人家:“这个样式有金子打的么?”

第94章

卖簪子的大叔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嘟囔道:“摊子上哪有卖金子的,您这眼光,该去首饰铺里找。”

李景允扭头就问她:“首饰铺在哪儿?”

花月眼角抽了抽:“您不是要去茶叶铺?”

“先去看看首饰。”

花月有点不耐烦,但念着那两分利,还是忍了一口气,拉着有介和释往朝前走。

李景允慢条斯理地跟上,目光落在她的背后,看不清是什么情绪,但一直没转开。

花月没察觉,有介倒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眼露困惑。

在有介的眼里,他的爹爹十分凶狠严肃,人们大多都怕他,他走路都是走在最前头的,身后能跟一大帮子人。爹爹能与人说很多的话,弯弯绕绕的,他一句也听不明白,但说完对面的人总会满头大汗。

这还是有介头一次看见爹爹如此安静,没说什么话,心甘情愿地走在人后头,像一匹被套了鞍的马。

他想松开娘亲的手去拉一拉自家爹爹,但刚有这个念头,就被爹爹瞪了一眼。

有介很委屈,他才两岁,他不想看懂大人的脸色,也想任性一点,但早慧的聪明劲儿不允许,他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地拉着娘亲,跟着继续往前走。

城镇里的首饰铺很普通,远不及京华的宝来阁大气恢弘,花月把人带到了就在外头等,李景允也没说什么,自己进去挑选。

释往和有介你推我搡地玩着小把戏,花月闲着无事就把身上带着的账本拿出来看,看着看着,就觉得裙角被人拽了拽。

“娘亲,快进去。”释往突然喊了一声。

花月一愣,低头就见他眉头紧皱,神情戒备地道:“别往外看。”

上一回看见他这样的神色,还是布庄遇见有人来找茬的时候。花月心领神会,拉着两个孩子就进了门。

没一会儿,两个人也跟着进门,小二的打眼一看就知道不对劲,连忙上前笑问:“客官看点什么?”

花月站在墙角边,捏着俩孩子的手拿余光瞥一眼,好么,冤家路窄,马程远。

先前说过,姑娘家出来做生意少不得要被欺负,花月和霜降自然也遇见过那半夜跳墙的,马程远就是其中一个,被她打过一顿,没敢再跳墙越门,但平日也会让人去布庄找麻烦,不打砸,只往门口一站,逼得客人不敢进门。每次要拿些银子打发,这人才肯带人走。

花月头疼他良久,眼下带着两个孩子撞见,自然是避开为妙。

然而,马程远是看见她了,追着进门来,笑嘻嘻地就往她面前凑:“殷掌柜,有两日没见了吧?”

把孩子往身后拉了拉,花月皮笑肉不笑。

马程远凑过来,瞥见有孩子在,便道:“遇见了也省事,您将这个月的银子结了,也省得我们哥几个再过去布庄一趟。”

释往抓着有介的手,眼里水汪汪的,有介看了他一眼,出去两步挡在花月跟前,抬头道:“当街堵着妇孺孩子要钱,算个什么规矩?”

马程远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表情夸张地左右看看,然后不屑地低头,痞笑道:“乳臭未干的小孩儿,跟老子论什么规矩?躲开些,别踩着你。”

微微沉脸,花月拉开有介,闷声道:“出门没带银子,您明儿让人过去取吧。”

眉梢高挑,马程远眯着三角小眼,伸手道:“那你明儿可要记得给我留个门呐。”

城镇上的混混,手自然是不干净的,花月也曾跟他动过手,但她开着布庄,与这些地头蛇作对始终落不着好,还要花汤药费,于是也就不动弹了,反正也就挑挑下巴摸摸脸蛋,回头洗个脸就成。

于是马程远就跟往常一样伸出手去,乐呵呵地道:“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我的银子也还是你的银——”

子。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凌空飞来一声响破,噗地在眼前炸开。

艳红的血穿透皮骨,顺着簪尖往外渗,精致的累丝金雀簪头卷上血迹,带着垂坠的珠穗来回晃动。

近在咫尺的手,就这么被刺了个对穿。

花月睁大眼,还没来得及吸一口气,身子就被有介拉下去,释往的手飞快地抬起来,一手一个,捂住了她的眼睛。

“……”

马程远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愣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凄厉地惨叫出声。

店铺里的客人都吓了一跳,纷纷往外跑,小二迎过来看了看,满眼恐惧地退后:“扎穿了……”

那簪尾不算很尖,竟能从人手背上穿透手心,该是用了多大的气力?小二抹了把脸,哆哆嗦嗦地想去找掌柜的,结果回头就见掌柜的也哆哆嗦嗦地站在柜台边,他的面前,是一位拿着空簪盒的客人,墨黑的眸子看着马程远那边,扔东西的动作还没完全收住。

小二瞪大了眼。

马程远惨叫不止,他身边跟着的兄弟上前扶住他,回头看见动手的人,破口便骂:“活得不耐烦了!”

李景允认真地想了想,点头:“是有点。”

哥俩一起招摇撞骗碰瓷收保护费也有不短的时间了,头一次遇见这么回话的人,一时有些噎住。马程远痛得涕泪齐下,捂着手朝他喊:“上衙门去,你今儿不陪个倾家荡产,你别想离开这淮永城!”

轻笑一声,李景允转回头,朝掌柜的道:“另外拿一支包上吧,送去我先前说的地方。”

掌柜的脸都白了,接着他递过来的银子,嘴唇直哆嗦。

李景允没有多余的心情安抚围观群众,他抬步朝马程远走过去,低头看着他问:“要去衙门?”

他这通身的气派有些压人,马程远上下打量一番,哽着眼泪语气缓和了些:“私了也可以,你赔二百两银子。”

心也真是黑,花月摇头,张口想说这伤势五十两差不多了,就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

她的眼睛还被释往蒙着,也看不见是谁来了,只听得马程远突然就吱哇乱叫起来,大喊了一声:“你们要干什么!”

然后嘴就被堵住了,呜呜咽咽地被拖了出去。

花月连忙拿开释往的手,但抬眼已经看不见人,店铺门口空空荡荡,面前只剩一个李景允,和地上残留的两点血迹。

“你带着人的?”她皱眉。

李景允一脸茫然地问:“什么人?方才是城里巡逻的官差将他带走了。”

这么巧?花月不信,可左右看看,确实也看不见什么动静了,便道:“那人在城镇里蛮横惯了,您若有那为民除害的心思,就最好下点狠手,不然他出来,遭殃的还是我。”

“殷掌事也有害怕的东西?”他语气古怪地道。

好久没听见这个称呼,花月恍惚了一瞬,摇头:“人生在世,高处的怕摔,低处的怕涝,谁还没个害怕的东西了。”

“你在我身边的时候,至少不用怕这些。”他冷哼着吐出一句话,随即拂袖跨出了门。

这话是在挤兑她,还是在暗示她?花月抿唇,不管是哪样她都不感兴趣,所以还是装作没听见,继续去给他带路。

李景允要买的东西可真不少,首饰铺出来去了茶叶铺,挑挑拣拣好一会儿又去木匠铺子,花月牵着两个孩子,实在有些累,所以当李景允在一家酒楼旁边停下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就道:“这家的饭菜好吃,您可以尝尝。”

时辰已经不早了,其实她该回布庄去,但这位爷一直很焦急地在采购,她也没敢半路打退堂鼓。

抬头看了一眼这酒楼,李景允眼里露出些嫌弃的意思,但这地方已经没有更好的了,他也就将就着进门,要了一桌酒菜。

终于能坐下来休息,花月连忙安置好两个小孩儿,自己也歇歇脚。

“大人不回军营?”她试探着问。

李景允面色凝重地道:“方才伤了人,得留在城里,万一当地衙门传召,也不至于来回赶路。”

“那您能不能先看着这俩孩子?”花月道,“城里去镇上的马车半个时辰前就收拾回家了,要走路回去,这俩孩子困成这样,也经不起折腾。”

看她一眼,李景允道:“你们可以在这儿歇一晚。”

花月下意识地就拒绝:“不用了,身上银子没带够,您带着他俩就成,我能回去布庄。”

在外头跑了两年的小狗子,终于还是机灵了一些,没那么容易骗了。李景允垂眸喝茶,眸子里暗光涌动:“可以。”

“有劳。”花月起身,也不与他同桌吃饭了,出门就去找牛车回镇上。

往常的黄昏时分,不少牛车会往城外赶,花月往城门口走,想着等上一辆给几个铜板就能回去。然而,她好不容易走到城门口,却见守城的士兵正在关门。

“哎,大人?”花月连忙上前,“今日为何这么早门禁?”

士兵看她一眼,将她往旁边一赶:“城里有凶徒闹事,衙门的命令,这会儿已经不让出入了,你回去吧。”

回去,回哪儿去啊?她要回也该往外回。花月皱眉踮脚,却见城门已经“哐当”一声合了个严实。

第95章

没别的办法,花月只能回去先前的酒楼,小声问掌柜的:“可还有空房?”

掌柜的正在清账,闻言翻了翻旁边的册子:“上房和厢房都满了。”

花月一听就皱了眉,想着要不要再换一家。打着算盘的掌柜一看她这神色就笑了一声:“今儿赶集,各家客栈都是满的,您也别想着往别处找了。”

这可怎么是好?花月扫向大堂,发现先前李景允坐着的那一桌是空的,应该已经上楼歇息了。

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掌柜的也想起来了:“您先前是不是来过,同那带着两个孩子的客人一起的?那还好说,那客人大方,定的上房,里头是拔步床带着两个小榻的,您去跟着挤一挤就行。”

嘴角一抽,花月摇头:“不是一家人,不合适。”

“那可没别的房间了。”掌柜的苦口婆心地道,“你一个姑娘家,该跟着熟人走的,不然外头不知道会遇见什么事。”

花月沉默。

酒楼里灯火通明,大堂之中什么三教九流都有,闹闹哄哄,酒气扑鼻,也就是上了二楼才雅静些。

楼上盆景掩映,将下头的嘈杂隔绝在外。

李景允坐上房里看着两个小孩儿爬凳子玩,眼角余光却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往窗户外头瞥。

他开的是前窗,能瞧见走廊上的动静,但这边是上房,走动的人极少,等了许久,也不见那个人灰溜溜地回来找他。

一开始他还算气定神闲,城镇就这么大,城门一关,客栈没别处有空房,那她必定是要回到他跟前来的,可眼瞧着外头的天色一点点暗下去,李景允坐不住了,他开门出去找了伙计,问:“人呢?”

伙计是收了赏钱的,知道他问的是谁,颇为尴尬地道:“大爷,人睡下了。”

脸色一沉,李景允瞪着他。

伙计吓得一抖,慌忙解释:“掌柜的是按照您的吩咐说的,没空房了,让她上楼,可那夫人不肯呐,自个儿去挤通铺了。”

通铺是个什么地方?没钱的穷苦人家赶路,住不起客栈,就去通铺里挤一挤,里头又脏又乱,但凡身上有点钱的,都不会愿意住。李景允一听就冷笑出声,捏着袖袍狠狠一甩。

伙计满眼惊慌地后退几步,躬身给他行礼:“那通铺里没别人,掌柜的给清了,就那位夫人一个,脏是脏了点,但也不会有人碍着她,您消消气。”

这气怎么消?都过了多少年了,这人的骨头还是这么硬,宁可跟蛇虫鼠蚁作伴,也不肯来跟他低个头。

“大哥哥。”释往抱着枕头出来,揉着眼睛道,“咱们什么时候睡觉呀?”

一听见孩子的声音,李景允压下了怒气,挥退伙计,转过身朝有介道:“当哥哥的,该哄弟弟睡觉。”

有介也困得慌,勉强睁着眼问:“那您呢?”

“我出去走走,片刻就回。”

有介点头,知道四周定有人护着,也不害怕,揽过释往的肩就把他往床榻上推。

释往困乎乎地小声嘟囔:“你爹怎么又不高兴,我每回看他,他都不高兴。”

有介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那也是你爹。”

“我爹?”释往摇头,“娘亲说了我爹已经死了,坟头草都好高好高了。”

有介语塞,小脑袋瓜也理不清其中道理,只能问:“坟头草是什么?”

释往茫然了一会儿,摇摇头,他没见过,只是听娘亲这么说。

“那我知道了。”有介扯过被子给两人盖上,奶声奶气地道,“爹爹很高,坟头草也很高,那爹爹就是坟头草变的,他还是你爹爹,明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