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赵骞正在抑扬顿挫的报幕,吐字清楚,声音干脆。其实张笑笑这么说完全是合情合理的。不知何时起关于郑捷捷和赵骞的流言蜚语在学校流传,还说得绘声绘色;两位当事人对这种说法完全不理睬,一副不置可否样子更是助长了流言传播的速度,如今说是尽一中人皆知都不为过。

对这事徐晴自然是知道根源的,但郑捷捷不讲,她更不会说,于是用玩笑的语气跟张笑笑讲:“那是因为捷捷长得好看。全场看着她的人统计得过来么?”

三年同窗,张笑笑对徐晴的性子还是有些了解的,知道不可能问出什么也不是太好奇,干脆的放弃了这个问题,不过还是佯怒说道:“他们到底怎么,你肯定是知道的。不过你不肯告诉我罢了。”

张笑笑本是大方爽快的人,徐晴被她忽如其来的生气吓一跳,正欲解释时有人拍她的后背且低声叫她的名字。身后的人是方老师。他一副着急的模样,“你怎么还在这里?许多人都在等你啊。快跟我出来。”

徐晴踟蹰了一下,转头看张笑笑,看到一张笑颜,一点怒意没有,才知原来是让她给骗了,霎时放下一颗心,提腿要走时再看了舞台一眼,那里正表演一个动人的舞蹈,她吸口气,跟方老师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才在屋外透了口新鲜空气,方老师便让徐晴回寝室收拾东西,说是校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徐晴诧异的很,“方老师,不是说五点半么?”

方老师严肃的回答:“早些回家,好好休息没什么不好。”

徐晴不再问,回寝室收拾了东西,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校门口,校车果然等在那里,车上已经坐了五个人。徐晴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歪着头看校门外的景色。车子再等了一刻钟,其余几个参加竞赛的同学才陆陆续续的上车。车子经过一路,老师讲考试需要注意的若干事项讲了一路。

徐晴听的昏昏欲睡,一路的风景也无心细看,最后还真的靠在后背上睡着。到市区后正是万家齐齐亮灯时,徐晴在学校呆了许久,感觉自己可以羽化,忽得见到美丽而世俗化的景色,先是楞住,定一定神后想起自己已经回到市内,霎那瞌睡虫不翼而飞,兴奋的跳下车左顾右盼。领队老师见到徐晴露出罕见的快乐模样,受到感染,也笑了,把本来交待他们的许多话长话短说,强调了一定要在八点半前到达竞赛地点七中门口便让他们各自回家。

踏进家门,徐晴一边换鞋,一边兴奋的高声叫:“外婆,我回来了!”

外婆没有立刻搭话;徐晴抬头看到外婆坐在沙发上讲电话,神情严肃,目光中有一丝忧郁,声音很低,似乎说了一句“当初要走现在就不不要回来。”不过那只是一瞬的功夫,徐晴眨眼再看时,外婆欣然看着外孙女,平和慈祥和平素没有两样,招手让她坐至自己身边,对着话筒讲,“元瑜,小晴回来了。要不要跟她讲话?”

说罢外婆微笑着把听筒递过去。

徐晴知道是母亲来的电话,可不知为何,跟母亲讲话似乎比面对陌生人更让心里胆怯,电话都不敢接,许久才拿过话筒,讷讷说了句干瘪瘪的“妈妈您好”后,声音就噎在那里。徐晴的母亲梁元瑜的感觉跟徐晴类似,在电话那头说话似乎也甚为费力。

“小晴,回家了?”

“是的。”

徐晴与母亲久未联络,上次听到她的声音还是半年多前,不过就算这简单的一问一答,她顿时直觉母亲的声音不对劲,勉强而压抑,似乎对自己的文化不放在心上。徐晴心下黯然,想着既如此,那不如找个理由搁掉电话,免得两人都尴尬。正思考时,梁元瑜开始问一些例行公事的话,诸如“身体还好?成绩如何?初三了吧?要升高中了,是否有把握”等等。

徐晴轻声作答。每回答一个问题,梁元瑜便说一个“好”,“不错”之类,声音也不复最初的沉郁,至少在徐晴听来是如此。梁元瑜笑着夸奖:“果然是我的女儿。想起当年念书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优秀。还有士彦……”

就像是人们无意识的说起一个本来不愿再提起的名字后的那种忽如起来的痛楚和尴尬,梁元瑜的声音在提到嘎徐晴的父亲时声音嘎然而止。

徐晴深吸一口气,真挚的说道:“倘使我比别人更聪明,那也得谢谢妈妈。”

这谢谢两个字听得梁元瑜听的一愣,然后面红耳热,匆匆挂掉了电话。凭心而论,她对徐晴惟有生育之恩罢了。

搁下电话,徐晴吓得浑身冷汗,匆匆奔跑进书房,抱出一堆堆的相片本子,带到客厅,一股脑兜到沙发上,自己也坐下,默默的看起来。

外婆问她:“这是做什么?”

徐晴把目光从抬相片上升起来,轻声回答:“外婆,打电话时我一直在努力回想妈妈的样貌,可惊讶的发现妈妈长什么样我早忘得一干二净;回忆爸爸亦是一样。别说样子,甚至他们的身材胖瘦,有没有戴眼镜,我都没有半点印象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忘记他们?”

外婆确实惊骇,但隐蔽的极好,在徐晴看来外婆容色平静,目光温柔,说话是从容不迫的,“不奇怪,仔细算来,你们都十年不见了。那时你才五岁,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着幼年的记忆……何况,这是你父母的责任,并不是你的。他们出国至今,一次也没有回国。”

徐晴沉默一下,低头看到照片上的父母还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徐士彦英俊修长,梁元瑜美丽大方,喜笑颜开的靠在一起,完全是衣服琴瑟调和的样子;再翻一张,是梁元瑜抱着徐晴在花园里散步的情形,小小徐晴胖乎乎的,圆滚滚的手臂似刚出土的饱满嫩藕。

徐晴泪盈于眶。

“真希望我的眼睛是一家全息摄像机,能把生命中最好的部分拍摄下来。一旦需要,就可以重复播放想看的一切。”

“那可不行,”外婆搂着徐晴的肩,实事求是的说:“那样的话,你的眼睛永远无法涌出泪水;永远固定在眼眶,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转动眼珠,惟有通过僵硬的转动来观看四周。你将无法通过眼神表达你的任何感情,没有人能看到你正在思考什么。所以,作为你的外祖母,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孙女像一个机器人,希望你能有善睐的明眸。”

徐晴被这一番话引的破涕为笑,呶呶嘴笑:“外婆,我一直知道您学机械设计系,您不用再继续描述了。”

这一节故事就此揭过不提。

吃饭时徐晴还是忍不住问:“妈妈忽然打电话来,说了什么?”

外婆眉头皱住:“你妈妈同那个瑞士男人吵架,向我诉苦,说是要回来。我让她看着办,我不管,她却以为我在看她笑话。”

外婆向来不喜外国男人,尤其在徐晴母亲嫁了外国人之后就更厌恶,连名字也不愿意称呼,十年前刚结婚那会第一次上门就没有给好脸色看。梁元瑜也知道,于是这就成了多年不归国的借口之一。

徐晴奇怪:“为什么吵架?”

“听上去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肯定不是如此。”徐晴放下筷子,深思着下结论。

外婆见徐晴一脸和年龄不符的老成持重的样子,用筷子敲敲徐晴的碗:“小晴,不要再想那么多,你明天还有竞赛。这个才是当务之急。再说,千里万里之外的事情我们在这边琢磨又有何用?”

“嗯,那倒是。”

“不过这次数学竞赛,有把握么?”外婆笑着问,“有没有害怕?”

已被许多人问过这个问题,徐晴都是以“不确定,不知道”作答;面对外婆时,徐晴才坦露心扉,自信满满一笑:“不但不怕,甚至还很期望考试快点到来。外婆,对于数学,我还是很有把握的。”

竞赛那日天气是秋天里难得的晴日,早上的太阳射出金色的日光,斜照在城市的每一处大街小巷,亦照的每一个人都穿上金色薄纱。徐晴带着一个简单的袋子走下公交车,继续像在公车上一样观摩四周,冷不防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变成金色。

徐晴不由得想起昨日晚上观看一个关于旅游的电视节目里说:自然界本来的景色永远都是震撼人心的,远远超过那些人类刻意营造的场景,不论多么的似梦似真。

因为是周末的早晨,长街上没有平时那么多人,徐晴一眼看到街尾处七中的大门,那已有人在陆陆续续的进出。徐晴笑着偏过头,眼睛被前方几十米处身边一栋造型奇特的大厦上密密玻璃窗反射的日光晃住。

有片刻不能视物,徐晴捂着眼跑了数步,再次睁开眼时反射的日光已经落在身后。重新打量周围,徐晴看到那栋大厦前多了一辆罕见的白色跑车,不论是造型还是颜色都十分抢眼。

徐晴看一眼后就准备把目光挪到别处去,却在看见从车中施施然走下的男子时张大了嘴。他穿着一身笔直的黑色西装,在徐晴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眉宇很高,漆黑的头发被整齐的侧分开。

是孙闻。他绕道车门的另一侧,低头一笑,打开车门,牵出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女子年轻而艳丽,真正的唇红齿白,一身布衣长裙让她显得更修长,头发分成两边,在后面低低的盘了一个髻。孙闻搂住她的肩头向大厦的门口走去,女子斜靠着她,两人态度十分亲昵,关系不言而喻。

“徐晴。”

听到孙闻的声音,终于让徐晴缓过神来。徐晴看到孙闻笑着向自己招呼,示意自己快点过去,勉强的一笑,定定神。走至他们跟前仰头说:“你好。”

孙闻没有察觉到徐晴的异样,依然搂着那名女子的肩,笑容满面的问:“徐晴,你们学校今天不是校庆么?为什么在市内?”

本就不想看到他搂着女子的那张笑脸,徐晴趁机别过目光,看前面的七中大门说,“我到七中参加数学竞赛。”

女子惊讶,笑眯眯的接过话头:“小妹妹原来是名才女。”

“徐晴是郑捷捷的好朋友,我们以前曾经见过,”孙闻为二人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妻,黄莺。”

徐晴只觉得脑子“轰隆”一下。她想起小时候搭积木,好不容易垒到一人多高时积木一下垮掉,轰轰隆隆滚一地,有些砸在她身上,硬生生的疼。她深深的吸了两口气,看一看表,礼貌的说:“对不起,我要走了。”

孙闻没有留心到徐晴态度的转变,用手指了指那栋大楼,笑着介绍:“这时我的公司,你有空可以和捷捷一道过来玩。她非常喜欢这里。”

“恩。”徐晴慌忙的点头,几乎是跑一样的离开。

剩下的几步路徐晴都在调解心态,告诫自己不论有什么事情都要镇定,不要被这个消息吓坏,一定要用正常的心态应付考试。

或许是太过专心的想着整理思路,在踏进七中大门时,徐晴没有留心到脚下的台阶,一脚踩空,脚下一个踉跄,身体失去平衡,人好不容易惊魂未定的站住,可是手里的袋子不知何时已经飞了出去,钢笔,铅笔,圆规,直尺散了一地。

徐晴苦笑,为刚才那句话,自己居然手足无措到这个地步,也真可以用一句“关心则乱”来形容了。徐晴俯身一样样把文具拾起,同时看看有没有被摔坏;那些东西偏偏散的开,徐晴半蹲在地上,手朝着钢笔伸过去时另一只干净修长的手已经抓住了它,并且朝着徐晴送过来。

接过钢笔,徐晴看到一双刷的十分干净的球鞋。徐晴一边说着“谢谢”一边抬头,看到一名男生弯腰俯瞰着自己,撇嘴淡笑,像是觉得徐晴非常有趣;他有着一对标准的丹凤眼,眼仁黑的不同寻常,瞳孔深不见底,这让他的眼神显得非常特别,像藏了千言万语一样。

正如以后郑捷捷评价他时说,“他不是那种一般人眼里的帅气英俊的男生,但他有一双很妙的眼睛。”

这一双眼睛让徐晴心跳加速,简直无所适从。她愣住许久,才积攒了力气站起来,把握出汗水的钢笔扔进袋子,瞄一眼前比自己高出大半头穿着深色外套的男生,吸吸气竭力让自己再次冷静的道谢。

“没什么,”男生轻轻耸肩,没有马上回话,丹凤眼一闪:“不过,看你刚才你差点摔倒的样子,那才惊险。”

徐晴脸颊发烫,讷讷说道:“走神了。”

“现在这个时候走神?”男生抬腕看看表,徐晴注意到他的手表很特别,造型罕见,“还有半个小时考试。”

徐晴笨笨的问:“你也是来参加竞赛的?”问完就想起今天是周末,不是来参加竞赛还能来做什么。

男生像是察觉到徐晴心中在想什么,伸手指向校园内:“我们老师在主楼前,我先过去集合了,”说道这里,他眼里一屡光闪过,嘴角的微笑荡开:“考试时千万不要再次走神,不然谁拿第一我都不服。祝你考好。”

说完就洋洋洒洒走远,还不忘回头招手,剩下徐晴膛目结舌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

七中是和一中齐名的中学,建筑风格也类似。徐晴很快也在七中主楼那里找到一中的同学老师;同学们都来齐了,正在排队准备进入考场。刚才那名忽然出现的男生让徐晴心生疑惑,故一直在人群里左顾右盼,但都没有发现他的踪影。领队老师见徐晴在人群中心不在焉的样子,十分担心,在队伍前出声叫:“徐晴,专心些。”

不料此言一出,在场一半人都齐刷刷把目光转向徐晴,剩下一半也受到带动,陆陆续续的把目光看过来,各式低语声响起。

徐晴忽然觉得自己成了史前来的恐龙。诧异之下,徐晴问同学:“为什么他们都在看我?”

那名男生惊讶的瞪着徐晴:“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你每次数学竞赛都是市里第一,名声早就传遍全市中学,他们看你,丝毫不奇怪。”

进考场后,徐晴惊讶的在教室里发现了刚才那双深深的眼睛专注的看着自己,不知名的情愫在眼里表露无遗,徐晴觉得面热,匆匆别过目光。坐下后才发现眼睛的主人正坐在自己位子的侧前方。徐晴恰好可以看到他有着削薄的嘴唇,双肩浩然,清郁郁的头发盖住了大半耳朵。

虽然是全国性的竞赛,但试题却更为简单大众,徐晴做的相当顺手,提前近一个小时完成了试卷。只是在做一道需要画图的题目时遇到了一点小问题,徐晴在画图时发现铅笔在校门口的事故中摔坏了。

徐晴无奈,只得举手向老师请求借笔,老师问四周的同学:“谁有多余的铅笔?”

那名男生最先转头,前倾着身体,抿嘴微笑着递过一只削的尖尖的铅笔。

徐晴再次看到他的眼睛,心突突一跳,接过笔就重重低下了头。

考试结束后,徐晴在走廊上找到他,把笔递给他并且道谢;男生接过笔微微一笑,状若随意的问:“考的好么?”

徐晴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盯着远处的楼房回答:“谢谢你,考的一般。”

男生露出宽心的微笑来,低低说了一句什么。因为考试结束,参加考试的同学们纷纷从教室里走了出来,走廊上人满为患,对答案的,交流考试心得的声音此起彼伏,徐晴完全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一着急,将目光收回盯着他看,急切的问:“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

这一下又看到他的眼睛,深深不见底,徐晴觉得自己魂魄都要被吸走。恰好隔壁教室里出来一个同校同学,一见到徐晴在人群里就高声叫:“徐晴徐晴,你觉得这次的题目难么?我都没有做完啊。最末的两道题你怎么解的?”

走廊一下子寂静,人人都把目光加诸到徐晴身上,盼望听到她对这次试题的评论。不少人早已听说过徐晴的大名,但这是第一次见,惊讶的发现徐晴原来是个这样美丽沉静的少女,更觉意外,目光落在她身上竟再也难以移开。徐晴忽然觉得哪怕是如今这种万人瞩目的状况也比刚才那无意识的对视强,如蒙大赦一样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招手:“咱们走吧。既然考完就不要再想了。别影响了明天的考试。”

后来徐晴想起那时,觉得只能用“落荒而逃”来形容自己当时的处境。

走了几步走廊喧嚣声再起,她忍不住回头,看到那名男生现在已经成了那群人的焦点,有人在问“姜洛生,最后一题你怎么做的?”他动动嘴角,略带笑意,似乎是在对着别人说话,但不可否认也不是错觉,在徐晴转头的瞬间,他的目光的的确确朝着徐晴飞来。

徐晴心一跳,原来他叫姜洛生。

回家午饭刚好上桌,外婆见徐晴有些情绪不稳的样子,以为是考试不顺,安慰说:“不要紧。考坏了也无妨的。”

徐晴摇头:“外婆,不是考试的事情。”说罢徐晴眉心微皱,居然绷出一条细细的皱纹,又盯着饭碗发愣,一脸的困惑。外婆诧异,想说什么,不过看徐晴的样子需要一段时间自行消化理解,也就不再提起。

吃完饭徐晴睡午觉休息,倒是很快睡着,可梦境光怪陆离,各类瞧不清面孔的人物走马上场,轮番对着徐晴表演,一刻也不停。徐晴觉得胸口压了大石,气喘不已,最后一身冷汗的醒过来,目光对上天花板。回想梦境,一点也不记不住了。

时间正是下午,外婆阿姨都出门去了,屋子空荡荡。既然无法睡觉,徐晴到阳光普照的书房抽出一册诗集看,可字似乎在滚来滚去,就是存心不让她看清楚;放下书做数学题,题目千篇一律,也甚觉乏味。徐晴坐立不安,心头古怪的不安渐渐滋长,就如同野草地上的火,一旦火星蹦出,就不可抑制。

徐晴收拾一下东西,在院子里找到外婆,说自己要回学校一趟;外婆一点不奇怪,对徐晴忽如起来的要求非常理解,只是担心徐晴从学校回来时太晚,不一定会有车。徐晴保证说:“今天是校庆,学校的校车会一直接送客人的。”

看到学校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和校门外停放的车辆,徐晴不用想,就知道校园里的热闹。一中是著名的名校,五十年内出了许多人才。满校园各种年龄高低不一的校友们在一起谈笑风生,言谈颇以生在这所学校而引以为傲。

徐晴回到寝室,一个人也没有。走廊上一个隔壁班的女生被徐晴的出现吓一跳,然后解释说你们班的同学都在布置礼堂呢,晚会不是就要开始了么。

奔跑到礼堂,班上的同学果然走在,正在作最后一次的打扫。徐晴本来想悄悄找到郑捷捷就罢,不料有人眼尖,看到徐晴的身影,一下就叫出来:“徐晴你怎么回来了?还是回来热闹。”

同学们于是都看到她。许多人问她考试的情况,徐晴耐心的一一回答,一下子消耗去若干时间。徐晴看到礼堂后大大挂钟,越来越有些心不在焉,张笑笑看在眼里,便问:“你有事?”

徐晴尴尬的笑一笑:“也没有事,就是回来看看。不过,你们知道捷捷在哪里么?”

张笑笑手指了一个方向:“在后台那里,”想一想再补充一句,“舞台后面那个挂布帘子的房间就是。”

那房间本来是很大,可是演员众多,导致房间拥挤不堪,场面混乱。徐晴一进屋,就被一位老师拉住手向一张空椅上按,边说着“你怎么还没有化妆”边拿起一只眉笔。徐晴惊得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连连解释:“我不是演员。”

老师审视般看着徐晴。

周围有人笑起来,笑声还不小:“张老师一见到漂亮女生就盼望把人家推倒舞台上去。”

笑声惊动了在房间那个角落的郑捷捷,好奇的过来看,见到徐晴手足无措的站在人群中。郑捷捷大大惊喜,两三步跑过去拉住她:“徐晴。”

徐晴看清郑捷捷的笑颜,欣喜匆忙兼有之的点头,张嘴要说什么,声音却扩音机传出来的巨大声音打断:“演员同学可以去吃晚饭了。记住不要把妆弄花。”

人像潮水般涌了出去,房间只剩下几个人,除了她们,还有几个主持人在紧张的对台词,房间显出了大片空旷。郑捷捷拉着徐晴坐下,眼里光华灿烂,笑容是从心底溢出,首先就问徐晴:“考的好么?”

郑捷捷已经上了妆,粉底下的肤色如玉,因为兴奋而脸颊发红,就水晶杯子的红葡萄酒;两鬓的头发被挑起来,用白色发卡别在两侧,穿着无袖的质地甚好白色长裙,因为天气冷裙子外暂时穿了一件白色衬衣,衬衣没有被扣住,散散的套在郑捷捷的长裙外,更让她添了一种不能说不能言的美丽。

徐晴看的发呆,伸出手想抹一把她的脸,却猛然想起她化了妆,愤愤的停下手,叹口气:“伏尔泰赞美一位美人时曾说过‘您有绝代姿容,群神赋予您美丽风度,即使琐碎事也做的迷人’。我想,我爱上你了。”

郑捷捷既好气又好笑,板着面孔:“你就是为了给我念诗来的?不过你什么时候会背诗了?”

徐晴凝视她美丽面孔,笑的合不拢嘴:“现学现卖。下午看到的,恰好记住了。”

说完就让郑捷捷在后背打了一下。打的非常很轻,徐晴佯做一副痛苦的样子向前栽倒,不经意的,徐晴看到赵骞直愣愣的盯着自己和郑捷捷,一脸震撼的样子。徐晴想起上午的事情,蓦然间心里就像被灌进一桶刺骨的冰水。

此时郑捷捷亦敛了下笑颜:“你也是,不在家里看书,忽然回学校做什么?有事情么?”

徐晴微微的笑,抓住她的手放到自己手心,低低的讲:“没有别的事,就是来看看你。”

郑捷捷又要凝眉,忽的看到徐晴眼里的切切真情,不由得一愣,虽觉得有些事情隐隐不对劲,但她心中亦温暖起来。

第4章

4

暮气四合时,校庆晚会终于开始。参加校庆晚会的社会人士,各界校友坐满大半个礼堂,后半部密密麻麻的坐满或站满在校学生,徐晴在后台看一眼礼堂,黑漆漆的人头一个挨着一个,礼堂里人人都在交头接耳的讲话,就像是千万个雨点同时砸到地上。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彻底黑下来,但是礼堂煞白炫目的灯光让外头的黑暗黑暗无法侵入,在门口望而却步。

这样的礼堂,徐晴根本无立足之地。幸好赵骞想了个法子,让她站在舞台左侧的红色幕布后观看晚会,徐晴原本不愿特殊化,但无奈之下,只好接受。幕布后都是一些工作人员,忙碌不堪的调试灯光,整理道具乐器。

徐晴听到掌声响起,好奇的从幕布的狭窄缝隙里向外看,副校长站在主席台前,抑扬顿挫的致辞;然后是市里的领导致词。

内容无甚新意,无外乎都是“感谢”“祝贺”。徐晴听着,目光在礼堂内随意扫一周,本来没有预料会看到谁,可是坐在第二排中间一身黑色西装的孙闻突出,让徐晴看到他的那霎那浑身一激。徐晴迅速的看他身畔,还好,上午那个女人并不在他身边;徐晴苦笑着想,不是我要刻意看到他,实在是他太抢眼,喧闹的大厅里似乎只有他是从容不迫。

几乎是奔跑一样的赶回后台,徐晴在一个角落里找到郑捷捷。郑捷捷正在最后一次默记曲谱,白皙的手指在化妆台上有节奏的轻轻点动,就像是音乐精灵在用捕捉合适的节奏。徐晴不忍心打断她,站在一旁,心下踟蹰着要不要告诉她;不过郑捷捷已经听到身边熟悉的呼吸声,转头看这徐晴,目光充满疑惑。

屋里人多,徐晴不希望谈话被其余人听去,俯身靠近郑捷捷耳畔,低声说:“我看到孙闻哥也在台下。”

郑捷捷的反应远不如徐晴想象的那样激烈,她一点没有惊讶,只有抑制不住的欣喜。徐晴盯着她看微笑不言的样子看,猛地伸出手揉一把自己的太阳穴,脑子里一道闪电划过:“你让他来的?”

郑捷捷眨一眨眼:“也不算是。孙闻哥本来就是我们师兄,学校校庆也给他发了请帖。我只是让他一定要来看演出。”

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徐晴涩然心酸,勉强笑了一笑,“原来是这么回事。”

徐晴情绪上的变化不论掩饰的多好郑捷捷自然看在眼里,存下疑惑,可是如果问她,她一定不讲,所有郑捷捷不忙问,继续把刚才的话说完说:“晚会结束后时间都快十点钟,你一个人回家多不安全,所以我告诉他一定要送你回家。你不要推辞,明天的竞赛可不是小事。你如果不得第一,就是对不起我。”

徐晴怔怔无言。郑捷捷笑着把她向外推:“快去看吧。”

身临其境的看晚会效果真好,郑捷捷的表现比昨日更好,徐晴在台上也看得更加清楚。

那支钢琴曲似有魔力,吸引的徐晴全神贯注的倾听,雷鸣般掌声响起来的时候,她才回过神。徐晴想拍手鼓掌,猛地想起自己不在人群之中,手举到胸前动作猛然缓下来。徐晴手上一迟疑,却听到身边传来热情的掌声,她诧异的四下看,舞台后的工作人员不知何时也放下了手头的工作,齐齐望着舞台的方向,满脸陶醉的大声鼓掌。

闭幕后郑捷捷从台上下来,徐晴紧紧搂住她的肩头,并且说:“我昨天就想拥抱你了。”

郑捷捷反搂住她的箭头,正要讲话,却被几名工作人员打断:“两位同学,你们让一让,挡在这里让钢琴都没法抬进来了。”

两人不好意思的分开。其中一人一只手抬着钢琴,伸手对郑捷捷比了一个成功的手势。两人对视一眼,捂着嘴大笑起来。

其他的节目也是非常优秀,到结束时徐晴还意犹未尽。这样良好的心境一直保持到徐晴看到郑捷捷和孙闻在散场后的礼堂门口谈话时才低沉下来。演出结束后,因为一名工作人员手无意被某样道具砸伤,导致人手不够,徐晴便帮助工作人员把一些道具分门别类,装入箱子,消耗了若干时间。等她把一切整理妥当,礼堂的观众已走得差不多,遥远处传来车子发动和说话的声音。

徐晴看着郑捷捷对牢孙闻讲话那笑脸盈盈的样子,不知自己是否应当走过去,进退两难,惟有独自一人站在散场后的礼堂,面孔上殊无笑意,整个人无比寂寥。

适逢赵骞从后台出来,见到茕茕孑立神色不安的徐晴,再看到远处的郑捷捷和一名英俊到罕见的年轻男子言笑晏晏,懵了一下,问徐晴:“为什么在这里发呆?”

徐晴被问醒,向着他一笑:“是啊,马上过去。今天谢谢你,”说完走了几步,又转回来,神色凝重的开口:“赵骞,你是否真喜欢捷捷?”

赵骞震惊,他一颗心都放在郑捷捷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不过他几乎不在人前承认这件事情,何况问话的人是徐晴。他呆呆凝视徐晴,反问:“你怎么了?”

徐晴一怔,察觉到自己失仪,无比痛恨自己,狠狠揉一揉脸,让自己脸上浮出尚过得去的笑容,“没事。我刚才的话,你别介意。我是有些糊涂了。我走了。”说罢点点头走到礼堂。

走得近了听到孙闻笑着跟郑捷捷讲:“我记得第一次帮你补习的时候,你因为不想学钢琴皱着眉大哭大闹。才几年呢,就弹得这样好。如果日后无事,倒是可以去考钢琴等级,一定所向披靡。”

郑捷捷扁扁嘴:“孙闻哥,你又笑话我。”

这段往事郑捷捷跟徐晴说过,那时郑捷捷为各类培训闹的不堪,不愿再学钢琴;恰好孙闻看到,一言不发,走到钢琴前坐下,随手弹了一曲《献给爱丽丝》,郑捷捷的哭闹渐渐止住。然后他说:“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弹这样优美的曲子。”在郑捷捷的叙述中,那时的孙闻一派少年俊气,双眼黯黯黑明,动人之极。

“捷捷。”

郑捷捷笑着斜一眼她:“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