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两分钟。”
他又折身看了她一眼,确认沈稚子还坐在那儿,才答应下来:“好。”
可就是那么电光火石的两分钟,沈稚子不见了。
靳余生拿着热牛奶走出便利店,眼前一花,脑子都跟着空了一下。
她不见了。
那么一个大活人。
不可能的……
靳余生用力闭一下眼,以为自己精神衰弱,已经疲惫到了出现幻觉的程度。
可是没有。
浓稠的夜色之下,急诊大厅依然人来人往,白色的灯光安静地落,一切如常,最后一排的塑料座位上却空无一人。
连背包都消失了。
可她的手机……她的手机还在他手上。
她不是自己走的。
靳余生唇角泛白。
他不受控制,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
他开始朝急诊大厅的方向跑。
几乎同一时刻,大厅里传来巨大的玻璃破碎声。
仿佛蝴蝶效应,有人挥着棒球棒用力击碎了后台的窗玻璃,火苗从药材室里蹿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迅速蔓延开。
医院里灯火通明,一瞬间,耳边响起各种各样的叫声和呼喊声。
“急诊室着火了!”
“快打电话报警!”
“立马通知保卫处!有人故意纵火!”
……
靳余生头疼欲裂,眼中看不到火苗,也嗅不出烧焦的气味。
他眼中的世界,现在是灰色的。
火从最里面的中药药材室燃起来,不知道会不会波及外面的诊室,人群被疏散着蜂拥而出,抱着婴儿的妈妈一边皱着眉头骂倒霉,一边目不斜视地往外走。
靳余生逆着人流,假装镇定地,一间一间地打开诊室和休息室。
对着空气,平静地问:“沈稚子?”
没有人,他便机械地重又关上门。
他强迫自己冷静,却无论如何都冷静不下来。
记忆刻在骨子里,拖着他往后退。
每打开一扇门,他都恍惚地以为,自己会闻到扑面而来的腥气。
血的味道。
就像当初,他的父母莫名其妙,被人杀死在酒店中。
他哭不出来,扑在沙发旁,不停地呕吐,直到吐出胃液和胆汁。
凶手作案动机不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却作为直系亲属,被列成了高危目标。
如果推测成立,那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都有可能在暗处……不动声色地窥视他。
窥视靳子瑜。
“靳子瑜”这三个字像句诅咒,会给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带来无法想象的厄运。
冷汗顺着脊柱往下滑,靳余生慢慢扶住墙。
从昨晚到现在,他滴水未进。
可他好想吐。
想把内脏都吐出来。
嗡——
偏偏不合时宜,口袋里的手机一阵震动。
他看也不看,抬手挂掉。
他不该接那个沈爸爸的电话。
不该在公共场合,不加掩饰地,自称靳子瑜。
嗡——
手机又震起来。
他还是挂。
靳余生半躬下.身,手肘抵住胃。
企图减削强烈的呕吐感。
手机还在锲而不舍地震动。
他烦不胜烦,将手机砸向墙壁的上一秒,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
突然想到什么,他的心脏漏跳一拍。
望着来电显示的陌生号码,他喉结微动,在心里祈祷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按下绿键。
那头立刻响起熟悉的声音——
“余生……靳余生?”
她的感冒没有好,声音仍然软中带糯。
却透过电波,毒.品般地抚慰着他的每一寸神经。
靳余生抵在墙上,闭上眼,发出漫长的叹息。
“你还没回来吗?”她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自顾自地道,“你先别过来,急诊大厅好像着火了,我不知道会不会波及到……”
“你在哪。”他打断她。
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恐惧。
和一直以来,被他小心翼翼地藏起来的,剧烈的担忧与害怕。
怕失去。
怕连累。
“我?”沈稚子愣了愣,才想起来解释,“我在另一边的休息室……跟刚刚那个正对着,具体……具体什么情况,你先过来我再跟你解释吧,我们开个位置共享……”
靳余生缓慢地回过神,她的声音渐渐远去,沦为美妙的背景音。
他误判了对方的危险性,虚惊一场。
可这世界上,再没什么词,能比“虚惊一场”更让人如释重负的了。
他闭上眼,不假辞令地,在心里赞美漫天神佛。
今天之前,他不信神。
今天之后……
折寿也认了。
第28章 黑道大佬
凌晨三点半, 医院大厅灯火通明。
外面停着警车和消防车,警报灯的灯光在窗外闪啊闪。
沈稚子坐在急诊室里,耸耸鼻子, 烧焦的气息已经弱得快要闻不见了。
她觉得自己挺幸运。
警方办事效率很高, 火势被困在药材室,没有蔓延出来。她所在的这间休息室设在二楼,开着门时能望见大厅,跟药材室呈对角线,遥遥相对, 一点儿也没波及到。
大半的病人刚刚都离开了急诊大厅,她坐在休息室,耳边清净了很多。
身边的年轻妈妈低着头, 口中正哼唱一支童谣,好不容易把怀中的婴儿哄睡着,立时便抬头, 笑意柔软地看向沈稚子:“谢谢你啊, 小姑娘。”
沈稚子正望着门口出神。
突然被人召唤, 她愣了一下,连忙摇头:“啊, 没关系。”
下一秒, 休息室的门被人用力推开。
风穿堂而过, 混着湿冷的凉意扑面而来。
沈稚子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颤。
不等她回过神, 一个高大的人影停在眼前, 她被一股无形而巨大的压迫感攥住。
靳余生居高临下, 咬紧牙关。大概走得很急,校服皱巴巴,胸膛剧烈起伏。
他屏住呼吸,上上下下把沈稚子打量一遍。
她手上还在打点滴,领口的蝴蝶结歪歪斜斜,整个人蜷在座椅里,像棵乖巧的小蘑菇。
看到他的瞬间,眼睛倏地亮起来。
仿佛下一秒,就要摇着尾巴扑进他怀里。
靳余生用力地闭了闭眼,才问:“你没事吧?”
声音低哑而隐忍。
沈稚子听出他情绪不对劲,愣了愣,放轻声音:“没事,你先坐下来。”
他身上有股外面带进来的凉气,让她有种冲动,想摸摸他的手。
他可能被冻坏了。
外面那么冷。
可是……
再看看他的表情,她又有点怂。
他坐下来,一动不动,身上散发着一种奇异而强大的气场,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具象化了,飘满巨大的“生人勿近”。
沈稚子偷看他两眼,默了默,决定先发制人:“我把话说在前头,你等会儿讲话小点声,也千万不要凶我。”
“……”
“我点滴没滴完,头还在晕。”她咬咬唇,“你一大声讲话,我就想哭。”
卖惨策略百试百灵。
果不其然,下一秒,靳余生身上的压迫感悄无声息地降下去几个度。
沈稚子松口气。
“是这样。”她回忆,“刚刚你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一个医生过来,跟我说楼上的休息室有空位,可是输液的支撑架不够用了,问我能不能带着我的支撑架去楼上,跟别的病人共用架子。”
他安静地望着她,低低“嗯”了一声。
“我告诉他,我要在原地等人。”她眨眨眼,神情很乖巧,“而且我的手机也不在身上……我怕他回来了,会找不到我。”
靳余生不说话,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他在脑子里想象,她一脸认真地拒绝医生的画面。
她有在等他。
专心而认真地等。
“可他跟我说,二楼休息室的门开着,能看到大厅。如果你回来了,我一眼就能看见。偏偏,另一位病人又很急……”她悄悄指指旁边带婴儿的年轻妈妈,压低声音,“就是她,小朋友高烧了好几天。”
靳余生看着她,目光一动未动。
他不关心别人。
“所以我就跟着医生上来了。”沈稚子挠挠脸,“之后很巧合,有群医闹上门闹事,医生暂时关上了休息室的门……我等他们打电话通知了保卫处,才赶紧借了部手机联系你。”
靳余生眼底微动,一言不发。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刚刚那个不小心撞到他的男人。
心里一瞬了然。
他的直觉没有错,只不过,猜错了对方的身份。
可这同样是个警钟……
他的眸光又渐渐沉下去。
沈稚子毫无所觉,自顾自地感慨:“但是说真的,我觉得这波医闹有点蠢……半夜三更来闹急诊科医生也就算了,听说有个人砸玻璃示威时,竟然还不小心碰倒了明火?啧,这罪名一下子就成了故意纵……”
“沈稚子。”靳余生平静地打断她。
他斟酌着提醒:“医生也是个陌生人。”
沈稚子一愣。
脑海中有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逐渐成形,她猛地睁大眼:“靳余生,你刚刚进门时那副表情,不会是想打我吧?”
靳余生喉头梗住一口血:“……”
他疯了吗?为什么要打她!
“就因为我、我没在原地等你?”沈稚子满脑子都是童年噩梦,被自己血腥的脑洞吓得语无伦次,“你是……电视剧里演的那种?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
靳余生太阳穴突突跳。
他在她心里,究竟是什么样子啊。
赤焰杀人狂吗。
“你,你有暴力倾向?”他越不说话她越慌,不敢想象这么美艳动人的小少年,竟然是个心理变态,“冯,冯远征那种?”
“……我没有。”靳余生茫然无措,心里最后一点紧张也消弭于无形。
半晌,他无力地解释:“我只是担心你。”
父母去世之后,他的神经长期处在高度敏感的状态。
前几天警官随口一句“不确定嫌疑人会不会逃往明里市”,像烙铁一样印进他的脑海。
宛如一个不敢碰、不敢摸的触发机制,根植在他的心脏里,一旦被什么事件诱发,就溃不成军。
他不敢承认,可他其实害怕得要命。
怕靠近她,又怕失去她。
沈稚子愣了愣,缓缓睁圆眼。
半晌,她舔舔唇,试探着问:“你……怕我被拐卖?”
靳余生叹口气,思考。
四舍五入,勉强是同一个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