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肃静里,他的嗓音清越低沉,像是在哄一个小朋友:“梁老师临时有事不来了,你回家睡。”
第25章 被欺负的
沈稚子下意识抬起头, 目光还没落到讲台上, 眼前铺天盖地地落下来一件外套。
他手一抬, 宽大的帽檐便掉下来, 遮住她的视线。
衣服上残留着少年的余温, 有薄荷的香味。
周围同学们都惊呆了。
一个个儿大气不敢出, 瞪大眼看着今天格外热情、特别关心同学、宛如被什么东西魂穿了的靳余生。
下一秒,听见他低声问:“还能走吗?”
沈稚子没反应过来,愣了一阵,才吸吸鼻子:“能。”
靳余生点点头,一只手扶住她, 另一只手作势要去收她的书包。
“别收!”沈稚子一急, 赶紧拦住他,“我不要做作业!”
“……”
“我生着病做作业,会死的。”她整个人都发烧烧得失了智, 脑子里无限循环他逼着她做作业、不做不让睡觉的画面。
偏偏鼻子不通气, 声音听起来柔软又委屈, 急得快要哭起来, “我不想当年级第一, 你不要一直让我做作业。”
靳余生心情复杂, 舌尖抵住上颚。
他也没有一直让她做作业吧。
手在空中停了一下:“行。”
不做就不做。
反正看她现在这个样子, 也做不了作业。
沈稚子吸吸鼻子, 声音软得好像在撒娇:“那你把它扔了, 扔远一点。”
靳余生:“……”
他一言难尽地将作业抽出来, 手腕用力, 随便扔了个方向。
试卷夹在光滑的地面上一路滑行,正停在老梁脚边。
老梁:“……”
都当他是透明的。
“扔了。”靳余生摊开背包给她看了一眼,隔着厚厚的棉服把她从座位上撑起来,“走。”
沈稚子低低应了一声,借着他手臂的力气站起来。
她有点儿迷糊,没有注意到,他的手臂就落在自己腰间。
她缩在外套里,团成一只毛球。
恍恍惚惚地走到门口,听见老梁后知后觉回过神,在她身后喊:“诶,你们就这么走了?也太嚣张了吧,你们陈老师怎么教你们,就都这么对待……”
厚厚的棉服挡住视线,也挡住了很多杂音。
沈稚子的意识本就不太清楚,听见声音,立刻探着脑袋想回头:“我怎么好像听见,梁……”
还没转过去,就被靳余生强行转了回来。
他揽着她往前走,语气清冷而正直——
“幻觉。”
***
走出教学楼,沁凉的夜风迎面而来。
南方已经入了冬,沈稚子本就穿得不少,外面还裹着靳余生的外套,可身上仍一阵阵发冷。
走到校门口,她清醒了几分,伸手摸摸自己滚烫的脸,舔舔唇:“我叫我爸来接我。”
靳余生“嗯”了一声。
“你不要等我了。”她低着头,一边小声叨逼叨,一边作势要脱衣服,“他可能要很久才能过来,你先回去上自习吧。”
靳余生眸光一沉:“穿着!”
夜色微微凉,沈稚子埋着脑袋,在夜色里缩成一棵蘑菇。
她解扣子的手僵了僵,半天,才可怜巴巴地小声道:“你好凶。”
“……”
靳余生移开目光,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跳。
沈稚子一生病,就好像召唤出了另一个人格。
比她的前一个人格还可怕。
前一个人格好歹干什么都还是有理智的,现在这个不管不顾,遇见谁都要撒个娇。
果不其然,她下一句话,就是句可怜巴巴的:“你一直在生我的气。”
“……”
这又是怎么突然得出的结论!
“你认为那天我是故意的,沈湛也是故意的,我们俩合起伙来玩你,根本没想着让你去我家做客。所以你一直耿耿于怀,怀恨在心。”她语调凄惨,混着哭腔,说着说着,连自己都快要信了,“所以你就像现在这样,逮到机会就欺负我,骂我凶我羞辱我。”
“……我没有。”
靳余生无力地觉得,他才是被欺负的那个。
每次她听不进去他的话,他都别无他法,束手无策。
到最后,只会毫无底线地,一次又一次向她认输。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沈稚子声音轻轻,丧气地垂着脑袋,长长的睫毛颤啊颤,“反正我也说不过你。”
“……”
到底谁说不过谁。
靳余生的心塞得不行。
可她可怜巴巴地缩着,又好像是在真情实意地难过。
看得靳余生心里直打鼓。
他短暂地犹豫了一下,舔舔唇:“我那天,是真的不顺路。”
他长这么大,从没主动跟人解释过这种事,讲起话来手足无措,又怕说不清:“我没有其他意思。”
原本送她回家,车会先经过她家,再到警察局。
可是修改了路线,就会先经过警局,再送她去江边。
他不想让她知道他要去警局,所以那天他毫不犹豫,就拒绝了她。
沈稚子一点儿都不信,低着头嗫嚅:“可江连阙送女孩子回家时,跟我说,他南极以北都顺路。”
下一秒,她悲伤得出结论:“你不是不顺路,只是不顺我的路。”
兜兜转转,话题的核心还停留在原地。
靳余生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执着。
明明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他也是打车,说起来不就是拼个车的问题……
等等。
他身形一顿,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大胆而荒唐的念头。
这个念头让他欣喜,也让他绝望。
“你很在意这件事。”沉默一阵,靳余生开了口。
语气平静,是在陈述事实。
可下一秒,语气微沉,便变得难以捉摸:“为什么?你在意我吗?”
第26章 神志不清
风吹动树影, 夜空中星子寥落。
沈稚子埋着脑袋, 鼻尖泛红, 想也不想就点头:“嗯。”
靳余生呼吸一滞。
她呼吸不畅,声音软绵绵:“在意。”
靳余生双手握成拳。
平直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沈稚子头有点儿晕,埋着头揉眼, 却还在不清不楚地强调:“很在意你……”
尾音一沉, 她的身形明显晃了晃。
靳余生眼神一紧, 赶紧伸手扶住她。
她埋进怀里,他才发觉她滚烫得像个小火炉,这么厚的棉服, 都挡不住热度。
靳余生心里一突, 语气沉下去:“你烧到多少度?”
“三十八度二。”沈稚子认真又乖巧, “早上出门之前量的。”
“……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对答如流:“好极了。”
“……”
靳余生默了默,伸出两指,在她额前探了探。
指尖滚烫,一触即离。
他收回手,舌尖抵住上额,发愁。
——现在绝对不止三十八度。
想了想,他又问:“沈叔叔到哪了?”
“不知道。”沈稚子迷糊地摇头, “我十分钟前给他打电话, 他说他在公司。”
靳余生当即决定:“不等了, 我送你去医院。”
半揽半抱地把她从座位上捞起来, 他打电话叫了一辆车。
沈稚子团在他怀里, 有气无力, 小声逼逼:“你为什么突然这么殷勤?是不是想拐卖我。”
“……”
“你不要拐卖我,”她半阖着眼,声音低得像是在梦呓,“我对你这么好。”
病成这样还在想这种事……
他在她心里到底有多坏。
靳余生沉默一下,神情复杂:“我对你很坏?”
她吸吸鼻子:“对,超凶。”
“……”
“但是,如果你以后脾气好一点的话,”她舔舔嘴唇,主动帮他找台阶,“我肯定马上就会原谅你的……毕竟我跟你不一样,我很善良。”
为了戴帽子,她取掉皮筋,打散了高马尾。
长而柔软的黑发,从帽子里散落到白皙的颈间。
她微微低着头,两只手都放在膝盖上,袖子里露出半截手指,白皙而柔软。
路灯隐藏在树影里,光线暧昧,靳余生的呼吸渐渐变缓。
半晌,他移开目光。
眼中有微不可察的笑意,随着破碎的光影飘散开。
声音轻而缓——
“好。”
我脾气好一点。
对你好一点。
***
晚间一路通行,很快到达医院。
急诊大厅人满为患,靳余生在导医台买了本病例,把她塞进休息区的绿色塑料椅。
沈稚子昏昏欲睡,脑袋在宽大的帽檐下一点一点。
靳余生在她面前蹲下,想了想,还是决定叫醒她:“我去替你交钱挂号排队,你在这儿坐着等我,别乱跑,嗯?”
沈稚子乖巧地点点头。
心想,想跑也跑不动啊。
她现在走路都是飘的。
靳余生还想说什么,可又觉得她应该听不进去。他怀疑现在就算大声地骂她丑逼,她也会点头称是。
不仅换了一个人格,智商也在一点一点地掉线。
靳余生有些发愁。
犹豫一阵,他试探着伸出三根手指:“这是几?”
沈稚子撩起眼皮瞄了一眼,又垂下头。
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就在靳余生以为她在心里默默地骂他傻逼并且根本不打算接话的时候,她突然伸出两只手,把他的手指扣进掌心。
十指相握,是许愿的姿态。
靳余生一愣。
她迷迷糊糊:“你不要怕,我不会跟陌生人走的。”
时间仿佛暂停了一瞬,少女的手掌热而软,靳余生不敢动,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呼吸。
嗡——
下一秒,包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他猛地回过神,将手抽出来。
动作有些匆忙,欲盖弥彰一般地拉开她的背包,他飞快地将电话递到她眼前。
锁屏上跳动着一个名字:A爸爸。
沈稚子的手指动了动,又摇摇头。
她脸色泛红,唇角却很苍白,一点儿力气也没有的样子。
靳余生会意,替她接电话:“您好,沈叔叔。稚……沈稚子发烧太厉害,我就先送她来医院了,我们在附一院,您等会儿能来急诊大厅接人吗?”
沈爸爸明显愣了愣:“你是?”
“我……”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是靳子瑜。”
急诊大厅里人来人往,后面突然有人撞了他一下,他下意识回头,看到一个穿着普通的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