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临连忙上前捂她的嘴,叫她小声些,道:“就是这块肉惹事,都怪我一时冲动,没能忍住。”

如玉哭了出来,道:“这是你亲骨肉。”

张伯临忙拍她的背,哄她道:“不怪你,是我的错,不该在孝期闹出事来。”

如玉道:“你不是出了孝才去雅州的么,怎么没出孝。”

张伯临不好意思起来:“傻妮子,你又不是现在才怀上的。”

如玉闻言,脸上立时发烫,捂了脸不敢看他。张伯临扯下她的手道:“不是害羞的时候,赶紧商量商量该怎么办,此事若被有用心之人发现,我的前程可就毁了。”

其实乡下人家,规矩并不严,如玉不以为然道:“我有个弟弟就是孝期生下的,另个顶多讲两句闲话罢了,又不能真把你怎样。”

张伯临又急起来:“祖宗,闲话也可大可小,来年我就要赴京科考,若被教官知晓此事,就算能及第,也分不到甚么好官职。”

如玉的手,不知不觉抚上小腹,她身份卑贱,孩子乃是她安身立命之本,虽然来的不是时候,但仍旧珍惜,舍不得放弃。

张伯临见她不作声,问道:“你不愿做官宦家的妾?”

如玉虽未见过官宦家的妾,官宦家的娘子——杨氏,她却是天天见着,那通身的气派,就是穷了,也叫人心生羡慕。她犹豫道:“二夫人…”

张伯临生起气来,道:“我娘糊涂,你莫要学她。”

如玉思虑一时,心道,她甚么身份地位,一个丫头而已,若张伯临存心不要这孩子,多的是法子叫她小产,他既还晓得来同她商量,想必心里还有她,以其叫他强逼着打胎,倒不如主动些,还能讨上几分欢心,反正她还年轻,只要笼络住男人,不愁再怀孩子。想到此处,她流着泪扑到张伯临怀中,哭道:“只要你好,叫我作甚么都甘愿,只可怜了我们的孩儿,还未见过世面就…”

张伯临心有愧疚,紧搂了她,安慰道:“你打掉孩子,我仍旧抬你做妾。”

这话冲淡了些许悲伤,如玉勉强笑了一笑,道:“二夫人极看中这孩子,她那里如何去讲?”

张伯临气愤方氏太糊涂,道:“先斩后奏,待事情办妥再与她说。”

如玉却不愿意,道:“大少爷也替我想着些,若这孩子不明不白掉了,二夫人定要怪我不当心,不知怎么罚我呢。”

方氏的手段,张伯临见过不少,闻言犹豫起来,想了一下,道:“那我去与她讲。”

如玉见他还是有担当的,高兴起来,含泪笑了。张伯临又抚慰了她几句,起身去寻方氏,掩了房门,磕头道:“娘,孩儿不孝,惹来大祸,望娘救我。”

方氏唬了一跳,难道他不是因为李家小娘子才去的山上,而是犯了事?忙问:“出了甚么事,莫要慌,有娘呢,赶紧讲来。”

张伯临又磕了头,道:“如玉有孕,娘想必已知晓,孩儿糊涂,祖父孝期犯下如此大罪,怎生是好。”

方氏“嗐”了一声,抚着胸口道:“傻小子,差点吓死为娘,我还道多大的事,原来是这个。”

张伯临急道:“这还不算大?若到了官场,定会被人拿出来做文章。”

方氏道:“咱们村孝期生娃的人多的是,你现在还是布衣一名,怕甚么。”

面前此人愚蠢透顶,偏偏是自己亲生母亲,骂不得,打不得,甚至顶撞不得,张伯临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平复半晌心情,方道:“娘,官场上的事,你不懂得,我还指望着进士及第,大展宏图呢,绝不能因此事断送了前程。”

方氏气道:“我不懂得?别忘了你舅舅也是个官。如玉怀的那孩子,我说生得,就是生得。”

张伯临哪里晓得,因李家小娘子嫁进张家已成定局,方氏就一心想在她生出嫡子前,先整出个庶出孙儿来,一是为了打压儿媳气势;二是趁机将如玉收为自己人,与她作个帮手。

张伯临坚决不肯留下如玉腹中孩儿,与方氏僵持起来。方氏正要发威,却见任婶不停与她打眼色,便住了口,道:“你且先回去,待我想一想。”

张伯临见她松了口,便先回去了。准备明日再来询问,临走时再三叮嘱,莫要将此事讲与旁人知晓。

方氏连连点头,待他一走,便问任婶何事。任婶怕张伯临还未走远,压低了声音道:“二夫人,大少爷可不比二少爷老实,你就算不答应他,他也要想方设法将那孩子除了去。”

方氏亦晓得张伯临的脾气,愁道:“这可如何是好。”

任婶一笑,出主意道:“二夫人,你就假装答应他,再借口要与如玉养身子,不好让她被新妇瞧见,悄悄将她藏起,待得孩子落地,再作打算。”

方氏刚才气焰高涨,真落到实处,又犹豫起来:“伯临说留下这孩子,影响他前程哩。”

任婶笑道:“大少爷如今已出了孝了,这孩子不过早了两个多月而已,二夫人待孩子大些再抱出来,瞒下两个月,谁人瞧得出来?”

方氏琢磨一时,大喜,道:“此计可行,两个多月的娃娃,与刚生下来的,兴许有差别,但一岁的,与那一岁零两个月的,哪个分得出来。”

任婶笑道:“哪消候那样久,我看半岁就差不多了。”

方氏心道,到底还是陪房贴心些,换了别个,哪能想出这样的好主意。她欢喜之下,丢了两个铁板儿与任婶,任婶嫌少,又不敢说,暗自撇嘴,退了出去。

方氏越想越乐,等不得明日,当即就将张伯临唤了来,道:“我仔细想过你方才的话,觉着有理,孙儿还能再有,你的前程却不容一点儿耽误。”

张伯临见她终于想通,喜不自禁,磕头谢她。

方氏又道:“如玉小产,必要将养,若在你那里,定会惹人闲话,不如我送她去别处待数月,待得身子养好再回来。”

第六十八章安顿如玉

张伯临机灵,疑道:“怎需要这样长时间?”

方氏装了不高兴的模样出来,脸一沉,道:“嫡妻就要进门,你屋里放个妾,成何体统。”

张伯临道:“现在她还不是妾,待到嫡妻进门再摆酒,就没问题。”说完却马上“呸”了一声,道:“口误,我才不娶李家小娘子。”

方氏明白,不论她甚么态度,李家小娘子都是要进张家门,她为了将如玉藏起来,便不再作鼓励张伯临的举动,而是站到了张梁那边去,道:“你做出此等丑事,还好意思说不娶?依我看,你娶李家小娘子最可靠,她家权势大,就算有朝一日你东窗事发,他李家也护得住你。”

方氏难得讲出这般有道理的话,张伯临还真听进去了,仔细思考了一番,觉得此举方为上策,于是便与自己寻借口,暗道,若李家小娘子不如意,就再纳几个心仪妾,也是一样。

方氏见他不作声,猜到他被自己说动,便继续道:“等新妇进了门,你想怎么纳妾就怎么纳妾,她进门之前,你还是收敛些,别把如玉留在屋里,与李家留些脸面,不然惹恼了他们,往后事发,谁人与你作主?”

 张伯临叫这话讲红了脸,忙奔了回去,将方氏的主意讲与如玉知晓。如玉不大愿意,磨蹭着不肯收行李。张伯临生气道:“我娘讲得有理,嫡妻进门前先有妾,是打她的脸,你先躲起来是正经,就算将来她进了门,你也须得小心伺候,不可逾越。”

他张口闭口嫡妻,如玉愣住,不知他怎么突然转了念头,乐意娶李家小娘子了。

张伯临气过,又婉言相劝:“都怪我做出这样的丑事,将来少不得还要靠李家权势维护,不多与李家小娘子些脸面,你日子也难过。”

原来他是为自己着想,如玉释怀,赶忙收拾好衣裳,道:“我不连累你,这就去寻二夫人。”

张伯临心下感动,将她手握了好一时,道:“我娘不会亏待你,你到了外面,好生将养,待李家小娘子进了门,我亲自去接你。”

如玉撒娇问道:“你不去看我?”

张伯临犹豫了一下,道:“若是得闲,就去。”

如玉点了点头,朝他脸上亲了一下儿,拎着包袱到方氏房里,垂泪道:“与二夫人添麻烦了。”

方氏却道:“为我自己孙儿打算,麻烦甚么。”说着命任婶搬凳儿叫她快些坐下。

打胎已成定局,方氏怎么还待自己这样好,如玉正惊讶,方氏已与任婶商量起来:“将她送到哪里养胎合适?”

养胎?如玉愣住。

任婶想了一想,道:“山上?”

方氏不喜:“山上潮湿,又没得屋住,如何是好?”

任婶进一步明白,方氏是真看中如玉腹中的孩儿,便想了一户妥当人家,道:“二夫人可还记得方大头?”

方氏欢喜道:“自然记得,我家远亲,银姐就是换去了他家。”

说完又犹豫:“听说银姐还在他家做妾呢,把如玉送去,她能不暗中使坏?”

任婶笑道:“一辈是一辈,二夫人若送个二老爷的妾去,她使坏是一定的,可大少爷的妾,与她甚么相干?”

方氏点头称是,向如玉道:“把你送去我远亲家住着,待孩子生下来再回来。”

如玉惊道:“大少爷的前程不要了?”

方氏笑道:“将孩子月份瞒下两个多月,便得。”

如玉忐忑,不言语。方氏道:“你怕甚么,万事有我呢。”

如玉心道,方氏是张伯临的亲母,怎会害他,必是有了妥当安排,于是爬下磕头,道:“谢二夫人怜惜。”

方氏忙道:“叫你莫动不动就磕头行礼,小心动了胎气。”说着命任婶将她扶起来,又去里正家借了一副滑竿,亲自送如玉去方大头家。

方大头领着银姐,还在田里忙活,家中只有方大头媳妇在,她迎出来将方氏等人接着,笑道:“甚么风把二夫人吹了来。”

她家亦有个小院,却远不能与张家相比,几间屋子,只有正房是瓦房,其余都是茅草覆顶。方氏随她进屋去,再一看,四面墙光光,未有粉饰,家什也仅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而已。她心有犹豫,望了任婶一眼,悄声道:“这般简陋,如何养胎?”

任婶暗自腹诽,张家也已穷了,不过还有个壳子撑着而已,竟嫌弃起别个来,便故意道:“那咱们到城里赁个屋子,再请个下人服侍…”方氏忙打断她道:“就是这里罢,去城里住,可得不少开销。”

方大头媳妇捧上几碗粗茶,方氏嫌弃,瞧了一眼就放下了,问道:“怎么他们在地里干活儿,你却没去?”

方大头媳妇笑道:“妻是做甚么的?既有了银姐,我就享享福。”

方氏想想自身,连个冬麦都指使不动,不禁嫉妒起方大头媳妇的御妾之道来。

方大头媳妇问道:“听说二夫人家未过门的儿媳林三娘,极是能干,我们还在播种,她地里的小麦就已收了,想必赚了不少钱罢,二夫人正是好福气。”

方氏听着此话,觉得十分刺耳,欲发作,又有求于人,只得按捺下来,先办正事。她到底还留有几分清明在,没直接说如玉怀的是张伯临的孩儿,只道:“我才买了个丫头,却发现是有孕的,正好我家缺个小子使唤,便想把她放到你这里住几个月,待孩子生的,养大些我再遣人来接。”

方大头娘子奇道:“二夫人家屋子多的很,何须到我家借住?”

方氏一时语塞,任婶忙救场道:“看着又不能使唤,叫人堵得慌,因此送到你这里来,眼不见为净。”

方大头娘子还是奇怪:“你家有钱,还怕买不起小子,自小养大,费钱费事。”

方氏已回过神来,忙道:“我们与大房分了家了,你竟不知?田少了一半,屋子也少了一半,正愁没地方给下人住呢。”

任婶顺着她的话道:“小子可比丫头贵多了,买不起。”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方大头娘子听了个迷迷糊糊,便不再追问详细,转道:“我家穷,可比不得二夫人家,恐怕没得多的口粮与这个丫头吃。”

方氏命任婶取出交子来,道:“这是一贯的,管两个月,须得日日与她炖鸡汤。”

两个月,一贯钱,吃饭有多的,喝鸡汤却是远远不够,方大头娘子不乐意,将头摇了一摇。方氏看了看如玉的肚子,咬咬牙,道:“那这算一个月的。”

方大头娘子勉强点了点头,道:“我是看在亲戚的份上。”

正说着,方大头二人从地里回来,听说了如玉借住的事,也道:“一贯钱住一个月,还要吃鸡,是我们亏钱哩,不过既是亲戚,亏些就亏些罢。”

银姐跟在他后头,见了方氏,暗自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咬她一块肉下来,她在旁听见了他们言语,讥笑道:“二夫人真是贤惠,要帮二老爷养第三个儿子。”

方氏唬着脸道:“休要胡说,这不是二老爷的。”

银姐见她生气,愈发信了,不再理她,转头打量如玉,暗自琢磨心事。方氏晓得她误会,偏又不能讲出实情,勉强与张伯临惹麻烦,只得暗自叮嘱如玉提防银姐。如玉并不晓得银姐身份,很是奇怪,任婶与她附耳讲了几句,方才明白。她与张梁没得干系,与银姐无瓜葛,又自诩还算玲珑,便道:“二夫人放心,我不怕她。”

方氏闻言放了心,将她安顿好,与任婶离去。

回到家中,张梁见着她,问道:“伯临回来了?他若还是不愿意,拜堂那日就绑了他去。”

方氏得意道:“我已将他劝服了,你赶紧准备下定礼罢。”

张梁不曾想过她有这样的本事,惊喜赞了她几句,自去与张栋商议。张家两房都无钱,商议也得不出其他结果,一切只能从简。过了几日,定礼筹备妥当,八个彩色包袱,搁在了张家二房堂屋上,只等媒人送往雅州。

青苗跟着众人瞧了会儿热闹,回来与林依道:“三娘子,你也瞧瞧去,那几个包袱包得倒好看,却听人说,里头都是不值钱的物事。”

林依才卖过小麦,正忙着拨算盘算账,头也不抬,道:“休要胡说,小心二夫人听见,我可没功夫救你。”

青苗凑到她身旁看了一会儿,道:“三娘子,我想帮你,可你这画的弯弯曲曲,活似蚯蚓,谁能认得。”

她在林依教导下,已很认得几个字,但林依账本上记的,乃是阿拉伯数字,难怪她不认得。林依编了个理由,哄她道:“我是怕别人把账瞧了去,知晓了咱们家底,因此才写的暗记,你当然不认得。”

第六十九章 三礼已成

青苗恍然,忙道:“极该如此,外头那些,没几个好人,三娘子就该用暗记,就算他们将账本偷了去,也看不懂。”

又不是商业竞争对手,偷账本作甚么,直接偷钱便是,林依暗笑,将最后一笔帐算完。小麦不如稻子值钱,特别是在吃米多过吃面的四川,每斗只卖得铁钱六十文,虽有二十亩地,除去佃农工钱及各项开销,最后到手的,不足一百贯。但这对于林依来说,也是不小的数额,她有经验在前,这回没有丝毫犹豫,除了留下生活费用,其余的钱,一刻没耽误,第一时间换作了田地。

至此,她名下的水田,已超过了二十亩,地虽不多,但她家仅有两人一狗需要养活,足够了。她晓得杨氏是东京人,爱吃面食,便留了些麦子,叫流霞借了二房的石磨,磨成白面,做了一笼素馅包子,又擀了几碗面条。

杨氏见了这顿饭食,果然高兴,话都多了几分,与他们讲了个笑话,说是有名都官凌景阳,欲与东京一豪门孙氏小娘子成婚,又怕自己年纪太大,就叫媒人将自己的年龄匿报了五岁,待交礼时,才知这位孙氏小娘子比自己还大,一问才知,原来她匿报了十岁。

此事荒唐,桌上几人大笑,流霞笑道:“谁叫他不去相媳妇。”

相媳妇乃大宋风俗,待下过定帖,便由男家挑日子,选个雅致酒楼或园圃,或亲人,或媒人,或亲自前往,将媳妇相看,若男家中意,即以金钗插于女子冠鬓中,谓之“插钗”;若不如意,则送彩缎二匹,美其名是曰“压惊”。

此风乡间尤盛,林依也曾见过,笑了一时,突然想起张伯临的亲事,问道:“大少爷也要去雅州相媳妇?”

杨氏摇头道:“不曾听说。”

流霞笑道:“就算李家小娘子是个麻子脸,二房也甘愿认了,还相媳妇作甚?”

因张栋也是赞成与李家结亲的,杨氏瞪了她一眼,令她噤声。但这句玩笑话,还是流传了出去,等张伯临从书院下学回来时,就听见隔壁几个小子聚在草垛边笑话他:“张大郎,你不去相媳妇,不怕她是个麻脸?”

张伯临脸一红,忙跑去方氏屋里,要求去雅州相看李家小娘子,方氏暗忖,虽说婚事已铁板钉钉,但有这道程序,到底张家更有面子,便唤了张梁来,将张伯临的意思与他讲了。

张梁责备道:“明日媒人就动身去雅州送定礼了,多生一事作甚,赶紧将李家小娘子迎进门才是正理。”

张伯临本就担心新妇进门会压他一头,不曾想还没来,就已叫他在人前丢了脸面,便据理力争道:“我只不过去看一眼,又不是不娶她,我就随媒人一道去,耽误不了事。”

方氏也在一旁帮腔,劝张梁答应他。张梁一想,叮嘱媒人将张伯临看紧些,想是出不了事,便点头道:“那叫你娘准备金钗去,不许带彩缎。”

他这里同意了,张伯临正欢喜,方氏却期期艾艾起来:“家,家里哪里还有金钗,将银包金的拿一支去?”

张梁气道:“既是连金钗都没得,去丢甚么人。”

张伯临没想到家中已是穷到如此地步,忙闭了嘴,不敢再提相媳妇一事。

第二日,媒人带了张家那几只彩色包袱,前往雅州,将定礼送到李家正屋厅堂上。李家照着规矩,备香烛酒果,告祝天地祖宗,再请夫妇双全之人挑巾将包袱开启。

李夫人开了盒子盖儿,一一瞧过,与李简夫冷笑道:“草帖上就只列了几样见不得人的物事,我还道是谦逊,不曾想果然只有这几样,他们也好意思拿出手。”

李简夫怕媒人听见,忙道:“夫人,罢了,舒儿都十七了,再不嫁,后头的几个妹妹怎么办?”

后面的几个幺女,亦是李夫人所生,闻言便没了言语。女家接受定礼后,须得当日便回定礼,李家的回定礼物,已预先备好,除了依礼将男家所送酒肴茶果的一半回送,还有开合销金缬一匹,开书利市采一匹,箱用玉纱文虎纱。官绿公服罗一匹,画眉褐织一匹,籍用玉红条纱。叠金筐帕女红五事,籍用官绿纱条。叠叠喜须掠一副,盛线筐帕女红十事,籍用金褐择丝。劝酒孩儿一合,藉用紫纱。茶花三十枝,籍用红缬。果四色,酒二壶。媒氏生金条纱四匹,官褚二百千省。

李夫人备了回定礼,却不想送,与李简夫商议道:“张家定礼实在寒碜,咱们为何要与他们天大的面子,不如将回定礼减一半。

李简夫也觉得张家行事实在让人瞧不过去,便捋须犹豫。李舒在帘儿后听见,指使贴身丫头锦书出来道:“大娘叫我来问老爷夫人,她到底是不是你们亲生,为何连几样回定礼也舍不得。”

李简夫先笑了:“这个闺女,没大没小。”

李夫人也笑道:“罢了,便宜张家,与女儿撑脸面罢。”

锦书又道:“大娘还说了,兴许是张家真穷,拿不出像样的定礼来。”

李夫人听了这话倒还罢了,李简夫却不喜,心想到底是女儿家,还没嫁,就已向着夫家了。李夫人瞧他脸色,晓得他头一回嫁闺女,有些醋意,她暗笑不已,也不理他,自出去与媒人将回定礼交付。

李家的回定礼,在张家小堂屋堆得满满当当,引得无数人来瞧,青苗爱热闹,挤在人堆里瞧了一时,回来唤林依:“三娘子,你也瞧瞧去,李家的回定礼,可把张家的定礼比下去了,也不晓得二少爷与二夫人害不害臊。”

林依举了正在绣的一个鞋垫子,拍了她一下儿,道:“是要去瞧瞧,不然有人为与你提亲,我都不晓得如何回定。”

青苗立时就扭捏起来:“怎么扯到我身上…”

黑七郎走过来,与她摇尾巴,林依问道:“喂饭了没?”

青苗答道:“喂过了,还浇了点儿肉汤。”

林依摸了摸黑七郎的脑袋,道:“他也大了,该送去看菜园子了。”

她赶着将鞋垫绣好,与田氏送了去,谢她帮自己看了这样久的菜地。田氏见那双鞋垫很是素净,正适合她用,就笑了,道:“谢甚么,我又不是没吃你家的菜蔬。”又问:“大少爷要娶妻,二房那边收回定,下聘礼,刷新房,热闹着呢,你没去瞧瞧?”

林依道:“我哪敢去与二夫人添堵,倒是你闲着无事,怎么没去帮忙?”

田氏幽幽叹道:“我一个寡妇,喜庆的时候,我怎能去露面,朝屋里藏还来不及。”

林依笑道:“我也是个不敢去吃喜酒的,到了他成亲摆酒那日,我陪你在屋里吃。”

田氏最是怕形影单只,听说她愿相陪,高兴起来,拉着她的手,讲了好一会子话。

宋人在行定聘礼的过程中,凡逢节日,男家都要朝女家送礼,谓之追节。方氏与张梁商量:“家里要准备成亲那日的席面,哪有余钱来备那么些礼,不如把聘礼与财礼并行,早些送了,好定下婚期。”

张梁犹豫道:“无钱的人家,才这样行事呢,李太守会不会怪罪?”

方氏将脸一别:“那你准备礼钱罢。”

张梁暗骂,家穷还不是因为你不会当家,但已然穷了,说甚么都是无益,只得采纳了方氏的意见,忙忙备齐了聘、财二礼,再遣媒人去雅州。

李夫人见到媒人,皱眉道:“张家穷到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