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印记起方才董展初说的那句“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他家还有更稀奇的呢”。
喃喃道:“董展初似乎也涉及其中了。关于灭门案,他似乎是知道不少事情。这个人,果然不是纯良之辈。要提醒玉兰,让她莫要再心存幻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求冒个泡。。让我知道你在。。。
☆、38饕餮大餐
暮色渐拢,原本就格外阴凉的园子里寒冷起来。花荫树影随风簇动,黑夜将至。董府的黑夜是格外阴森的。总有伴着低啸的风穿过园林,说不清道不明的物种在暗夜中游荡。
青印怕陌途伤后冷到,拿衣襟将他裹了裹,准备回去客房中。尚未迈出亭子,就听陌途低声道:“慢着。”
她脚步一顿,站住了。与此同时,也觉察到了气氛不对。黑暗迅速弥漫。只是这黑暗并非是因为夜□临,而是因为一层黑气从地面上冒了出来,如无声的潮水迅速猛涨,转眼之间,整个董府已拢在一团乌云中般,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常人在这黑雾笼罩的情况下,就如瞎了一般的。然而光线彻底消失的一瞬间,青印的眼中泛起一层金光,迅速适应了黑暗。虽然视线因雾气迷蒙而看不清楚,近处的事物还是可以隐约看清的。
雾气深处,有灰黑的影子移动,间或看到一对对腥红亮点。
她的手腕暗暗翻转,腕中火鸠羽箭蓄势待发。
黑猫却伸爪按到她的手上,道:“放着我来。”
青印道:“我来。你身上有伤,不能再劳累了。”
黑猫的金眸眯成一道缝,凌厉如薄刀的目光向四周扫了一圈,探出舌尖扫了扫嘴角,道:“这不是打架,是送上门的一道大餐。而且他们搞起这雾障,原是为了遮掩邪魔之气,却恰好可以帮我掩藏气息,总算可以放开手脚了。”得意地哼哼两声,突然跃到亭外,半空中化身为庞然巨兽。
这次陌途化出的的真身尤其巨大,竟然跟房子差不多高了,巨蹄沉重地落地,踩折数棵树木,地面颤抖,尘埃飞腾。
青印也是头一次见他变成这般庞大的模样,被震撼得半天合不拢嘴。
那些慢慢围近、蠢蠢欲动的灰影,看到突然出现一头额生尖角的巨大怪猫,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妙。然而因着有身后有号令催着,并无半分退缩。暗夜深处,突然尖细的哨声响起,数道灰影同时发力冲来,速度极快,带起一阵腥风。
几只灰影冲近时,站在亭下的青印看清了它们的真面目:是些身长数尺的大鼠,獠牙尖爪,双目腥红,面目十分狰狞。巨鼠各有分明的进攻路线,有的袭向对方咽喉,有的袭向腹部,有的袭向后腿,兵分几路,朝着三尾獬猫的几处要害猛扑过去。
獬猫的金眸中露出嘲讽的冷笑。挥爪之间,一只巨鼠被凌空开膛,黑血喷溅。身形腾挪几下,又有几只丧生爪下,最后余下的一只,则被獬猫的血盆大口从头罩下咬住,脑袋一甩,传来巨鼠骨骼断裂的恐怖声响,片刻间,已消失在獬猫的嘴中。
獬猫张口一吸,另外只几已横尸在地的鼠精被直接吸入了腹中。
连吞几只巨鼠的獬猫,眼神贪婪地扫向黑暗中,分明是没有吃饱。不远处暗影中躲着的上百对腥红眼睛,露出惊慌的神气。
所谓老鼠遇到猫,小命没的跑。暗中指挥的那个人,此时大概才意识到派错了队伍。然而箭在弦上,不能不发,只能全力一搏了。
尖利的哨声再起,变幻着调子。
更多的灰影袭来。陌途的瞳仁在黑暗中扩得圆大,残忍的火焰在眼中燃烧着,兴奋到了极点。
这真是一场饕餮大餐。它很久没能饱餐一顿了。愈战愈勇,愈吃愈欢,凡是进入视线之内的鼠精,一概吞吃,一只也不舍得落下。鼠阵很快大乱,吱吱尖叫声响成一片,四处逃蹿,连那越来越急的哨声也不能控制了局面。
没有多久,上百只的鼠精已剩下没几只,陌途吃上了瘾,意犹未尽,穷追不舍。
脚下突然一凉,有刺骨的寒气浸入足底,脑子一醒,站住了。
凝目四顾,原来是追击过程中,无意中闯入了竹林中的空地。一直疾响的哨声嘎然而止。哨音的突然停止,反而让一直确定不了哨声方位的陌途判断出了哨音的方向。
正是从树下传来的。
此时雾障遮掩气息,它可以毫无顾忌地动用法力了。为防咒术机关,蓬出一层透明结界护身,一步步逼近了那棵古怪的大树。
快要接近时,粗壮树干下突然有个身影一闪。陌途没有犹豫,轰然虎扑过去,巨爪向人影挥去。人影没有向旁侧逃去,而是向后退了一步,攸忽一闪,竟凭空消失不见了。
“蓬”地一声,陌途这一爪拍在了树身上,拍得树身猛陷下一个巨大的爪印,随之树身“卡啦啦”震裂一道缝隙,紫黑色如血液般的液体从裂缝中渗出,巴掌大的肥厚树叶簌簌而落。隐隐的,树冠深处传出一声痛苦的嘶鸣,整个树身都瑟瑟发抖。
陌途冷笑一下,后退了一步,目光顺着树干向下看去,停在那暴露于龙盘虬结的树根上。巨兽在树下慢慢踱步,凝神感受着足下的细微变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原地刨起土来。巨爪十分有力,几下便刨出一个深坑。动作忽然停住,前爪在坑底轻拨了一下,露出一个大酒坛般大小的陶罐,一根乌黑树根的末端钻进了陶罐之中,将罐口堵得严严实实。
他凝目看去,见那陶罐上刻了密密的弯曲字符。仔细辨认一下,竟像是禁魂咒。
抬爪,轻轻一拍,陶罐裂成碎片,散落出一小堆灰白的东西。是些碎成碎片的骨头。从一些细小的断骨特征可以看出,这应该是人骨。
这般纤细、脆弱,是一具婴儿的尸骨。
陌途虽然与人类婴孩不是同类,但见到这样一把细小弱骨散于土中,也不禁心下侧然。
不论是何种族,残杀幼儿,就该天诛地灭。
举目望向空地。这妖树之下的泥土之中,不知掩埋了多少这种装了婴儿尸骨的禁魂坛。看来,这应该就是那些不幸出生在七月十五、又在周岁之时奇怪失踪的婴儿了。传说中的什么古墓被毁、冤魂诅咒的传说,或许正是真正的作孽者放的烟幕,这妖树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这妖树,为何竟以此等毒辣至极的邪法修炼?
妖树祸害人间,杀生无数,祸害无穷,必当铲除。虽然邪树魔力定然不弱,但方才他那一爪已伤了树妖,趁机铲除,不是难事。陌途眼中凶光毕露,横目扫向妖树。
正欲上前,忽然听到亭子的方向传来一声惊呼。
青印。
他追杀鼠精追的兴起,居然把她单独留在亭中许久了。浑身的毛耸然竖了起来,转身往回奔去。
青印站在亭下,看着那个巨大身影腾跃间横扫鼠阵,震撼得回不过神来。这凶残饕餮的本相,真是令人心生畏惧。她对陌途,其实只是看到了十分简单的一面,他的背影中,不知还藏有多少不为人知晓的面目。
发怔的时候,忽然感觉寒意袭身。自从五年前身体出现异能起,对于危险的接近都有格外敏锐的直觉。下意识地,迅速往旁边迈了一步。刚刚挪开,“呼”地一声,一只巨鼠从亭顶落在她刚刚站的位置,尖利的脚爪深深戳入地面石板之中。
突然落下的丑陋鼠精,吓得她惊叫了一声。在青印的捉妖生涯中,曾数次与小妖正面交锋,但从未见过这等凶悍的。这鼠精将黑长的趾甲从石板中拔出,抻了抻腰,化成人形。说是人形,其实是半人半兽。脸是人脸,颊上却覆盖着灰黑色短毛,眼眸腥红,呲着牙,口水自嘴角淋漓而下,没有半分妖精应有的灵性,只透着凶戾的杀意。
青印意识到,这鼠精甚至不能称之为妖精。是完全丧失本性的妖魔,其攻击力是以前遇到的小妖不能比拟的。
鼠精弓起腰部,突然弹起,猛然扑击过来。青印果断出手,翻转手腕,赤红羽箭脱腕而出。羽箭像一道火焰贯穿了鼠精的身体,半空中发出爆裂般的声响,竟然四分五裂,蓬出一团血雾,将她头上脸上粘染得一片腥红。
这是青印第一次用血鸠羽箭攻击敌人,完全没料到它居然有此等威力,自己也被惊吓到了,脚一滑,跌坐在地上。
匆忙赶回来的陌途看到了这一幕,见她满身是血倒在地上,这一惊非同小可,发出一声如雷般的吼声,奔至亭边时化身成人,跪倒在她的身边,一把抱起来,苍白着脸唤道:“青印,青印……”
青印只是两眼发直,一动不动。一时间他只看到她满脸的血,还道她伤的很重,没了反应,直悔得肠子都绞扭到一起。横抱着她站了起来,想要去求救,却又不知该去哪里求救。原地转了两圈,脑子都懵了。
青印还在因为紧张惊吓而两眼发直,被他抱着晃了两晃,终于回过神来。慢慢抬手,低头看了看自己粘满鼠血的手,大叫了一声:“啊……”
陌途慌道:“怎么了?哪里痛?到底是伤在哪里了?”
她把两只手狠狠向他的襟上抹去,气急败坏地嚷道:“恶心死了!老鼠血恶心死了!我要洗澡!我要洗澡!!”
“……”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好累,求重手抚摸~
☆、39窃来时光
青印直接跳进了园林中的一处荷花池中,涤去满身血污。园中黑雾尚未散去,倒成了很好的遮蔽屏障。因为陌途之前的大开杀戒,附近的鼠精也都逃得无影无踪,四周一片死寂,不用担心有人窥视。
黑猫蹲在池边的假山顶上望风,身后池中传来轻轻水响,碧绿荷叶间,露出白晰的肩背,乌发散下,在水中漂拂如云。
青印用力洗着,恨不能把皮搓掉一层,将身上血污洗了个干干净净,身上的衣服也褪下来洗净了,这才长舒一口气。
想要走出池中,这才记起没有换的衣服。将湿衣往身上一披,又湿又冷,十分难受。
当头忽然丢来一件黑袍,站在假山顶的黑猫道:“先穿我的。”
她拿黑袍遮着胸口,狐疑地抬头看了一眼黑猫。这货怎么知道她在穿湿衣服的?是不是刚才偷看她了?抬头望去,但见黑绒绒一团毛球,又释然了。一只猫嘛,看了又怎样……
每每他化成猫形,她便下意识地十分松懈,总觉得不是同类,事事不怎么避讳。
不过,此时他没化成人形,这黑猫他是从哪里甩出来的?她之前一直以为,黑袍是他的皮毛幻化的,而现在黑猫身上明明还是有一层黑毛。
忍不住问道:“你这衣服是用什么变的?”
黑猫答道:“没有用什么,就是个幻像。你感觉是件衣服,其实什么也没有,即使是穿在身上,实际上你也是光着的。”
咦?!……
刚刚把黑袍披在身上的青印,听到这话,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把身上的衣服摸了又摸,生怕这幻象突然消失了……
穿上黑袍,因为与原主人的身高差距,衣服穿在身上又大又宽,挽了又挽,掖了又掖,这才勉强挂住。真是的,既然是幻象,就不能变个适合她的身材的么……站在岸边把湿衣服拧干,挂在树枝上晾着。
回头朝着黑猫伸出手来:“陌途,来。”
黑猫跳下假山石,跃到她的怀中。青印忽然看到他脑袋上挂住了一片的叶子,伸手取了下来。黑猫看了一眼,道:“这便是空地上那棵妖树的叶子。”
听闻这话,她将叶子掂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叶片肥厚,色泽墨绿、发暗。将叶片撕开时,边缘渗出腥臭汁液。青印赶紧将叶子丢到地上,蹙眉道:“这究竟是什么树?”
黑猫道:“我在树根下刨出一个禁魂坛,有树根延伸到坛中。打破后,坛里散出细骨,应该是那些失踪的七月十五生辰的孩子之一。若没有猜错,这妖树应该是靠役使鼠精偷窃婴儿,装入坛中,以树根吸其精血。”
青印倒吸一口冷气:“失踪孩子的事,根源果然就在董府之中!如果董展初也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不干脆地告诉我真相,只一味让我来想办法救隐儿呢?”
陌途冷笑道:“只因这个人,是个畏缩胆怯之人。我现在好奇的是:妖树为什么会以这种至邪之法修炼,又是凭什么手段来掌控董家父子的?昨夜我趁着雾障,展施法力重创了妖树,相信它很快会现出原形。”
青印点头道:“那便拭目以待吧。”
她伸手就探他的腕脉。昨夜他经历一场恶战,不知对身体有多大损伤?
黑猫却爪一躲,不想让她摸。
“啧,干嘛?让我看看啦。”青印催促道。
黑猫只好不躲,由她捏住了脚爪,脸却别向一边往远处望着。
青印试了一会儿脉,“咦”了一声,微微讶异。不相信地摸了又摸。陌途不耐烦地把脚爪从她手中抽出来,脚一蹬,跳到地上,顺着一棵树爬了上去,找到一处枝桠趴下不动了。
青印却是满面欣喜,雀跃地在树下蹦了两蹦,喊道:“陌途,你的内伤似乎是大好了!这是怎么回事?”
黑猫闷闷地趴着,一声不吭。
青印又嚷道:“是不是因为吃了那许多鼠精的缘故?是不是?”
是。
黑猫在心中默默答道。一夜之间吞食了上百只鼠精,对于獬猫来说,是再好不过的补品,比太上老君的仙丹都管用。这顿饕餮大餐吃下来,真是补之又补。方才蹲在假山石上等她沐浴的功夫,他就感觉到内伤居然大好了。
真是可喜可贺。这事若是放在五年前,他应该高兴极了。可是现在,不知为什么,却半点高兴不起来。
心中莫名烦躁。
树下的青印终于意识到那只猫似乎不开心了。仰着脸不解地问道:“陌途,你不高兴啊?伤好了,为什么不高兴啊?”
是啊,内伤大好了,为什么不高兴啊?
他低下头,恶狠狠地剜了树下的女人一眼。
蠢货。我的伤好了,就可以带你回仙界,把你交给仙主,让他把你丢到火鼎里,变成一粒丹药……
所以,你个蠢货瞎高兴个什么?
想到这里,他也终于面对了自己不开心的真正缘由。
他突然开始后悔吃了那么多鼠精。为什么不节制一些?为什么这伤好的这般快?他原本以为,这伤的痊愈还需要数十年,他还可以借着这理由,与她一起,在未来数十年时光里悠闲地晃荡,那个让他越来越莫名抗拒的终点,离的还算远,总是还要过那么久才会来临的,他暂且不愿去想如何面对。
不料,这终点却提前来临了。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一道阳光刺破黑雾,四周渐亮了起来,黑雾如冰雪遇到火焰,迅速消融不见。原来是天亮了。光线明亮起来时,露出园林中的残花断木,一片恶战后的狼籍。
远处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就见董展初匆匆走了过来,满面憔悴之态,望见青印,喊了一声:“印仙人!”
黑猫听到声音,暂且把烦恼丢下,先来应付眼前之事。跃下树,跳到青印怀中。
董展初走上前来,关切地问道:“印仙人可安好?”
“安好。”青印瞥他一眼,抬手理了理湿发。
董展初道:“昨夜突然起了怪雾,四周还有些怪响,我想着过去看看印仙人,不料一出院子门口便在雾中迷路了,足足转了一个晚上也没能找到路。今天早晨一看,我竟是绕着自己的院子走了整整一晚,鞋底都磨破了。”一边说着,抬起脚来让青印看。果然是露出了脚趾头,可见是所言非虚。
青印道:“贵府中奇怪事情可是多的很。昨晚有很多小妖物放肆呢。”
董展初汗颜道:“不知有没有伤到印仙人?”
青印冷笑一声:“没什么,都收拾掉了。”
“果真?!”董展初面露惊讶。
青印:“怎么了?”
董展初叹道:“印仙人果然真本事。”
青印睨他一眼:“你这般赞叹,看来十分清楚昨夜的情势了。你可知是谁指使的妖物攻击我?”
董展初吞吞吐吐,犹豫半天,还是含糊道:“小生不知……”
瞻前顾后,毫无担当。想着救儿子的性命,却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人身上,自己只会缩在壳里,头都不敢露。
至此,青印对这个人彻底失望。
眸子变得冷冰冰的,不再看他,问道:“玉兰在哪里?叫她来。”
“是。”董展初转身走去,脚步蹒跚拖沓。青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忽然唤道:“董公子?”
董展初站住脚,慢慢回过头来,问道:“印仙人还有什么吩咐?”
青印盯着他的脸,沉默一阵,道:“没什么,去吧。”
“是。”他再次转身慢慢走远。
青印低声道:“你看到了吗?”
怀中黑猫答道:“看到了。董展初片刻之间,似是老了三十岁。”
董初展刚走过来时,只是让人觉得面露疲态,脸色很不好,待说了这一会儿话,精神看着更萎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