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这件衣服很是衬你。”峥嵘上前替她理了理衣襟,由衷地说道。

香伶跑到镜子前面照了照,她在揽星殿的品级不高,自是没有穿过这么好看的衣服,不由得有些爱不释手。但这毕竟不是自己的,她还是说道:“我先去将它换下来吧,一会叫别人瞧见了,该说我不懂规矩了。”

“香伶,你不喜欢吗?”峥嵘问道。

“当然喜欢啊,这么漂亮的衣服我都没有见过呢。但这毕竟是姐姐的东西,姐姐能让我一试,我已经很高兴了。”香伶从未与人争过任何东西,哪怕那件东西本就应该属于她的,她也会让着别人先选。

“那我就把它送给你,好不好?”峥嵘微笑说道。

“不行不行,我只是个小宫女,怎么能要姐姐这么贵重的东西。”香伶急忙摆手推托,“宫里已经发了过冬的衣物下来,我平时还要干活,穿这么好的衣服不是糟蹋了吗?我现在就去换下来。”

“这衣服留在我这儿,也是放在柜子里落灰,那才叫糟蹋。”峥嵘拉住她说道。

“可是…可是…”香伶显得那般手足无措。

“好啦,没事的,过来先坐下。”峥嵘看她急得脸都红了,便将她拉到梳妆台前坐下,拿想梳子为她梳理发髻,“你马上要去见皇上了,这样灰头土脸的可不行。”

香伶闻言便乖乖坐下,忧心冲冲地问道:“姐姐,皇上是不是很吓人?”在蜀国的时候,香伶品阶较低,就算偶尔见到国君楚衍,也只能躬身曲背,不敢抬头看一眼。今日在梅园偶遇宣远帝,她吓得连基本礼仪都给忘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惹怒了对方…

“香伶,你只需要像今日在梅园时那样便可以了,皇上他…会喜欢你的。”峥嵘将一枚白玉流苏步摇插…进香伶如云的发髻间,眼睑微垂,将那不忍之情掩藏起来。饶是香伶这般单纯之人,也瞧出她心事重重,转身睁着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峥嵘,担忧地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峥嵘没有告诉她实情,是不想她在心里产生害怕惶恐的情绪,承泽殿一事已无可改变,倘若香伶因害怕而惹恼了宣远帝,揽星殿会不会受到牵连暂且不提,便是香伶,也将难逃其咎。峥嵘心里有太多的不忍心,可是现在,她只能硬着心肠,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摇了摇头,脸上露出笑容:“我只是今日才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呀?”听她这样说,香伶不禁紧张起来。

“就是…原来我们家小香伶生得这样美貌。”峥嵘捏了捏她的脸蛋笑着说道。

“姐姐莫要取笑我了。”香伶脸颊一红,低头局促不安地说道。她平日都是素面简衣,从未像今日这般仔细打扮过,铜镜中的容颜纵然并非天香国色,也是眉目如画,清秀可人。

“小厨房应该将梅花香饼做好了,你去取过来,一会满公公会陪你去承泽殿。”峥嵘说道。

“嗯。”香伶听话地点点头,低眉看了看自己身的衣服,“可是这个衣服…”

“就当是姐姐送给你的礼物,好不好?”峥嵘温柔的一笑。

“那…我谢谢姐姐。”香伶张开双臂搂住峥嵘,好像这已经是叫她最为开心的事。峥嵘心下感动,伸手拍着她的背,几乎要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但到了嘴边又生生咽回去,只是说道:“快些去吧,莫叫皇上等久了。”

“那我走了。”香伶依依不舍地走出房门。峥嵘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院中,神色黯然,悲伤一层一层染上双眸。过去她是最反感这种以色谋权的行为,仿佛身为女子,便只能依附在男子身旁,才能得到权利与地位,可那费尽心机抢夺来的一切,也不过是凭由男子的一喜一怒罢了。

可是现在,她无可奈何,也没有第二种选择。

蜀国如今身陷囫囵,百废待新,倘若一直生活在郑国的霸权之下,岂能再有让百姓安居乐业的时光?这一条路很漫长,也很艰难,做与不做间的衡量,并不是由某一个人的喜好决定的,而是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

所以,峥嵘,唯有走上这一条权谋之路。

☆、第九十一章 香伶侍寝

安静空旷的宫廊下,香伶捧着食盒小心翼翼走在满公公身后,满公公提了一盏灯笼,光晕投在地面,照出被寒露浸湿的青石板路面。天边一弯新月穿梭在云层中,朱红宫墙中夜色中黯淡无光,偶尔有巡逻的侍卫经过,也只是冷冷的睨了他们一眼,不去搭理。

承泽殿巍峨耸立在夜色下,宫灯悬挂在檐下,将门户照耀得四面通透,雕梁画栋,华美非常。数名侍卫立于宫门左右,俱是神色严厉,一名年约四十余岁的宫女站在宫门前,是不时像宫廊张望,似乎正在等待什么人,直至看见满公公两人出现在视线里,才肃了肃神色,迎了上去。

“请问可是揽星殿的香伶姑娘?”瞧她的穿着打扮,想来品阶不低,却对香伶用了敬语,直叫香伶惶恐不已,躬身应道:“正是奴婢。”

“我是承泽殿里侍候的竹秋,奉皇上之命特在此迎侯姑娘,请姑娘随我来。”竹秋是承泽殿的教引姑姑,平日里便负责引导指点初次承宠的嫔妃或宫女,包括沐浴净身、云雨之事等等。这几十年下来,她早已看惯了宣远帝身边来来往往的新人旧人,有的一夜飞上枝头,也有的销声匿迹,再未见过。眼前这名柔弱羞怯的少女,又会是哪一种呢?

“有劳姑姑了。”满公公上前一步,从袖里摸出一包银碇不动声色的塞进竹秋手里。竹秋神色一动,默不作声地接来。

“公公且放心,该教的事,我一件也一会怠慢。”

满公公点点头,转而对香伶说道:“香伶,你就跟着这位姑姑去吧。”香伶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提着食盒走到竹秋身边,那宫门内巍峨肃目的大殿映入眼帘,叫她心中莫明不安,待回眸之时,满公公已沿着他们来时的路渐行渐远,徒留一道背影在夜色之中。

“姑娘请跟我来。”竹秋说道。

香伶踌躇地站在原地,明明是冷风瑟瑟的寒冷,她的掌心却渗出了汗珠。见她久久没有动作,竹秋再次出声提醒:“皇上很快就会从御阳殿回来,姑娘莫要耽误了时辰。”

“是…”香伶轻轻应了一声,最后看了一时宫廊,垂眉走进承泽殿。竹秋领她去了一间名为“泽沐阁”的偏殿,里面灯火暖黄,四名粉衣绿裤的小宫女垂手而立,软烟罗制成的纱帐轻渺柔软,隐隐映出后面浴桶。香伶闻到一股花香,似梅若兰,目光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竹秋示意道:“请姑娘先行沐浴。”

沐浴…

香伶脸上一红,郑国的规矩怎么这么古怪,给皇上送个糕饼还要沐浴净身?香伶拽了拽竹秋的袖子,小声说道:“姑姑,沐浴怪麻烦的,要不然你帮奴婢把香饼送给皇上吧?”

“陛下要见的人是你,我送去又有何用?”想是方才受了满公公的好处,竹秋的神色柔和了许多,“这是宫里的规矩,姑娘不必担心,自会有人侍候的。”

香伶素来怯弱,又是头一回单独面见皇上,规矩不规矩的她哪里知道这么多,只晓得按竹秋的话去做总是没错的。她把食盒放到一旁桌上,犹犹豫豫的解开衣服放到屏风上头,身上只穿了了件单薄的亵衣,抱着肩膀不知该如何是好。那四名小宫女上前引她走到浴桶边,香伶搭着她们的手踏上台阶,身子慢慢没入温热的水中。

水面上飘浮着新鲜的梅花花瓣,水温恰到好处,热热的浸着身体,叫香伶也放松了不少。竹秋过来解开亵衣的绑带,香伶一惊,捂着胸口躲到一旁:“姑姑…”

年轻白皙的胴体,犹如滤水后的白玉一般毫无瑕疵,修长的脖颈,纤细的腰肢,柔润小巧的胸脯,或许尚不够成熟美艳,但却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叫人忍不住要去探索绽放后的美丽。她躲在桶边,一双眸子怯生生看着竹秋,满满的都是无助。

“姑娘到了御前,需得学一些规矩。陛下喜静喜柔,尤厌任性娇蛮之人,姑娘需得乖顺,才能得陛下欢心,可记住了?”竹秋缓缓说道。香伶虽不明白她话中何意,但还是点了点头。竹秋瞧了她一眼,又继续说道:“陛下的话便是圣旨,陛下喜欢你做什么,你便要做什么;陛下不许你做什么,你便绝不能去做,可记住了?”

香伶又似懂非懂地点头,神色里露出一丝不解。竹秋接着又道:“陛下乃是天子,九五至尊,姑娘需要谨记四字——婉转缠绵。”

饶是香伶这般单纯的人,闻言也不禁满脸通红:“姑姑,你在说什么?我…我…”香伶着实难以启齿,她只是来送糕点,怎会跟“缠绵”二字扯上干系?竹秋并不搭理她,只以眼神示意了会,两名小宫女上前将香伶从桶里搀扶起来。香伶诚惶诚恐的踩到地上,双手遮着胸前,余下的两个宫女殿开一块近一人高的丝绸裹住香伶的胴体,以吸干水份。香伶急忙拿来衣服穿上,这才稍稍有了些安心。

竹秋转身从后面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匣子,那四名小宫女瞧见了,都默默低下头去,神色颇为揶揄。竹秋说道:“姑娘可观摩这几幅画,当做参考。”香伶远远看了一眼,只隐约可见竹秋手里拿的是一叠丝布,上面似乎画了些许图案,正欲走过去看个仔细,敲门声就在此时响起,门外传来守夜太监的声音。

“竹秋姑姑,殿下宣香伶姑娘觐见。”

竹秋微微讶异,过去都是由她将事情安排好后再领人过去觐见,偏今儿怎会主动差人来唤?竹秋不由得多看了香伶几眼,但见沐浴后的香伶皮肤娇嫩,脸颊绯红,眼睛水灵灵的,若说美貌,但也无甚出奇之处,只是那娇柔之姿分外惹人怜爱。竹秋过去将门打开,守夜太监恭敬候在外头,头垂着低低地。

“香伶姑娘,你便随他去吧。”竹秋的语气里不禁多了几分尊敬。香伶拿起食盒,朝竹秋行了一礼:“麻烦姑姑了。”

“姑娘这边请。”守夜太监几乎弯下了半个腰身,领着香伶穿过宫灯摇曳的回廊,到了一间灯之通明的宫殿前。殿门口左右各守了一名太监,其中一人伸手将门推开。守夜太监恭敬地说道:“姑娘请进,陛下就在里面。”

香伶诚惶诚恐地走进去,视线下意识扫了一眼。承殿泽很空旷,四处挂着明黄的帷幔,铜镏金烛台上烛火明亮,精致的宫灯悬在四角,兽耳香炉里的龙涎香散发出沉静的香味,香伶缓步走着,眼睛不住在四周打量,甚至没有看见那个高高坐在书案前的魁梧男子。

“怎么?今日见到朕也不行礼吗?”东方宇英开口说话,声音里却没有丝毫怒气,却已经把香伶吓了一跳。

“皇上…奴婢叩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香伶双膝一弯,跑了下来,食盒啪啦一声砸到地上,连盖子都歪斜了。

“你这么怕朕吗?”东方宇英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奴婢…奴婢…”香伶俯在地方,脑海里乱得跟浆糊一样,哪里还记得那些奉承之话,只得惶恐地说道,“皇上是天子,奴婢身份卑微,怕冒犯了圣颜。”

东方宇英在她面前站定,看着那俯在自己脚下瑟瑟发抖的人儿,眼中闪过一丝怜惜,伸出手说道:“你起来说话。”

香伶愣了一愣,看着那只手伸在自己眼前,想起竹秋所说的话,犹豫的将自己的手掌递过去。东方宇英轻轻一握,将她拉了起来。香伶是宫女,平日少不得要做些活儿,这手自然不如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来得细腻柔滑,东方宇英颇为怜惜地问道:“你平日在揽星殿里经常要干活吗?”

“奴婢是宫女,要做好份内之事。”香伶把手缩回来,低头诺诺地说道。

“让朕瞧瞧你的手。”东方宇英示意道。

香伶犹豫着,缓缓将手伸了出去,纤细的手指,虽不够温润修长,却尤其小巧,一枚银手钏带在腕上,在烛火照耀中盈盈闪着冷光。东方宇英微眯起双眼,深邃的眸子里射出两道精光,仿佛要将眼前这名懵懂的少女尽数吞进口里。

“皇上…您饿不饿?奴婢带了梅花香饼过来。”香伶眨了眨水光潋滟的眼睛,小声地问道。

“确实有些饿了。”东方宇英的声音在空旷的承泽殿里响起,半开的窗户吹进来一阵夜风,明黄帷幔轻轻晃动两下。

香伶提着食盒走到案几边跪下,伸手将装在四方捧寿纹瓷碟的梅花香饼端起来,回眸笑道:“那皇上您先吃些饼子吧。”

烛火映在她清秀的脸上,一双纯洁清澈的眼眸充满期待的望着东方宇英,嘴角弯起,露出瓠犀一般的贝齿,月光从窗外投进,静静洒在她素白的衫子上,发髻间的白玉簪子散发出莹润的光泽。东方宇英举步走过去,缓缓把手伸向香伶,在香伶期待的眼神中,一把将她拉起抱入怀中。

☆、第九十二章 恨意

香伶全无防备,整个人跌进东方宇英的怀抱里,直把她吓得懵住了。东方宇英伸手轻触那张清脸的脸颊,缓缓下移,捏住那尖削的下巴抬起。香伶从震惊中回过神,看见东方宇英英武的脸庞近在眼前,想要挣扎却又不敢挣扎,眼里渐渐浮起一层水汽:“皇上…”

她怯弱的声音像一片羽毛滑过东方宇英的心头,叫他的眼神又深沉了几分,低头说道:“香伶,朕今晚就要你。”他拦腰将香伶抱起,走向铺着明黄锦被的龙榻。

饶是香伶再年幼无知,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本能叫她想要从东方宇英怀里逃开,但手刚刚触碰到东方宇英的胸膛时,脑海里便响起临行前峥嵘的嘱托——不管今晚上皇上要你做什么,为了蜀国,为了楚南殿下,也为了你自己,你都不能反抗。

眼前这个人,是天子,是主宰着所有人性格的皇帝,自己若是反抗了,性命能不能保住暂且不谈,便是楚南殿下和峥嵘姐姐,兴许也会因此而受到牵累…

她只是个出身贫寒的小宫女,可揽星殿的每一个人都待她那样好,她又怎能自私的叫他们因自己而被责罚?

香伶轻咬下唇,那手缓缓垂落下来。东方宇英将她放在床铺上,高床暖枕,柔软舒服,可对香伶来说,却是只要深陷下去便再也无法逃脱的牢笼,她咬着唇瓣,一滴清泪沿着脸颊滑落下来。东方宇英身边从来不缺美人陪伴,哪一个不是温柔婉约,极尽柔媚,乍见香伶落泪,倒叫他惊了一惊,微蹙了眉问:“怎么?你不愿意吗?”

他眼里带了些许不悦,香伶心头一颤,垂眉低声说道:“陛下,奴婢…奴婢是觉得紧张,还有…还有一点害怕…”

从未有一个女子在侍寝的时候会说出“紧张、害怕”这四个字,那柔弱无助的眼神像根线一样捆住了东方宇英的心。明黄色绣五龙团云纹的床幔垂落下来,烛火依旧明亮,月色洒在窗台上,风声呜咽而过,那个卑微弱小的少女,从此刻起,迈上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在这偌大后宫之中,有被一朝临幸平步青白的,也有雨露恩泽之后转眼被抛诸脑后的,若论及恩宠,自然还要属贞静夫人和冯昭仪,此二人一媚一冷,在后宫里无人可出其左右,便是出现相似者,也不过东施效颦罢了。紫玉皇后是宣远帝的发妻,当年为了谋得刘氏一族的支持,坐称帝位,东方宇英这才娶了紫玉皇后为妻,头两年还算伉俪情深,一举生下了太子东方平,和长公主东方琼玉。

但权谋之上岂有真情,待朝堂稳固之后,东方宇英便广纳嫔妃,充盈后宫,那些想要攀龙附凤的官员又拉二连三将自家女儿塞到东方宇英身边,再加上紫玉皇后素来端正,缺少了女子该有的柔情,东方宇英便渐渐将她冷落下来。

紫玉皇后原也嫉恨过,使些手段便叫正当宠的嫔妃销声匿迹。但再多的手段,又怎么挡得住那些削尖了脑袋往东方宇英跟前凑的女子,没有了这个,自然还会有下一个,她又怎能除得尽?

夜已深,紫玉皇后坐在铜镜前,镜中的容颜依旧姣好,却也还是难以抵挡岁月将世故染上她的双眸,皮肤虽然白皙无暇,却已不如年轻少女那般饱满弹性。窗外冷月如钩,那院落里的一块块石板,紫玉皇后记不清宣远帝已有多久没有踏上过。

紫玉皇后微微叹气一声,春然从殿下走进,躬身行了一礼,神色里欲言又止。紫玉皇后横了她一眼,说道:“出了何事?”

“回皇后娘娘,今夜陛下临幸了一名宫女。”春然说道。

紫玉皇后冷笑一声,宣远帝这毛病,她也不是头一回见了,只要瞧上了谁,不管那个人是什么身份,不管那个人愿不愿意,他都会强要到自己身边。

“是哪一宫的人?”

“回皇后娘娘,是…是…”春然知道自暴室一事后,紫玉皇后对揽星殿讳莫如深,犹豫了半晌,终还是道,“是揽星殿里的。”

紫玉皇后神色一变,骤然握紧了手上那枚珠钗:“是左峥嵘吗?”

“是一名二等小宫女,奴婢过去也未见过。今日听当值的太监说,皇上是在前往梅园时遇见她的,当场便叫她在戌时去承泽殿。”春然小心翼翼说道,唯恐惹恼了主子。

“莫不是那宫女生得貌若天仙?”紫玉皇后皱眉问道。

“据当值太监所言,生得确实不错,但也算不得出众。”春然应道。美貌的宫女在后宫中数不胜数,放眼望去,哪一个不是面容端正,各有千秋,怎么宣远帝偏就瞧上了她?紫玉皇后眸光一沉,注意到春然神情闪烁,厉声问道:“你还有何事隐瞒?”

春然忙跪将下来,惶恐地说道:“奴婢不敢!奴婢也是听说来的,那女官左峥嵘当时也在场,皇上是当着她的面点下了那名宫女。”

闻言后,紫玉皇后的脸色已黑了下来,她袖子一挥,将桌上的几样首饰狠狠扫落:“果然是这个贱人在暗中策划的!”

“但奴婢不明白,既然有这样的机会,她为何不将自己送上去?”这后宫里的女子,哪一个不求着盼着有朝一日能飞上枝头,若得不到恩宠,便只能留在这重重宫墙下虚度韶光。春然侍候了紫玉皇后这么多年,见过太多被为谋恩宠而不得手段女子,怎会有人白白将恩宠拱手让出去?

“春然,你说现下宫中最得宠的是哪一个?”紫玉皇后冷冷问道。春然哪里敢回答,吱吱唔唔说不出来,紫玉皇后缓了缓神色,又道:“你且据实说来。”

“若论长久恩宠,自然是冯昭仪;但若论眼下的话,奴婢觉得是…杜良媛。”春然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观察紫玉皇后的脸色。但见紫玉皇后并未震怒,反而上前将她扶起,就着她的手走到软榻上坐下。

“你说得不错,眼下确实是杜良媛最为得宠,而这杜良媛是本宫一手推上去的,那左峥嵘知晓之后,便依样画葫芦,寻了个宫女塞到陛下后宫里,好分去杜良媛的恩宠。”紫玉皇后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平静,但眼神中已寒光毕现。

“娘娘是说…左峥嵘想渔翁得利?”春然心思通透,一语就猜破紫玉皇后话里的意思。

“陛下最厌恶的便是后宫女子争风吃醋,他若发现此事,必然要将此两人冷落,左峥嵘便可在此时趁虚而入,取而代之。”紫玉皇后眸光如刀,“她如此处心积虑,想要对付的自然不会是杜恩儿,而是本宫。”

“皇后娘娘乃是后宫之主,母仪天下,凭那左峥嵘有翻天的本事,跟皇后娘娘您做对,也不过是以卵击石。”春然从来没有将峥嵘放在眼里过,饶她不过是一介女官,便是真得了恩宠,还是照样要来长乐宫晨昏定省,能出生什么花样来?

紫玉皇后却是冷笑了一声:“你莫要忘了,那左峥嵘身后之人是谁。”

身后之人?

是那蜀国质子吗?

春然愣了一愣,那区区一介质子,自然不会被紫玉皇后看在眼里,那所谓的身后之人会是谁,才叫紫玉皇后这般忌惮?春然猛然想起暴室里发生的事,心头一凛:“娘娘说得是北静王?”

这么些年过来了,紫玉皇后虽不能断绝宣远帝身边的人,却让东方平稳坐了太子之位。这几位皇子中,东方鸳懒散,东方城狭隘,东方明自私,东方杰年幼,唯有东方玄,手握郑国兵权,骁勇善战,连宣远帝都要忌惮几分,紫玉皇后犹视他为眼中钉。当年她曾想过叫刘家与东方玄联姻,一来是为了监视东方玄,二来也是想借刘家在朝堂上的势力牵制东方玄,没想到竟然被东方玄当众拒绝,拂了她的脸面。

“你莫要忘了,左峥嵘是谁的女人。”紫玉皇后冷冷说道。

峥嵘被东方玄从暴室带走的消息在皇宫里无人不知,而她又在北静王府住了那些日子,紫玉皇后怎会相信他们之间仍是清白的,恐怕赐婚是假,另有图谋才是真!那左峥嵘必然是受了东方玄的指使,才想要借此挑拨帝后关系,到时候宣远帝牵累到东方平,第一个渔翁得利的人就是东方玄!

紫玉皇后掩在袖下的手紧紧握起,指尖深扎进皮肉里,嫉恨叫她双眸如刀锋一般冰冷骇人。春然陪伴了紫玉皇后这么多年,对她的心思最是了解,说道:“娘娘,奴婢听人说,北静王已经凯旋归来的路途上了。”

“真没想到,连随国都奈何不了他。”在宣远帝即将宠幸容笃笃那一夜,刘安突然求见,向宣远帝提议让东方玄带兵出征随国,这件事看似与紫玉皇后毫无关联,实则是她在背后怂恿刘安去办的。她这样做,一是想阻止宣远帝临幸容笃笃,二也是希望能借此将东方玄支离左京。有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物留在左京,紫玉皇后不得不去担心提防,她甚至希望东方玄能够死在随国战场上,这样她便可以高枕无忧。然而,东方玄不但即将凯旋归来,还在后宫安排了左峥嵘这枚棋子,怎能叫她甘心?

“去给本宫找人盯着揽星殿里的人,尤其是左峥嵘,若有异样,马上向本宫禀报。”紫玉皇后冷声说道。

“是,奴婢这便去安排。”春然躬身退了出去。

窗外夜色森寒,正如紫玉皇后此刻的眼神一般,纵然她恩宠不在,她也还是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不管是后位,还是太子之位,她都绝不会让给任何人!

☆、第九十三章 得到与失去

这一夜,峥嵘辗转反侧,彻夜未眠,天色尚朦朦亮她便起了床。木棉仍在沉睡,峥嵘轻轻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天边呈现出将明未明的混沌之色,揽星殿周围安静非常,只有风声在穿堂而过。枯叶铺满了院落,露水浸湿地面,峥嵘只站了一会,便已觉得寒意彻骨。

已经这般冷了,可郑国仍然没有下雪,而此时的蜀国,恐怕早已是一片银白了吧。峥嵘望向蜀国的方向,低低叹了口气。

来时仍是立秋,酷热未去,转眼之间却已至天寒地冻的腊月。初入郑国之时,每一日都觉得是煎熬,陌生的地方,冷漠的人群,危机四伏的皇宫,一切一切,都那么叫人手足无措,可是她必须坚强,不能叫人看见她心底的不安。

任何人都可以抱怨,啼哭,愤慨,唯独她,不能。

渐渐的,也开始习惯了,习惯了揽星殿一层不变的生活,习惯了宫人的仗势欺人,习惯了皇子郡主的处处刁难,甚至,习惯了在夜深人静时那痛彻心扉的思念。

如今的蜀国,就像这将明未明的天空一般,看不见曙光,看不到希望,但是,光明总会来的,只要坚持下去,就有拨云见雾的一天,不是吗?

“峥嵘?”身后传来讶异的声音,峥嵘回过神,转身望去,只见着着一身莲青色妆花绵罗衣的玲珑站在廊下,手里提着盏灯笼。

“玲珑姐姐,你怎么没去睡?”峥嵘问道。

“今儿是我值夜,我瞧着天色快亮了,想去小厨房熬锅粥,一会殿下醒了便能吃了。”玲珑向她走来,“倒是你,这么冷的天,怎么在这儿站着呢,仔细着着凉了。”

“左右睡不着,便起来走走。”峥嵘笑了一笑,说道。

“怎么了?你有心事?”玲珑见她脸色不好,不禁担忧地问道。

峥嵘摇摇头,轻轻叹息一声:“姐姐,香伶的事你知道了吧?”

“这么大的事,不知咱们殿里知道,估计宫里面都已经传开了。能被皇上瞧中,是香伶的福气,对咱们揽星殿也是件好事。”过去香伶是在玲珑手下做事的,因着她性子怯弱,玲珑也未曾让她做过什么要紧的差事,此时细想起来,也只觉得香伶是个乖顺听话的女孩,宣远帝忽然瞧上她,估摸着揽星殿里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诧异不解。

“我就是觉是…香伶若是不愿意的话,这般岂不误了她一生?”峥嵘眉宇间带着难解的忧愁。

“峥嵘,你想得太多了。香伶出身贫寒,过去吃了不少苦,现下她被皇上瞧中,兴许就能位列嫔妃,若能生下一子半女,荣华富贵便不可限量,于旁人来说可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她又怎会不愿意呢。”玲珑说道。

这确实是后宫中大部分女子梦寐以求的荣耀,她们处心积虑所谋夺的,便是那飘渺虚无的恩宠。但是,也有一些人,求得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峥嵘神色黯然:“若这是香伶想要的生活,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好啦,你别想太多了,现在事已成定局,咱们除了在这儿等消息,也不能改变什么了。”玲珑劝说道,“况且你不是想找一个去找替林薇儿承宠吗,香伶性情乖顺,又对殿下忠心耿耿,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但愿香伶能够顺顺利利的…”峥嵘想起容笃笃在承宠那夜的遭遇,便觉得不寒而栗。紫玉皇后能够堂而皇之的在承泽殿给容笃笃灌下那伤根的寒意,又岂会轻易放过香伶?峥嵘看着混沌的天色,神情里充满担忧。

玲珑也忍不住叹息一声:“峥嵘,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今后的路还很长,我们更要团结在一起,不但要帮助香伶,更要保护殿下。”

“谢谢你,玲珑姐姐。”听她一番劝说后,峥嵘心情稍稍平复下来。玲珑正欲说话,忽听殿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不由得同时举目望去,只见昏沉天色下两名太监抬着一顶小轿从殿门外走进,在院子里落下,随行的宫女撩起帘子,伸手将一个女孩搀扶出来。

“香伶…”峥嵘惊讶看着,那身着素白云锦罗衣的少女眉目清秀,楚楚动人,不是香伶是谁?

香伶向随行宫女低声道谢,向峥嵘和玲珑走了过去。峥嵘见她脸色有些虚弱,便拍了拍她的手,向那随行宫女说道:“有劳姑姑了,这里有些银子,就当是给姑姑和两位公公的茶钱。”说着,她便拿出一小包银子塞进随行宫女手里。那是她昨日从库房里领出来的,约有十两,就是想着香伶若被送回到揽星殿里,好歹也要留些银子赏人。

随行宫女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姑娘,你且先休息着,稍后自会有人来与姑娘接应。”

“谢谢姑姑。”香伶依旧对她行了半礼。那随行宫女受宠若惊,明明品阶在香伶之上,却还是回了一个半礼。峥嵘见此心下已经了解,待那三人离去之后,她才握住香伶的手,关切地问道:“香伶,你还好吗?”

除了脸色有些疲倦,香伶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看着峥嵘,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玲珑瞧出她有话要说,便说道:“峥嵘,你先陪着香伶,我去小厨房为楚南殿下准备早膳。”

峥嵘点点头,玲珑提着灯笼沿檐下走远。峥嵘牵起香伶的走,与她走到院中的亭子里,四下静寂无声,峥嵘柔声问道:“香伶,你…还好吗?”

担忧的声音,关切的眼神,让香伶的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滚落下来:“姐姐,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