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桑笑侒并不好受,扑倒蒙尉访的计划在自己身上遇阻,梦见桑多奄奄一息的回来,被希娆刺杀,而蒙尉访……临别在即。
千头万绪间她不知该从何处解脱,多少次静静地躺在床上,深深呼吸进入冥想,她发现,她压抑下去的探知欲却是越来越强。桑笑侒有些茫然和畏惧,时间并不多了,她从来害怕这结果会影响她与蒙尉访的关系,然而,如果未知也同样是障碍,那她是不是该为了他们试一试?
大飞的行径像是一枚火种,掷进桑笑侒狂躁的思绪草堆里,瞬间熊熊地燃烧起来。
从她被卷进来开始,莫季娅每每被众人提及起,都是一个负面的形象。最初夏弥的冷淡、布夏尔的杀气、米索的警惕……然而,现在有了认她做妹妹的三哥,有了为她受伤担忧自责的老大,有了关心照顾她的小九,还有厨娘魏玛日日精心准备的佳肴,以及大飞的……不可替代。
她开始想要去面对那未可知的黑洞,她想要拥有作为莫季娅的生活,一个全部的,不那么糟的自己。
于是她开始竭力地想继续那梦境,然而任凭她天天缠绵床榻梦里却依然一片空白。之前期盼的状况却变成如今的心魔,她焦躁不安,再次点燃香薰想要借助催眠,磁带里却只有“呲呲”的杂音。
这日蒙尉访接到一个电话,对方操着一口美语,收线后他去找米索,然后二人几乎是脚步不停的奔停机坪而去。
“……那咱就把纽约州的生意和人脉线交给他们,交换牵制老梅西埃的协定。”
“好,这样一来意大利就不敢妄动,咱们退的干净还留个人情,大蒙,干的漂亮!”
“我也是刚想到,他们跟北边不和由来已久,这次冲突正好成全了咱们。”俩人俱是行色匆匆,蒙尉访语毕一抬头看见桑笑侒,脚跟一转大步走过来。
“今天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桑笑侒看着他,“又要出门?”
“签个合同而已,很快回来,别担心。”
“你注意安全。”
“好。”蒙尉访侧头,米索已经走到停机坪上,伫足等待。
他对桑笑侒点下头提步离去,迈了一步,又停下,转身双手把住她的双颊,在她的双唇上烙下一记深吻后,再次提步离去。
第三十二章 爱无残缺
桑笑侒的神智在一波一波的热浪中飘荡起来,她觉得她离自己很远很远,一切都听不真切,看不真切,唯有耳边灼热的喘息和让全身神经为之战栗的快感是鲜明的。
而她,更是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她似乎,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加真实。
桑笑侒推开夏弥的门时,看见她坐在阳台的木地板上仰着头发呆。天空中越来越小的一个黑点,是载着米索与蒙尉访远去的飞机。
桑笑侒举起手中的两瓶酒:“威士忌还是伏特加?”
夏弥指着头顶的大太阳诧异地笑:“大白天开始买醉?!相信我,咱俩相对灌酒的时间很多,而且即将到来。”
桑笑侒穿过房间,顺手拿起吧台上的一只方口杯,走到阳台也席地坐下。她利落地把两瓶酒都打开,“啪”一声将杯子放在俩人之间的木地板上,说:“来,玩个游戏,敢不敢?”
夏弥一笑:“他们一个往返至少十几个小时,你不必激我,我也想找点什么打发时间。”
“那好,规则是这样的——”桑笑侒把酒杯咕咚咕咚倒满,“交替问对方一个问题,问题需与对方相关或对方知道的,答不出来或不能答就要喝一杯。”
“ok,开始吧!”
“你生日几号?”
“靠!我一孤儿我哪知道!”夏弥干掉一杯。然后她问:“关寅昨天给你换药时穿的什么衣服?”
“……”桑笑侒无语干掉,“你第一次见蒙尉访的日期?”
“鬼记得!可能是六岁?七岁?”夏弥又干杯,“你来A宅第一顿饭吃的是什么?”
“第一顿是晚餐,清蒸鲑鱼,蚝油生菜,红梅鲜贝,西芹百合,罗宋汤和蜜汁小排,饭后甜点是提拉米苏!”
夏弥傻眼,然后低咒:“奶奶的!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桑笑侒笑得开怀:“当然是真的!谁能证明我是错的?不过我说的真的是真的,咱这游戏是建立在信用的基础上!到我了,你上一次跟米索老大之外的人滚床单时穿什么颜色内衣?”
夏弥磨了磨牙:“嗯……粉色豹纹。大蒙□怎么样?”
桑笑侒涨红了脸,虽然没正式本垒但上次该看该摸的也都知道了,她支吾了下自是不好意思描述出来,干掉一杯,立刻反问:“米索那、那话儿,怎么样?”
夏弥露出大白牙,洋洋洒洒地描述开来:“他那儿么,唔那可是……啧啧,长度嘛要有……”
“停!停!停!!!”桑笑侒气急败坏连喊了好几声,“我不想听!!”
“那你还问!”
“我换一个!让我换一个!”
“随你咯~”夏弥得意不已,气定神闲。
桑笑侒转转眼睛:“你穿粉色豹纹内衣那次,对象是?”
夏弥眯着眼睛,盯着她良久,最后龇了下牙,拿起酒杯喝掉。
……
俩人这么往来数个会合,酒瓶很快就空了,比买醉快很多,不知不觉就黄汤下肚,意识迷茫。夏弥从柜子里又掏出两瓶酒来,两人愈战愈勇,能知道的不能知道的都知道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几乎都说了。
“什么?!你说布院长有痔疮?!说真的?!说真的?!!”桑笑侒大笑起来,夏弥想起自己发现时的情景也捂着肚子笑不可抑。
“噢!天哪!破灭了,完全破灭了!!”桑笑侒抹掉眼泪,拍着地板,半天才平复下来。她状似无意地问:“尉访说你救过他一命,什么时候?”
夏弥耸肩:“他偷人失败的时候,有人要杀他,我挡了下。你以前头疼失眠之后会做梦吗?”
“以前不会,一片空白。”
夏弥眼睛暗了暗,那就是如果没有遇到他们,真的就会懵懂的过完清洗后的一生了?
“那次,是谁要杀尉访?”
夏弥终于意识到,笑闹之后桑笑侒的正题到了。夏弥沉默了一会儿,把酒干了:“你遇到我们之前快乐吗?”
“不难过,但称不上快乐。尉访要偷的人是莫季娅?”
夏弥又去拿酒,桑笑侒按住她的手:“拜托,尉访爱莫季娅的事人尽皆知,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夏弥犹豫了一下,答:“对,是莫季娅。那你现在快乐吗?”
“如果能跟尉访在一起,就不仅仅是快乐。莫季娅爱的人是谁?”
夏弥躲开桑笑侒再次阻挡她够酒的手:“我真不知道,她自己的话也未必是事实。”利落干掉。
桑笑侒一愣,夏弥是坚定的蒙派,所以……“她自己的话是说,她说她爱的人是桑多?”
夏弥不答,挥挥手:“到我问你了。”
桑笑侒心凉掉半截,从她的催眠和梦境中,桑多出场分量并不重,直到他浑身是血的失去心跳,梦中莫季娅痛彻心扉的巨恸才让桑笑侒惊觉,这个人,在莫季娅的生命中竟如此重要。
她没有想过,假设桑笑侒与莫季娅爱的不是一个人,那么,如果她打开了脑中的封条,又会是一个什么情境。
她根本没管夏弥的问题,直接喝掉酒,然后问:“夏弥,你觉得蒙尉访能忘记莫季娅吗?他能很甘心,很干净地,忘掉莫季娅,全心全意爱我桑笑侒吗?”
夏弥怔住,想起蒙尉访之前被桑笑侒逼着滚床单时憔悴的慨叹:我过不了心里那关,我总觉得自己像个骗子。
看着夏弥再次喝酒的桑笑侒另半截心也凉掉。所有有利于蒙尉访的言论,夏弥都是不讳言的。反之,她都情愿喝酒。如同莫季娅的爱人那题一般,她的姿态说明一切。
桑笑侒的头开始疼,舌头也有些大,她支着头:“夏弥,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再追问了?”
夏弥酒气翻涌,烦躁起来:“你他妈的到底想问什么?!”
数次迂回的对答让桑笑侒也来了脾气:“我他妈的想问我到底该不该再问了?!我想问莫季娅是不是真的死了?!我想问她是不是跟我一样身高一样血型一样发色!我想问她是不是也喜欢吃蘑菇还对香菜过敏!我想问她是不是曾经去过摩纳哥去过高德去过布达佩斯!!”
夏弥一手挥倒酒瓶,在哗啦啦的声响中重重地躺倒在地板上。
桑笑侒踢开摔过来的酒瓶,逼近夏弥:“夏弥,这样不是办法,真的不是办法。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曾经跟自己说,你不用知道……”
“你的确不用知道!!”夏弥低爆一声粗口,“桑笑侒,你现在好好的,你跟大蒙很幸福,你们很好!”
“我们不好!夏弥,我们不好!我非常不安,我以为那不是问题,可是现在那变成了问题,而且我不知道会不会变成更大的问题!!”
夏弥一个翻身起来,离开阳台。
桑笑侒也站起来,她追在后面拉住夏弥:“夏弥!关寅知道我在说什么,布夏尔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也知道我在说什么!只有我自己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这滋味不好受!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噩梦会再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该死的你们认为我不需要知道的东西会变成我的障碍!”
夏弥猛力一挥手挣开她,自己却站立不稳,退后两步跌在沙发旁,她用力捶了下沙发:“奶奶的!桑笑侒!我中了你的计了!该死的观音!该死的夏尔!!妈的!”
桑笑侒摇晃着靠近,腿一软也贴着沙发滑坐在地上,她们都喝的太多了,她说:“还有该死的夏弥。其实你们也很矛盾,是不是?可是,现在话说到这一步没有别的选择了,该死的夏弥,你就不想再骂一次那个该死的莫季娅吗?你不想再给她一个耳光惩罚她的自私和狠心吗?”
夏弥直直地看着她,那目光飘忽却灼灼,她忽然就笑了,然后轻声说:“骗不了你了,是吧?再也骗不了你了,啊?”
在桑笑侒期盼又紧张的目光里,她说完这句话却叹了一口气,转了个身望着天花板闭上了眼睛,也闭上了嘴。
“现在不只是催眠,我会做梦,我会真真切切地梦到莫季娅的事情!夏弥,你知道那感觉吗?那一帧一帧片段搞得我快疯了!!”
夏弥依旧静默不语。
“夏弥!!告诉我!怎么回事?!桑多死了吗?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变成这样的?你想想吧!米索要对你用NL4,你什么滋味?!你说过他没有权利这么做!无论如何他不该决定你的人生!莫季娅也用过那玩意是不是?!夏弥,没有人能决定他人的人生!你们不能摆布我的生活!我有权利知道!我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过去!!”
夏弥原本变得柔软的情绪忽然犀利起来,她猛地睁开眼睛,抓着旁边的遥控器发泄地一掷,“嘭!”地一声砸在立柜上,碎成几瓣,她大吼:“闭嘴!!你给我闭嘴!!”
她恶狠狠地瞪着桑笑侒:“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
敲门声传来,是大飞的声音:“九姐?桑笑侒在里面吗?怎么了?”
夏弥对着门怒吼:“滚!!你这个该出手时犹豫不该出现的时候却扰人的白痴保镖!!”
然后她快速欺身上前,将桑笑侒压进沙发里,攥着她的领子,咬牙切齿地低声说:“听着,桑笑侒,今天这个合同顺利的话,计划将提前,最多两天,米索和大蒙就要去跟老梅西埃做最后的对决。我要你听清楚了——这两天,无论你脑袋里有多少问题,无论你知道什么或想知道什么,都他妈的给我压下去!!
“继续做以前的桑笑侒,要非-常-逼真,非-常-自然,别给大蒙添乱!别让他担忧,别使他分心!懂吗?!”
蒙尉访跟米索回来的时候,在二楼同时停住了脚步,蒙尉访动动鼻子:“好浓重的酒味。”
米索皱皱眉头:“的确。”
大飞及时出现:“头儿和蒙少走后桑小姐找九姐喝酒,最初似乎挺愉快的,一直传来大笑,后来似乎吵起来了,还有……”
“什么?”
“还有摔酒瓶砸东西的声音,似乎情绪比较激动。但是九姐不让我进去,所以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形。最后,桑小姐被九姐,呃,请出来了,现在呆在蒙少的房间里。”
米索看看蒙尉访,歉意的:“小九她脾气向来……”
蒙尉访耸耸肩:“这种事以前倒是常发生,如今的确有点儿诡异……她可能在报季娅压榨她的旧仇?”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各自回房。
第二天早上,两个男人再次碰面,米索一看见蒙尉访就摇摇头。
蒙尉访一撇嘴:“我也没问出来。”
“唔,至少我们知道这两个女人在这件事情上是同盟。”
蒙尉访给自己倒了杯咖啡:“这情形让我想起早两年的时候,她俩碰到一起常常是针锋相对各不相让。”
米索切培根的手微顿:“你……会想念季娅吗?”
蒙尉访动作一僵,然后放下咖啡杯:“头儿,小九跟季娅不一样。我总觉得,季娅不该属于那样的环境,她一直过的很吃力,后来甚至是艰辛的。她本该是桑笑侒的样子,是一个阳光、温软的女孩。而小九,她在IZ如鱼得水,她骨子里流的是不安分的血液,她乐于承受压力、复杂、沉重……一个身家清白、天真本份的小九,你能想象是什么样吗?”
他又拿起杯子,垂目看着咖啡的涟漪:“而且,头儿,是的。有的时候,我会想念季娅。”他又重复一遍,“我会想念她。”
桑笑侒起来的时候米索刚用完早餐离开餐桌。
她扶着因宿醉抽痛的头进入餐厅,不知为什么觉得气氛有些哀伤。
蒙尉访依旧是往常的样子,对她温存地笑笑,体贴地为她的土司涂奶油,然后他说:笑侒,今天我们出去走走吧。
饭后他牵了她的手,犹豫了一下,先去了山坡。两人伫足在那座秋千旁,一时都有点儿惘然。
这秋千与桑笑侒梦中的终究不尽相同,这只是A市的一个复制品罢了。
她想起昨晚夏弥的沉默,看向蒙尉访,他的侧脸英挺硬朗,阳光下也有深深的暗影,眼底的情绪更是深埋的难以探知。
然后他提了辆车,二人沿着蜿蜒的公路开出,驶到海滨大路停下。桑笑侒下来,发现这里正是第二次见他,俩人开车逃窜最后抵达的地方。今天的海依旧明媚耀眼,上次在这里,他向她做自我介绍,彼时的桑笑侒满心的愤怒和抗拒。如今,他却即将离去,生死不知,而她,整颗心已全然的托付在他身上。
想起那时的情景,她莫名地觉得心酸,那个男人,那个时侯,承受着她的责难,低声说:对不起,是我连累你。
现在想想,还真的有些滑稽呢。
让人心酸的滑稽。
那些人,那个传说中二长老,不就是桑多的父亲。什么时候跟蒙尉访结了仇怨?分明,是冲着莫季娅来的吧。
桑笑侒看着蒙尉访,一肚子的话都因夏弥的那句警告而压的死死的,蒙尉访感知她分外浓稠的目光,疑惑地问:“笑侒?怎么了,你……有话说?”
桑笑侒不自觉地更贴近了他一些:“尉访,你,明天走?”
“嗯。”
她挽住他的手臂,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都准备好了?紧张吗?”
“能做的都做了,本来等这一天都等到有些不耐烦了,可是现在,”他低头看一眼温顺可人的桑笑侒,“还真有点儿紧张。”
“……尉访,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记得,要尽力。”他顿一下,“笑侒,你要照顾好自己。万一……”
“没有万一!”
“笑侒,听话。万一有什么变故,你要听三少的安排,然后就尽快的忘记我没有关系……”
“我们去下一个地方!”桑笑侒飞快打断,转身上车。
她明白他不想耽误她的心,可他并不知她坚定的非他不要的决心。
接下来的行程让桑笑侒意外又欣喜,完全是一对普通情侣的约会日程。逛街、午餐、电影院、冰激凌店……
其实爱上蒙尉访并决意要不顾一切地爱下去的时候,桑笑侒的心底还是偶尔会有一点点的失落的。这样身份的爱人,注定无法拥有普通女孩的平凡幸福吧,她有时会想起电影院里牵手的情侣和她面对的枪杀,然后默默地叹一口气。
她未曾想过,她这点微末的小遗憾竟也会有被补足的一天,蒙尉访竟然没有任何轻视或勉强地,笑呵呵地陪着她做这些“小儿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