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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花……依然在下着……一片一片……飘过她的脸颊……不停下不停下……像千千万万只粉红的蝴蝶,千千万万片叶子,要把她和她的微笑,埋葬了起来……
……
“千夕,”通微陡然喊了出来:“你骗我、你骗我!你说,你说要一辈子陪我到老,你说过要嫁给我做妻子,你说过的,你骗我!你甘愿被我打死,来挽救我,死后,你又甘愿魂飞魄散,来再一次挽救我吗?我,不需要你挽救!我不要你救!如果到最后都要你牺牲,我宁愿当初……当初就变成杀人魔……”他以手撑地,跪倒在地上,“你骗我,你说过要陪我到老,结果你在五年前死掉,我原本希望,在修炼道术之后可以和你重逢!我原本希望我爱不成人,我还可以爱鬼!可是你,你居然连魂魄也不曾留给我!”
他仰天闭起眼睛,“你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降灵不解地看着他,缓缓地飘落在他面前:“你为什么哭了?”他直白地问,他看见了通微闭起的眼睫之间,晶莹晶莹的眼泪。
通微睁开眼睛,在一层眼泪之中看降灵,降灵的影子朦朦胧胧若有若无,他沙哑地道:“她,生前被我杀死,死后,仍然被我杀死,”
降灵想了很久才知道他在说什么:“你别哭,不是你的错。”他想出来安慰别人的话,就只有这一句。
“我也不想哭,”通微的眼泪渐渐成冰,他的身体越来越冷,“我只想一切重来,一切重新开始,我不要这个血液,她也不要,我们,谁也不要疯狂,谁也不要死,好不好?好不好?”
降灵闷闷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说:“你再哭,我就要回去了。”他所谓的“哭”,就是通微伤恸欲绝的模样。
“你回去吧,我算得了别人的祸福,算不了自己的,”通微喃喃自语:“我可以参悟天地,却预言不了自己会是这样一个结局。通微啊通微,你自负天机,结果你却是个被天戏弄的可笑的小丑!”
降灵应了一声,本就要走了,突然“咦”了一声,他看见,因为通微的身体越来越冷,他的衣裳都结了一层霜,而那些粘附在他身上的魂魄的碎片,居然就像结冰一样,化成了冰晶一样的东西,掉了下来。
那是什么?通微摊开手掌,一片小小的冰晶落入掌心,沁凉沁凉的,闪烁着碧幽幽的光华。
“那里还有。”降灵帮他拾起来,“一共十三片。”
突然间,身上暖和了起来,不冷了。通微茫然看着掌心十三片碧幽幽的冰晶,这就是千夕的碎片,像镜子一样,碎掉的镜子,
“我明白了,”降灵突然道:“刚才我侵入了你的身体,她的魂魄还没有消散,我的鬼气从你身上散发出来,被她的魂魄的碎片吸收了。”他想通了,不免有些得意,“这样,她就变成了十三个略有鬼气的冰块,你把她加在一起,也许她就会变回来了。”
真的?破碎的千夕,还能够从我身上,变回来?通微握住那十三片尖锐的碎片,也不怕尖锐的棱角划伤了手,就那么,像握着稀世珍宝一样,紧紧地抓住,再也不放手。
降灵却还在想着,怎么把十三块冰晶加在一起变成一个完整的鬼魂?这种事情,他一千年来,还没有遇到过。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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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负春心
一个月后。
“倚然有恨,五年魂断樱花。隔窗有明月莲蓬,不知坐拥锦榻。无谓伤身伤神,一意守归期归涯。依然为我离殇,五年魂断樱花。”
通微胸前带着由千夕的魂石串成的坠子,依然对着一园寂寞,对着满城风絮。
他连他爱的女孩的形状……都保不住。最讽刺的是,那还是他亲手打碎的!他亲手打碎的!他不要说保住她的生命,保住她的快乐,保住她的笑颜,他却连她的形状都保不住。
通微,你真的是太强了!太强了!强得可以伤害自己最在乎的人,强得,专门伤害自己最在乎的人啊!他对着自己冷笑,眼眶好热,这几天,不,这一个月,他的眼眶始终好热,他从来不知道……他是这么容易流泪的人,是风不好,风一吹,他就要流泪……
是他太脆弱了吗?为什么总是忍不住要颤抖,总是忍不住,有热泪,要夺眶而出?
双手抱膝,他把自己的脸拥在双臂之间,他觉得自己很狼狈,他应该有足够的闲适,去豁达一点。她已经死了五年,难道你还不曾习惯?你还一直固执地相信你和她还可以重逢,还可以相爱吗?因为过去只想着可以重逢,所以从不觉得什么是永别,什么是永远,让人绝望的永远。永远,都不能再相遇。
十三块魂石,说是可以攒聚成完整的灵魂,可是这一个月来,无论他用尽多少方法,魂石依然是魂石,闪着冷冷的光的石头,就像是再经过几百万年也不会变,这叫人如何相信,它,它们,曾经是一个会哭会笑的、活得那么热切的女孩?
“巫婆你在干什么?”
就在通微最不希望人打搅的时候,有人用非常无辜的口气,非常无聊的声音,在非常近的距离间他。
通微的身子微微一震,有这样点尘无声的轻功的人,除了圣香,不会有别人。圣香来干什么?他现在谁也不想见,也不想让谁看见他的样子,他的脸上泪痕未干,所以不愿抬头,这个时候想镇定,却偏偏地,忍不住要颤抖起来。是太痛苦了,希望找一个人来安慰吗?不,他不需要人安慰!他不要人可怜,更不要人关心!他从前不曾关心过别人,现在,他也不要别人来刻意地关怀!圣香,你知情识趣就马上离开!否则,不要怪我,翻脸无情!
可是圣香偏偏就是一点也不知情识趣,反而加了一句:“一大早坐在石头上打瞌睡?现在是秋天,天气凉了,你在这里睡觉会着凉的。”
他在说什么啊?通微不想让人看见他泪痕狼藉的脸,所以明知圣香来了,仍然不抬头,结果就被归结为在打瞳睡?“你回去,我现在不欢迎你。”他勉强维持着冷淡的声调,压住火气缓缓地道。
“你干什么这么……”圣香一个“凶”字还没有说出来,通微没有抬头,衣袖一拂,地上的落叶陡然翻起,一片落叶墙向圣香罩了过来,带着“呼”的一阵风声。
“喂!你有没搞错?莫名其妙!”圣香那边“霍”的一声,想必他用他的折扇挡了一下,闪避了过去,“我有正经事要告诉你,今天燕王府闹开了锅,上玄不见了!他已经连续四天没有上朝,今天燕王府最后确定,他不是失踪,就是离家出走了!我一大早赶来告诉你,你搞的什么鬼?一见面送我一大把杂草?莫名其妙!”
上玄不见了?贵为燕王爷嫡长子兼侍卫骑军指挥使的上玄,居然会不见了?就凭着上玄一身武功,他还能遇到什么大事,能让他失踪?通微微微顿了一下,淡淡地道:“他不见了就不见了,与我何干?”
“你吃了火药?”圣香诧异地要绕过来看他,“干什么冷冰冰恶狠狠的?”
“你出去!”通微没有抬头,森然道。听他的语气,任谁也知道,再不出去,要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哦?圣香笑眯眯地道:“我偏偏不出去。”这个时候,也只有圣香,能够这么看不懂脸色地这么说,因为,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通微陡然抬起头来,圣香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他脸颊上的泪痕和他微红的眼睛。通微有时孤意如月,有时寂寞如莲,圣香和他认识五年,却从来不曾看见他眼睛里有过任何凄厉的神色,他一向只是忧伤,忧伤,像酒,虽浓郁,却并不多,那是点到即止的忧伤,恰到好处的忧伤,只会让人觉得他有些站在红尘之外,却并不会让他显得痛苦,或者凄凉。
危险!圣香完美的眼瞳陡然闪过一丝警觉,当一个不会失常的人真正失常的时候,经常代表着,会爆发出超出他自己控制之外的骇人的力量!何况,通微本就是一个带着莫明力量的异人!他的反应已经很快了,其实在通微没抬头之前他已经准备好要逃,但是,当通微陡然抬头,一掌带着满园落叶满地残花劈了过来的时候,圣香依然只有哀号一声,硬接!
不是他不能逃,也不是他不想逃,而是,圣香很清楚,在通微极度哀恸的时候,如果没个可以让他发泄一下,并和他的哀恸相抵抗的力量,要么他继续在这里痛苦下去,要么,他把这西风馆拆了,可这地方是皇上封的,拆了可是要杀头的!
可悲的是,他不知道通微的修为到底是多深?可怜他顾虑的是,通微这一掌他如果不接,将被他一掌震毁的可能是他背后的亭子,那上面题着太宗皇帝的大字,要是毁了,虽然圣香也不心疼,通微自然也不会在乎,但是对于状态如此之差的通微,惹上一身的麻烦,那也将会是很麻烦的事情。
总而言之,通微悲恸与怒气并发的一掌过来,圣香虽然心里千伶百俐,一瞬间过了无数念头,还是选择了一个最笨的方法,硬接!
双掌相交,没有想象中的惊天巨响,无声无息……
一掌硬接,发出了轻轻的“咯”的一声,圣香被震得跌坐在地上,睁大眼睛指着通微胸口的魂石,突然瞠目结舌,指着那个东西,“巫婆——”
通微低头,只见那一串幽碧深邃的魂石,最大的一个,居然微微开裂,那缝隙之中,流出一滴殷红殷红的液体出来,像非常浓郁的血。
那是什么?通微用手轻轻托起那串魂石,把裂隙转了过来,那裂隙很深,也许就是他和圣香交掌的时候震裂的,但是这殷红色的会是什么?血液?魂石的眼泪?
“鬼泪!”圣香突然道。
通微睁大眼睛:“鬼泪?鬼,也有眼泪?”
“有的,能流鬼泪的鬼,必有着世间最凄哀的心,所以才会流泪。人家说,观音看世间众生太苦,因慈悲而流泪;鬼没有观音慈悲,鬼哭,是为了鬼自己,”圣香凝视着魂石,“可是鬼泪一般只在鬼显身的时候,自鬼眼而下,怎么会从这里?”
难道是因为,千夕仍有灵知,化身魂石,依然会哭泣吗?
那鬼泪越流越多,快要坠下来了,圣香和通微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怎么办,眼看着那滴鬼泪由半圆,而渐渐拉开弧线,超过半圆,浑圆,然后,沉重地掉落下来。
几乎,圣香和通微都可以听见它掉落在地上的“嗒”的一声,这鬼泪看起来如此沉重,掉下去的样子,就好似一滴水银,跌了下去。
那是千夕的眼泪!通微眼见它快要跌了下去,想也没想,摊开掌心,在它掉下去的时候,把它接在了掌心里。
那沉重得不可思议的鬼泪,接触到了通微的手指,居然就像水乳交融,一点停顿也没有,渗入到他身体里去,如一缕清烟遇风消散,刹那间无形无迹,如果不是那魂石裂口还在,简直就好似这一切从未发生过!圣香目瞪口呆地看着通微,然后又看看他胸口的魂石,发现滴出鬼泪的那一颗,已经黯淡失去了光芒,就像一颗灰败的骨头,与旁边盈盈幽碧的其他魂石完全不同。
那鬼泪滴人身体,通微只觉得全身都似恍惚了一下,是冷是热,居然分辨不出来,眼里看出去的东西一时间都成了重影,像是,有着两双不同的眼睛,从不同的方向,看着同一个事物。
“巫婆?”圣香看他脸颊之间陡然升起了一片红晕,神色也似不太对头,“你没事吧?”
那一阵子的恍惚和错觉也只是一刹那的事情,通微定了定神:“我没事。”
“你脸上好红,很热吗?”圣香疑惑地摸摸他的额头,却发现是出奇的冰冷,让他骇了一跳,“怎么会这样?都是那鬼泪在作怪,你觉得怎么样?你冷得像一块冰!”
通微摇摇头:“我……我不知道。”他居然暂时感觉不到是冷还是热,只觉得身体里的魂魄有些飘飘荡荡,几乎要离体而去了。
“见鬼!”圣香一跺脚,“我晚上问降灵去!这搞的什么!我看这一串东西里面都是这种鬼泪,幸好刚才没全部打碎了,否则十多滴鬼泪全部进了你身体里去,你不变鬼也差不多了!”他说走就走,“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通微点头:“不送。”他心里却有另一种想法,也许把这十三滴鬼泪全部融入了自己的身体,就会发生一些什么。这是千夕的魂魄,是千夕的碎片,是她的眼泪,如果全部融入了他身体,他不会觉得恐惧,只会觉得幸福。
万一会发生一些什么呢?即使这样做会让他承担很大的风险,但是他不在乎,反正,千夕都已经消散了,还有什么会比这个结果更坏?就算连他也魂飞魄散了,那又怎么样呢?不过是少了一个人疯狂而已,算来,竟是一件好事呢。
看着圣香远去,他握住剩下的魂石,心中另有打算。
——***——
孤夜有月,莲花依旧幽香。通微在月下,手里握着剩下的十二颗魂石,轻轻地把玩着,魂石盈盈冷冷的流光,碧幽幽地在月下闪,把通微的眼瞳照得一阵一阵的光亮。
手指之间转着晶莹幽碧的魂石,通微一径默然无语,十二颗魂石在手指间缓缓地转动。良久,没有看见通微有什么动作,“格拉”一声,一颗魂石在他指间碎裂,石中殷红的鬼泪渗出,立刻渗入了通微的指间,刹那间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似乎那鬼泪有自己的意志,就是要渗入通微的身体。
通微微微一颤,嗡然一声,眼前又是一片昏花,不,不是看不清,是看得太清,他在那一刹那,不但可以看见自己的前方,竟似乎还可以看见自己的背后,似乎有人,用温柔的目光,慰藉的手,一方面看着他,一方面轻轻抚慰着他!那感觉太诡异!看见自己的是他自己!但是他在那一刹那仿佛已经不是他,而成为了另一个,用心关切着他的人!
他在那一刹那几乎一个人生生分成了两个,但通微并没有害怕,他突然明白,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是这样的!
鬼泪,是千夕的一部分,被锁在魂石里面,它无所凭借!所以要让它融合,需要有一个载体。破碎的灵魂要融合,需要另一个灵魂来承载,而当一个灵魂侵入另一个灵魂的时候,身体就会产生紊乱的错觉。
因为,千夕侵入他身体的只是魂魄的碎片,所以紊乱的感觉一闪而逝。千夕的灵魂在他的灵魂中暂时收敛了起来,等到她的魂体聚齐,也许,她就会重新有了知觉,有了感情,就会有她自己的思想。但那个时候他还会在吗?那个被她作为承载体的灵魂,他的思想还会在吗?千夕会不会代替他,成为他这具身体的主人?通微陡然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就是所谓“附身还魂”么?千夕,会重生,而他,会成为离体的魂魄,还是被千夕完全代替,此后再也没有他?
两个灵魂,一个身体,这当真是无法解决的难题,除非,他能够为千夕找到一个新的身体,可千夕是死灵,并非生灵啊!死灵沉重的阴气,会消磨活人的生气,活人,是无法长期承载一个死去五年的灵魂的,更何况,千夕还是厉鬼,除了他这具身体有着诅咒师的血脉,有着和她相同的血缘,甚至还有着她自己封印的力量,别人根本负担不起这样一个死魂。
低头看着手指间晶莹幽碧的剩余的十一个魂石,他要怎么办?握碎它,也许立刻千夕就会重生,但是重生为他,千夕难道就会高兴吗?不要说女身转为男身,千夕,始终是希望他快乐的,她并不在乎她一再的牺牲,只要求他快乐,一旦重生为他,知道了他为了她放弃了自己,难道千夕就会快乐吗?让她一个人活下来,承担着怪异的人生和一世的寂寞,难道是她希望的?他不希望她再承担一次他此刻经历的,无法挽回伴侣的痛苦,与其留下她一个人,还不如让她沉睡在魂石里,至少,不会再为了谁掉眼泪。
知道了让千夕还魂的方法,可是除了再一次感觉到冰冷的绝望,通微找不到一丝一毫快乐的感觉。
他不是舍不得自己,而是,舍不得她寂寞。
我,让你复生一半,好不好?通微握紧了那些魂石,我先让你复生一半,在我的身体里。给我一段时间,如果我找不到方法,就把这具身体让给你,当然,你不愿意的话,你也可以不要,做鬼,也许比做人要自在得多,
无数思念之间,剩余的十一个魂石有五个带着似乎很平静的“格拉”之声,碎裂!殷红的鬼泪流出来,消失在通微修长的指间。
那修长的手指丝毫未被鬼泪影响,指间略略一张,滤去碎裂的魂石碎片,随即回拢握住剩余的六个魂石,握了很久、很久——
——***——
夜里,通微合衣睡在床榻上,幽暗的房里,只有他紧握在指掌间的魂石在碧幽幽地闪光。
月色低沉,渐渐地月沉西方,将近日出,天此刻无月无日,黯淡少星。
黑,一日之中,最黑暗的时刻,就是日出之前。
突然间房间里的气息起了少许变化,似乎有什么阴阴的正在脉动,流过屋内的空间,一个朦胧得几乎看不见的影子,从通微身上升起,那影子还没有形状,隐约只是一团若有若无的白气,但已经懂得脱离通微的身体,在屋子里游转。
这样诡异恐怖的情形,如果给人看见了,不吓得脸色惨白才怪!但是西风馆自来无人,自是谁也看不见。
白影转了一会儿,似平百无聊赖,慢慢地驱近通微的颈项,慢慢地贴近,最终,接触到了他的肌肤。通微一惊而醒,因为剧痛!他的颈项被白影一触之下,裂开了一个口子,鲜血涌出,白影一瞬间吸取了鲜血,形象陡然清晰起来,那是一个头扎双髻,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的形象!
千夕!通微忘记了颈侧的剧痛,半撑起身,怔怔地看着空中的白影。那是什么?是千夕吗?不,她不是千夕!千夕,比她专注、热情,比她会笑,也比她有生气!这是个苍白的魂魄,她有着千夕的外形,但是她不是千夕,不完全是千夕,她没有千夕的思想,只有着鬼的本能——吸血!
空中头扎双髻的女孩子歪着头看他,似乎觉得很有趣,笑了一下,露出了两个牙齿,是尖尖的鬼齿!但是她穿着那件白色樱花的衣服,像千夕一样赤足,她只是千夕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
“你会说话吗?”通微凝视着空中的影子,那是从他身体里出来的东西,是千夕的一部分,千夕的另一部分,还在他的手心里。
空中白白的女孩又笑了一下:“会的。”
那声音,也是千夕的声音,清脆的,像刚出的芦苇一样年轻,也像春天那样天真灿烂。通微缓缓伸手按住颈项的伤口:“你知道你是谁吗?”
女孩摇头,“不知道。”她只是个空壳子,千夕的记忆,千夕的遗憾,千夕的痛苦,一点也没有遗留在她身上,她是个女鬼,却是个简单的女鬼,
“你不是千夕,”通微的指尖沾染了一点颈项的鲜血,那女孩就凑过来,像个娃娃一样,在空中伸出舌头,舔掉了那滴鲜血,然后再飘起来。通微看着她那双大大的千夕的眼睛,“你不是千夕,我给你起个名字,你叫非夕,好不好?”他低声道。
女孩点头,然后有点迟疑地叫了声:“娘?!”
通微愕然震惊,她把他当成了生身的母亲!因为她是从他身体里出来的,她虽然缺乏思维,却有着天生的感情,对她来说,生前的感情没有任何意义,她只是个一生下来就是鬼的小女鬼,自然,要管生身的人叫母亲。
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通微只想让千夕重生,他没有想过,他选择恢复半个千夕,竟然会变成了这样一个小东西,她虽然有着千夕的外形,却只是个婴儿般的东西,她管他叫娘?他,风雅闲适的通微,居然有一天,成为了一个小女鬼的母亲?
只因为他的灵魂,产生了这样一个女孩?她只是千夕的一部分,通微此刻彻底相信,如果他融入十三颗魂石,千夕必然会在他体内重生,但是,他却不愿意让千夕不情愿地重生为男子,更不愿意让她品尝到失去他的悲哀,在没有想到解决的方法之前,他不能让千夕重生。如果再多融入一颗魂石,这魂魄就有了更多的思想吧?还是这样就好,暂时维持一个简单的,没有想法的半个你,至少,不会感觉到伤害。通微紧紧握住剩余的魂石,要对有着千夕外形的她说这样的话很困难,但是他还是说了,并且尽量地放柔了声音:“我不是娘,你叫我通微。”
非夕乖乖地看了他一眼道:“通微娘。”
通微苦涩,他不想笑,只能重复一次:“我不是娘,你不能叫我娘,叫我通微。”
非夕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道:“不是娘的通微。”
看来在她心中,对于生身的“娘”,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通微苦笑,他也不能再与这样一个小鬼计较她不能叫他“娘”,他的心情黯淡,更无意和这样一个小东西说话,摇了摇头,他黯然望着窗外,什么也没说。
“我饿了。”非夕移过来,在他耳边软软地说。
饿了?通微回头看了非夕很久,他非但要和这个小鬼相处,而且他居然还要养她吗?凝视了非夕很久,非夕一脸单纯,“我饿了。”有一种无奈的心情,因为她是千夕的希望,所以,通微缓缓移过目光,侧过脸颊,让开颈项的伤口,无言,意为你来吧。
非夕飘浮了过来,俯下身吸取通微的血,她毕竟和降灵不同,她的生前,流着和通微相同的血,所以,她可以不在乎诅咒师杀人之血的凶煞和她自己所下的封印的力量,这两种力量,对她只有补助,而没有伤害。
他真的像在养着一个小婴儿,只不过女人哺乳,他却喂血,通微眉宇间的苦涩转变为凄凉,为了千夕的希望,他不在乎,被视作娘亲也好,妖怪也好,他都不在乎,只要能给千夕留下一点希望,他不在乎做一个鬼的娘。
“通微娘,这里有个东西会飞哦。”非夕吃完血,好奇地看着夜里一只飞蛾,顺着她的鬼光飞过来,在她身边转来转去,扑过来扑过去,每次都穿过了她的身体。
通微抿了一下唇:“那是飞蛾。”
“什么叫做飞蛾?”非夕跟着那只蛾子飞,好奇地学着它扑过来扑过去的样子,“是这样飞吗?”她居然在屋子里作飞蛾状,在屋子里面飞来飞去,“我也是飞蛾,我好喜欢飞,会飞的东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看,像鸟一样。”她兴高采烈地“飞”,像个在池塘里戏水的孩子。
飞?通微微微抬起了眼睛,她还是喜欢会飞的东西,就像她当年喜欢鸟一样。她刚刚吸足了血,鬼气浓重,所以连飞蛾都看见了她的鬼光。“非夕,不要飞了,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哦。”非夕很乖,很像小时候的千夕,“通微娘。”
“你真的不知道你是谁了吗?”通微拉住了她,她也只有通微这样的灵魂才能接触得到。通微凝视着她,手里虽然感觉到她的存在,却感觉不到她的重量和温度,“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非夕漫不经心的回答,眼睛仍然看着那只飞蛾,显然,她满心还是想和那只飞蛾一起飞来飞去。“什么叫做记得?”她随口问。
通微呆了一呆。
“通微娘有床,为什么非夕没有?”跟着飞蛾飞来飞去,非夕突然间看中了通微的床榻,东张西望,却没有看见她的床,嘟起嘴:“为什么非夕没有?非夕要床,软软的,香香的床。”她气嘟嘟地飘到通微面前,“非夕要睡觉,要床床。”
通微睁大了眼睛,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她要他给她做一个床吗?可是她是一个小女鬼,她连形体都没有,要床来干什么?“非夕,你不需要床,你是一个……”他皱起了眉头,“你是一个不需要床的魂魄,就算有了床,你也睡不到的。”他关心的只是千夕,对于似是而非的非夕,他有一份逃避和疲倦的心情。看着她,就莫名地感到悲哀和无限的凄凉寂寞。
“什么叫做魂魄?”非夕睁大眼睛,“通微娘是魂魄吗?”
她居然不知道,她和他有什么不同,她居然不知道她自己是鬼,她一心一意地以为,他真的是她的娘。千夕,她是下意识地忘记了人与鬼的分别吗?化作这样一个不懂得忧愁的小婴儿,什么都不记得、都不知道。通微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双漂亮闪闪发光的眼睛。她的心里还记得,她爱过他吗?突然间心里微微柔软了起来,也许是泛上了很熟悉的温柔的哀伤,那是一种很接近于爱的情绪,让他微微一笑:“非夕想要一张床吗?”
“是啊,”非夕立刻就笑了,“要花花的床,有花花的。”她在屋子里飘来飘去,突然看中了通微的床缦,“像这样花花的。”
花花的床?通微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床缦,如果非夕不说,他恐怕在这里住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自己的床缦是有花的。西风馆是皇宫星官的居所,通微自住进来到现在,没有动过它一砖一木,只不过是他多种了许多花而已。床缦的事,如果非夕不说,他一辈子恐怕都不会去注意的。那是很秀雅的浅黄色的小碎花,绣在鹅黄色的锦缎上,几乎看不出来。这是皇宫的宫锦的片断吧?废弃不要了,就留下来做了开封各个殿宇的装饰。“你喜欢这个花?”
“是啊是啊。”非夕很用力地点头,“花花很好看。”
通微耐心地解释:“这个是皇帝才有的锦缎,外面的集市没有卖的,也没有这样的床。”排遣了那种凄凉的心情,房间里有了非夕,至少,会减少了那种寂寞的感觉。
“这个花花很好看!”非夕强调,然后又问:“什么叫做皇帝?”
通微有些哭笑不得,他是冷淡而有些孤傲的人,却无端端遇上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娃娃,“皇帝……”他着实缺乏一些童言童语,解释什么叫做皇帝,换了是六音或者圣香,想必会有很多词汇解释得天花乱坠吧?可惜他没有舌灿莲花的天分。顿了一顿,通徼只好转换话题:“非夕很喜欢这个花?”
非夕飘过去,降低高度,凑近了看那块宫锦,自言自语:“好像秋天的稻花啊。”
通微微微一震,秋天的稻花,非夕她……始终都记得,翠眉镇秋天的稻田,那是他和她长大的地方。“非夕一定要一张床吗?”他低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