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色的女人笑了,“怎么见得我一定就要伤害他?小妹妹,他是你什么人?”

千夕飘浮地挡在通微面前,“我当然知道,你是食心女,是和画皮鬼一样坏的恶灵,你……你要吃人的……”她当然知道,她也是鬼,虽然是个连作孽都不能的小鬼,单薄得像一片花瓣,但是,鬼应该知道的她都知道。

“他的心很美。”鲜红色的食心女柔声道:“很寂寞,很温柔,很忧伤,像春天落满地的樱花,很美,很好吃。”她伸出长长的指甲,指着通微,“你为什么不试试看?吃掉他的心,你会得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他并非普通人,吃了他的心,你就不会这么单薄,你就会漂亮起来了。”

千夕毛骨悚然:“他是诅咒师,你不能吃他,你吃不了他的。”她慢慢地向后靠,几乎已经和通微重合了,而通微依然没有感觉到。

食心女有趣地笑了:“是么?如果他是真正的诅咒师,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好,但是他是被封印的诅咒师,他斗不过我,就必然要被我吃掉。”

“不要!”千夕拦着她,陡然向前逼近了一丈,“我不许你伤害他!”

食心女被她突如其来的勇气吓了一跳,微微一顿:“那你就不要怪姐姐我手下不留情了,你这不成器的小鬼!”她向前伸出鲜红色的指甲,慢慢地,伸到了千夕面前。

千夕闭上眼睛,她宁愿被食心女抓得魂飞魄散,也不能让她这么轻易地就伤害了通微!

就在这时,通微陡然转过眼眸,冷厉地,甚至是凌厉地,望着食心女所在的方向,就好像,他真的看到了什么一样!

食心女被他看得有些意外,他不应该看见的,这些鬼界的东西,人是不可能看见的,除非鬼本身有着现形的法力!她没有现形,通微是万万不可能看见的!

但是他分明看了过来,他看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

他是真的看到了?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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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我如今

通微并没有看到什么,但是他感觉到杀气,一股妖异的杀气,不祥的气息,凝聚成团,就在他身前。如果这妖气不浓烈,距离不接近,也许他还感觉不出来,但是这妖气太接近了,他是天生灵知的诅咒师,怎么能毫无感觉?

反而是千夕这样单薄的鬼,因为太微弱,通微却是感觉不出来的。

食心女看了通微一眼,鲜红的指甲陡然暴长,抓向千夕的眼睛。但是千夕看见通微已经警觉,她向后一飘,躲开了去,“他已经知道你在这里了,你还不走!”她知道通微已经发觉了什么,不由得胆气大振。

食心女冷笑:“老娘吃了这么久的人心,难道还会怕这二十来岁的活人?横竖老娘都已经死了六百多年了,难道他还能让老娘再死一次?”她打定主意要吃通微的心,那太诱惑了,六百多年来,她第一次遇见,这样带着温柔的、忧伤的,隐泛着神秘和忧郁的心,而且,这颗心特别地干净,血特别地纯正。

千夕与通微有着相同的血脉,虽然并非直系,却是宗亲,都是诅咒师的后世,她很清楚,诅咒师一旦起了灵知,有了警觉,那就不再是平常人,他们传承的巫师的血脉,有着与苍天沟通的能力,虽然经过千百年来的传承,那能力已经削弱,但是灵知毕竟还是在的。

通微拈起了前襟的栀子,那栀子被他佩戴在胸前,已经憔悴了许多,通微微微在指尖一转,陡然间,栀子花开,奇迹般的褪去了憔悴的颜色,像蒙着一团光晕,重开了。却又就在重开的瞬间化成了粉末!

那粉末顺着通微的袖风往前一送,悠悠扬扬飞洒了满天,然后坠落,虽然只是微小的粉末,但是就如栀子的幽香不可被人遗忘,那一点一点的粉末,在地上,依然闪着清晰的白色,那是栀子花的颜色。

地上出现了两个影子。通微眉头一扬,他感觉到有一团东西,洒粉现形,却出现了两个影子?那就是说,在他身边,有两个非人的东西,一直跟随着他。

有一团肯定是敌人,他甚至看见了成圈的栀子粉末中,显出的空白图案里,有一只伸出来的手,带着长长的指甲。那是敌人,他感觉到的杀气,也是从这里而来。

但是另外一团,看不出是什么,不规则的形状,也许是它穿着宽松的衣裳,或者它本来就没有形状,只有一圈空白,什么也看不出来。

那是什么?他凝视着,依稀记得,似乎去年十月二十八的晚上,他上一次令花开成粉的时候,也似乎看见了飘散的粉末之中,有这样一团空白的图案,这个东西,难道长年累月地,跟随着自己?那是什么?

通微碎花成粉,令食心女显形,令她颇为吃惊,因为鬼本无形,要用粉末令无形的东西显形,那粉末,必然也要带着某种非人的能力,通微,果然不是普通人!

千夕看着地上自己的那一圈空白,扁了嘴,她已经很多次,很多次试图要在他面前显形,但是她做不到!做不到!她能尽的最大努力,就是这一圈空白,可是他,他除了微略诧异地看过一眼,始终没有想到,那一圈模糊的空白会是什么。

是我,我是千夕。虽然我连形状都没有。“通微永远都看不见我……”千夕看着地上那一圈空白,纵然她已经习惯了自言自语,但是想到通微永远无法和她像从前一样在一起,也忍不住悄悄地叹了口气。

食心女当机立断,暴长的指甲不抓向千夕,抓向通微!她要一把抓出他的心来!那样火热的,抓出来之后依然会跳动的心!

妖气拂面,通微一手指天,千夕关切地接近他,却依稀感觉到通微这五年来精进的修为。他,并没有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悲伤,而是避开了诅咒的能力,修炼了其他的道术,因为他有着诅咒师的血液,所以他修习道术,要比常人容易得多,成就也高得多。这一指,叫做“惊蝉”!

霹雳声响,一道闪电直打食心女的眉心!

食心女大吃一惊,大喝一声,陡然欺身到通微身前,以进为退,要一下子抓出他的眼睛来!

他看不见食心女的动作,但是千夕看见了,她陡然穿了过来,拦在通微身前。

“你这不知死活的小鬼!”食心女阴恻恻地道,她手爪加劲,要把这碍事的小鬼一把捏成不成形状的幽魂团,让她死后连形状都失去!

千夕当然知道被这百年的老妖一把抓住会是什么后果,但是,她仍然担心着通微。不见食心女的动作,他会吃亏的!他说不定以为,食心女已经退去离开了!他怎么知道,她就在他眼睛前面,她的尖爪,距离他的眼睛不到一寸的距离!千夕闭起眼睛,她宁愿放弃这幅好不容易维持的形状,只要,这尖尖的爪子,从通微的眼睛前面离开!

她非但没有退开,反而迎了上去,被食心女带着冷笑一把抓住!然后她使劲一拧,用力扭曲,千夕痛苦得簌簌发抖,却咬住牙不叫出声,狠狠地瞪着食心女。

食心女冷笑,手爪再扭,千夕的魂魄时闪时灭,已经支持不住,要爆裂成一团团的幽魂团。

千钧一发之际,通微“惊蝉”一指的第二道威力爆发,其实距离第一道闪电只不过眨眼之间,但眨眼之间,就已经发生了这许多他想也不会想到的事情。

“轰隆”一声巨响!

第二道闪电笔直地打在食心女和千夕身上,食心女狂叫一声,松手放开千夕,这闪电笔直地打在她眉心,她颜面出血,鲜红色的嘴唇和指甲化为黑色如果再有第二次,她可能就要魂飞魄散了!放开千夕,她掩住眉心,一溜烟往树林深处逃逸,一下子无影无踪!

千夕被闪电的余波打到,她是那样脆弱的鬼,单薄得就像一片花瓣,如何经得起食心女的一爪和通微这一记霹雳?她在地上翻滚着,她好痛,她要消失了,她的魂魄经历了太大的创伤。

我好痛……好痛……我要离开了……

但是,我实在很高兴。通微,你变得这么强,变得不再需要我保护……你已经不再是需要我为你牺牲的那个十七岁的男孩,五年了,你已经长大,而我,依然是在十五岁那年,死去的女孩。

“通微……我要消失了,不能再陪着你。我说过……说过要陪你到老……不要……不要怪我……”千夕痛苦地翻滚,却依然在说话,即使他听不见,她还是要告诉他:“别伤心,忘记你自己曾经遭遇的、令你遗憾的事,重新找一个,能够令你快乐的女孩……真的,我不骗你,我不嫉妒的,只要……你能开心起来……”

千夕在地上翻滚,滚到了通微的脚旁,她挣扎地伸出手,要拉住通微的衣角,要触摸一下他的面颊。但是她伸出去的手,还是穿过了通微的身体,直到那只手消失得连她自己都看不见,也依然、抓不住他。

这就是对于连死去也不放弃的爱的惩罚吗?千夕凄凉地落下最后一滴眼泪,她始终不能让他知道,她曾经决定,不只要陪他到老,还要到死,到来生,

一团光晕,弥漫了千夕整个魂魄,那光晕飘浮起来,最终,散去了无痕迹……

而这一段短短的时间对于通微来说,却只不过是在祭神坛上坐了一阵,感觉到有妖气扑面,所以招来霹雳,闪了两道闪电,至于其他,他看不见,也想不到。

他自然更想不到,他招来的霹雳,不但驱走了恶鬼,也间接消灭了他最牵挂的人,把她从鬼消灭成了无形。

她为他而死,最终,为他而魂飞魄散。下手的都是他,而他,每一次,在下手的时候,都不知情。因为不知情,所以不会留情,因为不会留情,所以,特别残忍。

也许,这就是所谓,婆罗门花的诅咒,诅咒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因为婆罗门花的血缘,在死亡的时候,总是要比别人更痛苦、更残酷。

而这血缘中的疯狂,是否也来源于——不甘心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痛苦,而指望着世界与我一起陪葬?我不甘愿做这世上最不祥之人,所以怨恨着每一个比我快乐的人,希望他们都死得比我痛苦!

这就是诅咒能力的来源,这世上最不洁、最残酷的意念,一代又一代,这么在血液里,痛苦地传承着,挣扎着,让每一个继承这血液的人,都在这千百年层叠的怨恨中被扭曲成恶鬼。

是天之过?人之过?是天,诅咒了人?还是人,诅咒了天?

谁知道呢?

千夕在通微的足边消散了,而通微,除了满山秋色,依然,什么也看不见。

——***——

夜,满天星星。

通微召唤降灵。

今夜没有月光,只有淡淡的,幽暗的星光,照耀在祭神坛上。

降灵出来的时候,依旧带着横扫一切的鬼气,一阵阴森的寒意扑面,胆小的人,早就被这一阵阴风吓昏过去,但若见到降灵,必是谁也不会害怕的。

因为降灵,是个犹如水晶琉璃一般诡异而漂亮的鬼。

通微看着升在空中,冉冉成十字的降灵,麻衣在他身上飘拂,他也缓缓地,在祭神坛上空飘浮,就像一个没有多少重量的形体。

“又是你。”降灵先开口,言下,有些闷闷的不太开心,因为被通微召唤出来,是没有血可以吃的。通微身上的杀人之血和千夕临死给他下的封印,这两个东西重叠在一起,不能给降灵维持鬼气的温暖。

通微寂寞而闲适地看着降灵,有点倦意地淡淡一笑:“我也很希望可以给你鲜血,只不过你自己不愿接受。”

降灵闷闷地看了他一眼:“你的血我不能要。”他在祭神坛上漂浮了一圈,转了回来,样子很单纯,更加是很没有心机。

通微淡淡地道:“找你叙叙旧,不可以吗?整天和你的尸骨在一起,你那尸骨早就成白骨了,也不必那么宝贝。”他舒然在祭神坛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我也有些事要问你。”

“什么事?”降灵在通微头顶不远处缓缓地飘浮转动。他从来不想,他这一群朋友,除了每次遇到事情会来找他询问之外,是不是没有带给他什么好处。换了是别人,也许是会嘀咕的,但是降灵不会,他的脑子里只会想一件事,就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至于其他的,比如别人什么想法、以后和未来会怎么样,他从来没有这些概念。

因为他是这样的,所以,表面上,圣香、通微他们,时不时就找件事来询问他,说是有这样一个鬼朋友,不利用一下太可惜,但是实际上,他们都用他们的方法,在关心着降灵。

怕他寂寞,所以就经常来打扰,可惜,降灵除了有没有血吃之外,他也不关心,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心里没有这种概念,虽然在这祭神坛上徘徊了千年,可是他依旧是他死的时候,那一个单纯的,全然没有心机的他。

降灵寂寞,他自己却不明白,他不懂得他不快乐,也不懂得什么叫做寂寞;而通微,是懂得寂寞的人,他不但懂得寂寞,而且他享受寂寞,之所以不知不觉喜欢经常来祭神坛,也许是因为,两个寂寞的灵魂,相互凝视,可以排解一些独自不能排解的感觉。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通微道。

“昨天圣香也这么说。”降灵无可无不可地道。

通微的思维被他打断,微微一皱眉:“他问你什么?”圣香,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吗?

“他问我,他会不会长生不老?”降灵依然无可无不可地道。

什么?通微只有摇头,这种问题,除了圣香,也没几个人想得出来,他是穷极无聊到了极点,也许,是他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事情可以问降灵,所以才故意胡闹。不过作为圣香,又有什么时候,是不胡闹的?“你怎么回答?”

“我说,‘不会。’”降灵回答,一点也没有觉得,他和圣香在联手制造一个笑话。

通微的眼神微微变得深沉:“我想问的,不是这些,”他悠悠地问,“我想问,如果是没有道行的鬼,生人能不能与之相见?”

降灵在考虑:“见一个没有道行的鬼?”

“对,见一个没有道行的鬼。”通微突然觉得语音有些颤抖,他这么多年从未紧张过的心,突然之间,紧张起来了,隐约有一种恐惧的感觉,就生怕,降灵说出“不能”两个字!他从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毫不怀疑,是可以和她相见的,所以他才会如此平静,但是一旦问题问出了口,突然之间就成了悬念,成了一个,由降灵判断生死的悬念,恐惧,随着不确定而来。

“见一个没有道行的鬼,”降灵想事情想得很慢,“你确定,它变成鬼了?没有投胎去了?”只有带着强烈的未了的心愿的魂魄,才会成为厉鬼,而寿终正寝死亡的,坦然死亡的,愿意死亡的,都会回归地府,寻求投胎转世。

“当然,她,怎么可能,留下我一个人?我一直在等,等着她回来,等着她入梦,但是她这么多年来,连梦也没有给我留下一个。”通微的目光穿过降灵,看着冥冥之中的神秘和不可知的什么事物,有些自言自语,依然,不失闲适风雅。

“哦,”降灵漫不经心地回答,“可以见的。”

通微的心陡然提到了咽喉,刚才是紧张,现在是兴奋!“要怎么见?”

“她的尸骨在哪里?”降灵问。

“她的尸骨?”通微茫然,五年前,千夕死去的那天下午,他把她葬在哪里了?葬在那一天他杀死她的那个地方,那个他和她原本的家,一起长大的家,“在翠眉镇,有个地方,叫做小园。”他说得有些出神,怔怔地,不知道是与谁说话,“她在小园里面,周围都是樱花树……”樱花,他每次一想到樱花,就感觉到它们像雨一样正在不停地下,一点点,一点点的红,就像千夕溅出来的鲜血。樱花,飘过她的面颊,她闭着眼睛,无限地安静而且平静,那樱花就不停地飘过她的眉睫,她的脸颊,

“啊,那你就去小园,夜里三更,对着她的坟墓念属于她的咒语,就可以了。”降灵一点感觉不到通微的凄恻,依然漫不经心地道。

“属于她的咒语?”通微不解,“什么咒语?”

“每一个鬼,都有它自己的受召唤的咒语,就好像,我的咒语是迎神曲一样。”降灵回答。

“她的咒语是什么?”通微问。

降灵耸耸肩,“我不知道。”每个鬼有每个鬼的咒语,而鬼魂之间,却是不相流通的。

他要到何处去找属于千夕的咒语?通微低头望自己的鞋子,圣香能知道属于降灵的咒语纯属偶然,难道他就要去寻找一个也许他这一辈子都找不到的偶然吗?“没有别的方法?”

“有的。”降灵漫不经心地回答。

“什么?”

“只要你也死了,不就看到她了?”降灵说这话绝对不是故意讽刺或者挖苦,他只不过是尽职尽责地替通微想一个可以见到鬼魂的办法。

“我也死?”这也是一个办法。通微望天,“她不会希望我死的,我如果死了,岂不是让她失望了?”

“还有一个办法,”降灵加了一句,“我可以帮你。”

他可以帮忙到现在才说出来?通微苦笑,他知道降灵不是不帮忙,而是他刚刚才想到,“要怎么做?”

“告诉我她的样子,我替你去找她,然后她可以借着我的魂魄和你说话,你是看得见我的,所以,就可以看见她了。”降灵回答。

“她的样子?”通微沉思,“她很小,很苍白,有一双很大的眼睛,那眼睛很漂亮,像这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映到那眼睛里去。她不算漂亮,但是很吸引人。”

降灵茫然地看着他,然后回答:“这世界上眼睛大大的鬼很多。”

通微无语地看着降灵,他眼里的千夕是这样的,而在降灵眼中,就是没有特点的女孩。“你过来,侵入我的身体,你就可以感觉到,我心里的她的样子。”他闭上眼睛,等着降灵附体,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好啊。”降灵依然无可无不可,缓缓地,向着他飘了过来。

给厉鬼附身,是很危险的事情,降灵是千年厉鬼,阴气、煞气更重,被厉鬼侵入身体,生人要丧失大部分的阳气,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死于非命。

但是不但通微毫不在乎,降灵也丝毫不觉得他在做一件危险的事情。

陡然之间,阴冷彻骨,通微用力抓住了祭神坛上的荒草,才忍住了不打寒战,他就像一下子被人浸入冰水,但可以感觉到一个形体在他身体里面浮动。那感觉,实在太诡异,太让人难以忍受,但是通微忍住了。过了一阵子,阴寒离开,他的嘴唇在这一刹那之间就冻出了一层白霜,苍白如死,“你看到了吗?”

降灵在他身后浮动,他从通微的前面进去,从他的背后透了出来,却听见他在自言自语:“奇怪,怎么会这样。”

“什么样?”通微忍住寒冷回过身来。

“你身上,到处都是魂魄的碎片,”降灵自言自语:“一共有十三个,一个女孩的魂魄的碎片,她在你身边魂飞魄散了,你却不知道。”

一个女孩的魂魄?通微本来身上就冷,这一下登时犹如身入冰窖,冷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是谁的?”

“啊,”降灵依然自言自语:“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孩子,小小的,很微弱的鬼气,白白的。”他也不看通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补了一句,“眼睛大大的。”

通微脸色苍白,“我要你看她的模样,你到底看见了没有?”

“啊,”降灵这才回过神来,“看见了,一样的。”

“什么一样的?”通微开始忍不住寒冷,开始打战,“你不要随便乱看,看错了,”

“一样的,和你身上这个女孩的魂魄的碎片一样,白白的,小小的,眼睛大大的。”降灵不会看人的脸色,还很仔细地说了一遍,“她如果已经魂飞魄散,我就没有办法帮你看到她了,她已经不见了,消失了。”

“你胡说!她,她无缘无故,怎么会魂飞魄散?她如果一早魂飞魄散了,魂魄怎么会拈在我身上?她既然已经消失了,你怎么还能看见她?你胡说!我不信!”通微陡然忘记了身上的冷,忘形地一拍,他身下的石块应声而裂,吓了降灵一跳。

“对哦,她如果已经消失了,为什么我还可以看见她的碎片?”降灵自言自语,“也可能,虽然她的魂魄已经散开,但是一时半刻,还没有完全消失,”他想了想,虽然降灵想事情想得很慢,但是这个道理实在很简单,“她魂飞魄散的时间应该不太久。”

她,魂飞魄散的时间应该不太久?通微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有多久?一个时辰以前?”

他干什么这么凶?降灵这时候才觉得通微有些不太正常,平时通微是闲适而风雅的,什么时候有这样近乎疯狂的眼神?看了通微一眼,降灵才有些不太情愿地道:“是啊。”

一个时辰以前?一个时辰以前,他招了那两道闪电!他做了“惊蝉”!地上有两团空白,一个是敌人,另外一个,是似乎在很久以前,就跟随在自己身边的一个不成形状的东西,它一直在的,只不过他从来不曾留心,从来不曾留心……

他的“惊蝉”,到底打在什么东西上面?他……他到底……刚才做了什么?他做了什么?通微倒抽一口冷气,他脑子里一刹那一片空白!眼前一片空白,然后,他眼前看见的,不是降灵,不是祭神坛,不是黑夜,而是五年前那一天。

……

那一天是春天,小园的樱花开得很好。

“通微?通微?你在哪里啊?我自己做了新的衣服,你看好不好看?”千夕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她像小时候那样,到处东张西望地找通微。穿着一身新做的、白色樱花的衣裙,头上扎着两个圆圆的少女髻,髻子上同样的白色樱花的发带在飘,显得她娇憨可爱,喜气洋洋。“通微啊,你看我新做的……”她推开了通微的房门,突然睁大了眼睛,“你在干什么?”

通微的房里一片混乱,桌翻椅倒,书籍花瓶、字画古玩,统统被推倒在地上,像刚刚经过了一场地震!千夕从来没有看过通微的房间乱成这样!通微是那么喜欢干净的人,整齐得连要拿去洗的衣服都会叠得整整齐齐,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睁大眼睛,走了进去,“通微?你在换房间吗?怎么把东西都砸了?我来帮你啊,一个人搬很辛苦……哇,”千夕陡然尖叫起来,她被房里一种东西吓坏了,血!殷红的鲜血,从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下面,汇成一道小河,慢慢地流了出来,沾到了她的鞋子上。

好恐怖!千夕只觉得全身一阵发寒,一股诡异的气息弥漫了整间房间,如果这不是通微的房间,她可能都会吓昏过去,怎么会这样?“通微……”她吓得脸色苍白地僵直在那里,“通微,你快出来,这里好可怕,你快出来啊!”

“你快走……”通微的声音,赫然从地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堆里传出来,他咬牙切齿,说得很痛苦。

千夕呆了一呆,这是通微的血?她突然间不怕了,冲过去,拨开杂物,把被压在下面的通微拔了出来,看见他只是被砸伤了额头,流了很多血。“你受伤了?我去拿药给你擦,你等一等啊。”她看见通微没事,松了一口大气,立刻笑起来。

“去了就别回来!你快走!快走!”通微使尽力气,一把把她推了出去,“别过来!”

千夕被他突然一把推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在了门框上,哎哟一声,头上撞起了一个包。她不解而且不满意地转过头来:“怎么了?你生气了?”

通微的眼睛发红,他喘着气:“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杀了你!”他支持着自己慢慢站起来,一手压在背后的桌子上,一用力,“啪啦”一声,桌子上所有的东西又倒了一地!

千夕被他吓住,慢慢用手肘支持自己往门口退了一点,通微的样子好吓人!他怎么了?“通微,你不舒服吗?我去叫嬷嬷来看你,好不好?”她放低声音,特别体贴地说。

“不要!你出去!你快出去!”通微坐倒在书桌旁的椅子上,紧紧地抓住桌子,“你去找人,把我锁起来!快去!否则,我会杀了你!我立刻杀了你!”

千夕呆了一呆,吸了吸鼻子,她到现在才发现,屋里有好浓的婆罗门花的香气,突然苍白了脸,低声问:“是,婆罗门花的力量发作了吗?你想杀人,是不是?”她爬起来,向通微走过去。

“我要疯了!”通微突然“砰”的一声推倒了桌子,“你别过来,我不想杀人!但是……”他颤声说,“我管不住自己……”

千夕脸色惨白地看着通微,通微的血发作了!怎么办?姑姑说,只要发作,就只能疯狂杀人到死!她看到通微慢慢地拈起手指,已经开始在做一个杀人的符咒,陡然大叫一声:“通微不要!不要!”她扑过去,抓住他的手,“你一开始,就停不了手了!你会疯掉的!不要!忍耐一下,好不好?我们一起想办法……”

通微全身都在颤抖,他把嘴唇咬出了血,反手紧紧抓住千夕:“你还不走!我会杀了你的!你快走!”他嘴里叫她走,但是手已经下意识地牢牢抓住了她!

“不要做!不要杀人!”千夕明知道徒劳无功,但是她怎么忍心,看着他就这样疯狂而死?

“你走开!”通微心中杀人嗜血的欲望空前地膨胀,看着千夕的脸在面前晃动,他实在不想杀她啊!

“不要!”千夕陡然合手做了一个怪异的手势,“如果我被通微杀死,那么,我诅咒他失去杀人的能力,并且永远不会疯狂!”

“千夕,”通微热泪盈眶,他明白她的心意,她宁愿牺牲自己,换回他一生!就在眼泪润湿了通微的眼睛的时候,千夕的话音刚落,就看见通微的眼神完全失去了焦点!随着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啊,”一声悲呼……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倒在他怀里,还微微带着笑,手指依然扣着符咒,像就算死去,也不放心这么仓促的诅咒是否有效,而要努力地加以证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