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事为了你死的。」真珠冷冷地说,然后艳艳地笑了,「再见!」他竟然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打算掉头走人。黔
「等一下!」师宴胸口气息起伏,拦在真珠面前,神杖横在胸前,「你不说清楚我一样烧了你……」
「笨女人。」真珠一把抓住师宴的神杖,「刚才有天使在看你知道吗?」
「天使?」师宴呆了一呆。
「神的使者,降灵身上的神之灵魂和我身上的鬼之灵魂都是天理不容的东西,使者是要收回的。」真珠冷冷地说,「不过按照情况来看那位天使只对降灵的神之灵魂感兴趣,女人,你身上也有祀珈的神之灵魂吧:」
「我身上……」师宴怔住了,她早已忘记自己曾经死过一次,因为活得太快活……她根本忘记了自己曾经死过一次……
「如果使者决定收回神之灵魂,降灵,还有你这些依靠神之灵魂活着的怪物──」真珠很恶意地使用了「怪物」这个词,「你以为会怎么样?」
一时间有一种声音刺穿了她的耳朵。
她刹那间聋了,又像彻彻底底地死过了一次──如果说、降灵是为了让她活着而自己决定带着残缺不全的灵魂毁尸灭迹──那么她──那么被留下来的她要怎么办?
为什么你能坚定不移地去死,完全不考虑活着的人的心情?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那么简单地活着,我是那么普通的女人,普通到了我会因为这样的事想死,你知道吗?为什么以为留下我一个人活着就是……她的脑子里刹那划过一道火花──那天……那天……「大概是我……活得太快活了吧?因为太幸福了,所以很怕死。」
浑身突然凉了,那是她想爱的吃语,却变成了他的催命符。那个迟钝的笨蛋不知道,她所谓的「幸福」是因为和他在一起,是因为遇见了……从来不曾以为会遇见的……恋人啊,你也曾经说过──「我不想和师宴分死,不想和阿鸦分开,不想和所有人分开永远都不能见面……因为我也很幸福,所以很怕死。」你说过的怎能不为你的心愿拼命努力?你死掉了就算我们大家都活着又能怎么样?又能怎么样?
「那个笨蛋,」真珠喃喃自语,「害怕你难过,拜托我代替他留在你身边,真是笨蛋、我怎么可能会代替一个笨蛋留在另一个笨蛋身边?他以为谁都可以像他那样蠢?为了让一个女人继续活着安排她亲手杀死自己?切──」
阿鸦猛地抓住真珠的手腕,「交换身份的事是降灵……说的?」
「是。」真珠挑衅地挑眉,「安排让自己重视的人杀死自己,戴着不完整的灵魂消失,欺骗神诋让那个笨女人继续活着,然后要求我代替他留在你们身边──他替我死。我不知道他是聪明还是笨,总之代替他这件事做不至──」
「世上──只有一个降灵!」师宴一字一字地说,「就算他烧成了灰,变得什么也没有,也只有一个降灵!你给我滚!」她指着真珠,「谁要你代替他?他是……他是谁也不可能代替得了的!他是我的!」
「我管不着他是谁的,总之你们别缠着我。」真珠一下摔开师宴的手,往树林走去,消失在黑夜的林海之中。
阿鸦紧握双手看着地上烧尽的一片灰烬,平生第一次眼泪纯粹地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降灵……其实很聪明的。」师宴跪在代表降灵的那堆灰烬上,闭着眼睛五指牢牢抓住那些余烬,「他知道交换身份瞒不过神,只能瞒我们这些俗人。
可是他也很笨,以为长得一模一样就能够互相代替,以为他和真珠……没有什么不同……」她的嗓子哽咽,开始断断续续地抽泣,声音变了调,「以为我爱的──只是活在人间的会动的傀儡吗?」
为了隐瞒她身上四分之一的神之灵魂,他宁愿化为飞灰也要欺骗神抵。
那算是他对她的爱吗?
一个笨蛋对另一个笨蛋的爱?
她实在太蠢了,为什么没有告诉他──她最想实现的心愿不是长命百岁,她最想要的是他对她的重视、珍惜,还有关怀……她想要成为降灵所爱的女人,那是她最想要的事、最浪漫的事。
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为什么没有告诉他我想要你爱我?
还有──究竟你这样死了是不是表示你曾经爱过我?是不是曾经爱过我……
满地的灰烬随着风缓缓地移动,她惊慌失措地以衣服把它们压在地上,扑在地上的时候眼圈很热,终于……哭了。
另一件衣服和她的一起压在了地上,另一个人也在流泪,虽然他们流泪的理由不同,但都在做同一件事──让降灵回家。
我们回家吧,毕竟祭神坛才是你喜欢待的、熟悉的地方。
师瑛坐倒在神坛上看着眼前发生的惨剧,那些不知为何而存在的怪物……也像人一样有生、有死,会为所爱的人化为灰烬……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望着不远处以衣裳紧紧压住地上灰烬的两人,满腔的眼泪像替别人在哭,像冥冥中有人要她这样哭
那夜星光满天,那夜其实很美,除了风很凉。
那已经是一千多年前的夜,一千多年前发生的故事,一千多年前流的泪,还有一千多年前的爱。
时光流转、斗转星移──
转眼过了一千多年。
八忧梦
「苍震有位,黄离蔽明。江充祸结,戾据灾成。衔冤昔痛,赠典今荣。享灵有秩,奉乐以迎。」
此「迎神曲」出,见罹难于人间,赐诚福于朝宇,于是,有四权五圣以应天魂之惊,天地之灵。后周显德七年正月,殿前都点检赵匡胤陈桥驿兵变,大宋初立,改年号建隆,都开封。
数年之后,宗室赵炅即位,后称宋太宗。太平兴国四年,太宗出兵燕云,下易州、涿州,直至高粱河。
‘塞外悲风切,交河冰已结。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回戍危峰火,层峦引高节。悠悠卷旆旌,饮马出长城。’
这是唐太宗皇帝李世民的《饮马长城窟行》,勉强可以用来形容此时宋氏的风云豪情。
大宋兴国──此时朝中有四权五圣赫然生光,隐隐然有相抗相成的趋势,他们有些是权贵,有些不是权贵,但这九人对皇朝宗室,对大宋的影响,人莫能知。
四──是秦王爷第三子兼殿前都指挥使则宁,燕王爷嫡长子兼侍卫骑军指挥使上玄,宫中掌歌舞乐音的乐宫六音,还有祀风师通微。
五圣──是御史台御史中丞聿修,当朝丞相赵晋的公子圣香,太医院的太医岐阳,枢密院枢密使容隐和祭神坛的千古幽魂降灵。
大宋,开封府。
他是心愿未偿,徘徊在祭神坛一千多年的鬼,为了那已经遗忘在过去的心愿,迟迟不能投胎的幽魂。
他叫降灵,是是很寂寞的幽魂。
「我说降灵,你真的一点儿也不记得你以前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深夜,三更。
祭神坛上点着一堆小小的篝火,一个衣裳锦绣、拿着把金边折扇晃啊晃的少爷公子坐在篝火旁和半空中悬浮的幽魂说话:「你还真笨啊、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下即使本少爷聪明绝顶才智过人英名神武一步百计也帮不了你,快想想一千多年前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忘了。」降灵漫不经心地说。
「忘了?」那一张玲珑脸的少爷公子当然就是开封第一大少爷圣香是也,闻言「啪」的一声打开折扇,「种田的?」书
降灵摇摇头,「不是。」
「卖菜的?」圣香又猜测。
「不是。」
「不种田不卖菜,降灵你不要告诉本少爷你是做官的,本少爷心脏不好,被你笑死了你又没命赔我。」圣香闲闲地说,「你不快点儿想起来本少爷我可就要出门去了,等我走了你想让我帮我也帮不了你了。」
「你不回来了吗?」降灵径直问。
圣香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震,笑吟吟地说:「我要和秋寒下江南去玩儿了,可能很久很都不回来。」
他整了整奢华的衣裳,调了调那堆小小的篝火,「说件好玩的事情给你听,阿甲和阿乙指腹为婚,说生下来的若同是儿子或者女儿就结为兄弟姐妹,如果是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就结为夫妻,这种事你听说过吧?」
「哦。」
「结果呢,」圣香托着下巴笑吟吟地说,「阿甲生了一个女儿,阿乙生了双胞胎──两个儿子。」
「哦。」
「所以我在想啊,以后和人指腹为婚一定要约定意外情况和免责款:假如生了一个女儿两个儿子要嫁给哥哥还是弟弟?生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是不是一起娶了?还有要是生了儿子死了,那女儿是不是要给死掉的儿子守寡?还有啊、假如生出来的不是女儿或儿子,是一些别的东西可不可以反悔……」圣香眼睛眨也不眨笑吟吟地往下说,好像他很认真的样子。
「别的东西?」降灵疑惑。
「比如说生下一个蛋怎么办?」
「孵出来看看。」降灵说。
「万一孵出来不是人是鸡鸭鹅之类的东西怎么办?」圣香一本正经地继续狂下说。
「怎么会呢?」降灵淡淡地说,「鸡也是要成家的。」
圣香颇有同感地点点头,「古人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果然是有道理的。」
两个人,不,一个人一个鬼在深夜非常无聊──指圣香,也非常认真──指降灵在讨论假如指腹为婚生了一个蛋要怎么办。降灵也许很不在意,但是圣香心里清楚,这也许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像这样聊天了,此去江南危难重重,结果如何,饶是他已然千算万算……也是未尽可知的事情……所以降灵啊,开封府里、汴京之中我最不放心的是你的事,但很遗憾全然帮不上忙。
「降灵啊,以后如果本少爷不再来了你打算怎么办?」圣香笑嘻嘻地问。
「打算?」降灵飘浮在篝火之上,「不知道啊,也许像以前一样。」
「像以前一样……一直等吗?」圣香随着他看星空,悠悠地说。」
「等?」降灵随口问。
「是啊,等。你不知道你一直在等着什么吗?」
圣香微微一笑,「也许在等一个千年也无法如愿的奇迹。」
「哦。」
「那……本少爷要走了。」圣香站起身来,「啪」的一声金边折扇收入了袖里。
「哦。」降灵仍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反倒是圣香笑了,「本少爷要走了,很久都不回来,你不说些什么吗?」他一笑如琉璃般灿烂,站在冷飕飕的夜风中,等着降灵给他送别。
过了好一会儿,降灵才困惑地看着他,「反正你会回来的,」他很认真地想了想,「再见。」他那样说。
「哈哈哈……」圣香笑了,是真的笑意盎然,「‘反正你会回来的’──真是!败给你了。」他转身挥了挥手,「我走了,记得想我,有空给我念经保佑我升官发财多福多寿。」
「哦。」降灵温暖的黑眸看着圣香离开的背影,他直觉地感觉到圣替这一次会离开很久,但是更直觉的感觉──终有一天他回来的。
那天晚上。降灵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美命的梦,梦里充满了温柔的微笑,有圣香的、有通微,有上玄的,有很多京城里路过祭神坛的路人的笑容,还有……很遥远的……一个女子温柔俏然的微笑,像姐姐一样,也像孩子一样。在那个梦里面他住在一间巨大的神殿里,养着一只白猫,还有个表面冷淡却经常大吼大叫的朋友,梦里面有和今夜一样的星空,有人娇媚地咬着耳朵低语:「我喜欢你──你什么时候才会喜欢我呢?」
那是……谁?
那是谁?
降灵睁开眼看着只有他一个鬼的深夜;圣香走了,许多认识的人像他从前认识的许多人一样走了,
只有他永远在这样冰凉的深夜里,独自徘徊。
圣香说他在等着什么,那是什么?
抬起头看看星空,依稀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也曾这样看着星星,仿佛有很多个夜里,星星都如今夜这般美,甚至比今夜更美。
突然遥远的地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像有什么人在搬运什么非常重的东西,同时还在奔跑。
「该死的,我说这女人才是他们教里的神物,听说活了一千多年还不死,是个真正命老妖怪……」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边跑边喘,「从她身上一定能找出长生不老的秘密,到时候咱们哥俩可就不是普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