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璠和那个叫裴洋的人,都解决得很利索,倒是轮到卫兆这,竟让那人喊了两声。

  这两声叫喊,引得前面押着‘煤黑子’回房子里的守卫不免回头张望,身后的坑洞里,也出现了骚动。

  “守卫已经被我们打死了三个,想跑的人就赶紧趁机跑吧,不跑你们就没机会了。”

  一石头下去帮卫兆解决了最后的那个人,卫璠对着洞里说了一句话,才折身去剥不知是死是活守卫的衣裳。

  可由于前面那个押人回去的守卫,已经发现了他们举动,大声地叫起人来。

  他们没有机会再剥更多衣裳下来,只匆匆从他们身上扯下了一件皮袄,又拿了他们手里的刀,就匆匆没入昏暗之中。

  在他们走后,一个又一个‘黑人’从洞里钻出来,有的人直接就跑了,有的人还知道学着卫璠他们剥守卫的衣裳。

  等躲在房子里的守卫赶过来,面对的是几个实在疲累得已经跑不掉,又或者早已丧失逃跑的意志的人,然后便是那三个被剥得一干二净的守卫。

  为首的守卫脸色十分难看,大声喝道:“还不去追!追不回来,你们今晚都别睡觉了。”

  其他守卫忙分成两队,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追了出去。

  跑出来后,卫璠等人才知道选的时间错了。

  此时正是黑夜和白天交替之际,而黑夜显然比白天要更冷,他们没有足够的衣物,在荒郊野岭里乱跑,很可能会被冻死。

  可他们也只有这么个机会,因为只有这时守卫是最疏忽的,若是在地面上,守卫人多势众,就他们这被奴役数月早已被掏空的身体,根本不是那些膀大腰圆的守卫的对手。

  “三哥,你说我们会不会被冻死在这?现在天越来越黑,也越来越冷……”

  “你闭嘴!跟着裴洋跑。”

  不同于卫兆沉浸在恐慌和寒冷之中,那个叫裴洋的青年显然更有主张,能看出来他不是瞎跑,而是有章法的跑。

  “你领着我们去哪儿?”

  裴洋没说话,抿着嘴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车辙。

  卫兆还有些发愣,卫璠已经会意过来了。

  “顺着他们运煤的车辙确实能跑出去,但他们恐怕也会很快从后面跟上来。”

  都知道他们这些人是不认路的,必然会跟着车辙跑,所以对方跟着车辙追,事半功倍。

  “所以你们把嘴闭上,跑过了他们,你们就能活。”

  这是到目前为止,这个叫裴洋的青年开口说得第一句话,接下来他便不再言语了,卯着劲儿埋头苦奔。

  “三哥,我觉得我的脚快被冻掉了。”

  他们没来得及脱掉对方的皮靴,只有一双单薄的破破烂烂的布鞋,由于只有上身有皮袄可以御寒,下面还穿着自己的破衣裳破鞋,下半身冻得麻木,上半身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后悔了,即使死在那矿洞里,最起码那里头是暖和的,总比现在冻死在这儿强。”

  “你能不能把嘴闭上,节省下热气?”卫璠没忍住道。

  “三哥,我要是死了,你要是能活着出去,别管埋我,有机会去帮我给母妃的坟上上柱香,就说儿子不孝……”

  其实卫兆目前已经意识涣散了,全凭着卫璠搀着他跑。

  “你别说话,我看到大路了!裴洋,那是不是大路?”

  “是。”

  “就算跑到大路上又怎样?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咱们迟早被追上……”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大路。

  卫璠沉声问裴洋:“你说我们往哪儿跑?”

  “顺着车辙跑,迟早会碰见人,若是机会好,说不定能碰上过往的车。”

  “这种时候,怎可能有车会经过,尤其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又这么冷。”卫兆听说到了大路,好不容易打起点精神,说的又是丧气的话。

  “你没跑出来之前,不也觉得跑不出来,别废话了,快走吧。你们若是跟不上,我会丢下你们不管的。”裴洋道。

  而后裹紧身上的皮袄,往前方走去。

  卫蟠忙搀着卫兆跟了上。

  又往前跑了一段,天越来越黑,地上的冰雪都被辗实了,湿滑无比,他们脚上的破鞋不防滑,也不防冻。

  走几步摔一跤,脚踩在冰上,冻得人上下牙直打颤,最后索性放弃挣扎,就这么一路摔着一路往前滑去。

  其实此时若有外人在,就会发生三人的脸已经被冻得铁青,之所以撑着还没倒,不过是有一口气撑着。

  “三哥,我感觉我快死了……”

  “听你丧了一路,有那个精神丧,不如攒攒力气。”面对这种情况,哪怕一直冷静如裴洋,也不免骂道。

  显然三人都是到了极致。

  “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歇一歇?”

  “不能歇,一旦停下,我们就站不起来了。别大口喘气,用衣裳把口鼻掩着,不然寒气会顺着口鼻侵染我们的五脏六腑,活不活就看这一遭了。”

  又走了一段,这次卫兆再也站不起来了,连带卫璠也不禁摔了个爬叉。

  “老四,老四!”

  见摸着还有鼻息,卫璠才松了口气。

  他喘了口气,对那边同样狼狈的裴洋道:“我实在走不动了,脚已经没知觉了,就歇一会儿……”

  “别歇了,我看到后面有火光……”

  卫璠扭头看去,果然看到他们走过的路上,远远瞧着有点点火光。

  “快起来,恐怕是那些人追过来了。”

  卫璠忙站起来,又扶起已经昏迷的卫兆往前跑,可本就是强弩之末,还带着个人,没跑几步,他就一个趔趄,又摔了出去。

  “你跑吧,别管我们了。”

  裴洋往前走了两步,低骂了一句,转头来拖着卫璠的衣裳就往前拖。

  就这么一个拖,一个拽着另一个,倒也还能继续往前走。

  可还是没后面来的人快。

  “吁——”

  随着一声呼喝,车队为首的一辆车往前奔出了一些路,才缓慢停下。

  后面的人没有防备,差点没撞上去。

  幸亏他们早有经验,冰车与冰车之间隔着足够缓冲的距离,才没撞上去。

  “怎么突然停下了?”

  “差点撞上三个人。”

  “什么三个人?这种鬼天气,有人会在这路上走?”

  说话间,后车上的人已经过来了几个。

  这一行人是黑城冰车队的人,这次也是沿路耽误了,才会趁着夜色赶路,就想在入夜之前赶回黑城。

  本来听说有人还不信,谁知拿着气死风灯一照,还真是三个人。

  就是太黑了不显,若不是还有个人形,真看不出是三个人。

  “这是什么人啊?”扎哈鲁不禁诧异道。

  有个知道些内情的汉子,拉着他道:“别管了,这好像是谢家炭矿上的人,谢家人对这些人很苛刻,时不时就有人跑出来,但通常都会被谢家人抓回去,我也就偶然碰见过一回。谢家那些追他们的人肯定很快就到了,咱们还赶着回去,别节外生枝。”

  扎哈鲁一听,是这么个道理。

  正想让人把这三个不知死活的人拖开,给他们让出道。

  突然有一个人睁开了眼睛道:“我是你们卫大人的亲戚,你送我去见你们卫大人。”

  卫傅和福儿正打算歇下,突然有人来禀报说,冰车队回来的路上碰见了三个疑似从谢家炭矿跑出来的人,其中有一人说是大人的亲戚。

  若平时有人这么说,卫傅肯定觉得对方是骗子,可提到谢家的炭矿,他倒来了些兴致。

  福儿听说竟有卫傅亲戚找了来,也想去看看哪路人竟敢冒充卫傅的亲戚。

  难道不知道卫傅的亲戚是不可能出现在黑城这地方的吗?

  谁知过去了一看,是三个黑得看不清眉眼的人。

  而其中一人在看到卫傅后,浑身一震,满脸复杂道:“卫傅,竟然真是你。”

第115章

  时间拉回到不久之前。

  听此人说自己是大人的亲戚,扎哈鲁诧异地看了看对方。

  可惜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而这时,已隐隐能听见有马蹄声朝这边而来,同时还能看到很多火把的光亮。

  卫璠顾不得多想,忙道:“我也姓卫,我是你们卫大人的亲戚,从建京来寻他,未曾想被人抓去矿里挖石炭,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卫兆已不省人事,但裴洋还醒着。

  他是跟这两人一同被送到这里的,自然知道卫璠说的假话,不过他没有动声色,也是实在累得已经爬不起来了。

  扎哈鲁虽是个实诚的汉子,但并不代表他蠢。

  “你说是我们卫大人的亲戚,就是我们卫大人的亲戚?你有什么证据?”

  “什么证据?”

  卫璠无声喃喃,眼看着路尽头的火光越来越近,他一咬牙道:“你们卫大人是不是年纪不大?”

  扎哈鲁露出诧异神色。其实若没有见过大人本人,是很难相信大人是个非常年轻的青年。

  殊不知卫璠这话里有技巧,他说的是年纪不大这种模棱两可的话。

  若是,他会再继续以问话的方式继续套对方的话,同时加深对方觉得他真是卫大人亲戚的印象,毕竟他对‘大人’很熟悉。

  若不是,对方神色多少都会显露出点来,他会在对方说他胡说之前,改口混淆视听。譬如中年人也算年纪不大,难道你觉得对方老之类。

  除非真是位老大人,那算他运气背,三成的几率都被他碰上了。

  这种察言观色,是宫里人的必备。

  这些长于乡野间的汉子,多少还是差点门道。

  “他是不是娶妻了?”

  这也是个模棱两可的话,随时可以改口。

  “应该也有子嗣了。”

  “你怎知我们大人很年轻,已娶妻还有个孩子?”

  因为每个大人都会娶妻生子,甚至每个人都会如此,不过这些卫璠不会告诉扎哈鲁。

  “难道你还真是我们大人的亲戚?”扎哈鲁不禁喃喃。

  一旁有个汉子忙道:“扎哈鲁,他还什么都没说,怎么就成大人的亲戚了?”

  显然这个人比扎哈鲁要机灵点。

  这时扎哈鲁也反应过来了,“还真是!那你既然是我们大人的亲戚,就描述下我们大人的长相。”

  他心想这人还没到黑城,就被人抓进了炭矿,自然不可能见过大人本尊,若是说谎,肯定描述不出大人的长相。

  卫璠没想到会有人从中提醒这个看着五大三粗但不怎么聪明的汉子,但显然已经没时间给他犹豫了。

  死不死,就在这一遭。

  他脑海里不禁浮起了卫兆说的那句话,和卫傅的那张脸。

  老四,希望你想的是对的。

  若不是,咱们今儿就要死在这儿了。

  “他生得体格消瘦,但个头很高,剑眉挺鼻,下巴微尖,生得很俊,但又没有阴柔气息……”

  扎哈鲁一拍大腿,他们大人还真长这样!

  什么剑眉挺鼻,这些太笼统了,但他们大人就是生得比娘们还俊,但看着就是不显女气,很有男儿气概的那种。

  “是大人的亲戚了。把他们都弄上车。”

  扎哈鲁一声令下,车上下来几个汉子,把卫璠三人抬上车。

  抬上去时,扎哈鲁问道:“难道这两人也是我们大人的亲戚?”

  卫璠还来不及想难道那个卫大人真是卫傅,以为对方是不想多救人,忙道:“这是我弟弟。”

  看到裴洋时,他想到对方没自己跑而是拖着他和卫兆一起走,又道:“这是我堂弟。”

  “都抬上车去。”

  扎哈鲁大手一挥,又瞧了瞧后方:“娘的,后面的人追上来了。”

  “肯定是追这三个人的。”

  扎哈鲁一巴掌拍过去:“什么叫这三个人?这是大人家的亲戚,既然是大人的亲戚,就是你的亲戚,我的亲戚。”

  并扬声对后面的车上道:“伙计们,这三人是卫大人家的亲戚,却在来黑城的路上,不慎被人拐到谢家黑炭矿里了,现在谢家的人追过来了,你们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也没人多说话,因为实在冷,但纷纷都跳下了车。一共二十多个汉子,从车上夹层里,或是摸出刀,或是摸出弓箭。

  拿刀的在前面,拿弓的退到后面,摆出对敌的架势。

  “什么谢家王家,就算是这两家人想来抢大人亲戚,也干他娘的!”

  也不过十几息,那些火光就到了面前。

  是十来个骑着马,手持着火把的汉子。

  正是炭矿上的那些守卫。

  “你们是什么人?知道我们是谁吗?这种天气在后面追我们,是敌是友,自己报清楚来路。”扎哈鲁分外不客气道。

  不同于其他地方,黑城这地界因为以前马匪多,队伍和队伍之间,即使是赶路,也要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这种形式的追赶,其实已经可以算是不怀好意了,即使扎哈鲁当即领着人打上去,对方也是没话说的。

  “你们是谁?我们是谢家的。”马上一名汉子道。

  “什么谢家的王家的?我们是黑城官衙冰车队的,你们若是赶路,我们给你们让道,但别跟在后面。尾随人后,非奸即盗。”

  这时,扎哈鲁显出他不同于方才的机灵来,先下手为强,倒打了一耙。

  当然并不是他突然就聪明了,只是黑城人一贯生存方式就是如此,不怕事但也不想惹事,若对方识趣,自然不会为几个掳来的煤黑子跟他们起冲突。

  而且早在这些人到来之前,他就命人用平时给菜保暖的草席将那三人掩了起来,除非这些人上来搜车,才会发现那三人。

  但搜车就意味着冒犯,直接可以兵戈相见。

  对方不过十来个人,而他们有二十多个,还是官衙的人,就不信谢家真猖狂到与他们对上。

  果然扎哈鲁想的到的问题,这些守卫也能想到。

  守卫的领头,是个四十多岁的精瘦汉子。

  他面色不显地扫视了下那七八辆冰车,皮笑肉不笑道:“我们并非故意追赶,只是矿上跑了几个人,顺着脚印追过来的罢了。”

  果然用灯一照,一排黑漆漆的脚印,顺着来路一直到了这里。

  但是——

  扎哈鲁继续装傻,问身边的人:“你们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众人俱是摇头,说没看到。

  扎哈鲁当即道:“我们没看到什么人,我们赶着回城,突然发现背后有人追赶,这才停了车。”

  守卫领头身边有个人道:“你们有没有看到,让我们搜一下车不就知道了,脚印是到这里,你们分明是……”

  不待他话说完,扎哈鲁便狰狞一笑。

  他本就生得跟熊一样高大,左脸因为捕猎时受过伤,留下偌大一个疤,一笑起来狰狞无比。

  他抡起刀来,指着对方。

  “你在质疑老子的话?你头儿屁都没放一个,轮得到你来放屁?!伙计们,这些人要搜咱们的车,还记得当初刘大人说的话吗?”

  “敢打咱们冰车主意的人,一律干他娘的!”

  刘长山要是知道自己私下教这些汉子时说的兵痞子的话,会被人奉为至理名言,估计要气死。

  无他,现在他怎么说也是个守备官了,总要注意点形象不是?

  “干他娘的!”

  十多个汉子挥舞着铮亮的刀,敲击着车栏杆,敲得铛铛直响。

  后方几个手持弓箭的汉子,已经持起弓箭,箭在弦上。

  瞅着这些人的架势,守卫领头到底退却了。

  “既然真没看见,那就算了,你们走吧,我们不会再追你们了。”

  扎哈鲁二话不说,挥手让大家上车。

  但手里的兵器都没放下,弓箭手依旧保持着射箭的姿势,站在车尾,虎视眈眈地盯着提防这些人耍诈。

  车队很快就离开了,留下一众满脸不甘的守卫。

  “就不该放他们走。你看这脚印子,明明就是在这停下了,人肯定在他们车上。”

  守卫领头阴着脸道:“他们有弓,人比我们多,人家就是不交,你还真跟人打起来不成?”

  “那黑城官衙现在好大的威风,小小的一个冰车队,竟敢跟我们叫板起来了!想当初那位毛总管在时,见到咱们谢家的人,也得毕恭毕敬着。”有守卫不甘不愿地说。

  可今非昔比,谁能想到也不过数月,黑城这地界的势力已不知不觉经历了一番洗牌。

  那位新来的安抚使大人,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马匪扫荡了一遍,又把黑城近郊的屯子收拢了大半。

  不过一个洞子菜,就把城里大半百姓和那几个杂姓屯子跟他捆绑在了一起。

  方才那个扎哈鲁,守卫领头的眼熟,似乎是后东山屯的人,那地方在东山背后,远离人群,一个穷得只剩了人的破地方。

  可那地方的人也最莽撞憨直,若别人说要动手,他还要质疑下是不是耍诈,可这群人他不敢赌。

  “不过是三个无关紧要的煤黑子,就当死在矿坑下了。”

  守卫领头环视了一下众人:“这事闹大,对我们没好处,不想受罚就闭紧嘴。今天发生这样的事,幸亏人都追回来了,这三个就跟死的那几个报成矿洞塌方,砸死在下面了。”

  “是。”

  “走吧,回去。”

  卫傅在听到这声音后,也是浑身一震。

  但此人着实看不清面目,不光衣裳上是黑漆漆的,头发脸上也是漆黑一片。在福儿的示意下,有人去端了盆温水来,给那人擦了擦脸。

  一盆水下去很快就黑了,人也只出现了个轮廓。

  只能继续换水擦,擦了三遍后,此人的面目终于显露出来。

  “三……卫三竟然是你……”福儿诧异道。

  一听说大人竟真认识此人,扎哈鲁也松了口气,他还真怕是救了个不相干的人,或是个骗子。

  见此他忙带着人下去了,给大人和夫人留下说话的地方。

  卫琦也听说有他哥的亲戚找来了,就在后面跟了来。

  刚踏进门,就听见守财奴诧异地喊卫三。

  走进来一看,竟然是卫璠。

  “居然是你!”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卫璠脸色异常复杂道。

  卫琦的脸上也露出一抹极为复杂的神色。

  是啊,他也没想到他能活着。

  “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卫璠咬着牙,将自己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

  原来一开始,他们确实被流放到了尚阳堡,那地方虽苦,要干苦役,到底日子还能过。

  可忽然有一天,来了人,要了一批流人去宁古塔。

  从那个时候,他们的苦难才开始。

  宁古塔比尚阳堡可就要苦寒多了,关键是那地方远离建京,下面的人就格外肆无忌惮和猖狂。

  没地方说理,没有王法,管着他们的差役,就是他们的天。

  什么苦活儿重活儿都是他们干,这也就罢,关键当地女人奇缺,李德妃和张贤妃就被人盯上了。

  有一阵子为了保护两个女人,卫璠和卫兆去做苦役时,都要把二人带上。可那地方太冷了,他们又没有足够保暖的棉衣,于是就形成了两种状况。

  要么留在窝棚里,可能不知哪会儿就被人玷污了。

  要么跟着出去,冻病或者冻死。

  可以说那段时日,是卫璠和卫兆最觉得暗无天日的时候,哪怕后来陷入炭矿,都没那时绝望。

  后来两个女人怕拖累了儿子,双双悬了梁。

  两人把母妃埋了后,实在没忍住心中悲怒和愤恨,把当时说风凉话的差役以及逼迫他们的差役都杀了。

  再然后他们就被弄到了更北的黑江。

  听说李德妃和张贤妃为了儿子悬梁而死,三人不禁都露出唏嘘之色。

  大抵是这唏嘘之色刺激到了卫璠,他突然面孔扭曲起来,眼睛也变得血红,瞪着卫傅:“我用不着你可怜,你之所以能站在这,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不过是因为你娶了个好女人罢了,不然你的下场一定比我更惨!”

  “还有你,”他又瞪向卫琦,“当初陈淑妃抛下你走时,你也就剩了一口气,不是被人救了,你也不会比我好到哪儿去!”

  关于陈淑妃的事,哪怕福儿这么大大咧咧,以打击卫琦为己任,她都不敢当着卫琦面提。

  没想到这卫璠仿佛被疯狗咬了似的,先咬卫傅,再咬卫琦。

  福儿恼了,骂道:“你这人讲不讲理,是我们的人救了你,你非但不感恩图报,在这儿扎谁心呢?咋了?你会骂人你厉害是不?我们过得好,让你眼红了?卫傅也就算了,你俩以前是对头,不指望你能说句好话,但小五儿招你惹你了,你这么说他?”

  本来卫琦已经捏紧了拳头,谁知福儿先跳出来骂了卫璠一顿。

  他望着护在他前面的女人背影,松了拳头,嗤笑了一声。

  “行了,守财奴,你别理他,他这人就是这样,在谁面前惨都行,唯独不能在二哥面前惨。十几年的老毛病了,一时半会改不了,就他这惨样,你骂他也不解恨。”

  “可不是!”

  福儿顺着话头损卫璠:“脏得像石炭堆里滚过似的,跟你说话我嫌晦气。有那些狠气冲着关你进炭矿的人使去,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走了走了,回去睡觉,耽误时间。”

  她拉着卫傅就走,卫琦跟在后面也走了。

  走到门外,看了看守在门外的下人。

  想了想,福儿还是道:“给他们弄些水来洗洗,再弄点吃的,我看另外两个人人事不省,把白大夫找来给他们看看,免得人死在这儿了晦气。”

  终究还是嘴硬心软。

  下人忙应道是。

  等回去后,大郎已经睡着了。

  福儿那口郁气已经出了,见卫傅神色复杂,不禁道:“怎么?你不会把他说的话,放进心里了吧?”

  “其实他说得没错,我若不是娶了你,一定比他惨。”

  “怎么这会儿多愁善感起来了?这可不像你。”福儿睨着他,又玩笑道,“可不是,你娶了我,是你上辈子烧了高香,祖坟上冒了青烟,所以你一定要对我好,我说的话,你一定要听。”

  卫傅将她拉过来抱着。

  “你什么时候说的话我没听?我敢不听,爷和爹都饶不了我。”

  福儿笑道:“装相,你装就是,爷都说你其实精得很。”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脱下衣裳,躺进被窝里。

  卫傅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倒没想到德妃和贤妃会死那么惨。”

  一个女人最光耀的时候,她们经历过,一个女人最悲惨的命运,她们也承受了,最终尘归尘土归土,不过是黄土一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