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淡淡道:“本王可不是谋逆,本王只是拿回应属于自己的皇位。”
“当年先皇不满太子骄奢淫逸,结党营私,准备废掉太子,谁知先皇突然暴毙,废太子无疾而终,太子登基即位。当时先皇协同心腹大臣准备废掉太子时,曾在密函中属意改立本王为太子。
“……可当时本王在外打仗,得知先皇驾崩的消息后,已经赶回不急了。在路上时,太子已登基,又得知当时事发突然,太子曾协其党羽关闭九门,全城戒严,直至登基大典完成,才开启九门。
“本王心知若此时赶回京城,定然不讨好,只能掉头回去。多年来本王谨小慎微,伏低做小,常年驻守边关,不过是为了自保。这些事虽过去了很久,但一些在朝多年的大人们应该知晓,怎好在此时指责本王谋逆?”
“本王是谋逆?本王不是,本王不过是历经多年拿回自己应有的东西罢了。”
第36章
这一番话让一众大臣面面相觑起来。
有人道:“你说先皇曾属意改立你为太子,就是先皇属意了?宣王你未免太自作多情。”
此人言语如此生猛,让众人不禁看了过来。
是忠武侯,也是元丰帝的亲舅舅。
如今元丰帝已死,忠武侯与他这等关系,自然也活不成,昨儿骂宣王最狠的也是他,可惜是个酒囊饭袋,身子骨早已被酒色掏空,骂两句歇三下,此时看似义正辞严,可所有人都看得出是色厉内荏。
宣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让身旁侍卫递给了人群中稍显比较冷静的大臣。
对方看了下后,对其他人道:“是写给乔首辅的密函。”
密函是宫里密函的式样,看信封及其中纸张,也是有些年头了。打开一看,正是先皇的亲笔,其上还有先皇的小印。
信是写给乔首辅的,其中所商议的正是改立太子之事,也确实有提到打算改立宣王为太子一事。只因太子还未被废掉,只兼带着提了一句,大多说的是让乔首辅联合朝臣,以及注意太子党羽之事。
这位乔首辅,姓乔,名其章。
乃先皇心腹,如果算上元丰朝,算是三朝元老。只可惜晚年未得善终,元丰帝登基后没多久,就受朝中党派攻讦,饮憾告老,最终死在了还乡的路上。
此事虽过去了十几年,但朝中依旧有人记忆犹新,当年元丰帝登基时,朝堂上乱了一阵,被攻讦抑或是落马的朝臣不在少数。
若宣王此言为真,这封信也是真的,那么当年乔首辅为何突然提出要告老,也就不难理解了。
信在数个大臣手里传递,最终又回到吏部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孟河手中,他捧着信,老泪横流,道:“没想到恩师当年竟是因此才……”
众人这才想起,这位孟阁老当年正是那位乔首辅的学生。
一时间,殿中寂静至极。
只有忠武侯还在跳嚣说这信是假的,一切都是宣王胡编乱造,说宣王弑君,如今先皇和陛下都死了,自然黑白由他说。
他甚至还要上前去抢那信,被宣王身后的侍卫制服在地,又将其拖了出去。
这一番局势转变让人目不暇接,孟阁老说出那番话,显然是默认了宣王所言。可此事到底是真是假,众大臣心中依旧有疑虑。
毕竟他们这些人多年来在朝为官,见过太多太多的事,此事如若造假其实也不是不可能,只要宣王伪造出一封书信,再把孟阁老埋进来当钉子即可。
“那宣王你是怎么拿到这封信的?”有人道。
此人也提出了异议,但言语之间比方才忠武侯要客气了太多。
“此信是乔家人送到本王手中的,当年乔首辅病死在还乡路上,临死之前怕家人受到牵连,让乔家人将此信送到了本王手上。若各位大人不信,本王可命人把乔家当年经手此事的人送来,不过人不在承德,恐怕要等些日子。”
宣王说得风淡云轻,似不惧任何异议。
可不管众人心中是否还有疑虑,此时也不敢当面道出。
“孰是孰非,本王皆已道明,还望诸位大人提早做出决断,以免横生是非。”
说完,宣王便走了。
大门再度被关了起来,不过在被关闭之前,有人送来了许多白面馒头,和一些清水,还有两个马桶。
这简直是解了众人之急,大门一被关上,就有人急不可耐地提着马桶,寻了一处无人的宫室。
被关的这一天两夜里,饥渴也就罢,便溺是最大难题。
开始还有人觉得有辱斯文,不肯随地小解,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找了间空的宫室解决。
可小便能解决,大便又该如何,这马桶送得当是急时。
等这群蓬头垢面衣着凌乱的大人们解决完问题,又捧上清水和馒头,有人还在嫌弃自己没净手,有的已经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暂时解了饥,也有精神说事了。
有人问道:“这种情形,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有人下意识往孟阁老望去,显然还忌惮他有可能是宣王的人。
一番犹豫,几个人去了一旁商议,有人坐在原地只管填饱肚子,其他暂时不多想,孟阁老身边也聚了几人,在问他该怎么办。
孟阁老看了看手中馒头,苦笑道:“怎么办?本官也不知,不过宣王显然没给我等选择其他的余地。”
别看宣王似乎对众人很和善,还给他们送了所需之物,可人还是关着的,显然没打算放他们出去,临行前又说了那么一句话。
提早做出决断,什么决断?
免得横生是非,什么是非?
宣王显然深谙棒子加大枣的道理,先给出你们转为效忠我的理由——如果先皇暴毙,真与元丰帝有关,说明其得位不正,宣王有先皇属意,诛杀元丰帝,不过是匡扶正统。
不管是从人情,还是从大义都能说过去。
众臣转为效忠他,自然算不得是乱臣贼子,也不算是为保性命,投靠叛王,不会让众人在名义上有损。
要知道为官者最重清誉,谁也不想遗臭万年,被记在史书上被人口诛笔伐。
所以理由给了,威胁也来了。
若是他们不识趣,宣王不介意关他们一辈子,或者直接让他们枉送性命。
孟阁老说出的话,其实所有人都在听。
这其中道理,他们自然也懂。
“就是不知京城那如何了?咱们被关在行宫,想必行宫和承德都尽在宣王掌握中,就是京城……”
“你们忘了宣王是从何处来承德的?”
京城。
六部五寺中,大半高官都跟来了承德,少部分和底层官员留守京城。若太子没被擒也罢,偏偏皇后和太子皆被擒,京中群龙无首,恐怕要讨伐宣王都不能。
宣王既能拿出这等说辞,来说服他们,自然有一套说辞留给京城那边。毕竟看宣王架势,显然不打没把握的仗,既然出手了,肯定不会留有疑虑。
“那咱们不是只能……”
剩下的话此人未说,但都明白什么意思。
一时间,连手中的馒头都显得淡然无味。
宣王从宫殿里出来,一名身穿蓝色袍子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此人正是承德总兵狄锟。
与宣王粗犷的长相不同,狄锟面白消瘦,长眉细目,下巴上留着一络胡须,看着不像个行伍出身的总兵,倒像个谋士。
“王爷觉得这些大人们何时能服软?”
‘大人们’三个字被狄锟说出了几分讥讽的意味,不过自古以来,文官武将都是对头,如此倒也不稀奇。
宣王不问反答:“你觉得?”
狄锟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道:“这些文官向来注重官声官誉,哪怕心里已经服了,面上还是要装一装的,最好能探探其他人如何,若有人提前开了头,他们自然借坡下驴。”
“既然如此,那这事就交给你了。”
狄锟也没拒绝,反而显得很有兴致:“王爷放心,交给属下保准他们三日内跪下高呼万岁。”
宣王道:“别直接上手,这些人本王都还要用,而且你既知道他们注重颜面,便要提防他们被羞辱后鱼死网破,虽本王不怕他们鱼死网破,但未免节外生枝。”
“属下知晓轻重,保准不上手让他们乖乖服软,只是王爷打算何时回京城?”
宣王略微沉吟一下:“蒙古那些部落还没处理,等本王跟他们谈完再说。”
“那皇后和太子……”
宣王就知道他跟自己说了这么多,别有目的。
“如今提这些事为时尚早,先把大事办了再说。”
说完,宣王便匆匆走了。
对于王爷要去哪儿,其实狄锟也能猜到。
如今木已成舟,大局定了一大半,王爷的大事指日可待。就是皇后和太子,显然王爷没有要处理两人的意思。
可这件事他不能提,提也不能多说,不然恐怕王爷就要跟他翻脸。
狄锟苦笑两声,匆匆也去忙了。
烟波殿中,皇后看着跪在她面前的晴画。
“所以你一直是他的人?”
晴画抖了一下,匍匐在地,没有说话。
晴画并非皇后从黎家带进宫的人,本身便是个宫女,早年她初为太子妃,地位不稳,偏偏她嫁进宫后没多久,又有两位良娣入门,便是如今的德妃和贤妃。
二人多有针对,斗得也是如火如荼,皇后见晴画忠心耿耿,也算替她办了不少事,遂将其视为心腹,倚以为重,一用就是这么多年,待她几乎与迎春无异。
直到前夜惊变——
那晚元丰帝回皇帐后,命人来召皇后。
元丰帝这时候召她,召她去做什么,不言而喻。皇后表面平静拒了,实则心里被恶心得难受,便没睡着。
之后外面生乱,皇后正让人去问问怎么了,突然就晕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她竟回到了烟波殿,问过之后才知道是宣王叛乱,杀了元丰帝。方才宣王过来,在他与晴画言行之间皇后瞧出了些许不对,联想到那晚她突然被人打晕,一番逼问之下,才发现晴画背后另有其主。
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宣王。
怪不得宣王总能知道她许多事,怪不得她遇见什么难题,宣王总能很快知道,原来是她身边出了个内鬼。
“你好,你可真好,你罔顾本宫信任你一场!”
迎春着急地眼泪直流,看看皇后,再看看视为姐妹多年的晴画,不知该说什么好。
晴画匍匐在那,哭得肩膀抖动。
“奴婢不辩解,当年奴婢在明妃娘娘宫里服侍,明妃娘娘仙逝后,奴婢回了六局,后来娘娘嫁进宫,奴婢便去了娘娘身边。奴婢确实受宣王殿下所命,传消息给他,但奴婢这些年从没有做过任何不利于娘娘的事,也没有存过想害娘娘的心。”
明妃乃宣王母妃,早年病逝。
“……当年娘娘初入东宫,奴婢帮娘娘办了几件事,其实那几件事何尝是以奴婢之力能办到的,都是奴婢动用了明妃娘娘和宣王殿下留在宫里的暗线……”
孰是孰非,现在已经说不清了。
晴画的来历确实有问题,但她确确实实没做过有害皇后的事,甚至立了不少功。可她的到来却带着目的,还瞒了皇后这么多年。
“你走!走!”
晴画站了起来,擦了擦眼泪,又曲膝行了一礼,方低着头下去了。
出去的时候,正好撞到宣王。
皇后看见宣王,冲了过来。
“本宫要见太子!你让本宫见本宫的儿子!”
宣王看了晴画一眼,又瞧了瞧放在案上丝毫未动的膳食。
“娘娘还没用膳?”
迎春不敢说话,晴画低了低头,又摇了摇头。
第37章
宣王大步迈进殿中。
“宣王,本宫说要见太子,你到底有没有听见?!”
“本王听见了,只是娘娘已有一日多没用过膳,自己都虚软无力,如何去见太子?”
他是什么意思?
皇后警惕地看着宣王,见宣王看过来,忙偏开脸,不想给他多一个眼神。
“本宫不饿。”
宣王见她如此反应,失笑:“娘娘已有一日多未用过膳,怎可能不饿?”
“本宫要见太子!”
好吧,又回到原点了。
宣王看了迎春和晴画一眼:“你们都下去。”
迎春看了看娘娘,又看了看宣王,低着头跑到皇后的身后。
皇后忙护住她:“宣王,你到底想干什么!”
见她苍白着一张脸,手腕细伶伶的,还想护着人,像防备仇人的一样的防备着自己,宣王心中的火蹭蹭直冒。
“本王想干什么,本王能干什么?黎潆,本王要想对你干什么,你还能好生生在这对本王大吼?”
宣王生起气来,十分吓人。几乎是瞬息间,那股驰骋沙场、从血海尸山里走出来的猛烈的气势一涌而出。
哪怕是皇后,都被吓得不禁瑟缩了一下。
“来人,把这两个人带出去。”
几个高大的侍卫走了进来,不由分说扯着迎春和晴画就往外拖。
皇后去拉迎春,宣王上前一步将她抱进怀里,皇后以为他要对自己做什么,剧烈地挣扎起来。
可无用,根本无用,宣王太懂得如何制服一个人,他只用一条胳膊将她钳在怀里,就足够她连手脚都动弹不得,只能任他所为。
“你放开我,放开本宫!”
“宣王你大胆妄为!你以下犯上!”
宣王咬牙冷笑道:“卫奕已经死了,皇帝都死了,你还是皇后?本王谈何以下犯上?”
皇后这才想起,此时自己是个阶下囚,不光她是阶下囚,他的儿子也是。
“你这个乱臣贼子,你倒行逆施……”
宣王怒极反笑:“是,本王是乱臣贼子,本王倒行逆施!黎潆,你不是很想卫奕死吗?都动了亲自下手的心思,怎么现在本王帮你杀了他,你反倒不满了?”
“这两件事根本不能混为一谈!你放开我,卫臻,你这个居心叵测之人,亏本宫当年还曾信任过你,你却对本宫有不轨之心,你这行举若让天下人知,会遭受天下人唾弃的……”
“本王是居心叵测,臣弟一直对皇嫂你居心叵测,皇嫂你怎么才知道?”
“你放开我……”
纤细的颈子被人牢牢地掌了住,苍白的嘴唇被迫迎上炙热的鼻息,皇后想用手厮打他,双手却被人钳住。
她恨到极致,狠狠地一口咬上他。
这一次,这招没什么用了,他根本不躲,卷着她口舌唇瓣,让她连闭口的机会都没有。
一息,十息,几十息,百息……
皇后只觉得眼前发黑,恍惚间,听见有人在说——
“黎潆,你好狠的心,本王为了你多年不娶,你难道不懂?这么多年了,外面谣传本王打仗不光伤了腿,还伤了不该伤的地方,不能人道,本王连辩解都不辩解……你是真不懂,还是假装不知?本王是对你居心叵测,但也只对你一人居心叵测……”
不知过去了多久,皇后终于能喘过气了。
她看着上方那张脸,一巴掌甩了过去,却在临近的一瞬间被人抓住手。
“好了,你别跟本王闹了,你不是想见傅儿,你用了膳,我就带你去见。”
宣王将皇后抱了起来,抱到了桌前。
桌上的膳不知何时被人换过了,还冒着热气。
他将她放在膝上,端起一碗粥。
皇后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偏开脸。
“你不想见傅儿了?他可是卫奕的儿子,是太子,黎潆你猜本王现在想不想杀他?”
皇权争斗的狰狞终于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皇后忐忑害怕多时的担忧,终于出现了。
对于元丰帝之死,她不伤心也不难过,可她不可能不担忧自己与太子的处境,还有黎家的处境。
这也是之前她为何一直回避宣王的试探,只是她没有想到此人如此狼子野心,竟直接杀了卫奕,将自己和太子逼到这个份上。
此时的承德无疑是掌控在宣王手中,京城那里如何,皇后并不知道。
可这些年宣王在朝中势力看似不显,其实颇有势力,会不会有人来救她和太子?宣王又能否允许有人来救她和太子?
皇后心中宛如一团乱麻,分不出头绪。但她只知道一点,她不敢跟宣王赌他会不会伤害她的儿子。
那是她的儿子,是她十月怀胎才生下,是她的命!
思绪之间,一只舀了粥的汤匙递到她嘴边。
皇后抿着嘴唇,终究还是张口,吃了下去。
“你好好用膳,用完了,我就带你去见傅儿。”
此时的东宫一片寂寥。
往日来去匆匆的宫人们消失不见,碧瓦朱甍也没有往日鲜亮,显得黯淡而沉闷。庭院中,竟多了一些落叶,随着风时而卷动,竟是多时未有人清扫过了。
福儿试了多次,也未能翻出院墙。
不是她爬树翻墙的技艺生疏,而是这座小院被人团团围了起来,第一次她好不容易翻出墙头,正好和外面看守的侍卫来了个对视,然后她自己就下去了。
福儿捡起来一块石头,撞在墙上,石头回弹回来,又落在了地上,滚了几个骨碌,终于不动了。
她转头回了屋,从堂间到次间,再到里间,越过一座落地花罩,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拔步床。
此时床上的帐子低垂,后面依稀躺着什么人。
“你别睡了,起来走一走,哪怕不能出去,咱们就在院子里转一转?”
没有人理她。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陛下死了,娘娘也不在。可之前侍卫送饭来时,我不是缠着人问过了,说娘娘现在好好的呢,还住在烟波殿……”
“……现在外面局势不明,到底怎么样都还不知,你现在就颓成这样,到时就算给你机会,让你从这逃出去再谋后事,恐怕你也做不了……”
福儿是真的烦了,从他们被关到这里,太子就一直在床上躺着没起来过,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她特别不能理解这种行径,这不人还没死吗,怎么就失去了斗志?
好死不如赖活着!
这个她打小就明白的道理,为何有些人就是不懂?
“我知道你担心娘娘,可我也担心师傅,担心陈司膳,担心小安子,担心念夏……你难道就不担心小喜子,担心陈总管了?那个宣王现在只是把咱们关着,看样子是暂时没打算要咱们的性命,谁敢说咱们就没机会跑出去呢……”
福儿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说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那晚他们只从段专口中得知元丰帝已死的消息,就被人抓了起来,再之后他们就跟小喜子等人分散了,她和太子被关进东宫她之前住的小院里,其他人不知去向。
太子一直躺着,也不愿跟她说话,她跟他说,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让他吃东西也不吃。
她知道他震惊难以置信,不能接受宣王竟然谋反,似乎他之前和宣王的感情还不错?
可人都是会变的,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谁的心思?被人背叛确实让人难以接受,但这也不是不会发生的事。
福儿以为这次同样不会得来太子的回应,她甚至恼恨地想,他若还不吃东西,她就把他拉起来硬塞。
谁知过了一会儿,帐子后的人竟然坐起来了。
她一时有些喜出望外,掀开帐子扑到他面前。
“你愿意起来了?”
说着,她有些恼,伸手推了他一下,嗔道:“终于愿意起来了!”
哪知,他根本经不起她推搡,咚的一声又到了回去,把福儿吓得忙将他拉了起来。
“你没事吧?”
她忙又去摸他的后脑勺,幸亏床上褥子厚,也没肿。
看着他苍白的脸,明明还有些稚嫩的脸颊也不过一两天的时间,竟显得异样憔悴,脸上都长出胡茬了。
福儿不禁有些眼眶发热,道:“你说说你,把自己弄成了什么样,等会先吃些东西,我再找东西帮你把胡子刮一刮。”
……
其实也没什么吃的,阶下囚能有什么好吃的?
侍卫给他们送的吃食只有馒头。
馒头不经放,放上一会儿就硬了,不过福儿这屋里有小炉子还有炭,点了炭把炉子烧着,把馒头放在上面热一热蒸一蒸,还能恢复弹软。
她屋里还有点零嘴,是晒干的牦牛肉条。
这是草原上的吃食,别人都嫌硬,福儿却觉得嚼着有味儿,一根可以让她吃上好久,她总喜欢没事时嘴里吃点东西,这东西正合适。
于是她就让钱安给她弄了一袋子扔在柜子里,平时想吃了摸一根出来嚼一嚼,没想到早就忘在脑后的吃食,此时找出来竟也成了好吃的。
福儿把风炉提到外面点燃,又给卫傅搬了张椅子,让他坐在廊下见见太阳。
等馒头热好,她塞了一个馒头和一根牛肉条给他,让他拿着吃,她则转头又去烧水了。
忙得不亦乐乎!
“这地方还是不如咱们东宫,若是在东宫,我那屋子后面就有水井,还有灶,烧起水来也方便,这里只能用这玩意烧,一次也烧不了多少。”
福儿有些嫌弃地看着那小风炉。
可再是嫌弃,她还在想些有的没有的,总是乐观的。
卫傅其实很羡慕这种乐观,他以前从不知乐观是什么,他生来高贵,天之骄子,天生拥有太多东西,一切对旁人来说可望不可及的东西,对他来说都是理所应当。
他要用膳,自然会有人把膳送到他手边,他不用去想这些东西怎么来的,怎么做出来的。
他想要某种物什,总能轻而易举得到。
她说他颓丧,他确实是,她说他为父皇伤心,担忧母后,觉得自己被皇叔背叛,这确实都有。
可更多的却是,一种对未来的茫然和恐惧。
她还能乐观,是因为以她的眼界,不知他们即将会面临什么,可他却知道,天家无父子,也无兄弟,如今皇叔谋反了,等于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若是事成了,第一个杀的就是他。
“若是有机会,你能走就走吧,不用留下来陪孤。”
第38章
福儿举着捅咕风炉的棍子,愣在当场。
“你赶我走?”
似乎福儿的面色太过震惊,让卫傅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他声音沙哑道:“不是孤赶你走,孤只是不想连累你。”
连累?
福儿也不知为何,出奇愤怒。
她扔了棍子,站起来道:“连累?什么叫连累?你的意思就是,过好日子时,你是太子时,我跟着你享福,现在遭难了,就算连累我了?”
她心里愤怒,说出的话却平静,还有点凉凉的味道。
卫傅没敢看她,艰难地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瞬间点燃了福儿的怒气。
“我真不知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我要是能走,现在就不会跟着你一起被关在这里,而是跟小喜子他们一样,不知被送到什么地方了。”
当她真不想走?
早在被关来的那天夜里,福儿就想了很多,可眼前的事实就是她一个司寝宫女被格外单独处置了,和太子关在了一起,摆明了两人要福祸相依,他死她也死,他活她才能活。
她烦躁、恐惧、也害怕,可人总是要活着不是?
好不容易她不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了,他突然又提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