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少爷来了,请你出去。”

“迪文?”

郑司楚怔了怔,心里却有一阵欣慰。程迪文原本三天两头便要过来一次,但自从自己和程迪文受到处分开革出伍后他就从没来过。他顾不得和老吴多说,急忙向门口走去。一到大门口,却见程迪文穿着一身便装,正站在门口,有点百无聊赖地吹着口哨,一边停了辆两人座的马车。他又惊又喜,迎上前去道:“迪文!”

程迪文抬起头来,笑了笑道:“司楚,你今天有空么?”

“有空有空。上哪儿去玩?”

以前程迪文去酒楼喝酒,或者去郊外跑个马打个猎,总会来叫自己。这两个月一直不来,郑司楚心知他是责怪自己连累了他,有心去赔个礼,却也觉得拉不下这个脸。没想到今天程迪文来了,说明他已不怪自己,当真让他喜出望外。

程迪文道:“听说城西新开了个酒楼,有个厨子是句罗来的,做得一手绝好的烤肉,酒也很不错,一块儿去吧,我请客。”

郑司楚没口子道:“好,好,我去换一下衣服,你先进去坐。”

“不了,你换好衣服就出来吧,我在外面等你。”

程迪文受处分,纯粹是受自己牵连,郑司楚一直觉得过意不去。他终于原谅了自己,郑司楚实在比什么都高兴。他连忙换了身衣服,又抓了些钱。再出来时,见程迪文已坐在车上了,他上了车道:“迪文,你不怪我了吧?”

程迪文笑了笑道:“我爹也说了,其实这一仗是你救了我。要是那时我们不走,只怕也要死在乱军中,何况我们差点还赢了,那也是运气不好。走吧,好久没一块儿喝酒了,那酒楼里唱曲的姑娘也都不错呢,嘿嘿。”

郑司楚知道程迪文是个有色心没色胆的人,又因为喜欢一个少女,这两年来更是谨言慎行,不敢有丝毫越轨。现在居然说什么酒楼的唱曲姑娘,多半是在信口胡扯。不过程迪文好不容易原谅了自己,他也不敢去拆穿,只是道:“走吧。”

现在快要过年,酒楼里生意很是红火,程迪文和郑司楚在一个雅座里做了一阵。程迪文其实并不爱喝酒,因为郑司楚酒量甚宏,他这才提议来酒楼。他的酒量远没郑司楚好,只是上来的酒是新酒,上口甜甜的好喝,郑司楚吃得口滑,与程迪文一杯干一杯,程迪文要撑面子,也只得杯到即干。唱曲的姑娘倒是有一个,不过隔壁有人在喝酒,那个姑娘正弹着琵琶唱曲,也没空过来。虽然只是隔壁,但那女子唱得不响,听不清唱的什么,听曲调只隐隐约约听得是一支《一萼红》。郑司楚一边喝着,心里不由想笑,正要夹一块酱肉吃,却听得隔壁有个人高声唱道:“嗨,姑娘,你这歌太不够意思了,我来唱个给你听吧!”

这人想必是喝得有几分醉意了,那唱曲的姑娘轻声惊叫了一声,却听那人道:“怕什么,我唱完了就把这琵琶还你,又不会抢你的。”想必是夺过了那姑娘手里的琵琶。

弹琵琶的多半是女子。传说以前有穆、曹两善才是琵琶圣手,都是男子,但郑司楚所见,也只有女子才弹琵琶。他听得隔壁那人声音粗豪,居然夺过琵琶来,心道:这人也当真不知好歹,不知会如何难听法。

正这样想着,却听铮铮两声,却如刀枪突出。郑司楚嚼着酱肉,正要把杯中酒都喝下去,一听这两声,不由一怔。对面的程迪文本已醉态可掬,听得此声却是眼中一亮,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赞道:“好手法!此人是正宗的曹氏三才手!”

程迪文擅吹笛,而笛子的指法与琵琶指法颇有相通。郑司楚也不知有什么曹氏三才手的说法,但听得此人指下琵琶声立时响了许多,一声声直如打上屋瓦的暴雨,却又一声不乱,心道:没想到这人倒是个琵琶好手。

这时听得那人弹了几个调子,忽然放声唱道:“快哉风!把红尘扫尽,放出一天空。银汉崩流,惊涛壁立,洗出明月如弓。会当挽、轰雷掣电,向沧海、披浪射蛟龙。扳倒逆鳞,劈残螭角,碧水殷红。”

琵琶本以柔媚见长,弹的也仍是那支《一萼红》的曲子,可是在这人指下却如天风海雨般逼人,隐隐竟有金戈之声,而他的声音虽然有些沙哑,却越发显得歌声慷慨激昂。程迪文只觉浑身都有些热,他的酒量并不算大,却一口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笑道:“这人倒是唱得好曲子。”

郑司楚也暗暗心惊。此人唱的这曲子虽然只有小半支,也算不得什么佳作,但其中豪气却直如旭日朝阳,喷薄而出。他平时待人温文尔雅,其实自视极高,心中总隐藏了一个自己远超侪辈的念头,可是听得这人的歌声,却不由大为心折,忖道:人说英雄辈出,如大江之水,后浪推前浪,果然不错,听这人弹唱,风度大为不凡,不知是何许人也。

此时听得隔壁那人接着唱道:“记得纵横万里,仗金戈铁马,唯我争雄。战血流干,钢刀折尽,赢得身似飘蓬。抚长剑、登楼一望,指星斗、依旧贯长虹。”

听到这里,郑司楚大觉诧异。听那人的嗓音,似乎年纪并不大,但歌声却似饱经沧桑,直如阅尽世事。他知道这《一萼红》还有最后一小段,却不知会是什么。可在屏息凝神听,隔壁却是“哗啦”一声响,有个人叫道:“宣先生,宣先生你怎么了?”随之而来的却是“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夹杂着瓷器碎裂之声。

郑司楚呆了呆,程迪文叫道:“怎么回事?”两人同时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程迪文一站起来,脚下边上一踉跄,郑司楚连忙扶住他道:“迪文,你坐着,我去看看。”

他一走出门口,却见一个酒保扶着一个人从隔壁出来,那人年纪甚轻,口角流涎,满脸通红,嘴里尽是酒气。他道:“小二哥,这位先生怎么了?”

那酒保愤愤道:“这小子喝醉了。”

这人想必就是方才唱那支《一萼红》之人了。郑司楚没想到此人的歌唱得如此豪迈,却是个醉鬼。他道:“小二哥,你要带他去哪里?”

“扔到门外。”

郑司楚吓了一跳,道:“他喝醉了啊。”

“喝醉了就有理吗?把一桌子细瓷器都砸个稀巴烂不说,还要动手打人,没把他扔到茅厕去醒醒酒就算对得住他了。”

郑司楚这才看到那酒保额上还有块瘀青,定是这宣先生撒酒疯时打的。他道:“他现在是在醉中,等醒了当然会赔给你,把他扔到门外总不好吧。”

酒保方才也是为了阻挡那人乱砸东西,结果额头被打了一拳,气头上才要把他扔出去。听得郑司楚这般说,他冷笑道:“这小子哪有那么多钱赔。以前撒撒酒疯,顶多也是胡乱吼几声,现在居然还要动手,我就算命贱,也服侍不起这种贵人。”

郑司楚看那人醉得人事不知,酒保却是一脸恼怒。开店的讲究和气生财,若不是真个恼了,也不会把客人扔出去。他忙从怀里掏出几个金币,道:“小二哥,你看这点够么?”

酒保没想到郑司楚会替那人赔钱,连忙堆下笑来道:“不用那么多,两个金币就够了。”

郑司楚数出两个金币给他,那酒保道:“那我去结账,把找头给您。先生,你是他的朋友么?”

郑司楚代那人赔钱,这酒保的脾气登时也好了起来。郑司楚摇了摇头道:“不用找了。他叫什么?”

“他啊,好像是叫宣鸣雷。”

听得这名字,郑司楚不由皱了皱眉。这名字似乎很熟,宣姓也并不多见,可一时却想不起来了。他道:“那让这位宣先生找个地方坐吧,给他沏壶酽茶,账都算我身上好了。”

宣鸣雷砸坏的东西有人赔,还有点小账,那酒保的心情大佳,笑道:“好嘞。大堂里有个空位,我给他找个地方坐着就是。打扰了先生喝酒,当真过意不去。先生贵姓?”

郑司楚淡淡一笑道:“我姓郑。”

他回到房里,却见程迪文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程迪文酒量本来就不及他,又喝得急,几杯下去便已受不了了。一人喝闷酒不免无趣,郑司楚把酒壶里残酒喝尽了,已觉意兴索然,便叫了壶茶慢慢喝着。刚喝了几口,却听得程迪文嘟囔了两句,也听不清是什么,只听得似乎在说“舜华”二字,也不知是什么意思。郑司楚一边呷着热茶,一边梳理着自己的记忆。

他是国务卿公子,认识他的人远远多过他认识的人。“宣鸣雷”这名字印象不深,自然只是偶尔听到的。到底是从哪里听到过这人?

他正自想着,程迪文忽地站了起来,叫道:“你别走!”他吓了一跳,忙道:“迪文,我还没走呢。”

程迪文怔了怔,忽然脸上一红,干笑道:“司楚,是你啊,我还以为你赖账走了呢。”

程迪文的父亲程敬唐,也是共和国名将,而且家中豪富。郑司楚的父亲郑昭虽然是主管政事的国务卿,论家底还不及程家富,说赖账云云自是玩笑。郑司楚心思机敏,察言观色,知道程迪文自是做了个梦,那“舜华”要走了,他一急之下才醒过来。那“舜华”多半就是他现在爱慕的一个女子,不过看样子也是一头热。郑司楚也不去拆穿他,道:“我喝得差不多了,你还喝不喝?”

喝到此时,程迪文已经快不成了。听得郑司楚说喝够了,他如蒙大赦,笑道:“哈,你不行了吧,现在酒量还没我好。不过我也喝得够了,再喝下去,纪念堂可去不成了。”

郑司楚诧道:“纪念堂?你什么时候转了性要去那里了?”

那纪念堂规模十分宏大,是为了纪念共和国成立而建起来的,里面有几个展馆,分别展示了共和军的成立、发展和壮大。只是陈列着的那些破刀破枪实在没什么好看,所以自从落成,除了在建国日之类的纪念日里雾云城的各级官员会来应个景,平时也只有文校或军校的老师带着学生前来接受教育,至于一般平民,只怕做梦都不会跑到那里散心,郑司楚和程迪文两人在军校时还经常被带到此间,可是毕业后就再没来过了。听得程迪文说什么要去纪念堂,郑司楚才真正觉得诧异。

程迪文正色道:“无数先烈抛头颅,洒热血,换来了共和国,我去纪念堂纪念他们也是应该的。”

他说着便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走了出去。郑司楚见他走得很不稳当,忙扶着他下楼,自己在柜上付了钱后,让跑堂的泡一碗浓茶让程迪文啜饮,道:“迪文,你真要去纪念堂?”

程迪文小睡了片刻,酒意未消,现在醉意反倒更浓。他喝着茶,脑子还没糊涂,可是一颗脑袋却是东倒西歪,苦笑着道:“司楚,没想到这酒劲这么大。”

郑司楚见方才那撒酒疯的宣鸣雷现在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面前是一杯浓茶,已经喝掉了半杯,只怕也没料到这新酒劲头会这么大。见郑司楚下来,那宣先生抬起头看了看,似乎想站起来,但还是没有起身,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大概是在表示谢意。郑司楚心知这宣先生酒品不好,喝醉了就发酒疯,现在大醉未醒,能有这样表示就不错了,也没在意,而程迪文这样子若再去赶车,只怕会撞进路旁的人家里。他道:“你还是回家歇息吧,今天也不早了。”

程迪文却像是被扎了一刀似地跳起来叫道:“什么?不早了?糟了,得赶快去。”

他站起身东倒西歪地便向马车走去。郑司楚一把扶住他道:“你真要去的话,就在车上醒醒酒,我送你去吧。反正好多年没去过纪念堂了,去看看也不坏。”

程迪文嘟囔着道:“不不要你去,我行的。”可是嘴上说得响,却连站都站不直。郑司楚不由分说地扶着他上了车,自己解开马缰,一扬鞭,赶着马车向前而去。

纪念堂在城北,离这里不近,坐马车也要好一阵。他也知道程迪文的酒意不浅,不敢太颠簸,走得便越发慢了。赶着马车不紧不慢地走着,开始程迪文还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后来便倚靠在座位上呼呼大睡。郑司楚一边赶着车,一边想着到底是哪里听到过“宣鸣雷”这名字,可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路上人并不多,郑司楚虽然赶得不快,但也已到了。纪念堂向来人很少,今天门口却停了不少大车,看车上号牌,却是一些幼学的公车。共和国有个口号是开启民智,所以大力发展教育,儿童满七岁便要入幼学学习,到了十三岁再择优进入文武二校。这是共和国大力宣传的一个政绩,而参观纪念堂也是开启民智的一个重要举措,郑司楚就经常能在《共和日报》上,读到那些孩子参观纪念堂后写的千篇一律的文章。

“今天我参观了纪念堂,回来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文章大抵是这样开头的,然后是想到无数先烈抛头颅、洒热血创造了这个幸福美满的共和国云云,或者说“这种精神激励着我”之类。尽管文字并不完全相同,可是看起来却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这样就算是开启民智?郑司楚不禁有些想要苦笑。程迪文似乎也并不需要去受这种激励了,他实在想不通程迪文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要来纪念堂。他停下车,拍了拍边上睡得迷迷糊糊的程迪文道:“迪文,到了。”可是程迪文却只是低低嘟哝了两句,转到另一个方向又打起了鼾。郑司楚实在没办法,便向纪念堂边的门房走去。门房里有个老者坐着,正看着一份新出的《共和日报》,郑司楚在门口轻轻叩了叩门,道:“老伯,能讨口热水喝么?”

这老者抬头看了看郑司楚,道:“有,有,那边炉子上烧着呢。嫌烫的话,边上的瓦罐里有凉开水,兑着喝好了。”

郑司楚倒了杯热开水,又兑了些凉开水,试试水温不烫了,端到了马车边,道:“迪文,喝口水吧。”程迪文迷迷糊糊接过来,刚喝了一口,喉咙口忽地“咕噜噜”乱响,猛地扭向一边,“哇”一声吐了出来。总算他还有点神智,是吐向车外的,没把郑司楚吐了一身。郑司楚也只觉胸口一阵难受,隐隐有些作呕,心道:“迪文真是害人,别把我也弄得吐出来。”他见那门房的老头气势汹汹地冲出来,多半是听得有人在纪念堂门口吐了,要出来干预。他忙跳下车,把杯子递给那门房道:“老伯,真对不住,请借我把扫帚吧,我马上打扫。”

他说得诚恳,加上衣着体面,那门房被他几声“老伯”一叫,倒也不好发作,哼了一声道:“要用柴草灰盖一盖再扫。门房里有把竹丝扫帚,我再去灶间拿点灰来。”

郑司楚见这门房不发作了,这才松了口气,忙道:“我去拿吧,老伯你请去坐着好了,我会收拾干净的。”

郑司楚从灶间拿了点灰来,盖在程迪文的呕吐物上,再慢慢地开始扫。虽然盖了些草木灰后气味也淡了,但那种酸酸的气味依然还在,让他眼里都有些湿润。他停下来抹了抹眼,却惊愕地发现,原来那真的是泪水

自己哭过么?似乎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忘了哭是怎么一回事了,不过现在居然还真的会哭。想到自己原来也会哭,这比想到自己业已彻底葬送了的军人生涯更为难受。其实,我心里一直都在为被开革出伍而伤心吧?郑司楚一阵茫然。他是军校出身,武功高强,兵法精熟,年纪也轻,又是国务卿之子,原本前程远大,谁都认为自己会成为一个名将——包括自己也这么想。可是这条开革令却将这一切都毁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自己将永远与军人生涯告别了。

只是,会有意外么?他不知道。此时的郑司楚心里,却只是茫然。即使上阵冲杀,他也从未如此茫然过,现在却有种无比的惶惑,仿佛不知该怎么是好。

“叔叔,你不要哭了。”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小孩子清脆的声音。郑司楚扭过头,却见一队五六岁的小孩子正由几个老师带着从纪念堂出来,其中一个胖胖的小男孩站在自己身前,正仰起头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他不觉有些尴尬,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个年轻的女老师走了过来微笑着拍拍那孩子的头道:“叔叔是在扫地,被灰迷了眼。”

郑司楚勉强笑了笑,装着没事的样子道:“是啊,叔叔眼里进了灰。”

那小男孩“啊”了一声,抬头向那女老师道:“舜华老师,你给叔叔吹吹眼吧,我上回眼里进了沙子,你就这样给我吹的。”

小男孩天真的话让郑司楚有些想笑,那女老师也笑了,却没有给郑司楚吹眼,而是摸出一块丝巾递过来道:“先生,你擦一下眼吧,手上也沾了灰,别用手去揉。”

这个女子其实比郑司楚大概还小一些,但举止甚是大方,好像郑司楚也是她的学生一般,郑司楚接过来,见这丝巾极是干净,便拿过来擦了擦眼后还给她道:“谢谢了。”

那女子抿嘴一笑,正要走,那小男孩忽然看见了一边马车上的程迪文,惊叫道:“程叔叔!舜华老师,那不是程叔叔吗?”

那女子看着车上的程迪文,显然也有些吃惊,似乎要走上前去,但还是没有动。郑司楚道:“小姐,你认识他吗?”

“你和他是一块儿来的吧?他怎么了?生病了?”

程迪文吐了一阵,脸色不是太好,现在又在睡觉,神情十分恍惚,真如生了场大病一般。郑司楚道:“不是,他喝醉了。”

“喝醉了?”这女子微微皱了皱眉。她的鼻翼很薄,皱眉时小巧的鼻子也微微一动,却甚是好看。郑司楚也心里有些异样,觉得让她生气实是最为不好之事,忙道:“都怪我,我陪他多喝了两杯,忘了他酒量不好。我叫醒他吧。”

那女子见郑司楚要去叫醒程迪文,急忙伸手按住郑司楚的手臂道:“不要了。”她展颜一笑,轻声道:“没什么。我叫萧舜华,先生你呢?”

舜华?郑司楚蓦地想起程迪文醉中念叨着的这个名字了。程迪文念念不忘的,原来就是这个萧舜华?他打量了一下萧舜华,她并不是那种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却生得清雅秀丽,仿佛春日的柳枝梢头那一抹新发的绿意。他淡淡一笑,道:“萧小姐好,我叫郑司楚。”

“郑司楚!”

这回却轮到萧舜华吃了一惊。她指着郑司楚道:“你你就是那个在朗月省一战中获得二等勋章的郑司楚郑将军?你你怎么这么年轻!”

郑司楚苦笑道:“我已经不是什么将军了。”

萧舜华更吃了一惊:“怎么,难道你升了元帅了?”

共和国有三元帅,五上将,但现在三元帅中大帅丁亨利已然被斩,次帅莫登符早已亡故,只剩下三帅邓沧澜硕果仅存,郑司楚爬得再快,也不可能越过五上将成为元帅。何况郑司楚不过二十来岁,这种年纪成为元帅,那只有说书人的故事里才有可能。郑司楚又苦笑了一下,摇摇头道:“我现在连军人都不是了。”

萧舜华没再问什么。郑司楚也没有多说什么,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已说明了一切,何况方才他眼里确实有泪水,并不是被灰迷了眼。她道:“程迪文呢?”

郑司楚迟疑了一下,道:“和我一样,也退伍了。”

萧舜华不再说了。她看了看程迪文,喃喃道:“他从小就说想当个将军,看来这愿望也要落空了。”

郑司楚只觉鼻子有些酸。想当个将军,这愿望自己何尝没有?不过对自己来说,这愿望也已经破灭了吧。萧舜华应该也看出了郑司楚心中所想,却抿嘴一笑道:“郑先生,其实有个故事你听过没有?”

郑司楚怔了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