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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积云莞尔,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喜悦,脚步轻盈地走到窗前,点燃了窗前长案上的三角兽首青花瓷熏香炉。

  纱橱里开始飘散淡淡青草味道,混合着刚才的桂花香,闻着让人觉得胸口有点沉闷。

  男子闭了气,朝宋积云望去。

  宋积云正在摆弄那炉熏香。

  男子犹豫了片刻,到底不是专司习武之人,避无可避,还是吸了几口。

  有人叩门。

  宋积云去应门。

  纱橱外隐隐约约传来中年女子的说话声:“……主薄大人亲自带队……大老爷说没见到陌生的人,那些人压根不相信……几位捕快亲自带着人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搜查……很快就搜到这里来了。”

  他神色微霁。

  不一会儿,宋积云走了进来,朗笑道:“公子,找你的人来了!”

  男子垂目斜躺靠在衣柜上,眼皮子也没有撩一下。

  宋积云眨了眨眼睛,道:“公子身手高强,我不敢以身试险,只有再委屈委屈公子了。”说着,居然拿了帕子又要堵他的嘴。

  男子想要侧脸避开,这才发现他手脚发软,使不上力来。

  他睁大眼睛直直地望着宋积云。

  宋积云摊手,一副没有办法的样子,叹气道:“软骨散在熏香炉里,解药在茶里。”

  室内一片默然。

  宋积云心情愉悦地灭了熏香炉,道:“公子,我先去会会你的人。”

  她关了柜门,脚步轻盈地出了纱橱。

  很快,男子耳边传来“吱呀”的关门声,幽暗的衣柜里,一道金色光线从柜缝里射进来。

  他试着动了动,身体却像和人分了家似的,任他怎么努力,连个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好在是他如果眯着眼睛从柜缝朝外看,能看到外面的景象。

  男子不死心地继续努力了许久,都没能挪动半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有半个时辰,也许只有一盏茶的工夫,他听到了宋积云的声音:“这边是我放衣服的地方,里面还有个浴室。”

  他张大了一只眼睛。

  宋积云逗着一只皮毛光滑的黄色大狗,和个人高马大的妇人走了进来。

  “这狗叫旺财吗?能喂它东西吃吗?”她问跟在大狗身后的妇人,“我这里有肉枣,是从淞江带过来的。”

  那妇人是女牢里的牢头,虽然奉命来搜查宋家内院,可宋积云毕竟是宋家二房的大小姐,她还是颇客气的:“它一般不吃外面人的东西,不过小姐可以试试看。”

  她话音未落,只见那大狗凶狠地冲到了纱橱中的箱子旁,对着箱子就是一阵狂叫。

  女牢头神色一凛,看了宋积云一眼。

  宋积云神色茫然,道:“怎么了?”

  女牢头道:“这箱子里装着什么?”

  “哦!”宋积云忙打开了箱子,道,“是些书,还有一些瓷器。是我父亲留下来的。”

  女牢头查找了一番,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东西。

  宋积云已拉开了一个衣柜的门,道:“浴室在这里!”

  女牢头进去查看。

  宋积云蹲在衣柜的一角,揉着在书箱旁嗅来嗅去的狗头,道:“旺财,过来!”

  她喂了那大狗一颗肉枣。

  大狗停了下来,朝她摇着尾巴。

  等到那女牢头出来的时候,大狗吃得欢快,叫都叫不走了。

  宋积云直笑,还搂着那狗头道:“你可真聪明!”

  女牢头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目光如炬地逐一拉开衣柜门,四下张望。

  宋积云连连喂了那大狗几颗肉枣,把大狗抱在怀里,含笑朝她身边的衣柜柜缝望去。

  两道截然不同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宋积云笑得更甜了。

  她握着大狗的前爪,朝着衣柜的方向挥着爪子,道:“来,我们来打个招呼!”

  柜子里好像有轻微的声响。

  女牢头回过头来。只看见宋家二房那位大小姐正一面摸着旺财的头,一面拿肉枣在那喂那大狗,嘴里还道:“你可真乖!你怎么那么讨人喜欢呢!”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过头去,再次开始检查那些衣柜。

  宋积云低声惊呼。

  女牢头转身。

  那大黄狗哼哧哼哧的,嘴里吃着肉枣,还扭着头去拱宋家二房大小姐的裙裾,几次被那位大小姐挡回来,还向人家继续讨吃的。

  宋家二房的大小姐红着脸道:“哎哟,我等会送你一篮子肉枣好了。”

  女牢头觉得有点丢脸,大喝一声“旺财”,不好意思地朝着宋积云面露歉意地笑了笑,拽了那大狗的项绳就往外走。

  宋积云拿了一篮子肉枣追了出来,还送给那女牢头一篮子肉脯之类的点心,道:“这些都是我父亲生前从淞江带回来的。我们要守孝,也用不上了。送给你们,就当是个缘分吧!”

  女牢头想到城里的那些流言蜚语,在心里叹气,接过了篮子,向宋积云谢了又谢,拉着狗去搜隔壁院子去了。

第6章

  宋积云在院子里站了一会,直到确定官府的那些人走了,她这才回了纱橱。

  把官府的人都惊动了,看来她真的惹了个大麻烦啊!

  夕阳的余辉金箔般洒落进来,照得纱橱里明晃晃的。

  她打开衣柜,抽走了男子口中的帕子,笑道:“冒犯您了!”

  男子端坐在小榻上,看着她的眉目格外的锋利,说出来的话却不紧不慢:“难怪你敢谋夺家产!”

  宋积云全当是对她的赞赏了,笑道:“多谢公子夸奖!”

  男子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厚脸皮的女子。

  宋积云却端了一碟子桂花米糕进来,话里有话地道:“公子远道而来,是贵客,本应重礼相待,谁知道主薄大人突然来了,家里的人都去迎接他了,这一耽搁,晚饭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她隔着帕子拿了米糕喂他:“公子先吃块点心垫垫肚子吧!”

  那馥郁的桂花香,让男子想起她洒在他身上的香露,再看眼前的人,笑语盈盈,温声欢颜,怎么看怎么眼熟。

  偏偏宋积云还朝他嘴边递了递。

  就像她刚才哄那大狗吃肉枣的模样……

  他鬓角青筋直跳,道:“我不吃桂花糕。”

  宋积云也不勉强,道:“看样子公子得在我这里住段时日了。我这里东厢房的景致最好了,我这就吩咐人把东厢房收拾出来。”

  “不用了!”男子咬着牙,目光从室内的黄杨木四季如意雕花柜门扫过,落在了窗户上糊着的竹叶纹松香色软烟罗上,道:“我就住在这里好了。”

  宋积云一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公子此话当真?”

  男子点头。

  “好!”宋积云爽快地道,“我这就派人把这里重新布置一番。”

  男子“嗯”了一声,懒懒洋洋地道:“我要沐浴更衣。”

  “沐浴?!”宋积云睁大了眼睛,“公子,您确定您现在要沐浴?”

  “对!”男子沟着唇角靠在了柜板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一副你看着办好了的样子。

  “好!”宋积云道,“我这就让人提水过来。”

  既然他都不怕,她有什么好怕的。

  宋积云“啪”地一声关了柜门,干脆利落地起身,叫了香簪去吩咐小茶房烧水。

  香簪“哒哒哒”地跑去传话。

  很快,几个粗使的婆子就提了水过来。

  她的浴室是按她的要求布置的。四面砌着青石块,进门就是盥洗台,左手屏风后面是浴桶和浴池,右手墙角的屏风后面是马桶。

  浴池是不可能给他用的。

  浴桶她决定不要了。

  宋积云让婆子们把浴桶倒满了水,等她们退下后,她重新开了柜门,倚在柜门前,道:“公子是自己走呢?还是我扶着?”

  男子凝视了她半晌,没有吭声,就在她以为他会开口向她求助的时候,他有些趔趄着站了起来,而且越走越稳地进了浴室。

  这男子比她以为的还要强悍。

  这都是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妖孽!

  宋积云瞪着男子的背影,过了一会才跟进浴室。

  男子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的浴室,见她进来了,扬了扬下巴,道:“更衣。”

  宋积云都要气笑了。

  她假笑着走了过去,拿了把剪刀,开始剪他的衣服。

  “卡擦”、“卡擦”声响起。

  男子身体微僵。

  也不知道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呢,还是不太习惯这样的“服侍”。

  宋积云在心里腹诽。

  道袍,中衣,长裤……一件件,在寂静中变成了破布。

  她一边剪一边在心里“啧啧”称赞。

  不愧是习武之人,身材修长匀称,却并不过分的健硕,肩宽腿长,还有腹肌,更不要说那人鱼线了……一切都恰到好处。

  “好了,”男子略带着几分薄怒的声音有些压抑而又突兀地在浴室中响起,“你可以出去了!”

  宋积云还有点可惜,故意“咦”了一声,道:“你自己能行吗?”

  回答她的是几乎要凝结成冰的空气。

  “好吧!”宋积云拿着剪刀,稳稳当当地绕过了屏风,拔腿就跑,一直跑到院子里的石榴树下,她才捂着腰腹闷声地笑了起来。

  不过,这澡到底还是洗成了。

  宋积云的乳娘郑嬷嬷来找她。

  她不能真把他丢在那里,到时候还是她的事。

  她安排了个能听得见却不会说话的小厮六子去服侍他。

  六子给他洗澡的时候,她站在屋檐下和郑嬷嬷说话。

  “您让我打听的事我打听清楚了。”郑嬷嬷悄声道,“说京里来的一位贵公子突然不见,有人拿了县令大人的名帖求见,可县令去了南昌府,主薄不敢怠慢,这才派了人到处搜查。”

  “不对!”宋积云慢慢地绕着手里的帕子,道,“县令和主薄素来不和,若是拿了县令的名帖,主薄不会这么劳师动众。这要么是有人放出来的假消息,要么是下面的人也被瞒得死死的。”

  郑嬷嬷急起来,道:“那我再去打听打听。”

  “不用了!”宋积云道,“情况复杂,我们这时候撞进去,说不定反而打草惊蛇会坏事。”

  郑嬷嬷道:“那,那我们怎么办?”

  宋积云吩咐她:“你照着我的吩咐,看紧门户,别再让人闯进来就行了。至于那人的身份,只能徐徐图之,这个时候问他,他也不会说的。”

  郑嬷嬷恭敬地应“是”。

  宋积云想了想,又道:“六子虽说有把力气,又听话,却不够聪明伶俐,还得选个擅长察颜观色的小厮到那位公子身边服侍才行。不然怕是看不住他。”

  这样的小厮就是平时都很难找,不要说这个急等着用人的时候了。

  宋积云道:“不能着急就胡乱找个人,要紧的是找对人。现在有我和六子,暂时也能支会过去。”

  郑嬷嬷应诺。

  六子跑出来冲着她“咦咦呀呀”的一通比划,示意她吩咐的事都办好了。

  宋积云去了纱橱。

  男子穿着月白色细棉中衣,披着微湿的头发,坐在她的美人榻上。

  满室余辉已散,却又还未到掌灯时分,他的脸背着光,让一时看不清楚喜怒。

  见她进来,他理直气壮地使唤她:“倒杯茶!”

第7章

  这还有完没完!

  宋积云气得笑了起来,她干脆重新去燃了一炉香,端了杯茶给他。

  他端起茶盅闻了闻,颇为嫌弃地道:“还有什么茶?”

  她在这里过了十几年都尝不出茶的味道,他嘴倒刁。

  宋积云道:“除了这龙井,还有信阳毛尖、君山银针、武夷岩茶。”

  他道:“毛尖吧!”

  一副纡尊降贵的口吻。

  宋积云把一堆吐槽压在心里,去给他沏了一杯信阳毛尖。

  只是等她把茶盅递到他手边时,他的手已经有些抬不起来了。

  宋积云很满意这样的结果,道:“我让六子来服侍公子吧!”

  男子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慢慢地端起了茶盅。

  淡金色的茶汤在茶盅里荡漾。

  宋积云很担心他会把茶水泼洒在身上。

  他穿的是郑全一件还没有上身的新衣裳,要是弄脏了,还得想办法给他找件衣裳换。

  香簪“哒哒哒”地跑了进来,大声道:“大小姐,二太太和三老爷过来了!”

  宋积云吓了一大跳,忙叫了六子,吩咐他在纱橱里服侍,带着香簪迎了出去。

  只是她刚出厅堂,就和她母亲钱氏,三叔父宋三良碰了个正着。

  宋积云还没有来得及给他们行礼,红肿着眼睛的钱氏就上前几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哽咽着道:“云朵,你快把你父亲的印章给你三叔父用用。”

  宋积云立刻朝宋三良望去。

  将暗未暗的天光中,她叔父素衣孝带,端方眉眼间满是焦虑和急切。

  宋积云盯着宋三良问她母亲:“出了什么事?”

  宋三良察觉到她的目光,下意识的朝着她笑了笑。

  只是那笑容从眼底涌出来,太过灿烂,让人觉得他之前的焦急浮于表面,不够真诚。

  宋积云在心里冷笑。

  钱氏哭道:“王主簿敲诈我们家一万两银子,不然就要封我们家的大门。到时候你阿爹的葬礼也办不成了!”

  宋积云掏出帕子来帮钱氏擦了擦眼泪,温声道:“您别着急,我们有什么事慢慢说!”

  说着,她顺势扶着钱氏就要往厅堂里去。

  钱氏反而一反手拉住了她,焦急地道:“云朵,这事等不得。县衙的人就要来封我们家大门了。”

  宋积云索性就站在屋檐下和她母亲说话。

  “你说县衙的人就要来封我们家大门了?”她不慌不忙地道,“是谁跟您说的?县衙里可曾派人来过?”

  钱氏面露茫然,望向了宋三良。

  宋三良轻咳了两声,对宋积云道:“大侄女,封大门的事,是我一个在县衙里当差的朋友说的。千真万确。白天王主簿不是带了人来搜屋子吗?说是京城来的贵人在你父亲从前的书斋不见了。人到现在也没有找到。

  “王主簿没办法交差了,就把这事算到你们家头上。”

  宋积云听他说完,道:“三叔父,事关重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看我,”宋三良忙道,“急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宋积云搀扶着钱氏和宋三良在厅堂的太师椅坐下。

  香簪灵机地上了茶点。

  宋积云问宋三良:“王主簿敲诈我们家一万两银子,是他直接跟您说的?还是他身边的人跟您说的?还是您朋友告诉您的?”

  宋三良愣了愣,道:“当然是王主簿亲自跟我说的。这么大的事,怎么能过别人的耳?”

  宋积云道:“你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

  宋三良叹道:“你别看你爹被人说是什么首富,可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是最低的,出了事,谁都能踩两脚……”

  他是童生。

  三十六岁的老童生,还自诩为读书人。

  宋积云朝着他摆手,客气又不失礼地打断了他的话,道:“您亲口答应了王主簿吗?”

  宋三良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叹气道:“我哪敢不答应。”

  宋积云道:“已经这个时辰,银楼早就关了门。就算我把印章交给您,也取不出银子。何况按银楼的规定,超过一万两银子,要提前两天通知他们的。不如我们今天都早点歇了,养足了精神明天再说。”

  “话不能这么说。”宋三良不悦地道,“我二哥存了那么多的银子在银楼里,肯定和一般商户不一样。早一点通知他们也能早一点拿到银子。要是他们连这点方便都不行,以后不把银子存在他们银楼了。”

  说得好像是他的银子似的。